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的人站在木桶边,专注于手里在做的事,丝毫没防备身后悄无声息走进来的人。
门没有响动,因为推门的人特别擅长不让人发觉行踪。裴谨原本只觉得胃里不太舒服,想找他的小裁缝要点甜果子吃——这人好像时刻都会备些甜丝丝的小零嘴,随时随地都能拿给他似的。
走到净室旁,他听见有水声,说鬼使神差也好,说心里有点痒痒也行,裴谨不过迟疑了片刻,就轻手轻脚地站在了仝则身后。
光线不错,室内看上去很是亮堂。
在他进来的一瞬,连雾气似乎都散开了些。
在温热的水汽环绕中,露出了仝则全数裸|露的上身。
略显肥大马裤滑落到腰际,那里很瘦削,随着仝则手臂转动,巾帕在修长颈部间摩擦,两颗小小的腰窝便跟着时隐时现。
修长匀称的背部微微弯曲,上头撒落着一串水珠,顺着脊背蜿蜒而下,流淌进凹陷的腰部,养了一个冬天的皮肤恢复了白皙,在水光浸润下显得格外纯净通透,两侧肩胛骨微微突起着,每一次耸动,都带出一种迅捷而灵敏的感觉。
好似一只矫健,却又离群索居的猎豹在孤独的戏水。
除却力量和精致,还有一味难以言说的静寂感。
裴谨怔忡的看着,如同坠入了某种微妙的幻境,他不光能看见,还亲眼目睹了马裤滑落到洁白无瑕且纤细灵敏腰部的那一幕,看见了仝则结实修长的双臂,看见了他挚爱的那一片肩胛和肌肤。
许久不见,宛如一道温暖朦胧的光,却是触手可及。
与此同时,一股刻骨铭心的孤独感,感同身受般迅速淹没了他。
仝则是在不经意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不过并没太设防,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视线倏地对上,两个人不由都是一愣。
下一秒,仝则看见裴谨的眼神从执迷迅速切换成了茫然,可这一次,那切换显得特别不自然。
裴谨假装视线不聚焦,却依然能看见那白色的巾帕坠在地上,而仝则没有去捡,只是呆立一刻,便朝他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万年不慌的心突兀地乱跳了三两下,这行为算不算偷窥还得看如何定义,但要说到被水声吸引徘徊不去,甚至径直推门而入,确实已经算是有意为之了。
斯人为什么总能面不改色,仝则好气又好笑的想,他克制不住心里翻涌的各种情绪,既有好奇,又有期待,一个声音在耳边适时响起,裴谨一定是看见了!
于是被戏弄的恼火冒出来,什么人呢,揩完油还想装云淡风轻吗?
其后又分明有疼惜在暗涌,他终于从裴谨脸上看出了一点不安,一丝不乱被打破,胸有成竹的人从神坛上走了下来,一抹尴尬的笑还停留在嘴角,他看得出裴谨正在试图压制眼底清晰可见的欲望和思念。
一眨眼的时间,仝则伸臂一挡,彻底圈住了犹自垂着眼装相的家伙。
“你来这儿干嘛?”
裴谨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辈子还没被人抵在墙上过,还堵得这么瓷实,那感觉简直像是被活捉了。
可来都来了,也确实是听凭本能,已经忍耐了这么久,再打熬下去并不算太难,却架不住他还是会心怀向往,那纯净温暖的白色火光,成为他复明之后最先看到的,如同一团绚烂的生命之火。
裴谨不回答,仝则便越逼越近,气息愈发粗重灼热。
“你先……”裴谨摩挲鼻翼,尽量正常的说,“先把衣服穿上。”
仝则极轻的笑了下,“有关系么?反正你也看不见。”
裴谨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能摸得出,你都快贴我身上了。”
话出口,他像是被开启了一道封闭已久的闸门,猛地捧起仝则的脸,对着那湿润柔软的嘴唇精准、毫不迟疑的吻了上去。
第125章
裴谨的嘴唇才一挨上来, 仝则的身子忍不住一颤,撑在墙上的手抖了两下,实在撑不住了, 干脆扶上裴谨的腰,死死地圈住。
两个人贴得更近,彻底黏在了一起。
仝则觉得裴谨瘦多了, 腰围清减不止两寸, 胃部那里凹进去一块, 随即鼻子狠狠一酸,真想推开他人先质问一句, 要装到什么时候,非得把自己熬得这么辛苦?
裴谨没给他机会,唇齿相依的滋味太美好, 仝则的味道湿润清新, 仿佛比蜜饯还甜,更衬得他自己的口腔里全是清苦的药味。
思念像一根不长不短的引线, 一个吻点着了火, 再也收煞不住了。
嘎嗒一声,裴谨反手锁上了门。
一响过后,两个人瞬间分开,视线交织在一起, 都有了点面面相觑的味道。
这是要做什么?无意识锁门动作的背后,裴某人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仝则凝视着裴谨,这会儿那对双眸近在咫尺, 内中明亮的映照出自己的模样——裴谨再要说看不见,他可是一百个不相信。
本想问“我是谁?”,可话到嘴边,心里却想着比这个更重要的问题,仝则喘了口气道,“眼睛都好了?”
裴谨有点窘,眼看大尾巴狼装不下去了,眼风瞟到一旁放衣服的小榻,他蹭着把人往榻边推,一面含混其词的回答,“我知道你是谁。”
废话,难道还真和张来生热吻吗?假戏不能真做,裴行瞻哪能打自己的脸?!
仝则又气又无奈,却拿这人毫无办法。偏裴谨一双手爪子半点不老实,边走边往他最敏感的地方摩挲,弄得他浑身上下除了某处,哪哪都成了软的,不知不觉就被推到了榻上。
如此小而紧凑的地方,仝则乜了一眼想,他们的第一次还是在农人家,明明看上去挺讲究的人,实际上呢,满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气氛到了,谁还会在乎那么多。
裴谨脱衣服的速度彰显出军人的利落,须臾露出上身,依然精瘦结实,只是隐隐能显出一点点肋骨的形状。
仝则看着心里发酸,酸过之后,又不禁暗暗琢磨,要说力量,这会儿他和裴谨大约也能旗鼓相当。
多余的废话一点没有,男人间就是简单直接,仝则痛快地一个翻身,把裴谨压在了下头,扬着下颌挑衅地笑看他。
裴谨,“……”
看样子是要反攻倒算了,他闭上眼,任由长长的睫毛垂下,摆出一副任君施为的姿态。
真乖顺啊,仝则心头烧起一把火,其后又被缠绵的柔情给压了下去,两厢交错着,他凝视着那永远活得盛气凌人的家伙,即便不能视物,仍能游刃有余的构建出一片理想家园,现在呢,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神情恬淡温柔,预备把身心交付给自己,反而他倒有点不知该怎么下手了。
那就下嘴吧,仝则低下头亲吻他,一寸寸,从眉毛眼睛到喉结锁骨,每一处都打上烙印,每标记过一回,他心里的笃定就会再增加一分。
充溢到了极致,裴谨却忽然难以抑制的低吟了一声,尾音除却缠绵,还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压抑忍耐。
仝则是谁,察言观色自是一等一的的高手,遑论现在全副精力都在裴谨身上,立刻停下动作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裴谨牵唇,酸酸楚楚的笑了下,“高兴过头了,刚才看你又有点重影,没事,别慌……”
莫非是刺激有点大?仝则可比他在意,比他更为紧张,一时深深看他,恨不得从那眼里看出所有端倪——再这么虚虚实实下去,他感觉自己就快要疯了。
犹豫的片刻,裴谨一推一带,顺势给他来了个扑倒,两下里换了个过,还没等仝则收回那一点忐忑,身下蓦地就是一紧。
“唔……”
又被骗了,这就是关心则乱,以及同情心泛滥的结果,仝则皱着眉恨恨地想,以后再也不相信这老骗子的话了……
可甘之如饴么?分明也是有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袭上全身,温柔澎湃,炙热强烈,带给他阵阵战栗。仝则缓缓吐气,身体被打开,视线渐渐模糊,脑子却越来越清楚,他还是不忍心,这辈子都会被姓裴的吃得死死的,不过没关系,因为是裴谨,他愿意全盘接受。
折腾了半日,再扶着裴谨假模假式走出净房,两个人身上都难免有点湿漉漉的,好巧不巧,转个弯便撞见了李明修。
老头的眼睛看得发直,当即便问这是怎么了?
仝则明显觉出裴谨在往自己身上靠,心里暗道那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于是便道,“三爷不大舒服,我帮他擦了擦身上。”
为了报复某人刚才刻意使坏,他边说,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在裴谨腰上作怪,裴谨强忍着酥、痒、麻各种感觉奇袭,没敢笑出声来。
自作孽的裴侯到底餍足了,回屋继续装他的瞎子,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仝则不必他示意,甚至连解释都不需要了,一看他的眼神已然全明白,犹是也不说破,只在单独“看护”他的时候,替他把那药丸悄悄处理掉了。
倘若药里的手脚真是李明修所为,收拾这个人倒也不难,可服务于裴家半生的老管家究竟为什么,仝则想不明白,是处心积虑,还是受人胁迫?裴谨似乎还在给他机会,是为揪出幕后主使?
仝则在沉默中暗暗猜度,第二天早上却发现裴谨还赖在床上,声称浑身不舒服,说话都带着懒洋洋的倦怠。仝则正打算去学堂里找人代课,却见裴谨在床上冲他眨眨眼,摇了摇头。
裴谨有事要做,打算在今日发难揭穿李明修?心里泛起一点不安,如今只要沾点危险,裴谨都要把他打发的远远的,是真的怕了么?
手上一紧,已被裴谨握住,那一下带着力度,能适时地安抚人心,仝则感觉到了裴谨此刻的心意,没再开口多问。
放在从前,裴谨半开玩笑在意的是所谓年龄问题,到了今时今日,裴谨最在乎的便是他仝则的安全问题。
太多次的“九死一生”都是因为自己,如果爱要附带上这些考验,裴谨心里会有难以言说的芥蒂,他太想仝则平安无事,太想他不再牵扯进危机,时至今日,仝则早已不是和他签订契约的细作,而是他穷尽一生捧在手心里珍惜的爱人。
成全裴谨不难,反正一切尽在他掌控,没有自己介入,他没准更踏实从容。仝则如愿去了学堂,午后隔窗看着落雪无声,突然间一天一地都铺坠上了白色,像是要掩盖什么似的,又或者是要将眼前这个世界彻底荡涤干净。
裴谨床前半遮着的幔帐,被轻轻掀开一角,屋外鸦雀不闻,在床边坐下的人眼里布满血丝,神情十分复杂的在盯着裴谨看。
李明修更换过衣服,摸了摸怀里揣着的短刀,它跟了他五十多年,比和床上人认识的时间还要长,他刚刚用那柄错刀划开了来自京都的信函,看过之后,那份齿冷感犹在。
曹薰的密函,让他尽快劝说裴谨南下汉阳,和革命党交涉平息叛乱,朝廷可以承诺让裴谨回京,并不再以薛氏和裴熠作人质要挟。曹薰还特别交待,成败在此一举,朝廷不能乱,京都更加不能乱,事成之后,会将他的妻女转移至海外,从此不再牵涉裴家事。
李明修冷笑,燕朝的中枢内阁就是被这种小人霸占着,妻女他早安顿妥当,当日临别,他已知道会是永别,奇怪倒也没有太多伤感,也许是做了一辈子的戏,行将落幕收场了,再回首,这一生都是场骗局,大概也分不出什么对错真假来。
有些固守会像刺一样扎进心里,一扎就是几十年。这期间他看着裴谨成长,从活泼好动的孩童一点点被磨成背负责任,隐藏内心情感的少年,再到披荆斩棘成就事业,每一步路他都看在眼里,同时也能看到背后的心酸。他用十几年把敌人熬死,用十几年把他的家宅搞得乌七八糟,再用十几年埋伏下兄弟阋墙的祸患,自相残杀的引子,那么裴将军在九泉之下会不会恨到暴跳如雷、切齿泣血?
现在轮到他最出色的儿子了,出色到不仅仅之于小小的裴氏,更之于足下这片土地,好一个泱泱大国啊,仅凭当权者的私欲,就可以横加干涉别国,穷兵黩武,贪婪掠夺,这一切迟早要被反噬,而这个恶果,现在轮到裴谨替他的祖国承担。
至于曹薰那些龌龊的念头,李明修一个都不想满足,毕竟道不同,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真实意图。是时候离开了,在走之前,他确实想摊一次牌,为曾经亦假,却又亦真的关怀做一个收官。
静坐良久,裴谨依然阖着双眼,不曾醒过来。
李明修忽然很想看看那双眼睛,很久没见过它神采奕奕的样子了,多少有些怀念。演了一辈子戏,总会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瞬间,情不自禁地入戏,要是从头到尾都不曾流露半点真情,人活一世也未免太可悲了。
此刻他看着裴谨,心里在想,今日过后,你身染顽疾无法行动,双目失明的消息就会传遍京都,继而传遍大燕,军中或许会有哗变,曹薰等人指望你斡旋便会落空,或许会有地方势力蠢蠢欲动,或许会有人真心为你报仇,或许有人只不过是打着你的旗号……
都不重要了,天下熙来攘往,各有各的利益山头,你的理想国在边陲小城也许能实现,放眼大燕太难了,腐朽之花早就开遍,不是一个两个心怀家国之人能拯救得过来。漫漫长路,你该停下来歇歇,我把真心待你的人留下,从今以后山高水长,去逍遥处安身立命吧。
“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无论如何,你给过我尊重,待我如长辈。在那样一个家里还没被养歪,也是不易,希望你别再那么重情义,放下那些无谓的惦念。”
这些话在李明修脑海里徘徊,终于渐渐脱口而出,低低的道,“有些人,不值得你一直放在心里。”
就在此时,床上的人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目光清明冷冽,开口便是直指人心,“这些人里,也包括你么?”
李明修一凛,下意识去摸袖中短刀,才动了下胳膊而已,已被裴谨一把扣住手腕,牢牢按住。
裴谨的手如一把钢钳,岂是他这等老朽能挣脱得开的,李明修大惊之下,瞪着他问道,“你眼睛全好了?之前一直都是在装?”
“我是装给你看,”裴谨以肘支头,侧身靠在枕头上对他说,“因为我好奇你的动机,我猜你的苦衷很深,埋在心里应该很久了,也知道你会挑个时候来和我告别。”
李明修眼神微微一颤,如果裴谨发狠对付他,他势必只言片语都不会透露,然而裴谨态度平和,似乎真的只是想知道答案,那么多年相处的光阴,实打实都刻在记忆深处,人心并非钢铁铸,他需要给彼此一个交代。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是我?”
裴谨蹙了下眉,“我这病本来就蹊跷,来辽东之前怀疑过,过筛子似的查了身边所有人,亲卫都是自己带出来的,还是让游恒挨个摸排,直到最后才怀疑到你。这就更费解了,我想不明白,你的身世履历我查不出问题,你又是父亲在世时跟着他的人,我也就差让人把父亲的坟刨开找线索了。为了知道答案,我决定配合你5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演下去。”
“那药呢?”李明修奇道,“是了,是你和仝则合着伙骗我………”
裴谨摇头,“他不知道,药我喂给耗子吃了,田鼠兄弟现在得了失忆症,明显发傻,四肢也僵硬,所以失明只是第一步,后续是让我瘫在床上?”
李明修笑了,“原来还有样板供你参考,我还是大意了。那天你故意靠在仝则身上,假装行动不便,其实也是演给我看的?”
裴谨点头说是,“我时间不多,不能再陪你演下去了,可是心里疑惑还在,你也许不愿说,我也不会逼你,不管真相是什么,都不会让人愉快,之于你我,都是一场被设计的骗局。”
句句切中要害,李明修仰天长叹,叹过一番,只觉五味杂陈,也不知该愤恨还是该遗憾,“棋差一招,枉费我经营一生,不过你的气运就算还在,和那些人依然有的磨,建立一个新的时代何其艰难,当年我的父辈何尝不想建立一个全新的朝鲜。”
他眼里涌上一层薄薄的雾气,脑海中遥远画面已经有些褪色了,连鲜血的颜色都黯淡了,只是心口还会痛,需要艰难呼吸才能倒出一口气来。
“我的父亲是李朝宗世子弟,不满足腐朽政体,知道这样下去只会在大燕和东瀛两国的夹缝中求存,更不想被倭人一再骚扰,联合有识之士发动了政变。那时节李朝向大燕求救,你父亲被委任为总督,以帮办朝鲜军务为由平叛,我的父兄,还有合族百余人,都被当年的裴司马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我一个,被义士转移到了大燕。其后东躲西藏,为一户李姓人家收养,十岁来到京郊,过上了一个普通农人子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