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丘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啥啊?你知道啥了啊?”
“我明白了。你们这些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点钱……我说人家怎么会200块钱接这么个单子呢,原来都是你接近妹子的圈套!”池远一脸悲愤,用手指着闵丘连连摇头,“衣冠禽兽,流氓!”
他的声音不大,可这几个词儿对于上课上得昏昏欲睡的一帮学生来说就太刺激啦,“呼啦”一大圈人都回过头来,有男有女,眼里皆闪烁着期待,还有人鼓励池远:“他干啥了?快揭露罪行啊!”
“他!”池远抽了抽鼻子,仿佛被占便宜的人是他自己一般,“他借我的名义,和美女主播一来二去、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你个头啊!”闵丘一胳膊拐过了他的脑袋,另一手在他腰间拨开皮下脂肪,照着神经末梢密集处狠狠一掐,“胡说什么呢,我还用借你的名义?你谁啊你?”
“啊啊啊啊啊——!谁知道你跟人家干了什么!啊!啊!啊!算了算了,除了干什么都没干!行了吧!啊!没干没干!救命啊!老师来了!警察来了!”池远被掐得哭爹喊娘,讨饶半天才终于得脱樊笼,临走死性不改,“妹子是我的!”
“神经。”闵丘嫌弃地抽出张纸巾,呲着牙擦了擦手上沾的那一爪臭汗,仍觉膈应,“华小金,我去洗个手……”
一回头,正好看到华金双手手背贴着脸,在给自己降温。
闵丘:“你怎么了?”
华金的脸似乎更红了:“没事,热的。”
他人坐在教室里半天没活动,有什么可热的?闵丘凑过去,语重心长地低声教育他:“你也笑话我?我是给谁背了黑锅?啊?你怎么能笑我呢?我天天跟你在一起,我有没有跟别人私相授受你还不知道吗?”
华金的脸真的很红,一直红到了眼底,诺诺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行了。”见他改正态度良好,闵丘也不是计较的人,起身原地跳了两下,整了整刚才打闹时扯歪的衣服,“我去厕所,你去不去?”
华金摇头如触电的拨浪鼓。
池远还算有点用处,确定是有真人代打而不是用外挂之后很快帮他们接来了单子:“这个多少钱?”
闵丘之前就跟华金讨论过市场价格,这次绝对不会再开错价:“500,给你算450,你给别人要多少我就不管了。”
“嘿嘿,懂的。”池远又问,“还是上回的人打吗?战绩给打好看点儿啊,人家就是冲着我那个战绩找我的,我也好再跟别人说。”
闵丘:“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
池远担心:“哎,你说的算吗?人家大神能听你的?”
华金凑过来:“大神什么都听他的。”
闵丘腰背挺直,仿佛自己举手投足都金贵了些——事实上,华金并没有什么事是“听从”于他的,反倒是那天晚上这小子什么也没说地一关门就让闵丘自己退兵三十里,但人前和人后是两码事嘛,他这么说,闵丘还是十分受用的,觉得今天坐的这张凳子应该是龙椅了。
池远更为好奇:“到底是哪个大神啊?我感觉能打这个战绩的都是一线主播,要不就是电竞圈现役的,谁会差这点钱?”
闵丘故作高深:“人家圈子里的事儿,你懂啥啊。”
打发走了池远,其实什么也不懂的闵丘转头就反问:“华小金,我看那些主播挺赚钱的,要不你也当主播去吧,不比干这个强?就你们玩的这个游戏,人家直播间有人一辆一辆挖掘机的送,一天能收上千的礼物呢,你比那些歪把子主播长得好看多了,肯定比他们赚得多啊。”
华金:“我好看吗?”
闵丘非常担忧,也不知道华金平时上课都是怎么划重点的?难怪挂科。
“那得看和谁比了——比我是差了点,不过比他们那些人绰绰有余,”闵丘开了个是男生都爱随口自夸的玩笑,却没得到预期的效果,反倒引得华金仔细端详,似乎在辨认着自己到底哪里比他好看,弄得闵丘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个……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了,到时候你直播,我给你在家里支个背景板,安一溜跑马灯,咻咻咻咻,五光十色,进来就闪瞎他们眼,让他们出不去。”
“我是想赚钱,可又不想太出名,尤其不想露脸。”华金捧着自己的脸认真地看着他道,“一出名就有人肉的、骚扰的、偷拍的、为我纹身的、追到家门口要嫁给我的、抢着要给我生猴子的、寄给我传家之宝的……你也知道,我妈不喜欢这些,她现在没事儿还会经常看看游戏新闻呢,我怕被她看到了生气。”
“……”闵丘忍了忍,“你说!你是不是没睡醒?”
华金脑袋一歪躺在桌面上,用后脑勺对人:“有点儿,这几天都没睡好。”
“为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身体健康最要紧——闵丘把对他精神状况妄想症的质疑先放在了一边,伸出一只手绕到脸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倒是不烫。你哪儿不舒服啊?”
“没不舒服,”华金的声音跟飞远了的蚊子似的,“就是……这几天,睡不着。”
闵丘:“?”
他们家里的隔音门一关,窗帘再一拉,整个就是一处世外桃源,一点儿影响休息的噪音也没有,怎么会睡不着呢?
“你是怎么个睡不着法?”闵丘耐心询问,“吃饱了撑的?”
华金背对着他叹了口气:“我哪有你吃的多。”
“我吃得多,可我个儿高,基础代谢的多啊。”闵丘分析道,“你是不是亚健康状态?得多锻炼,晚上回去我带你运动运动吧?运动完了就好睡觉了。”
华金蓦地转回头,神色恐慌:“什么运动?”
“别怕,不让你打篮球,看你吓的,你这小手腕儿都拍不动球吧?”闵丘用实践检验真理,拿手箍住华金手腕亲测了一圈,居然意外地发现这小手上还藏了那么点儿肉,捏起来柔柔滑滑的,没他想得那么硌人。
他真诚地建议:“要不这样,我陪你踢会儿毽子?运动医学上不是说踢毽子对肩颈腰都好么?……哎,哎?跟你说话呢!”
怎么这么没礼貌!
“转过脸来——”闵丘瞅准面前这颗后脑勺上被染烫得变成橙色的一根头发,用了点力道猛一拉,那张小脸果然立刻转了回来,“你到底去不去?就在咱家楼下就行,放学的时候咱去买个毽子!”
华金像某种带壳的软体动物,缓缓又把头埋了回去。
闵丘是个实在人,如果是他不喜欢接触的人拉他去踢毽子,那他绝对不会去,而他说要陪练踢毽子的,那也是真心实意想陪练,连训练计划都想好了——放学时二人在超市门口买了一束苍蝇绿和芦花黄相间的鸡毛制品。
“这种毛长的好哇,风阻大,下落慢,适合你这种新手……我?我肯定没问题啊,你看——”闵丘拽起一点裤腿来方便活动,精准地把毽子按下降轨迹又踢了回去,“嘿!怎么样?”
华金忍着笑鼓了鼓掌。
闵丘看着他,顿觉脑内的训练计划更具体生动了:“这儿人多,回去练,你能一次踢五个就行了,每天踢这么10组……”
小区楼下的全民健身器材区有一道网。这网挂得不太高,场地也不太大,打羽毛球略嫌局促,拿来对踢毽子倒是正好。二人踢了没一会儿,又来了几个饭后消遣的大妈,人一多闵丘就顾不上查数了,前后活动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一直踢到胃空蠕动得无法忽视才作罢。
“下个方便面吧。”华金打开冰箱看了一圈,“我也饿了。”
闵丘:“下下下,快下。”
他极快地冲了个澡,坐在桌边敲碗等开饭,手机忽地一响,事件提示:7:55,周五晚八点周年庆外装开售。
这时间真是卡的刚刚刚刚好,若是他晚了一点上楼,或是慢了一点洗澡恐怕都来不及赶上外装购买。他打开厨房门喊了一声:“下完了给我留一碗放桌上啊,我马上就来吃!”
天都区五条线全部火爆,家族里有热心人士提示大家先把钱充成仙玉,抢购时可以少一道付款程序,闵丘算了算四款外装和四款武器的总价,再一看软软还没上线,干脆又多充了这么一整套的仙玉。
比翼主城裁缝铺里的顾客层层叠叠根本看不清名字,非得把所有人全部屏蔽之后才能点开NPC。八点一到,“购买”键亮起,闵丘毫不犹豫地选中全部购物车内容点下确定,可游戏画面却在瞬间静止了,待两秒钟过后一切恢复如常,屏幕中间弹出提示框:“限量物品每次只能购买一件。”
耳机中已经有人发出购买成功的欢呼,闵丘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听人说“手快”才能多买几件了,他来不及吐槽这没有预先提示的购买限制,赶紧重新点击单件外装再次购买,背包里成功多出了一件男式外装。
再一点开购买界面,全部外装都显示“已售罄”。
闵丘:“……怎么这么快就卖完了?”
家族有人道:“这是我见过卖得最快的一届。”
好在裁缝铺售罄了还不算绝版,商人手里肯定有货,再加箱子可以开出,不过是多加些钱罢了,闵丘点开另外一个单独的购买界面,看那套年度限量的“浮光倾城”——已售罄。
他不由得关了页面再开,反复确认:“怎么年度限量也卖完了?这么快?这个不是得有购买凭证才能买的吗?”
家族人说:“年度的有属性,当然卖得更快了,想买的还不早就攒齐碎片了?你不是新玩的么?你有购买资格卡吗?”
闵丘:“……没有。”
他是没有,可是软软有啊!她那些日子里刷碎片的欢呼和雀跃都是实打实的,足见对这套外装有多么期待,可怎么连线也没上呢?她要是有事不能上来买,完全可以知会他一声,让他代抢一下啊!
撇开昨日竞技场的不欢而散不谈,软软是闵丘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而且在这个游戏里对他的意义非常——可以说他跟他大哥只学会了怎么花钱,除此之外事无大小都是软软一点点教给他的,尤其是近几日的修罗战场,自从闵丘看过风伤的视频之后,软软对他更是详加指点,他自觉进步颇大。
一开始和软软的相识似乎有些太过梦幻,让闵丘曾有过类似于“缘来是你”的错觉,可随着这些日子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他偶尔也会回头想想,如果不是这样认识,又能是什么样的认识呢?谁和谁在游戏里不是从打个招呼、组队做任务、打副本开始相识的?他不是蝴蝶轩门口唯一一个剑客,软软也不是唯一一个想找队伍刷碎片的药师,无数人都和他们一样,是这样询问、组队、然后相识的。
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也绝不是他们的这段经历特别,而是软软特别精通于这个游戏。
正是因为她对他在游戏里的帮助巨大,他们才有了后续的交集。软软玩“飞仙”的水平就相当于华金玩联盟英雄——从池远对“大神”趋之若鹜的态度中不难推测,倘若池远知道“大神”就是华金的话,恐怕也会像自己追着软软一样,跟着华金食堂、教室满地跑。这与情爱无关,是人追随优秀者的脚步、向往美好事物的共性,只是当时闵丘阅历尚浅,难以区分罢了。
与之相类似的,譬如他大哥在长白山,身边跟着一众男女,难道都是觊觎他大哥?当然,其中肯定有一部分是仰慕与追随并驾齐驱的……但闵扬虽脾气不好,对身边的人却仗义得让人无短可挑,确实也值得追随;又比如擎苍铁骑,每天家族管事的上线都要拒绝一大溜申请加入家族的玩家,这些人也未必是对擎苍或是灵剑有什么特殊情感,仅仅是因为擎苍强势,屹立于天都前几强坚不可摧。
总而言之,陪同经历了软软积攒碎片的那些日子,他站在好友的立场,对她错过外装抢购感到由衷惋惜。
他在仙仙上发了一条消息:“软软,你怎么没上线?限量外装卖完了。”
隔了一会儿,软软回复:“哦,那我也没办法了啊。”
闵丘反复看了几遍,仍找不到念出这句话的正确语气——这算是什么回答?软软是伤心过度了吗?她明明那么努力想攒齐碎片,怎么会用这种语气说“我也没办法”?
“大丘丘,大丘丘,吃饭饭了!”华金敲门道,“快点啊,等会方便面泡坨了。”
华金一回到家就忙着煮面,这时煮好了才去洗澡,闵丘一个人在饭桌边端着碗吃加了一大堆食材的方便面——此时的方便面已然看不出哪里配称作“方便”面了,什么牛肉卷、虾仁、荷包蛋、笋尖、青菜加了一大堆,闵丘吃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汤里没加调料包,但味道仍十分鲜美,比鸡精、味精那种遇水即化的化学鲜味更美味。
华金冲完澡擦着头发出来,随手打开了电视,闵丘的目光一路追随他的身影,越发坚定了美白的念头——华金头发半干半湿还挂着水,身上随便穿了件旧T恤,看起来却像是漫画里的人物,怎么看都好看。
一定是因为他太白了。
像剥了壳的煮鸡蛋一样。
“下面插播一条消息,半小时前,S城荔枝小区的居民发现某栋楼顶层有一位女子徘徊在围栏附近,疑似有轻生念头,于是立刻拨打了报警电话。S城消防、公安等部门救援人员及时赶赴现场,经过了十几分钟的劝说,顺利将轻生女子救回。据了解,该女子今年28岁,在一家外企供职,家庭、收入情况均良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产生了轻生念头呢?请看我台前方记者连线。”
“这人不是真的想死吧,”华金咬着筷子,“你看她家里,哇装修的那么好,那么大的房子,还有车呢!这要是我,我才舍不得死。”
“你看你,要不说你是小孩儿呢,太肤浅了。”闵丘摇头教育道,“房子、车子这都是表象,压垮一个人的往往不是物质上的压力,而是内心的痛苦。比如升职黑幕啊,家里催着结婚啊,遇到渣男了什么的,让人看不到希望才会想死,要真是穷、过得不好,反而不想死了,毕竟还没过上好日子呢,死了多亏啊。”
现场采访对女子面部做了马赛克处理,记者问:“王女士,请问您为什么会想到要跳楼呢?是来自哪方面的压力让你做出了这样极端的选择?”
王女士声音颤抖,情绪略显激动:“我努力了整整一年,放弃了无数次进修、相亲的机会,我的每一天都是掰着手指头数着过的……”
记者举着话筒,“嗯”、“嗯”地点着头,好像很理解一般。
王女士:“我的月薪是税后七千元,每个月要还3000元的房贷、1500元的车贷,再加上其他日常开销,基本上没有结余了。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是透支了信用卡两万元……”
记者:“嗯,您透支两万是用于什么呢?”
王女士:“我没花出去。”
记者:“啊?这两万您没花出去?这件事和您轻生有什么关系吗?”
王女士的情绪更加激动,对着摄像头声泪俱下:“两万块钱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我告诉你,我现在要拿这两万块钱,不,我要再加二十万,去请律师,我要告丧良心的飞仙公司!出个什么浮光倾城的外装——你说要攒购买凭证才能买,行,好,我攒!我每天什么应酬都推掉、家里安排相亲也推掉,回来打副本刷碎片;你说提价,前几年都是四千九的衣服,今年提到九千八,好,我透了信用卡冲仙玉!但是一秒钟都不到,限量外装就没了!一秒都不到!要是我自己手慢了,我也就认了,可是那一秒钟我的游戏完全是卡住不动的!你叫我怎么买?我刷了一年的购买凭证变成了废纸,飞仙公司必须赔偿我浪费的时间!”
闵丘:“……”原来是“飞仙”的玩家,和闵丘有类似的遭遇,要不是当时游戏顿卡,他至少还能再买一件武器外装。
“哈哈哈哈哈哈!”华金大笑,“游戏延迟、顿卡不是很正常吗?这就要寻死?这女的也太傻了吧?看到没,这比我还肤浅呐。”
主持人:“我台记者根据‘飞仙’游戏官网提供的电话号码拨打了该游戏的客服,联系到了该游戏的一位客户经理,让我们来听听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客户经理:“嗯嗯,记者你好,我听明白了。这件事是这样的,往年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因为我们的年度限量外装出售量是一万套,但是今晚8点整,飞仙72个大区合计在线人数有2600万。根据后台数据统计,背包里已经合成‘浮光倾城购买凭证’且在线的人数就有近800万人,那么这个抢购肯定会比较激烈,有人买得着,有人买不着,我们在活动之初就公开告知了玩家这一风险,由玩家自行决定要不要积攒购买凭证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