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料到理查德的想法土皇帝做久了,自然忘了自己的身份,此时出了事上头又来了人,时时刻刻提醒着这里不是他的地方,恐怕恼羞成怒了。可就像安德里亚说的,理查德这个人很会审时度势,没那个胆子撕破脸,所以便颇为嚣张地朝着监视器露出一口大白牙,“理查德,我们安德先生来监察矿场了。”
而监视器对面,几个工作人员听了这话,面面相觑,跟个鹌鹑似的缩手缩脚窝在座位上,不敢看理查德的脸色。
理查德冷笑了一声,“是和听说的一样没脑子,倒是胆子更大了几分。”
然后又吩咐,“把门打开,我亲自接两位进来看看。对了,肖恩在哪,叫他和我一起去。”
没过一会,伊维斯就瞧见一个中等个子黑皮肤的男人自缓缓打开的门后头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身材高大壮实,腰间绑着两把枪的Alpha保镖,光看气势,可要比安德里亚和伊维斯气派多了。
那就是理查德。他仿佛忘了刚刚的事,十分礼貌地和伊维斯打了声招呼,才和远处的安德里亚问好。
“安德先生。”
这句话随着风一起飘走了,反正没吹进安德里亚的耳朵里。
伊维斯便笑眯眯地照例介绍了自家这位体弱多病,多灾多难的先生。
理查德笑了笑,“安德先生身体不好,还要牵挂矿场这边的事,实在是我们这边没有做好。这次视察,我还特意找了个技术部的给咱们做向导,早点看完,免得耽误了安德先生的身体。”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个子不高的青年人便从那四个彪形大汉中间钻了出来,很少见地也戴了副眼镜,更罕见的还是一头绿毛。
这让在军队里待久了导致思维僵化,落后流行风尚许久的伊维斯吃了一惊,不由得想,这要是手下哪个倒霉孩子染了头绿毛让自己瞧见了,非给薅秃了不可。
当然,他也只是心里想想,表面上装作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亲切友善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你就是肖恩吧,今天就麻烦你了。”
肖恩的掌心里满是油腻腻的汗水,他结结巴巴的应了一声,按照自己的一套方式评估着伊维斯。
该不该告诉这个人?
第十七章
不过此刻显然容不得肖恩多想,理查德领着两个人,身后跟着四个彪形大汉,穿过重重机关,才进到了矿场内部。
矿场建在地下,上头罩着一个半圆的透明钢化玻璃罩,宛如个巨大的乌龟壳。而向前再走几步,就是一条窄窄的隧道,深不见底,却一路明亮。
理查德解释,“这是这边是专用通道,为了安全,有生命迹象的活物进不了机器走的那条路,以防外人进来偷矿。”
伊维斯站在安德里亚的后面,很是体察他的心意,摇头晃脑,心口不一的夸赞,“理查德先生真是谨慎,面面俱到。”
如今科技发达,矿场几乎是全自动化操作,从探查、开采,再到分装,三位一体的流水线操作,只有中央控制中心有着技术人员。
几个人上了缆车,一行人降落到矿场底层,也就是实际采矿区。只见一队队排列整齐的机器人有条不紊地挖掘着沙石,黑色的沙土里偶尔闪过些蓝色的光,可以看得出蓝晶含量很高,堪称寸土寸金。
而那位绿头发的小伙子一改先前的羞涩沉默,轮到了自己擅长的专业,倒是十分有自信,抬了抬眼镜,滔滔不绝地谈起矿场采取了哪些新技术,过程严谨,绝不会出现问题。
他讲的仔细专业,可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让安德里亚和伊维斯这样门外汉摸不着头脑,每当伊维斯试图去问上两嘴,必然会被理查德用娴熟的插科打诨的技巧岔开话题。
伊维斯和安德里亚装成下来视察的智障二人组,只好保持微笑。
理查德得意地笑了笑,矿场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便忍不住接着炫耀,“矿场地底是一个接近封闭的环境,越开采越大,整个地底都快被挖空了,可是现在管理得当,外面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他是这么信誓旦旦地保证的。
而伊维斯既然已经被认定成了小傻逼,自然也要做出小傻逼的样子,不再理睬理查德的喋喋不休,而是不着调地推着安德里亚的轮椅,顺着矿场中间的小路一直走过去,没料到路上一块石头没清理干净,伊维斯顾着周围的场景,没留意轮椅从上面滚过去,安德里亚作为此行的一个吉祥物摆设很给面子地向上弹了弹,差点没从轮椅上跌下去,惊得周围兵荒马乱一阵。
而伊维斯牢牢把握着安德里亚的轮椅,被推搡到了一边的拐角处。
那一处有些不对劲。
伊维斯的眼睛尖,即使周围如此混乱,也瞧出来那里的土质较别的地方松软的多,刚才还没显现出来,可几个人来来回回走了一圈,震落了最上头覆盖着的一层掩饰用的土,才叫人能看得出蹊跷来。
伊维斯和安德里亚对了一眼,故作惊慌,把一个小白脸担心金主的模样惟妙惟肖地表现了出来,“这地底下太危险了,我们安德先生身娇体贵,受不得这些惊吓,今天的矿场不看了,我们要先回地面上。”
他这么忙不迭地说了一串,正合理查德的心意。他心里头有鬼,虽然自信别人捉不着,可总是如鲠在喉,心里难不痛快,如此正好。
于是,他便心安理得地把两个人送上了缆车,临走前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推荐克尔瓦有趣的地方,自己这边会准备好检查报告,不让他们玩的不痛快。
而就在此时,一路聒噪却半点用处没有的小绿毛肖恩终于鼓起勇气,似乎是要在领导面前刷一刷存在感,毛遂自荐,“两位先生对克尔瓦都不熟悉,我在这里好几年了,不如让我带着领路,也可以玩的更开心。”
这是在睁着眼说瞎话,肖恩来了克尔瓦三年,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得和个大家闺秀似的,工作的时候就整天做实验,在宿舍里就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不要说出门散步,连对门同事都没见过两回。
不过理查德不是他的直属上司,不晓得他平时的狗模样,再推断出此时行径的古怪,反而以为他有着无穷的上进心,想要得到自己的重用。既然能够如此知情知趣地提出这么个建议,他自然不好打击下属的积极性,于是扭头对伊维斯一笑,稍加负荷,很自觉地没贴安德里亚的冷脸。
伊维斯看人还是有一手的,从头到尾这么琢磨下来,大概也明白这小绿毛就是爱搞点行为艺术,追逐时尚潮流,其实内心还是比较保守羞涩,话不多讲,甚至连理查德这艘大船都没搭上,可能也是临时被拉来凑数的。于是点了点头,想要搞清楚这个小伙子到底想干什么。
两拨人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便十分友好的,各怀鬼胎地在矿场门口分开,理查德友情赞助了一辆新款高级悬浮车,可惜伊维斯眉毛都没抬一下,毕竟他可是才开过蓝宝石的人。
伊维斯这人认路的本事也不错,在来的路上就把七扭八歪的路线给记清楚了,甚至还有余力,记一些别的东西。
安德里亚在副驾驶上待着,车开了许久,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用手掌心遮着阳光,“这是要去哪?”
悬浮车才从森林里开出了,阳光不再细细碎碎,像羽毛一样撒在身上,而是连成了一片,对普通人来说也有些刺眼了。
伊维斯摁下了一个按钮,车窗上隔了一层棕色的膜,他回忆着刚才的指路牌,“怎么,怕我把你给卖了?”
“不怕。”安德里亚笑了笑,往伊维斯那边凑近了些,像是在躲避阳光。
伊维斯也想躲,可车子里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来来回回几个转身,实在无处可去,只好任由着安德里亚的动作,幸好,已经快要开到了终点。
那是一片湖。湖面波光粼粼,远处有几只说不出名字的水鸟在湖面上打着水波。草地和鲜花顺着湖边繁茂生长,有蝴蝶和蜜蜂停驻在上头,是一处很好的景色,至少伊维斯这么多年,没见过几处。
伊维斯不自觉地撩了撩头发,模样里透着漫不经心,“早晨不是说要给你捞鱼吃,中午太忙没有时间,那就当做野餐,成不成?”
他得十分克制才能够在安德里亚面前表现出随意的,不经心的,并不是很在意。可安德里亚在午睡前看到伊维斯偷偷摸摸地下楼找人要了附近的地图,特意圈出了几个湖泊的位置。
安德里亚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给面子的没有拆穿他,“好,那你去捞鱼,我来烤。”
伊维斯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点了点头。
而在此事,唯一不和谐,不美观的地方就是偏右边的角落。那里聚集了这次被骗过来的游客,还是靠着安德里亚的顺风车才免了长途跋涉,没料到在这里还能见面,大概也是来野餐的。
也算是很有缘分了。
第十八章
不过这缘分也是一场孽缘,不太好,不太妙,光惹的人头疼了。
伊维斯一贯是对孩子有着格外的包容力,可这也是那些小熊孩子在他的忍耐范围内。而且的忍耐界限也不是都是对利兹那样的,利兹是长得可爱,脾气自然也就显得可爱了。可这群家长带的全是长得跟歪瓜裂枣似的小孩子,显然就不那么可爱了,不能让他容忍那么多。
伊维斯对自己靠脸分人的行为丝毫没有什么惭愧之心,反倒是非常心安理得地打算避而远之。
可惜天不遂愿,没能避开。
伊维斯没和那位家长搭上几句话,便礼貌地告了别,转身从车子里把捞鱼的网和钩子等一系列锅碗瓢盆吃饭的家伙拿出来,然后身上背着叮叮哐哐的一箩筐玩意儿,推着安德里亚从林子里的小路溜到湖的另一边,挑选了个树影阴翳的地方,把东西都放在地上整理好了,再收拾出一片草地,颇有闲情逸致地扑上一块小碎花的野餐布,最后把吉祥物安德里亚从轮椅上搬下来,才算是完成了前置工作。
后置工作,当然就是伊维斯卷起裤脚,下湖摸鱼。
他这个人长得像模像样,实际皮糙肉厚,辗转待过许多地方,打过鸟摸过鱼,为了活下去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入过嘴。所以虽然尝的多,其实对味道没什么特别的追求,在这一方面很胸无大志。
整片湖面上原来都是平静的,伊维斯如同被丢下去的一个石子,惊起了滔天波浪,至少在那群无所事事的小孩子眼睛里是的。他们仿若发现了一个新天地,三五成团地从家长眼皮子底下偷溜出来,不约而同地朝一个共同的方向走过来。
他们一溜小萝卜头顺着湖岸排成了一排,睁着大眼睛看着伊维斯在水里走来走去,手上拿着一个网,手起手落,便能带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这项活动对于一群没接触过大自然的小孩子多新鲜稀奇,比在湖边吃着点心陪家长唠嗑讲故事有趣多了。
这群熊孩子们天不怕地不怕,跃跃欲试,甚至有的已经脱下了外套,卷起了裤腿,准备跟随着伊维斯的脚步了。不过这个计划也很快破产,那一个长辫子的小姑娘的小脚丫才沾了水,后脖子就被伊维斯捞了出来。
伊维斯深深皱着眉,和那姑娘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她胆子挺大,愣是一句求饶都没说,在空中翻腾打滚,十八番武艺齐上阵,活像是一条在垂死挣扎的鱼。
伊维斯左手捞着一条肥美的银鱼,右手捞着一条长辫子的小美人鱼,看着湖边那一溜烟跑得没影,在树林里暗中观察的熊孩子,最后叹了口气,认输,“你去把你那群小伙伴都叫上,去那个哥哥旁边蹲着,让他给你们烤鱼玩。”
那小姑娘瞪着眼,还不答应。
伊维斯把她放下了,和自己比量了一下。他个子高,小姑娘还不及自己的腿长,看起来就是一个小不点,“你看,你就这么点大,踩进湖里头连个影子都见不着。这鱼捞上来也是吃的,现在不用自己捞就能吃上鱼,还不好?”
这位小姑奶奶才被说服了,宛如一个大姐大一样的带领着小伙伴呼啦啦地跑到了安德里亚的身边,一个坑一个小萝卜头。
伊维斯左手拎着条鱼,难得有点不好意思,“这群小孩子赶走了还得回来,倒不如先看着,就先麻烦你了。”
安德里亚摇了摇头,想要把他手里的鱼接过来,“不麻烦,小孩子也……”他顿了顿,把挺好糊弄这几个字咽在喉咙里,而是讲了一个温和得多的词,“挺可爱的。”
不过对于他来说,无论是小孩子还是大人,都是同样的好糊弄,一视同仁,讨厌的玩意儿。
伊维斯却避过了他接东西的手,弯腰把小腿处绑着的匕首拿了出来,反手一转,锋锐的刀尖撬了鱼鳃,又落在了白条似的鱼肚子上,刀锋渐下,干脆利落地把这条鱼给开肠破肚,那条鱼还蹦跶了两下,场面十分血腥。伊维斯顺手去湖边洗了一遍,才递给了安德里亚。这一番动作从头到尾都是背过身的,没叫那几个孩子和安德里亚看见,只是转过身的时候白衬衫上沾了几滴飞溅的血。
他说:“哪能叫你干这种事,我怕回去让简姨知道了,她得拿锅铲子敲我头。我来生个火,你先把这条路烤给那群小兔崽子吃,不然堵不上他们的嘴,还要闹腾。”
安德里亚皱了皱鼻子,问:“我不能干什么?”
伊维斯嬉皮笑脸地,背过手抹了抹自己下巴上不小心溅了的血,“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就是烤个鱼,我都怕你烫了手心疼,这些动刀的事当然就由我代劳了。”
安德里亚虽然清楚他这个人一贯嘴上没把门,甜言蜜语,油嘴滑舌,什么好听话都是随口就来,可是这不妨碍他觉得这话好听,还好听的要命。
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是会轻而易举地被打动。安德里亚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是不是也是这样被打动,然后心甘情愿地被囚禁起来的?
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安德里亚没有多想,转眼就忘了。而是对这条由伊维斯亲手捕捞上的鱼有着无穷的兴趣,他把那条鱼从头至尾串在铁架上,正打算抹上调味料,却发现伊维斯没有做饭菜的习惯,连鱼身上的花刀也没有拉,而那位花言巧语的糊涂鬼也没留下个刀子什么的,只好由他自己动手了。
安德里亚侧过身,遮挡住后面那群孩子的目光,一只手搭在鱼肚子上,手指修长白皙,正符合他作为一个体弱多病,忧郁动人的一个贵族青年的身份。但是骤然间,食指与中指上的指甲伸长,变薄,弯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就像是伊维斯刚刚使的那一把匕首,甚至要更锋锐,更适合切割与刺穿,稍稍触碰都会皮破血流,是一柄天生的凶器。
不过这柄过分美丽的凶器暂时没有用来杀.人,而是给鱼割花刀。
这也是一个非常和谐的实用主义用途呢!
平静地割完了花刀后,安德里亚收回了指甲,转身捅了捅火堆下面,把烤鱼架到架子上。
显然,熊孩子不可能安静坐着太久,没过一会就闹腾起来,吵得不得安宁,安德里亚都没办法好好看着伊维斯在水里捞鱼的英姿了。虽然伊维斯自己可能不认为这是英姿,不太想让安德里亚左看右看。他原来打算用个简单粗暴的法子,可是想起了方才,伊维斯避着小孩子收拾银鱼的时候,又转了个念头。
他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海底的故事。”
长辫子的小姑娘带头喝倒彩,“讲故事有什么意思,都听了千万遍了,无聊。”
安德里亚温柔地笑了笑,“这个故事不一样,保证你没有听过。”
当伊维斯捞了一箩筐的鱼,盆满钵满地从湖上爬上来,回到了他们的阵地。伴着噼里啪啦声,火舌舔舐,鱼皮的颜色渐渐变为焦黄,香气四溢,明明是大白天,小孩子都围着火堆瑟瑟发抖,捂着耳朵听安德里亚的故事。
伊维斯挑了挑眉毛,把装鱼的带子放在脚边,“呦,这是怎么了,我就出去了一小会,怎么一个个小兔崽子都成了小鹌鹑?”
安德里亚没避讳他手上还沾着血腥,拉住了他的手坐在自己旁边,“没什么,给他们讲故事,小孩子有点害怕。”
“这是有一点吗?”伊维斯表示怀疑,不过还是相信安德里亚,“捞了一箩筐的鱼,好累,我也要吃鱼,好多好多的烤鱼。”
安德里亚笑了笑,“好,我给你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