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做小六的孩子根本不听工头的,一溜烟跑到了王大树面前,用力抱住他的腿,扬起黑黝黝的小脸道:“大树大树大树!你跑到哪里去啦!”
孩子和王大树一样长着大眼睛,但眼距不宽,而且眼珠子看上去很灵,一点儿也不呆。
“好好。”王大树正在回答,其他的黑孩子们也都一窝蜂地跑了过来,王大树便拿出手绢递给一个孩子,又说,“分着……吃。”
薛默和刘思源对视一眼,同时感到不可思议,听说建筑工人的工资并不低,那怕那糖是高档的进口食品,七个孩子分这吃,也是有点太寒碜了。
再看那吃饭的一家老小,刘思源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顿时心里涌上一阵心酸。
薛默的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紧紧皱眉看着他们。
王大树的家里人和工头都注意到了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年轻人,陆陆续续地围了过来。
工头站在前面,有些紧张地问:“警察同志,我是工地的负责人,我姓张,有什么事情吗?大树惹祸啦?”
薛默简单地把之前发生的情况说了一边,所有人都明显松了口气,张工头又瞪了王大树好几眼,显然不高兴他把公差给招来了,一会儿便又开始骂骂咧咧。
于此同时,偷窥了一整天的顾盼,还工地的脚手架顶端继续偷窥。他目光盯着下面的人群,拿出手机拨打电话,道:“属性初步判定为硕鼠,总共二十七只,危险性全部为C,工地上人太多我不方便现身,明日再行处理,现在……”
“卧槽!”电话里的本来安静听着的人突然惊叫了起来,急道,“你赶紧回来,‘裂痕’那里有情况,我可处理不了,先撤了,你赶紧的啊。”
言罢那头便立刻收了线。
“烦。”顾盼皱眉,又看了一眼正在和那群人说着话的小警察,转身便消失了。
薛默抬头望了望,总觉得今天的风有点不对劲儿,可哪里不对劲儿他也说不上来,他摇摇头不再多想,接受了王大树一家的谢意,很快离开。
回程的路上薛默很是安静,刘思源开着车,想了半天才说:“老薛,人都有自己的命,咱们能做的多有限,只求问心无愧。别把自己弄那么累,你可不是什么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我知道,我没有那么沉重,你别多心。”薛默很快又笑起来,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显得有点蠢萌蠢萌的。
刘思源这就放了心,把薛默给送到了家门口。
薛默的家也在团结街,虽说也在待开发那一区,但条件不差,是他爸以前单位分的福利房,房子已经有二十年的历史了,除了后来自己买房搬出去住的,其他邻居都是原来单位的同事,因此邻里关系很和谐。
刘思源的车刚停在院门口,就看见了薛默的发小陶星剑,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卫室外面晒太阳啃黄瓜,和几个老大爷聊天聊得唾沫横飞不亦乐乎。
第5章 卷一·弱肉强食
“嘿,小贱贱,我把你家老薛给送回来了。”刘思源摇下车窗,对陶星剑扬了扬手。
陶星剑啃着黄瓜走到车窗前,拿腔作调地说:“自从老薛考上警校和你勾搭上之后,他就不是我家的了,以后你俩好好幸福着,啊。”
“我可不想要他,小白脸招桃花,尽知道气我,还是你自个儿留着,你俩从小光屁股玩,现在可以一块儿玩光屁股……”
“我呸,老子这就给你们领导写举报信,你个什么人民警察,满嘴脏话,还相对老薛始乱终弃……”
两个好哥们都嫌弃的抛手货薛侠士被吵得头大,从车上下来把陶星剑给拉远了些,道:“你们能不能别一见面就吵啊,互相让一步不行吗?”
“什么叫吵?你不懂,这是我们的生活情趣。”说完陶星剑赶紧对刘思源抛了个媚眼,他长得五大三粗的,完全就是硬汉形象,做这种动作简直是充满了违和感,弄得薛默和刘思源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陶星剑对于恶心到这俩人感到非常愉快,还想贫嘴呢,突然看到薛默这一身皱巴巴脏兮兮的制服,立刻转了话锋,问道,“你怎么了?衣服怎么脏成这样了?”
薛默还没说话,刘思源便道:“你家老薛今天又立功了,狂奔10公里制服了一个小偷,成功为人民群众追回了三颗糖。”
陶星剑还要问,薛默却已经不想再多聊,打断了他们:“行了,你俩快给我安静一小会儿,让我回去休息。”
之前一直没感觉,这会儿慢慢知道了厉害,穿着皮鞋跑那么久,脚都快废了。
“赶紧去伺候你家老薛,我撤了。”说完这句话,刘思源便迅速地发动了汽车。
陶星剑把一瘸一拐的薛默给往家里搀扶。走进院子便遇到好些看着俩孩子从小长大的邻居们,顿时“小默今天又立功了”和“小默脚受伤了”这两个重要消息便立刻把整个院子都给传遍,不出一会儿,这些热情洋溢的邻居,就会赶来关心他了。
到家一看,薛老爷子正在阳台上晒太阳,脸上搭着本小人儿书,身上盖着小毯子,睡得正好。
除了间歇性发作的老年痴呆症,薛川老爷子的听力也不太好,舌头不知为什么也不太利索,说话很成问题,他年轻时参加过解放战争,打仗被炮火震坏了耳朵,舌头是是毛病,医院也查不出来。好在他的身体素质很好,非常硬朗,精神头十足。
薛默没有打扰他,打发陶星剑走了,然后去厕所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才到阳台把爷爷叫醒。
薛川拿下脸上的书,睁开眼睛看着薛默,露出慈祥的笑意。
薛默坐在他身边的小凳子上,一边削苹果,一边絮絮叨叨地汇报自己这一天的工作。他必须要特别大声,薛川才能听见,于是每天薛默都会这样,像是练嗓子似的对爷爷说话。
“爷爷,今天还是很忙,中午吃了个包子,忘了吃午饭。然后……我今天跑了十公里,追了个小偷,还和思源一块儿把失主给送回家了。其他没什么事情。您中午吃了什么啊?秦阿姨给您做的面条吗?”
“好啊。”薛川回答道。
老爷子不能正常地表达,从薛默读高中开始,他就渐渐只会说“好啊”和“不好”。薛默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什么时候是迷糊的,也不知他究竟懂不懂薛默说的意思,但薛默每天都坚持和老爷子对话,不管他能不能听懂。
“对了,上个月的生活费还没给秦阿姨。过两天我休假去银行取,再去给她买个新年礼物,感谢他们一家人这几年来的照顾。”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默,你开下门,我手里拿着东西,掏不出钥匙。”
说话的人正是薛默嘴里的“秦阿姨”,那是陶星剑的妈妈。陶星剑一家就住薛默家楼下,原来和薛默父母就是旧相识,两家最是亲近,从薛老爷子开始发病以来,秦千容就主动开始照料这爷孙俩的饮食。薛默父母去世单位发了抚恤金,爷爷也有退休金,于是他们的生活虽然有点紧巴,但还算是凑活,薛默按月给秦千容生活费,秦千容便在家里添了薛川和薛默的筷子,尽心尽力地照料他们。
薛默开了门,便见秦千容端着热腾腾的饺子。
秦千容是个很美丽的中年女人,说不出她的五官哪里出众,但就是很舒服,那是一种完全没有侵略感、温婉动人的美,薛默时常想,自己的妈妈若是还活着,大概也和她一样。
“好啊,好啊。”薛川见到秦千容,立刻就笑了,也不知道他究竟认出人来了没,如沟壑般深重的皱纹都活泼了起来。
“薛爷爷,您好啊。”秦千容也微笑回应。
薛默忙接过饺子放在餐桌上,道:“秦阿姨,我们下来吃就行了啊,您还专门拿上来。”
“听星剑说你伤了脚,你就在家里呆着。刚才我已经给你陶叔叔说了,下班顺带捎点药膏回来。来,先让阿姨看看。”
说着秦千容就要掀薛默的裤管,薛默有点不好意思地退了几步,说:“没事儿,就是皮鞋磨了几个小水泡,不碍事的。”
秦千容掩嘴一笑,轻声道:“这孩子长大了,还知道害羞了?你小时候,我不是还给你洗过澡吗?”
薛默瞬间脸就红了,支支吾吾地说:“真……真的没事儿,就是小水泡而已。”
秦千容也不再逗他,去厨房拿了碗筷来,看这爷孙俩吃饭,嘴里还忍不住念叨:“小默也真是太辛苦了!不过有你在,总觉得整个院子都非常安全,你啊,可是咱们院里最棒的孩子了。”
薛默立刻又笑出一口白牙,有点小害羞又有点自豪地说:“我从小就受叔叔阿姨的照顾,现在能回馈大家,我也很开心。”
“乖孩子。”秦千容笑,“今年你的年假有几天啊?什么时候能抽个空出来?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你陶叔叔说单位里来了个小姑娘,刚刚毕业,和你年龄正合适。”
“秦阿姨,还是算了吧。”薛默有点难为情地说,“我还不着急,再说了,你知道我家的情况,别委屈了人家好姑娘。”
“你的情况怎么不好啦?人民警察,多好的职业?长得也一表人才,这房子虽然说是单位分的。有点年头了,但也是有产权证的。还有薛爷爷也很好照顾,不需要多费心……”
薛默越发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我真的不着急。”
说真的,薛默从小就长得好看,喜欢他的小姑娘特别多,可因为要照顾生病的爷爷,薛默根本分不出心思来这些事情,别人的青春期都充满了旖旎的回忆,而他却永远匆匆忙忙地奔波于家学校医院。别说是谈恋爱,这么多年他连暗恋对象都没有一个。
参加工作之后,街坊邻里领导同事也特别积极地给他介绍,薛默每次推脱不掉见面,也是对姑娘礼貌温和的,可每每都被姑娘埋怨太过高冷不够热情,根本就没有对姑娘投入感情。
薛默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迟钝的榆木脑袋,大概是在这方面晚熟。他想自己还是别祸害别人为好,后来再有姑娘喜欢他,他都以“要给爷爷治病”“家里条件差”“工作忙”为理由拒绝。
刘思源经常笑他不开窍,可他也不懂刘思源那种时时刻刻想谈恋爱的热切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秦千容摸了摸薛默黑亮的头发,笑道:“你倒是不急,阿姨我急啊。要是你妈妈在,肯定也特别急。在这个小院子里,她和我最好了,我替她着急。”
“秦阿姨,缘分很快就会到的,顺其自然。”薛默扬起脸对秦千容笑。
他是真的,真的不着急啊。
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和全面小康还没有实现,哪里有心情谈恋爱?
——
顾盼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
他满脸都是污泥,头发乱得能招来一对麻雀下蛋。昨天穿出去那一身骚包的米色西装,现在已经全毁了,一只裤腿被撕成了条状,岂止凄惨两个字可以形容。
这样子还不方便让邻居看到,顾盼隐去身形,回家就直奔浴室。他向来是个非常在意自己形象的花孔雀,讨厌不干净不体面的模样。
顾盼刚刚脱得只剩下裤衩,窗户上便猛地出现一个倒吊的人头,长长的头发完全遮住了脸。
“……”顾盼,“智障,你玩不够了是吧?”
韩小蕊惊恐地扒拉开头发,露出一张娇俏的少女的脸,她睁大了眼睛道:“搞定了吗?没危险了吧?”
“嗯。”顾盼斜靠着墙抱臂,用缓慢而且诱惑力十足的声音说:“你这是偷看我偷看上瘾了吗?”
平心而论,顾盼的身材非常好,标准的宽肩窄腰倒三角,一身腱子肉充满了力量感,笔直的长腿更是诱人,即使是这样狼狈到了脸都看不清的模样,也别有一番性感的味道。
可在韩小蕊的心里,她这个搭档是个傲慢、自大、多情的衣冠禽兽,这么多年她早就认清了他,自动对他散发的骚气免疫。于是没有任何顾忌,她直接打开窗子翻身进了屋,佯装严肃地说:“儿子,怎么能对妈妈说这些话呢!”
顾盼脸色一黑,拎起韩小蕊的后脖子就把她给丢出了浴室,“砰”的一声关上门。
韩小蕊在浴室门口捂着心口摇头,道:“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透妈妈的心。”
顾盼恼怒的声音就像是要掀翻了房顶:“你说什么?”
韩小蕊赶紧缩了缩脖子,道:“我说,老大英明,小人这就去工作!”
第6章 卷一·弱肉强食
顾盼和韩小蕊现在住的这栋楼房是租的,在回龙河边上,是回龙县贫民区最破旧的房屋之一,还是建国前的老古董。房子的外表修缮过很多次,像是贴了一身膏药的老人,而房屋的内部条件还行,至少房东把家用电器都给备齐了,也比较干净整洁,但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算不得在过好日子。
当然顾盼也不在乎这窝如何,反正他只要自己外表光鲜就行。
选择租这栋房,是因为它正对着河中的“裂痕”,从窗户看过去,正好方便监控。顾盼和韩小蕊之前的那一任驻守者,也是租的这栋房子。
房子的有两层,一层用于生活起居,二层只有一间很大的房间,是办公室,顾盼他们调过来三年,住的还算是习惯。
顾盼洗完澡就径直到了厨房,门打开,别人瞧见的是锅碗瓢盆,顾盼瞧见的就是向下延伸的楼梯,那是他搬来之后挖的地窖,里面藏着顾盼的人生最爱。
那地下空间足足有300多平方,比他们租的房还大,一进去便闻到了一阵浓香的酒味,按照不同的分区,储藏着数以千计的酒,绍兴的花雕,北京的二锅头,德国的黑啤,日本的清酒,Romanee Conti的干红,应有尽有。
顾盼喜欢喝酒,每日都要自饮独酌直至微醺,那半梦半醒之间的迷蒙,常常让他忘记今夕何夕,忘记漫长岁月的孤寂和无趣,忘记他的年岁,他尤爱这种感觉。
昨夜受了不少凉,白酒暖身最好,他选的是茅台,这酒他记得是79年在京城收来的,是他喝过最为好喝的白酒,这么多年都没能舍得喝完,现在还剩小半瓶。
倒了二两,他便上了二楼,刚上楼就看见房间门口新挂了两个匾,写着“特殊事件调查局回龙县分局”和“异能人管理委员会回龙县办事处”。
“这两个破牌子什么时候挂上的?”顾盼有点嫌弃地用脚尖踢了踢,这才踱步走进了房间。
韩小蕊正坐在电脑面前打字,头也不回地道:“前天啊,卢主任特意差人送来的,说咱们这是正经单位,还是挂着牌子为好。”
“事多钱少、偷偷摸摸、见不得光的正经单位?一个县城分局,只有两个人的正经单位?”顾盼笑道,“不挂还好些,挂上更显得寒碜。”
“卢主任亲自交代的要挂上,你就别纠结这玩意,快过来写报告。”
顾盼没再吱声,从书桌旁边那挤满了文件资料和书籍的大书架上抽了本有点破旧的大部头词典,翻到其中一页,道:“昨晚从‘裂痕’跑出来是一只地狼,没开智也没化形,不过极为凶悍,危险A级,我当场绞杀了。”
韩小蕊有点为难地停住手,看着顾盼道:“哎呀,老大,当场绞杀不符合规定啊,地狼的资料太少了,应该生擒上交用于研究……”
顾盼喝了口酒,道:“你倒是说的轻巧,那畜生差点把我腿给咬断了,哪里那么好生擒的?”
“老大就是偷懒,你那么厉害,区区一只地狼算什么……”韩小蕊小声地说着,但还是在报告上写上危险S级,无法生擒。
写了一小会儿,韩小蕊又开口道:“老大,我感觉去年以来,‘裂痕’就越来越大了,几乎隔几天就有妖怪从‘那边’跑过来,而且我听其他驻地的驻守者说,他们也是那种情况。所以我有点怕,是不是‘那边’有什么新的情况?会不会是妖皇已经……”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这是上头的事情,我们不过是两个年终奖都少得可怜的驻守者而已,还操什么领导的心?”
“我可不是操领导的心,我是担心我自己啊!要是妖皇直接杀过来怎么办?我可只会摄魂术,那在妖皇面前只算雕虫小技啊,我肯定是第一个死的,我可不想当一个四十七岁光荣就义的老处女,我还想谈恋爱呢!”
顾盼喝了口酒,没忍住笑了出来,道:“你又没见过妖皇,你怎么知道你的摄魂术对他没作用?万一他杀过来,刚好就被你给迷住了,你们从此就谈一场惊天动地的跨物种恋爱,他说不定为了你背叛整个妖族,从此放下屠刀,不再觊觎我们人类世界,你也算是为全人类做了巨大贡献,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