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一到,叶茗欢终于卸下所有似真似假的面具,看向顾擎的眼神冰冷:
“哦,原来是你啊。我的好大哥。”
四更将阑,彻夜的雨清寒透幕。顾擎在叶茗欢紧闭的院门外,足足站了一宿,也不知在思量些什么,远远望去,那高大的身影湮没在漆黑一片的夜幕中,恁的悄怆落索。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瓢泼大雨未歇,雨声愈发紧了,恍惚见有人淌着雨水,疾步奔来。
“将军,不能再拖了!设若再不启程,圣旨都要到家了!”
说着,那侍卫将边关加急文书递上前去。顾擎匆匆看了一眼,上头的墨迹就被雨水打湿、晕花了。
边关暴乱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几月顾擎每日都在为战事奔波,却又因舍弃不下叶家,舍弃不下那人,才迟迟未赶赴前线。只是现下,战况已发展至无可挽回的地步,甚而惊动了朝野上下,他身为三军统帅,已是身不由己。
那侍卫见他仍是犹豫,急赤白脸地道:“将军!!”
顾擎回头,望着少年寝房的方向,静默半晌,才低声道:“去,备战马。再将我的吞虹枪取来。”
“是!”
男人带着一身寒气,佩着枪悄声走进了叶茗欢的房内。一如以往的每一次,悄然无息,静静地杵在床尾,看着熟睡中的少年柔和的睡脸。
顾擎喟叹,难以自抑地伸出手去,想理一理他凌乱的额发,想抚摸他鼓鼓的脸颊,想揉揉他的唇珠。却见自己全身雨水,手也湿透了泛着凉意,终究怕惊动了少年,还是作罢。
不一会儿,忽闻门外踢踢踏踏一阵脚步声,知晓是侍卫又前来催促,却不敢惊扰小少爷,只得在门外焦急地踱步。顾擎自知时间不多,贪婪地看了叶茗欢几眼,旋踵要走,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
“……”
沉沉叹了一口气,顾擎猛地转身,一手撑住拔步床,附下身去,在叶茗欢唇上落下一个轻如羽翼的吻。
在黑甜觉中的少年正梦见院中的满树海棠,只觉是有落花飘在脸上、唇上,略有些痒,笑着扭了扭脸,不久又睡过去了。顾擎瞧见他这副憨态,令人莞尔,一时喜欢得心都绞作一团,更不舍得离他一步。
门外却催得紧了,他踟蹰半晌,只得将吞虹枪上挂着的一条穗子卸下,轻手轻脚地置于叶茗欢枕边。
“将军……将军……?”
此时天已大亮,他们再不得耽搁,顾擎狠狠心,不敢再多看叶茗欢一眼。脚跟一碾,急匆匆地去了。
作者有话说:
☆、(38)
顾擎带着三两贴身侍卫,一行人整整两日水米未进,策马直奔边关。直到抵达边关城镇时才得以歇一口气,稍作整顿后换了马车,又顶着漠北的风沙,往前线大营而去。
顾擎吃过干粮,便歪在车厢内和衣假寐,这会儿才醒,疲惫地按按太阳穴,眯着眼睛掀开帘子往外瞧了瞧。
此时正值傍晚,天边一轮残阳如血。一旁的侍卫道:“将军,约莫明日凌晨,我们便能抵达主营。”
“嗯。”顾擎颔首,想起什么,又问,“长安那头如何,家中可一切安好?”
在叶府留的影卫早来过许多飞鸽传书,侍卫只答道一切都好,顾擎才堪堪放下心。
须臾,见对面侍卫欲言又止的模样,轻笑:“怎么?”
“属下……属下只是一直有一事想不明白。”
“说说。”
侍卫思前想后,还是将内心疑问道出:“请恕属下多嘴……属下实在想不明白将军的计划。明明您早知道小少爷看穿了您的身份,却为何迟迟不坦白,任小少爷想方设法逼着您露出马脚?这,这不是让小少爷更生气,更无法原谅您吗?”
顾擎闻言,闷声笑了,半晌幽幽地道:“你不明白。”
侍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属下愚钝。”
“我蛰伏了这许久,每一步都是精打细算,计谋好的。”
“白日里,我是他敬畏爱慕的兄长,夜里却做那下流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害他身心,令他饱受折挫……这半年来,里里外外你帮了我不少,是深知实情的,若你是茗欢,你可会原谅我?”
侍卫讷讷难言,皱起眉头,苦恼万分,“……”
“我算准时机,故意让他知晓了真相,但我若让他戳穿,而后自曝,可不是道个歉就能解决的。我这个弟弟,我是最了解不过的。他会看在彼此是为兄弟的面上,表面上原谅我,而内心的疙瘩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如此一来,我二人之间的隔阂会愈来愈深,哪怕他已对我生了男女之情,可我曾让他受的苦,他兴许会记恨一辈子。”
“而如今,在他得知真相后,我又设计让他看我受挫吃瘪、看我痛苦难言,看我被他整蛊地像一个傻瓜……看似是我一步步走入他的圈套,让他得以报复,实际则是给了他一个发泄的渠道。”
顾擎摇摇头,想起叶茗欢耍小聪明的得意劲儿,眸子里满是宠溺。
“之前那个形景,我若是依旧表现得太过精明、太过霸道,自然能将他强硬地制服,却可能永远错失他的心,他心中的怨恨会将我们越推越远。所以适当地示弱是明智的选择,我就顺着他的意,当一次狼狈落魄的傻瓜。他冲我煞过性子,便能解了大半的气。”
“……”侍卫听得是目瞪口呆。
“此时的战事却是在我意料之外,想来也并非坏事。”顾擎持着怀中的吞虹枪,摩挲那处原本系着红色络子的地方,“我像腌小鱼似的腌了他这许久,现下也入够了味。我一走,彼此分开一阵,也好让他慢慢理清想法,克化掉这许多烦心事,至多不过再寻机会逼上一逼,他便能摒弃怨恼,直认对我的感情。到那时,便皆大欢喜了。”
“……”
一长段的剖析令侍卫哑口无言,那叫一个心服口服,心中不免暗暗心疼起那远在长安的,天真的小少爷……
说回两日前的长安叶府。顾擎夜半辞别后,叶茗欢早晨一醒,便觉心中隐隐不安,七上八下的,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似的。
他忙唤踏雪寻梅来服侍穿衣洗漱。
那头踏雪端着面盆,一进屋子便嚷嚷起来:“哎呀!小少爷,你夜里打翻了茶碗么?怎的地上全是水!”
叶茗欢一瞧,可不是,床边一大滩水渍,也不知是何缘故。想想昨天下了一夜的雨,可也没人从外头进他房里啊。
寻梅立即使唤婆子进来收拾干净了,而后替少爷更衣。叶茗欢满脑子都是昨天戳穿大哥的那场好戏,心里痛快得很,通体舒畅,这才起身,就又是满脑子的坏主意。
寻梅见他坐不住,开始调皮,便打趣儿道:“小少爷忙什么呢?”
“告诉下人,不用备饭了,我一会子去松涛院吃。”
寻梅一听,脸色变了,而后吞吞吐吐地道:“少爷……有一事,还未及告诉您……”
“大少爷于昨日四更已离了叶府,赶往边关赴战了……”
叶茗欢闻言,顿时如遭雷殛,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踏雪担心地上前,“少爷……”
“什么……”叶茗欢声如蚊蚋,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怎么好好的,就……打仗了?”
不,这一定又是顾擎的圈套……他向来都是这个路数,一定的,他才被揭穿真面目,指不定躲在那儿正打算新的计划呢。
叶茗欢这样想着,却听寻梅担忧地道:
“早先我们就听闻边关的动静了,只是大少爷一直放心不下您,才迟迟没有动身启程。只怕是现下战况再压不住了罢……”
踏雪也说道:“先前听巡夜的婆子说,时常见松涛院的灯烛亮到五更天,想是大少爷一直在为战事奔忙。”
这么一说,叶茗欢也想起,以前每每去找顾擎时,顾擎总是神情凝重地正和人议事,见了他又忙忙地把人挥退,似是瞒着什么要事不想让他知道。
少年心中苦涩难言,撑着床魂不守舍地下地,无意往床头一摸,竟抓来一个物什在手心。
他呆呆地低头一看,见是一根打得精致的绦子,枣红色的,还缀着颗黄豆大小的白玉珠子。那珠子想必浸透了人血,隐隐泛着银红的血色光泽。
他曾在顾擎的吞虹枪上见过。
“昨夜……大哥,可来过?”
寻梅他们就睡在外间,道并未听见异响。叶茗欢抿紧唇,紧紧攥住枪穗子,一闭上眼,脑内便回荡着,那日大哥说的话。
“虽此时四方安定,可何时会有鞑靼蛮子、邪祟妖魔来犯犹未可知。大哥身为统帅,随时都要上战场的。”
“战场万变瞬息,生死难定……未来任何一天,或有一封书信,我便要远赴边疆,再不知归期。大哥不愿白白拖累一位好女儿。”
……
少年怔怔地落下泪来。
“可大哥,你又何苦来招惹我……”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的评论我都看到啦!很抱歉没有一一回复 但每一条我都有认真看!真的很感谢啊啊啊啊啊啊!!!QUQ
想说下不会BE的!!我是傻白甜啊绝对是he!!然后再等最多两章,就能和好然后两人过上没羞没臊的生活啦嘿嘿
☆、(39)
踏雪与寻梅也挂念着远赴边疆、征战沙场的大少爷,此时又见小少爷伤心,也嘤嘤地哭起来。
“我们明儿就去庵里烧香,替大少爷祈福。大少爷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叶茗欢坐了半晌,见泪珠噼里啪啦地砸在手背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了,忙抹掉眼泪,“哭什么,哭什么,又不是死了人,平白招晦气。大哥久经沙场,能有什么事,我们只在家好生等着就是了!”
话虽说得没心没肺,可整个家里最担心难过的还是叶茗欢。顾擎走后,他总心不在焉,魂不附体的,时常在府里走着走着,待回过神来,就已傻傻地杵在松涛院门外了。夜深人静时,也不知为那男人掉了多少泪。
顾擎离家十几天了,叶茗欢也没等来什么书信,也不知是战事紧张,他腾不出空来,还是送信人在路上遇着什么事耽搁了,亦或是大哥他……
叶茗欢鼻子一酸,忙将那些不吉利的念头甩开,心里不禁又翻出大哥给他下的套子来细嚼,这会儿细细想来,大哥真是坏透了,从前的日子里,竟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是在算计他,算计他的心。
然而人远在边关,杳无音信,叶茗欢早先还恨他,恨不得撕了他的肉来吃,现下满心只余下担忧与挂念,竟半分半点也怨不上顾擎了。
他想见大哥……
奋不顾身地想去见他。
唯求大哥不要再去那劳什子战场,最好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只待在他身边……
学里。沈公子见这半个月来,他这好友总是失魂落魄的,便用肉肉的肘子撞了撞他。
“哎,阿叶,你这是怎么了?”
叶茗欢趴在垒起来的书册上,有气无力地道:“没什么。”
“我听闻你家大哥又出征了,我早知道,我爹一?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当吖乇┞遥慵夷俏淮竺ΧΦ慕鸵罢匠×耍 ?br /> 沈公子说一句,脸上的肉就颤一颤,“想来你定是为这事担心,我听我爹说现下边疆战事吃紧,皇上派了一队补给,运了好些物资过去。兵器粮饷,还有许多棉衣棉被,别看我们这儿春暖花开的,漠北可还下着大雪呢!”
叶茗欢睁着大眼睛看着他:“皇上派军需部队去了边疆?已出发了?”
“唔,合该是下个月……我爹还说,圣上又拨了几千精兵前去支援,皆因那头战况不太明朗……”
说话间,先生持着书踱步到这边,板着脸看了他们一圈。叶茗欢愣愣地翻开书,对着上边的字发了会儿呆,一颗心早飞到边关去了。
须臾,先生又逛远了,沈公子小声道:“哎,走了,先生走了。”
叶茗欢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沈公子,末了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整日看你一副死人样就心烦!”
沈公子笑骂了一句,就见叶茗欢深思片刻,才慢吞吞地开口:“我有个,好友,遇到了这么一个人……”
而后半真半假,捡着些主要的,添了些混淆视听的,将他与大哥之间的事情大概复述了一遍。
“但他还是无法真正恨那个人,甚至到现在还会想他……”
“哎哟喂。”沈公子怪叫道,“这不就是欺骗感情么?”
叶茗欢一噎,“……他也是个明白人,事情全理得通透,只是心里的感觉却怎么也割舍不下。”
“照我说,那娘们儿也不是个好玩意。”沈公子道,“你玩不过他的!”
“可忘不了……”
“我看,你是被他狠狠套牢了罢!”
叶茗欢沉吟许久,怅然若失,“也许是罢,可是我与他……等等,我都说了,是我的朋友!”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天底下好女儿家多得是,趁早忘了那人罢,早散了大家干净!”
沈公子不是个正经人,量他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话来,叶茗欢气鼓鼓地再不说了。却未曾料到,其实是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时间如白驹过隙,这日七月初八,正是叶老爷的忌日。
每到这个日子,叶茗欢总会想起当年父亲去世时,是顾擎从战场马不停蹄赶回家来,给了刚失去至亲之人的他,一个有力温暖的臂膀。
思及那时日日与大哥同床共枕,大哥会温柔地安抚他,会同他讲故事分散注意力,平日里也是想尽了法子逗他开心……可现在,大哥却又走了,叶茗欢便心疼得不能自已。
二姨娘与叶茗欢大清早又是上坟,又是烧香祭祖,直忙活到傍晚才得空歇息。许是伤感了一天,又出了门,着了风,一日下来,二姨娘累得脸色煞白,回了房就咳嗽不止,活脱脱一只纸糊的美人灯,风一吹就坏了。
叶茗欢忙招呼人端茶送水,服侍二姨娘歇下。
以往,二姨娘整日就待在炕头上歇觉,难得见一次儿子,不舍得再睡,好生将叶茗欢看了看,心疼地道:“可怜的孩子,没了爹又病了娘,现下擎儿又出征了,这家里头就留你一个……瞧你小脸瘦的,近来可吃好?休息好了?”
“都好,姨娘莫挂心。”
“你这孩子,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二姨娘叹息,“为娘的,孩子有什么心事,我怎看不出。”
叶茗欢神情落寞,垂下脑袋。
“若是想做什么,便去做罢。”二姨娘温柔地笑着,抚了抚叶茗欢的发顶,“娘不想看你这样痛苦,娘都支持你。”
话音一落,少年扬起头,看着二姨娘慈祥的面容,一霎豁然开朗。
夜里,叶茗欢睡下后,缩在被衾中,打量着黑漆漆的室内。良久,他才试探性地悄声唤了句:“……有人在吗?”
毫无回音。
叶茗欢清了清嗓子,又问道:“你在哪儿?”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依旧没有回应。叶茗欢自嘲自己像得了癔症似的,频频对着空气问话,却不由纳罕,他记得大哥在他身边安排了影卫,不管他去到哪里都一刻也不离身,每时每刻保证他的安全。
该如何才能让他出现?
叶茗欢又唤了几声,还放软了语调央求,却也不见人现身。左思右想,心生一计,坐起身来,梗着脖子就对着床柱一撞!
“砰”的一声响,砸得他眼冒金星,晕乎乎地甩了甩脑袋,再一次往床柱撞去。
旋即,身后陡然掠过一阵劲风,而后脑门就磕在了一人的掌心中。
“少爷。”
那一身黑衣的影卫不知何时,已鬼魅一般现了形。他抚着叶茗欢的额头,见只在额角有一点红印,并无大碍,才放了心,毕恭毕敬地道,“请恕卑职无礼,将军命令属下在暗中保护少爷,平日绝不可现身。”
叶茗欢也料到了这种情况,适才就想了那方法一试,“我找你出来,为有一事相求。你可有大哥的消息?”
“回少爷,属下不知。”
“那战况呢?边关战况如何?”
影卫答道:“属下听闻风声,就于将军启程之际,前线的我方将士便已死伤大半。现下战况……恐怕并不乐观。”
叶茗欢听后,心下咯噔一沉,咬紧了牙:“十日后,有一批军队从皇城派往边关。你可有法子让我潜入队伍?”
影卫为难地道:“这……恕难从命。”
“你仍是跟着我,保护我的安全。若是不同意,我现在就一头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