“啊?”
老王同志刚“啊”了一声,靳野已经撂了电话。
回到浴室,温凉已经不哭了,披着毯子坐在浴缸里发呆。靳野心里一片柔软,他笑了笑,蹲下摸摸他的头发:“不想洗算了,我拿毛巾帮你擦擦。”
温凉突然来了一句“包月八折”。
靳野的脸又阴下来,他自己咬牙发了一会儿狠,觉得心绪平静些了,才转身拿热毛巾帮温凉擦起脸来:“温凉?”
温凉又元神出窍了。
“温凉,我知道你能听见。你以后不用做那个了,我不会让你做那个了,明白吗?都过去了,结束了,不用再想了。”
擦到眼睛,温凉顺从的闭上了眼,靳野凑过去亲了亲他,心道,慢慢来吧。
靳野带温凉去医院看了看阳阳,孩子一直也没醒,医生也明说了,就是随时的事儿。温凉原本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看到阳阳的那一刻亮了,他几步走到床前,坐下了,轻轻摸着阳阳软软的头发,却依旧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来往的护士看到温凉都一副很惊讶的样子,靳野拽住一个人问了问,那人说“原来温暖暖的家长只是偶尔看起来怪怪的,爱自言自语,但是很有礼貌,思维也清楚的。没想到几天不见,竟然人就不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
靳野吃了一惊,难道是他来找温凉,反倒吓到了他?那天温凉哭的非常惨烈,直哭到昏过去,醒过来后试着装了回陌生人,没用。后来就好像只剩一个躯壳了一般,如果你不碰他他能自己呆一天,你要是碰他,他就本能的反抗,哭泣。
说实话,除了那次夜里找到他们父女时看到他红红的眼睛,除了温凉喝醉了掉过一滴泪,靳野还没见过温凉哪怕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与他说话时,他永远是静静的笑着,情感波动都藏在笑容底下,让人捉摸不透。
如今他如同稚儿一般,想哭就撅起嘴巴哭,倒是更让人放心。
反正都到了医院了,靳野想带温凉去精神科看医生,温凉却一动不动的呆在阳阳床边,不挪窝了。跟他说话,他一副没听见的样子,拉他吧,他就眉毛一皱嘴巴一嘟,预备开哭。
靳野无法,只好作罢。
直到晚上住院部要关闭了,温凉才肯跟靳野走了。靳野带他去饭店吃饭,翻动菜单的时候,他不时偷眼看着温凉,没想到温凉也有点好奇的看过来,双眼无辜的眨了眨,探头看了看菜单。
靳野不禁觉得好笑,把菜单推到他面前,只听他口齿清晰的说道“香辣蟹”。
靳野眼都瞪起来了,他看了看菜单,上面确实有一张香辣蟹的大图片,他急问道:“温凉,想吃什么?”
温凉低着头看着图片,不理他。
“你能听到我说话,是不是?温凉?”靳野焦灼的问着,他特别想问“你是不是好了”“你是不是装的”,但是不敢说出口。
温凉从早上就没有吃过饭,他眼睛根本就离不开孩子的脸,别说吃饭了。现在他实在是饿了,又诺诺道“香辣蟹”。
靳野大喜,招手对服务员道:“香辣蟹,有多少给我上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完全……虐不起来……我大概是废了……
☆、第六十四章
靳野亲手拆,温凉只管吃,直把饭店存放的活蟹吃了个差不多。倒不是温凉多能吃,主要饭店存的这种活澳洲皇帝蟹也不多,盘子一样大的一只啊!一只就两千多块了。蟹钳辣炒、蟹肉焗,拿着勺子舀着当米饭一样吃,全蟹宴没有这么吃的啊!
看看大个儿的埋汰样子,就知道靳野丫是个连狗都养不好的人。温凉当晚就差点死床上,发热、盗汗,在床尾蜷成一团,他迷迷糊糊的抓着被单,另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连哼哼的气力都没有了。
靳野手忙脚乱的帮他裹了件大衣,才刚把人抱起来,温凉就趴在他肩头吐了他一身,靳野又是给他擦又是要换衣裳,最后实在着急,拿毯子把人裹起来,自己就穿了件棉T恤,开车去医院了,三月的料峭春风给他吹的!
在医院里又吐了两次,温凉才算安稳下来,后半夜又起了高烧,烧到40度气息微弱的伏在枕头上一动不动,把靳野急的焦头烂额。
医生说,这人的身子底子已经坏了,又干又瘦,各项指标都不达标,好好养着都怕养不回来,可是再禁不起折腾了。
长这么大,靳野第一回觉得自己这么无知,之前二十来年没把自己吃死真是幸运,他年轻气盛扛折腾,温凉是不行了。于是靳野又给医生先生打了电话,把他叫来了医院。
医生先生特!别!崩!溃!半夜三点半!让一个医生!去医院!给一个已经瞧完病的病人瞧病!是不是故意的?!
迫于靳野的淫威,医生先生还是抹了把脸,穿上衣服去了。
医生先生到医院的时候快五点了,推开急诊那边病房的门,就见靳野一个冰山大面瘫无敌暗黑地狱魔王正肉麻兮兮的握着温凉细细的爪子,温情脉脉的看着人家的睡脸。
医生先生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管多长时间,他还是不习惯靳野露出一副这么、这么腻人的情态,那可是靳野啊,别恶心别人了啊你根本不是这种人嘛!就跟霸王龙改吃草了老虎改下蛋了似的,夺吓人呐!
靳野听到门响,抬起头来,温情的眼神瞬间冷下来,黑幽幽的瞳仁一点不带情感的直盯着进来的人,冷声道:“怎么这么晚。”
医生先生吓得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放下电话就、就出来了,街、街上打不到车,那、那个,我……”
“行了,”靳野打断他,“过来看看他。”
一碰到本行,医生先生顿时就像换了个人,戴上听诊器,上前随手把靳野扒拉开,开始检查起来。
温凉估计还是腹痛,依旧微微蜷着身子,侧伏在床上。脸烧的潮红,嘴唇更是如火一般艳红,长长的睫毛安静的扑在下眼睑上,柔黑的眉峰、秀挺的鼻尖,病态中带着一丝天生的吸引力,乍一看去令人心旌摇曳。医生先生叹了口气,这人就是个妖孽,长得耐看,人也不错,怪不得靳野被吃的死死的。偏偏他自己不知道,还一个劲儿的跑。要把靳野拿住了,要什么没有?至于这么折腾自己……
“你看够没有?”
医生先生手一抖,赶紧偏开目光,腹诽靳野真小气。
“肚子疼不是大问题,都吐出来了,过会儿就好了,但是发烧是个大问题,早先他就总是发烧,又没有病毒、细菌感染,他精神太紧张了。不过现在看他的身体情况,如果不是胃炎,应该就是抵抗力太差,这个急不来,他太虚弱了,你得小心点。”
靳野点点头,说:“以后你不要离开他十米。”
“什么意思?十米?”
“你时刻给我跟住了,他要吃什么、做什么,你把关。”
“哈?”
“出了问题找你。”
医生先生石化了。
靳野摸摸下巴继续说道:“先买个房子,再找个保姆,一个厨子……”
医生先生继续石化中。
“我走不开,你去买房子,温凉要看女儿,要离三院近;环境安静一点,尽量带院子,不带院子就买越层的,地方大一点。买不到就租,我要即刻就能搬进去的。”靳野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医生先生。
医生先生还没回过神来,靳野拿卡戳了戳他,啧了一声嫌弃道:“干什么呢?我说话你听到没?”
“可是,我跟我女朋友说,我过几天就回去……”
靳野不耐烦听这些,截过他的话头:“把她也接来。”
医生先生一脸苦相:“她S市那边还有工作呢,她肯定不来,我好不容易才追到她,才一个月不到,她肯定还没怎么喜欢我呢,她本来就嫌我是医生,没有时间陪她……”
“啧,分了算了!”
“……”
两人正说着话,温凉醒了,他才一动靳野就看到了,脸一变跟个大狗一样赶紧凑了过去,看的医生先生一阵无语。
温凉难受的哼哼了两声,细爪子撑了下床,靳野赶紧问:“要起来吗?”人家还没答,他就弓着腰帮人家垫了个软枕,轻轻把他扶靠在枕头上,目光灼灼的盯着。
医生先生:“……”
温凉睁开迷蒙的眼睛,烧的不低,他迷迷糊糊的问道:“你是谁?”
靳野就跟被人按了暂停按钮,怔住了:“……”
医生先生拼命忍笑。
靳野一点脾气都没有,伸手把温凉虚软滚烫的爪子按在自己脸上,耐心解释道:“我是靳野。”
温凉眼神一跳,又开始使劲往回缩自己的手,不过他没什么力气,挣扎这两下跟没动似的。
靳野回头看了眼医生先生,医生先生赶紧肃穆表情,咋这么逗!人家不愿意认识你,你就干脆也装不认识不就行了?这么不给面子!
下次你要不要答我是张三我是李四啊什么的?绝对比你说我是靳野效果好啊!看人家小脸皱的,人家讨厌你你自己都看不出来呐!
医生先生被自己脑内的吐槽逗笑了,噗的笑了出来。
“滚。”
医生先生赶紧滚出来了,站在病房门口,听着里面一句句“我是你男朋友”“你好好看看我”“我还有一只狗,你给他取名叫大个儿,你记得吗”,听着靳野就跟个话唠一样,反反复复的耐心说着,他突然又笑不出来了。
“唉……”
☆、第六十五章
靳野就去了趟厕所,回来就见温凉挺着虚弱的小身板骑在窗框上,爪子抓着推拉窗,探头探脑的往下面看。
五楼啊!
靳野都快吓出心脏病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温凉赤裸的脚踝。温凉叫了一声,皱着脸往回抽自己的脚,屁股整个都移到窗户外头了。靳野手掌如铁钳一般握着温凉的脚腕,另一手揪住他上衣,一把把他薅下来,拎着按到床上,厉声喝道:“你干什么!想跳楼吗!”
温凉被他吼的一个激灵,脸色更加苍白了,眼神惊慌的四处乱看,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有什么可说。
靳野转身把窗户锁死了,再回到病床前,就见温凉蜷成一团把头埋在两个枕头的缝隙间。靳野心中的惊惧和后怕早已被满满的懊悔取代,他坐到床边,摸了摸温凉嶙峋的后背,却换得他惧怕的颤抖。
“对不起,我以后不吼你了。”
温凉偏头露出一只泪星点点的眼睛偷偷瞧靳野。
靳野疲惫的笑了笑,蹲下,下巴搁在床板上,目光温和的与温凉平视:“别怕我。”
听到靳野柔和的声音,温凉放松了一些,顺势侧躺下来,露出另一只眼睛,他蜷着身子,后脑勺蹭了蹭床单,病服微微往上卷起来了,白白的肚皮露出一点来。
在靳野眼里,温凉像一只傻傻的,心中带着猜忌的猫,猫看起来精明,智力是远不如人的,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能吓得跳起来,需要他一点点的慢慢接近。
在旁人眼里,温凉只是傻了。一副傻态的歪在床上,一句话也不会说,不是傻子是什么?
医生先生用一天的时间找好了房子、保姆,还联系了医院,是他一个旁系的师兄,精神病院副院长,等温凉身体好一点就来接人。
过了两天温凉好的差不多,又开始作。
靳野正拉着他给他洗脸,他突然弯下腰捂着眼睛开始往后缩,一边缩一边呜呜叫。靳野以为洁面泡沫蛰眼睛,箍住温凉的脖子一个劲儿的劝慰:“别捂着,我给你擦擦,擦擦就不疼了。”温凉哭着挣扎,怎么也挣不开,突然往前一冲,一头撞上了大理石面的洗漱台。
靳野光顾着不让他后退,没防备他会往前撞,只听闷闷的一声“咚”,温凉软倒在他手臂上,靳野整个人都傻了!
医生先生听到动静也跑进厕所,没理靳野,抄起温凉的手臂把他抱起来,放到病床上检查起来,半晌说道:“没事,晕过去了。”
靳野欲哭无泪,伸手拨开他的额发,露出撞青的额角。看着温凉这幅样子,他束手无策,心力交瘁,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医生先生恨铁不成钢,数落道:“他精神有问题,你精神也有问题吗!在你手上,你都能让他撞成这样!”
靳野低声辩解:“我以为,他眼睛不舒服……”
“你以为!你以为!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对他要耐心、细心、小心,他有自残倾向,自杀他也干得出来,你懂不懂?”
靳野抹了把脸,疲惫的说道:“让你那个师兄……来医院接人吧。”
下午的时候,精神医院的车开到了住院楼下,几个全副武装护士推着一张急救床等着。
医生先生跟师兄寒暄了几句,这时靳野半抱着温凉,走到车前,毫不遮掩的同性|恋这年头还是少见,几个护士可劲儿的打量两人,一个俊美高冷霸道总裁风,另一个看不见脸,不过看那头发,是个五十多的干瘦老头儿,这两个人不会是父子吧?
一个护士脸红扑扑的过来跟靳野搭话:“这个人就是病人吧?来躺到这里。”
另一个护士麻利的把移动床上的皮带扣解开。
靳野没理她,低头跟温凉说了句什么,拉着他走过去。
医生先生带着他师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白大褂,来给靳野介绍:“这是我老板,靳野,这是他爱人。我看着像是精神分裂、抑郁、受刺激导致自闭,认知障碍。”
白大褂转头打量温凉,温凉无知无觉的靠在靳野的胸前,拿后脑勺一下一下的敲他的肩膀。
白大褂玩味道:“他很信任你。”
医生先生痛心疾首控诉道:“就是他把温凉给吓的,师兄你不知道,他们之间有点矛盾,温凉就跑了,后来给他找着了,温凉这才一下不行了。我问过温凉身边人,他来之前不是这样的!”
靳野脸一黑,医生这两天是长本事了啊!但是他又不好反驳什么,想到这些他也很难受,只是沉着脸。
白大褂摇头道:“什么事都有个过程,人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你可能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必自责。”
温凉跑开了一点,靳野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他拉回来,问白大褂:“他这种情况好治吗?”
白大褂沉吟片刻,道:“这个真不是我敷衍你,得回去检查过后才知道。现在表象看到的他有自闭倾向,”说着瞟了眼温凉的手,“还有自残行为,其他的,像人格问题和脑神经创伤,都还未可知,需要观察和检查。”
靳野点点头。
没想到温凉不干了,他拧着脖子,就是不上车。靳野尝试把他拉上车,结果被他一口咬住虎口,那狠劲儿,好像靳野要把他卖了似的。
靳野痛的冷汗都下来了,殷红的血顺着温凉嘴角流下来,靳野没说什么也没动,想让他咬够了,好平静下来。他抬眼看了看靳野,反倒怔忪了下,皱起脸哭了。
他这一哭,嘴巴一松,靳野赶紧把手抽回来。旁边几个护士一拥而上,他们做熟了这些事,先是一边一个掐住温凉的胳膊,一个护士赶紧把口嚼勒到温凉嘴上,防止他再咬人,两个人抬脚,把温凉抬到移动床上。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床边的护士早已准备好了,抻住皮带就往温凉身上捆。
靳野目眦欲裂,吼道:“你们他妈的别动他!”
眼看着靳野就要撸袖子打人,医生先生一把从后面抱住靳野的腰拉住他:“他没事,精神病院都这样的,上车后松开就好了!”
温凉被绑在床上,翻着脑袋使劲儿的找靳野,他想喊也张不开嘴,还是一声一声的嘶吼着,脖子上青筋都暴起了,死命挣动着,眼泪肆虐流了满脸。
马上这里的动静就引来了围观的人,护士拿出镇静剂准备给温凉推一针。他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精神病人会伤人,他们拿出粗暴手段也无可厚非。
靳野看到温凉的样子,整个人都狂暴了,反身踹开医生先生:“滚一边去!”他跑过去一脚把拿针管的护士踹出八丈远,先是给温凉摘了口嚼子,温凉使劲的往靳野那边探身子,一叠声喊道:“靳野!靳野!靳野!……”
一声声凄厉的、满含惊惧和哀求的呼喊,把靳野的心都喊碎了。
“给我松开!”靳野按住温凉的头,防止他抻坏了脖子,对旁边的护士厉声道。
护士们都吓坏了,赶紧七手八脚的解开皮带。白大褂也不敢吭声,求救的看向医生先生,那位还捂着肚子在地上嗷嗷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