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们只能做主当场发落部分罪犯,其余有品级的,急需奏明实情火速上报,请陛下定夺,看是就地处置还是押回京城移交刑部。”容佑棠提笔蘸墨,一丝不苟补了两行批注。
齐志阳赞同颔首,苦恼道:“容弟,奏折你写吧,我拿惯了刀,握不住笔,估计写几大本也讲述不清。”
“一起吧。”容佑棠笑了笑,扭头提议:“奏折分成两部分,我写案情,齐兄奏明紧急调用关中军协助的缘由。”
并肩共苦不算什么,携手同甘才难得。
钦差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其实很少,不过钦点、上奏、复命而已,容佑棠不愿意留下“争抢功劳”的恶名。
齐志阳心知肚明,暗中赞赏谦和的年轻人,欣然颔首:“也行,我写那份字少的,向陛下解释调兵的原因,关于‘匪寇蓄意谋害钦差、阻挠查案’,两三页纸总能说清楚了。”
“待会儿退堂后就写奏折,八百里加急、水路加急送京。”容佑棠刚说完,又忍不住掩袖打了个哈欠,困得两眼红肿,狠灌一大口浓茶。
“行!”齐志阳吸吸鼻子,“刺喇”一声翻页,眼袋青黑。
片刻后,捕头姚胜按要求提来了犯人、勒令其老实跪好,点头哈腰,刚想颠颠儿地跑去回禀钦差,但脚步忽然一停顿,转而跑到旁审席上,躬身对仍穿戴知府官服的季平说:“大人,案犯已悉数提来。”
“……”季平充耳未闻,心神不宁地呆坐,脸色惨白,两眼无神。甘宏信承受不住连番打击,担惊受怕得病倒了,躺在家里被严密监视。
旁听席还坐着一人:关州同知孙骐。他表面镇定冷静,实则内心惶恐忐忑,生怕自己破釜沉舟告密后、钦差却扳不倒游党!到时钦差拍拍屁股回京城,他一家子怎么办?
“大人?”姚胜毕恭毕敬,靠近重复道:“大人,案犯已提来了。”
毕竟是一州父母官,皇帝尚未正式处置,姚胜不会自绝后路,抢先得罪人。
“哦?哦。”神游天外的季平被惊醒,仓促间一抬手,不慎打翻茶钟,茶汤四溢,浸湿他的袖子。季平瞬间张嘴想骂,却强行忍住,憋屈不堪,挤出一抹微笑,起身,忍辱负重走到本该属于他的位置前,恭敬说:“二位钦差大人,案犯已悉数提来,可以开审了。”
“嗯。”齐志阳头也不抬,全神贯注整理待会儿要用的卷宗。
“好的。”容佑棠搁笔,刻板道:“季大人特意拨冗协助,有劳了。”
季平忙摇头,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下官?小容大人诧异抬眼,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
“啪”一声,齐志阳以武将的力道猛拍惊堂木,嗓门洪亮,高声道:“诸位同僚、诸位关州的父老乡亲们,惊闻上月此地征收商税时发生官商械斗一案,陛下十分重视,特命我等火速前来彻查。”
容佑棠放下卷宗,沉痛宣布坊间早已传开的事实:“据查,斗殴共致死六十九人,其中无辜途经被卷入混战者三人,轻重伤数十人。”
“事发时不少百姓在场,之所以公开审理,正是希望知情者踊跃提供有用线索。”齐志阳严肃指出。
容佑棠朗声道:“原告乃青牛村诸商贩,由事发起因的被害者亲妹刘兰、青牛村里正刘贵作主要陈述,其余人补充;被告乃当日横征暴敛强抢民财的若干捕快,以甘小纲为首,并有他们充当打手的部分亲戚。”
围观百姓侧耳倾听。其实,许多人对真相了如指掌,因为亲眼目睹了全程,只是碍于官府淫威不敢大肆宣扬罢了,纷纷暗忖:我们倒要瞧瞧,两个钦差是否公正严明!
惊堂木“啪”一声,齐志阳威严命令:
“原告刘兰、刘贵,你们谁先陈述案发经过?务必据实以告,若查出虚假诬陷,休怪本官严惩不贷!”
“大人,民女先说!”刘兰哽咽嘶喊,嗓音沙哑粗嘎,膝行出列,她在混战中死去三个兄长,病弱的母亲当夜被打击得撒手人寰,一日之内失去四位至亲,哭得眼睛险些瞎了,冤得几乎吐血。
“大人,民女要是有一个字的假话,今生不得好死!”刘兰跪得笔直,眉清目秀,眼神刚烈果决,一身白色孝衣,激动至极。
容佑棠略抬手,嘱咐道:“原告,你冷静些,仔细把案情陈述一遍,旁证稍后可以补充。但,任何人不得扰乱公堂。”
“是。”刘兰胡乱点头,艰难清了清哭哑的嗓子,悲愤开口:“上月二十二早晨,我跟着哥哥们进城卖菜,大哥身上带着给娘抓药用的半吊钱,是家里一年多的积蓄,救命用的。但那些杀千刀的收税的流氓根本不听解释、不讲道理,不仅、不仅……调戏拉扯我,还打翻我家菜篮,抢走全部钱,他们每次都说:皇帝规定收一成,但老子想收几成就几成!他们对我动手动脚,嘴里不干不净,哥哥们护着我——”刘兰说到此时,泪流满面,哽咽难言,捂脸半晌后,才继续陈述:“村里的叔伯婶娘、在场的顾客、附近的行人等,都可以证明,是他们先动手!大哥被短棍打得头破血流,他们仍不放过我,而且越发得意了,说衙门里有大靠山,告状也不怕。后来,二哥三哥也挨打了,再后来,他们拔刀想杀人,大伙才打起来的。”刘兰说完,伏地痛哭,上气不接下气,旁人无不唏嘘同情。
而后,青牛村里正出列,指认了几个捕快和混子,并补充了几点。
半个时辰后,暴动原因审清,人证物证俱全,群情激愤,议论声四起,轰然骚动。
容佑棠拿起惊堂木,“啪”的重重一拍,喝道:“肃静!”
姚胜急忙率领官差将越挤越靠前的百姓联手挡出堂外,奔走维持秩序。
“经查明,自商税新政实施以来,以甘小纲为首的十三人强抢财物、时常无故殴打辱骂商贩、调戏民女等,恶行累累,造成械斗血案,依律不可饶恕。”容佑棠一字一句宣布,为平息民愤,他喝道:“案情经过将据实上报朝廷,静候陛下旨意。来人,将甘小纲等人拉下去,各打四十大板!而后收监待罪。”
“是!”
众官差应声而动,将十三人拉到堂外空地,一字排开,高举刑杖,实打实地动刑,众目睽睽之下,不敢不卖力。
“唉哟——”
“大人饶命!”
“饶命呐大人!”
……
十三人故意没给堵嘴,霎时间,他们嚎啕痛哭,哭爹喊娘,涕泪交加,令原告和围观百姓狠出了口恶气。
十三个被告受刑后收监,审案暂时告一段落,鉴于证据掌握和权利范围的原因,钦差就算揪出了游党,按级别,多半会移交刑部处理。
“大人,钦差大人!”刘兰悲恸万分,膝行往前数步,仰脸哀切提醒:“难道凶手只有他们吗?那些不过是贪官手底下的走狗罢了,求大人为民女村里惨死的几十人做主。”语毕,重重磕头。
其余死者家属见状,一窝蜂从侧面涌进正堂,下跪哀求:“求钦差大人彻查,将所有凶手绳之以法。”
“甘小纲的靠山是知州甘宏信,他们堂兄弟狼狈为奸,横行霸道多年了。”
“没错,就是甘宏信!”
“求大人至少严惩甘宏信。”
……
“肃静!肃静!”
齐志阳手握惊堂木,语重心长道:“诸位稍安勿躁,饭得一口一口地吃,案子得一个一个地查,现在审理的是上月收税血案。”
“至于被告等人横征暴敛所得的银钱去处、十九个青牛村商贩蹊跷身亡的真相、若干地方官任人唯亲纵恶行凶等等,目前正在彻查,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容佑棠严肃解释与对官府抱有极大敌意的原告听。
季平及其亲信面如死灰,全程冷汗涔涔,如坐针毡,饱受百姓目光谴责,沉默不语,唯恐说多错多。
正当公堂喧闹嘈杂时,衙门口突然奋力挤进来两个官差,胆战心惊,习惯性地对着季平喊:“大人,大人不好了!”
“外、外面来了一大队士兵,全都带着武器,说是奉命赶来援助钦差的关中军。”
完了。季平颓然瘫坐。
嚯——
钦差从关中调兵来帮忙啦?
围观百姓顿时惊诧,兴致勃勃,争先恐后转身扭头,报信的官差话音刚落,门口拥挤的人群忽然自动分开,一身轻甲的关中将军桑嘉诚风尘仆仆,显然急行军火速驰援,疾步走入。
“将军!末将可算把您盼来了。”
齐志阳喜出望外,立刻起身,急急地绕出桌案,快步向前迎接昔日上峰,二话不说就要行单膝下跪参拜礼——
“哎哎,站好站好!”桑嘉诚却稳稳托住旧部,笑吟吟,佯怒道:“志阳啊,客气什么呢?你如今是钦差,我受不得你的礼。”语毕,他先对着悬挂的尚方剑按规矩行了君臣礼。
“您这是哪里的话?”齐志阳欣喜跟随,恭谨垂首道:“承蒙将军栽培多年、屡受提携,末将若是忘恩负义,简直该遭天打雷劈。”
“哈哈,你这臭小子!案子查得如何?我们没来晚吧?”桑嘉诚欣慰笑起来,重重拍了拍得意旧部的肩膀,满心骄傲。
“桑将军实乃及时雨。”
容佑棠适时接话,他紧随其后走下堂,待对方略寒暄两句后,才上前拱手道:“许久不见,将军这一向可好?”
“还凑合。我接到密信后,即刻上报,点了五百兵,星夜兼程赶来,就怕你们人手不足栽跟头。”桑嘉诚右手搭着旧部的肩膀,左手又拍拍容佑棠、大力晃了晃,赞道:?1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叭荽笕肆瞬坏冒。∫槐鸫蟀肽辏上荒芎啬愀咧凶丛!?br /> 容佑棠谦道:“侥幸承同年相让而已,算不得什么。唉,我们几个险些死于拦路匪寇刀下,还得您出马相助。”
“哦?”桑嘉诚震惊,忙关切问:“伤亡如何?土匪逮住了没?”
齐志阳答:“幸无伤亡,生擒了贼首,但混战中逃了几个山贼。”
“她娘的!”桑嘉诚横眉立目,爆碳一般的脾气,当场痛斥:“年初刚剿灭数千人,怎的又有土匪?此处地方官干什么吃的?连钦差都保护不好!”
正要上前礼节性打招呼的季平等人登时尴尬至极,手足无措,脸色青红交加,惹得围观百姓暗喜窃笑。
容佑棠忍笑,吩咐姚胜:“快给桑将军看座上茶。”
“是!”姚胜丝毫不敢怠慢,转身一溜小跑。
“你们几个留下,其余人在衙门前的空地原地休整待命。”桑嘉诚声如洪钟,雷厉风行地做出安排,五百士兵整齐肃穆,秩序井然。
接下来继续审案,有大批将士把守,百姓们再不敢起哄谩骂,规规矩矩地旁观钦差审问。
退堂后,安顿好将士们,简单吃了一顿接风席,已是夜晚,两名钦差旋即开始专心写奏折。
“桑将军带了五百人手,好极!”容佑棠心头大石落地。
“哼,如今我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还敢阻挠咱们查案!”齐志阳咬牙切齿道。他捏着笔,提笔蘸墨,一笔一划,冥思苦想,半晌才写一两行,颇为费劲。
“昨夜季姑娘密告的同安街夏宅一事,我已让小山请上一些关中的弟兄赶去调查,倘若确属季平私藏赃物的外宅,理应严加看守。”容佑棠提起,伏案奋笔疾书。
齐志阳将烛台挪近些,半晌又挪远些,总不舒坦,皱眉苦思措辞,慢悠悠道:“贪官肯定得抄家,说不能抄出一大船金银财宝。”
话音刚落,安静的书房内忽然响起第三人的嗓音:
“那岂不发大财了?抄家能否捎带上我?”
“谁?”猝不及防之下,齐志阳笔一扔,起身就拿刀。
容佑棠忙安抚:“没事,自己人。”他抬头看一眼房梁,无奈道:“宋慎,下来。”
横梁距地面两丈多高,宋慎纵身一跃,落地无声,嬉皮笑脸走到书桌前,问:“齐将军怎的转脸就不认人?”
你个江湖怪人,擅闯府衙后院,还质问我?
齐志阳摇摇头,复又落座,重新执笔,解释道:“并非齐某忘性大,只是昨天才认识的,一时间没记住你的声音。”
“不用道歉,甭见外!抄家时带上我呗?”宋慎笑嘻嘻,手掌拢住容佑棠面前的烛光。
暗沉沉看不清,容佑棠只得抬头,说:“证据尚不足,朝廷命官的家财岂能说抄就抄?等我们把奏折送上去,陛下批阅后才有定论。”
宋慎撇撇嘴,刚要开口,负责搜查夏宅的禁卫李小山回来了,手上拎着一木匣,看见庆王手下愣了愣,但兴致不减,欣喜禀告:“二位大人,夏小曼极有意思,她特痛快地招认了,说是被季平软禁胁迫作恶的!喏,这是她主动上交的毒药,吓人得很。”说着便打开木匣展示。
宋慎探头看了半晌,脸色突变,闪电般拿起一瓶细看。
容佑棠见状愣了愣,心念一动,脱口惊问:“你认得它们?你认识夏小曼?”
第120章 凯旋
话一出口,容佑棠惊觉齐志阳和禁卫在场,自知失言,赶忙补救,他神色不改,毫无停顿地续了一句:“莫非夏小曼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她因为某个不得已的理由隐退江湖了?”
齐志阳摇头失笑,他自视正派武将世家出身,对“邪门歪道”不以为然,打趣道:“容弟,你是江湖怪谈话本听多了吧?哪儿来的那么多飞檐走壁神通广大的所谓人物!”
“她确实刚经历了难产,元气大伤,虚弱得很,躺着起不来。”禁卫小山尽职尽责地禀明:“目前看不出有何能耐,只是一个衰弱的年轻妇人。”
年轻妇人?宋慎撇撇嘴,面无表情,手捏白瓷小药瓶,翻来覆去细看,手指掸了掸,淡漠问:“夏小曼是谁?”
“看来她并非有名人物。”容佑棠定定神,搁笔起身,走到草上飞旁边,换了种问法:“这是什么毒药?”
宋慎默然不语,后靠书桌,垂眸,掩去滴溜溜冒精光的狭长眼睛,高挺驼峰鼻下方唇紧抿。
“唉,我们昨天遇见的拦路土匪使用了毒箭,据说无药可解。有个倒霉蛋中箭,我亲眼所见,人不到半刻钟就毒发身亡了!”容佑棠唏嘘地告知,低头翻看满满一匣子的瓶瓶罐罐。
宋慎嗤之以鼻,问:“据说无药可解?谁说的?”
“何烁。”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岂会无解?顶多救治不及丧命罢了。”宋慎淡淡道,顿了顿,他语调平平告知:“容大人,昨天的箭涂抹蛇毒,难在捕捉,而不在配制,你上黑市掏银子,随买随有。”
“原来如此。”容佑棠恍然大悟,余光一暼,小心翼翼拿起个蓝瓷葫芦瓶,念道:“清凝露?这名字怪好听的,不知做何使用。”
宋慎劈手夺过,食指轻点,颇为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容佑棠漏念的一个“太”字。
“哦,原来叫太清凝露啊。”容佑棠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讪讪解释:“字儿被挡住了。”心里却大叫:我就知道!你分明很熟悉眼前的毒药。
“少乱动,当心误开启药瓶被毒死。”宋慎严肃告诫,“啪”地合上木匣。
“也是。可别没被土匪毒死,反倒在检查物证时丢了性命。”容佑棠从善如流,郑重叮嘱:“小山,把它妥善收进库房待查,记得贴个条子写清楚,切莫误伤自己人。”
“哎,好的。”禁卫收敛了调查顺利的兴奋之情,双手捧起木匣,谨慎将物证带去临时库房。
而后,两名钦差继续写奏折,有一句没一句和闲得发慌的宋慎胡侃。
宋慎端着个碟子,糕点干果不停往嘴里塞,吧嗒吧唧,溜溜达达,将书房内外逛了个遍,旁若无人,嬉笑怒骂随心所欲。
“无耻贪官!”
宋慎抬脚一踹古朴大气的楠木圈椅,紧接着舒舒服服窝了进去,百无聊赖,悠闲抖二郎腿,一边剥栗子吃、一边骂:“明明是大穷省的知府,却过得如此奢靡享乐,怪不得世人都想做官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我也想做官,可惜没有门路。哎,齐将军、容大人,你俩能否为在下引荐引荐?”
齐志阳正绞尽脑汁斟酌上奏措辞,闻言抬头,严肃地规劝:“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若是奔着贪污而去,齐某劝你还是罢了吧,游党很可能被抄家斩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