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伍子晴不算。
没细想为什么不算,现在应之原满心都是脱身。这时,教室角落传来喊声:“喂!下节课要上了,你们这些人在干嘛?”转头看去,是被吵醒的伍子晴,不耐烦地站起身来,一脸凶神恶煞。女生们明显吓着了,不知不觉退出了一条路,让应之原刚好走出来。他松了口气,对伍子晴点点头,表示对他的感谢。而对方挥挥手,拎起包皱着眉往外走,似乎对于睡不够在发脾气。
直到回到办公室,应之原的心跳还是很快,不由得感慨一句现在的小孩真是越来越大胆。
“哈哈哈哈哈哈!”旁边经过的刘老师大声笑起来,调侃他说:“小应啊,你不会不知道你除了是四大神兽之一,还是学院四美吧?”
“???”
应之原非常震惊,他工作这几年,倒是听说过神兽的名号,却从没了解过什么叫四美。见状,刘老师饶有兴趣地给他一一解释,这是那些学生无聊在公众号评出来的,至于经常在应之原班上出现的很多陌生面孔,大多是听闻了这个想要看看真人的别班别学院甚至是隔壁学校的人。从来没关注班上具体人数,点了名就算的应之原这才明白,不自觉摸摸鼻尖,内心翻涌着迷之羞耻感。
似乎很喜欢他这幅难得一见的窘迫样子,刘老师拍拍手,俯下身小声说道:“就连商学院还有思政学院那边,都有女老师找我打听你有没有女朋友呢!可受欢迎了哈哈。”被调侃到面红耳赤,应之原扭过头盯着办公桌上的文件,不发一言。
“对了。”刘老师猛然想起亲戚的嘱托,要给自家侄女找个对象,这下不正好吗?她露出和蔼的微笑,对应之原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好像是单身,有没有兴趣去相亲啊?”
应之原惊慌地拒绝,但是刘老师和他共事这几年,哪里不知道他看起来冷淡实际上心软,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自己受人所托不做好这件事不能交代,而且周围认识的就只有应之原条件特别合适。她再三保证只是吃顿饭,看不看上无所谓,主要就是能堵住亲戚那边就好。
愁眉苦脸好一会,看着刘老师殷切的目光,再看看桌上多出来的几盒糕点,应之原一狠心答应了。
“好好好,下次再给你带吃的哈!”刘老师喜笑颜开,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下班之后,应之原一如既往搭公交回去,车上人不多,坐在靠窗位置的时候,身子随着车子往前开一晃一晃。这段时间没什么要做,他又不像旁边年轻的学生喜欢玩手机,就只是呆呆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建筑物,还有大街上的人。
眼角余光似乎瞄到了熟悉的身影,他直起身往后,看到了渐渐变小的两个人。看那头惹眼的头发还有身高,应该是伍子晴吧。至于站在旁边帮他整理背包带子的,也许是那个叫伍,嗯,伍什么的女生。
“女朋友啊……”应之原眨眨眼,眼镜上一层白雾遮住了视野。但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伸手去擦,唯有眼底一点点酸涩漫上来。
回到家里,应之原对着一个人的房子,莫名觉得有些孤独。把所有灯都按亮了,他慢慢走到厨房做饭。已经不太熟练了,上两三个星期大部分时间都在吃伍子晴做的饭菜,很香,现在自己动手总觉得做出来的非常糟糕。不过没办法,人家又不是自己保姆,为了不全是他的错误已经照顾自己那么久了。
可惜,连小蛋糕之类的也没有了。
默默吃饭、洗碗,然后整理教案。闲下来之后,应之原抬头,发现还早,就拿起桌上的手机解开锁屏,打开电话联系人那栏,却久久没有按下去。
最顶上标了星号的是两个字:“爸爸”。
还是打过去了,他屏住呼吸,等待接通的时候,心底盘算着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那边传来一个有些许苍老的男人声音:“喂?”
“爸爸,是我。”
应之原小心翼翼开口,没有得到往常那样的斥责或是直接挂断。这次对方继续说话予以回应:“嗯。最近还好吗?”
有些想哭的感觉,但是应之原忍住了,声音发颤却还是很认真回答:“挺好的,你和妈妈过得怎么样?”
对方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都好,都好。最近天冷,你多穿几件。腰……还疼不疼?”
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还是和往常没有区别,天气冷的时候总会出现运转不能的钝痛。可是应之原撒谎了:“不疼,早就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那头传来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喊着要跟儿子聊聊。电话转到了妈妈手里,应之原还是非常专心地听她絮絮叨叨,什么注意保暖什么按时吃饭,都是生活琐事。“我在这边很好,你不用担心。嗯嗯,工作很顺利,同事都挺好的。”他一一耐心回答,直到听见“最近回来一趟吧?”这个询问的时候,喉管仿佛被堵住那样发不出声音。
“妈,我也想回去。”还是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应之原抹抹眼角,低头揪着自己的衣角:“但是,我改不掉了,我只会让你们丢脸。”
那边隐隐约约响起了哭声,然后是空荡荡的回音,好一会才被爸爸的声音替代:“真的不能吗?”大概是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分离,态度也稍微软化了。
应之原咬了咬舌头,突然的刺痛让他清醒不少,用无比坚定的语气回答:“对,我这辈子就是喜欢男的,没办法了。”
电话挂断了,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他像是一下子泄了气,整个人栽倒在床上,拉起被子遮住脑袋。从十七八意识到自己对女性没有兴趣,从小接受的教育和自己的性取向产生了极大的对立冲击,浑浑噩噩过了几年还是没有改变。最后慌慌张张就对父母和盘托出,没有得到安慰,没有迎来开解,只有扑面而来的责骂、棒打,最后他带着到现在都养不好的腰伤离家出走到了外地。
多么幼稚,多么无畏。
落到这种下场。
之后应之原一个人摸爬滚打,考证考研做兼职,最后在这里找到了大学教师的工作,一住就是七八年。不是没有回去过,除了闭门羹,就是知情亲戚的冷嘲热讽,话里话外都是“儿子读那么多书都读出病了”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没病,身心很正常,喜欢男人而已。因为观念和缘分的原因,应之原直到现在都没有对谁动过心,甚至和别人保持一定距离,快三十了还是单身老处男。
想起答应了相亲,他哀嚎一声,在被窝里蹬腿。既然推脱不掉,干脆到时候摆出冷脸,就像保持老师的威严那样吓走对方,光是吃顿饭也不算欺骗。
脑海里突然浮现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对,应之原紧紧抱着怀里的被子,在调高了温度之后的房间里还是觉得冷。那样的亲密,那样的接近,可能是他这辈子都得不到的。甚至说,一些妄念藏在内心深处,只是闭上眼,梦里那人的深红色头发仍旧晃啊晃,还有稍显桀骜的神情。
要记得保持距离啊。
7.
相亲是在之后的一个周末,应之原出于礼节,穿上了最新的那套西装,小心翼翼地挤公交过去。
傍晚的西餐厅里回荡着悠扬而缠绵的乐曲,灯光照在酒杯泛出淡淡的浅红。侍应在圆桌间走来走去,各色菜肴接连不断从厨房被送到客人的面前。
刘老师的侄女,也就是和应之原相亲的女人,据说是个幼教,长得普通但是胜在温柔体贴。这点应之原多多少少体会到了,从入座之后对方大方的举止,到点菜时深思熟虑询问他的爱好,也许对直男来说是个不错的妻子人选。
但是,他心里什么涟漪都没有。
应之原满脸冷淡,除了必要的交往礼仪,并不多说些什么。而对方面对这样一个长相算是上乘、工作稳定的男人难免有些念想,只是在这般冷待之下心生恼怒:“应先生,请问你是不是很讨厌这次相亲?”她直白地询问,丝毫不留情面。
“对。”虽然觉得抱歉,但是应之原并不想耽误人家,给无谓的希望并不是他的人生准则。对方整理了一下因为生气拉出皱褶的裙摆,站起身来,扔下一半饭钱:“既然这样,我们也不需要继续聊了,再见。”说着,她就袅袅婷婷离去。
终于解决了这件事,应之原发出一声长叹,端坐的身子也垮下去,脸上严肃而冷漠的表情更是坚持不住。招手让侍应结账,他走出餐厅,并不想回家做饭,打算去找个地方买点吃的。并不喜欢这里的食物,加上紧绷着的心情,他现在还是饥肠辘辘。
本来天气预报说今天天气不错,然而入夜之后,居然下起了小雪。应之原忘了带围巾,冷得直缩脖子,搭上公交在家附近的一个小吃街停住了脚步。
因为人和摊贩都很多,所以街上气温比较高。在一顶顶帐篷下往前走,应之原的视线从各种蒸炸煎煮、甜咸鲜香的食物面前扫过,并不知道该吃什么。他基本都是自己做饭,小时候也很少在这种小吃街买吃的,说起来有些尴尬,实际上他看似犹豫不决的样子底下,是对于新事物的不知所措。
绕过长队,一手顾着很容易被打翻的食物,一手按住眼镜以免被碰到,应之原狼狈地从人群里钻出来,在一个空地停下整理自己的东西。“老师!”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喊声,他转过头去,深红色的脑袋从不远处移动过来。
本来说好和老师保持距离,这样就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然而远远看到对方瑟缩着往前走,伍子晴脱口而出就喊住了他。几步走上去,把自己戴着的大红围巾扒下来,强行裹到应之原的脖子上:“天气很冷啊,你怎么不戴围巾就在外面走?”语气里明显缺少了关于师生关系的认识,随和到就像朋友。
被温暖的围巾糊了一脸,应之原有些慌乱地伸手拉下来,露出大半个脸庞:“我……我刚刚去相亲了。”明明是与对方毫无关系的事情,他却没有顾忌说出来了,“出门太急,忘了。”
听到这话,伍子晴皱起眉头,总觉得胸口闷闷的说不出话。他移开目光,注意到了应之原手里的袋子,似乎是辣的街边小吃,这下彻底火了:“你不是不能吃辣吗?”
应之原自知理亏,心虚地想要藏起来,但是被对方一把拉住手,袋子也被抢走了:“偶尔一次,无所谓……”
给这个人做了快一个月的饭菜,伍子晴说不上非常了解,基本的爱好都知道了。看起来那么严肃的家伙,内里却是个甜食控,更别说吃不了辣。他舔舔嘴唇,把小吃换到远离应之原的另一边手,空出来那只就扣住对方手肘:“走,回你家里,我给你做饭。”
“哪有老是麻烦学生的道理啊?”应之原苦笑,深刻地明白他们之间除了师生关系再没有别的,何必呢。可是使劲挣脱,这个大个子的力气比自己大多了,还是没办法抽回自己的手:“你……”
没理会对方的挣扎,伍子晴轻柔而不容反抗地拉着他的手,往去了很多次的地方走:“雪越下越大了,快回家。”
的确,融化的雪花将应之原额头的碎发都打湿了,黏答答,贴在皮肤上非常冷。
“那……走吧。”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沉默地走着。回到应之原家里,伍子晴轻车熟路进了厨房,带着胸口未散的郁闷准备做饭。而应之原还在消化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让人进来了呢?
“老师!过来帮我一下。”那边传来伍子晴的喊声,大概是围裙的带子系紧了解不开。听到这话,应之原叹了口气,从客厅走向厨房,站到正在砧板前切菜的高大身影背后,手指翻飞解开了死结,然后打成一个粗糙的蝴蝶结。
实际上,伍子晴似乎专注于手里的菜,但所有思绪都放到了留意背后,腰间一紧一松,大概是对方在给他系带子。不禁想起上课时捏着粉笔的纤细手指,他咳嗽几声,差点切到自己的手。
好奇怪。
同样变得紧张的还有应之原,摆弄完围裙之后,他急急忙忙就走了出去,脸色不太自然地红了。自从某天晚上在梦里见过对方,奇怪的心情就一发不可收拾,光是靠近就已经指尖发抖,弄了好几次才把带子系好。
“好了……我,我帮你做别的。”并不想一个人待在外面傻乎乎等,应之原甩甩手,从冰箱里拿出了肉。
而在一起做饭的时候,各种磕磕碰碰,会不会指尖触了电,会不会悄悄弯了嘴角,就是秘密了。
在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只顾低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伍子晴忍不住了,他本身就不是能藏住心里事情的人:“老师,你今天相亲顺利吗?”脱口而出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咬了咬牙,还是没有另找话题,抬起头直直盯着应之原。
“没有,我就是吃了顿饭,推脱不开才去的。”下意识解释起来,应之原坐立不安地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说道:“我对相亲没兴趣。”
不知道怎么就舒坦了一点,伍子晴给他夹了菜,动作非常自然:“这样啊,我还以为老师你找到女朋友了。”
应之原的神色黯淡了一些,随即收敛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才是,周末也不陪陪女朋友?”“哈?我又没有女朋友。”伍子晴不以为然地回答,将垂下来的几缕头发撩到耳后。
感到非常惊讶和不解,应之原不自觉咬着筷子,依旧追问:“跟在你身边的不是吗?之前你给她打架那个女生”
“那是我表姑。”丝毫没有注意自己说出了多么令人震惊的话,伍子晴抑制不住笑意,咽下嘴里的食物,才继续说:“之前斗殴,是因为有几个别学院的辣鸡要纠缠我表姑,作为表侄子,我肯定要出手搞定的。”
原来是亲戚,那就是他现在单身的意思……
应之原低垂着眉眼,心里不知盘算什么,唯有小小的窃喜生出。总之接下来再没有人说话,直到吃完饭他送走对方,一个人洗碗的时候,还处于微妙的懊恼和满心愉悦之中。
等晚上洗漱过后,趴在床上,他埋头在枕头无声地大喊,好一会才爬起来,啐了自己一口:“真是……傻逼。”
连脏话都久违地冒出来。
8.
虽然非常迟钝,但是应之原不傻。
他思前想后,终于确定自己对这个本来讨厌的红毛娃娃脸,逐渐变成了喜欢的感觉。不是老师对学生的欣赏,而是看作恋人的好感。
换做别人,也许就退缩了,暂且不论身份和年龄差距,光是对方那不明朗的性取向,就难以往前踏出步伐。然而,经过这段时间的忐忑,应之原决定听从自己的内心。最起码要付出努力,大不了,就离开学校换一份工作。
只是苦于从没动过心,在感情方面完全一张白纸,愁眉苦脸很久之后,他终于决定求助于万能的网络。尽管不是男x女,那些恋爱秘籍之类的……对他也管用吧?
从基础的“缩短距离”开始,应之原咬着笔杆子绞尽脑汁,能够写出洋洋洒洒文章的手,在落笔的时候放下去又缩回来。最后烦躁地将笔记本扔到一边,他托腮陷入思考,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很笨的方式接近对方。
“当科代表?”伍子晴吓得嘴里的棒棒糖一下子嚼碎了,满嘴的甜腻让他咳嗽几声。面前一脸严肃的人点点头,表示并没有听错,就是当科代表。
这个学年,应之原都会带他们班的这门课,本来选出的科代表因为社团活动之类的跟他请辞了,趁此机会他就劝说伍子晴当他的科代表。这样……就可以在一些时候找理由联系对方了。
见伍子晴还想犹豫,应之原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从刘老师那里知道你的兴趣不在这个上面,你想要转系到计算机专业的话,现在的成绩是远远不足的。所以……”未尽之意,就是看他诚心与否,可以给他一些专业上的帮助。
当然,不是走后门,应之原还是很有原则的人。
伍子晴敏锐地察觉到有一丝不妥,但是对方非常正直,理由也很充分,就是为了自己未来着想。之所以坚持要读到毕业,无非是为了实现父母生前的愿望。没有转系是因为要考到年级前几,对他来说难度太大了。
而现在,似乎有个好机会落到他面前。
当然,经过一番交涉,应之原得偿所愿,换到了一个科代表加上对方的联系方式。之后一段时间,借着布置作业、联系同学、调课通知各种事务,他时不时就找一下对方。在严肃的交流之中,插入一些看似师长对学生的关心,例如提醒吃饭,或者早点睡觉,还有每天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