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子说:“那难说,你对您小儿子那可是一直偏心偏的厉害。可他那样子,还不都是您自己养出来了的。”
终老头说:“你是我说我自己自作自受了,滚!”
二儿子说:“老爸您不要生气了,我们不来,你就说我们忘了您,现在来了,您又要赶我们走。”
我正好路过,看他们是在不像话,进去说:“病人需要静养,请各位家属回去吧。”
“你是谁啊、还来管我们?”
“我是他的主治医生,他的生死全权由我负责,所以,请您们出去。”
几个人出去了,钟老头余怒未消:“你看看,我最疼他了,到最后,反而他成了我的短处了,整天被人念。他也不来看我。”
我说:“老爷子,您想要他来看你,就个他打个电话啊。省的自己在这边难过。”
“我不打,他没我这个爹,我就看看他什么时候会想起我这个爹来。就不打。”
“我说,有个男人每天下班就拦住我,问我那个老头子还没死呢、”
钟老头“谁啊?问谁还没死?”
“长的奥,高高帅帅,模样很爷们,但是有点吊儿郎当,还觉得很酷呢。让人看着很不爽呢。”
“他说什么了?”
“明明关心的了不得,偏偏不进来,每天守在医院门口等着。我故意逗他,今天很不好诶,差点进急救室。他还威胁我,说,要是不好好照顾你,敢虐待你,就打我诶。
不知道现在医患关系这么紧张,他这样搞,很容易被人误会的。
他下次敢再在医院门口拦着我,我就叫保安!”
钟老头说;“你不要保安,他也没有坏心,只是关心我才这样的。
他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不知道怎么样关心人啊。”
“他都多大了,还是小孩子?我呢?那岂不是还在妈妈肚子里、”
“你是个好孩子,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那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原谅他的无礼。”
“哪个,下次,他再拦着你的时候,你能不能让他来看看我?”
“他可牛掰的厉害,我可指使不动他。”
“你就骗他说,我进抢救室了。”
“他要是打我,你可得护着我。”
“行。你只要把他骗来就好了。”
于是,我和钟老头就把他小儿子骗来了。
钟老头躺在床上装死,他小儿子一推门扑到床上;“老豆,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来看你了。老豆,你可不要死啊。
老豆,我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因为,男人都有面子问题啊。
我也不想和你吵架冷战,老豆,你要醒来啊。
明明两个很相爱,很看重对方的两个人,非得这样到生死关头才肯低头,才肯服软,才肯说出心里话。
钟老头还假装,想听小儿子说心里舍不得他啊。
父子二人心结解开,两个人彻底谈了一次。
老爹不管他儿子的性向的为问题了,只想开开心心的过完人生最后几天。
后来,你老爸啊,就送花啊,说是感谢我对他父亲照顾的周到。
又送礼物啊,说是感谢让他们父子俩和好。
再送珠宝啊,说是个朋友就拿着,要是看不起他就扔了,骑着摩托车就跑了。
你老爸那时候和现在很不一样。
他那点心思,我看不懂?喜欢我,还不明说,别扭。
后来我跟他谈过;“你是有家庭的人,有老婆有孩子,我也不会委屈自己做人家的二奶。你自己选。”
哎,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犯了一样的错误,忍不住人家几句好话,忍不住人家对自己好。
结果,就有了你,他还没离婚。
我很生气,气他,也气自己,那个时候脾气大着呢,自己偷偷的回老家,在老家生了你。
你不知道,我自己在老家的老房子里生你的时候,心里把你老爸恨透了。
发誓一辈子都不见面。
我离开的这几个月,他疯了似的找我,你阿公阿婆也不待见他。
等我抱着你回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过来了,给你阿公阿婆下跪,发誓一辈子要对我好。
我不理他,可是,你呀,才多大,伸着胳膊咿咿呀呀的叫,他一抱就不闹了。
还笑。
我那颗心,突然就软了。你和他总归是亲父子,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以后就算不跟他在一起,找个别人,可是你怎么办、
可是原谅他又别扭,不原谅孩子都生了。
就这样别扭了这么多年了。”
“小爹地,你和老爸什么时候结婚?我给你当伴郎。”
“等我生了老二再说吧。”
小爹地摸着大肚子“我如果顺利能生下老二,就什么事也没有。
万一的话,你别急,听我说完。”小爹地喘了一会儿
“如果万一,我出事的话,要保住孩子。
晏如,如果我出不来手术室,这个孩子就给你养着吧。
不要给你老爸知道。如果你老爸知道我是因为生这个孩子,才出事的。
他会内疚,每次看到这个孩子就会想到我,想到这个孩子是我用命换来的,担心他会不喜欢老二。
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就说这个孩子是你生的。
让他叫你小爹地。”
“不要。我还没准备当人家的爹地。你自己当他爹地。”
“我生你的时候,也没准备好当人家的爹地,这么多年不也当的挺好的。
不听话就揍他!”小爹地又歇一会儿。
“还有,你以后可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这个孩子就当你的孩子吧。
如果以后你能再生一个,就告诉他真相,如果生不出来,就当他爹地吧。
我也是为你考虑。”
“我是他哥哥。”
“哥哥呢,将来总会要结婚生子,有自己的一家人,但是儿子呢,永远都是自己一家人。”
“小爹地,你不要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搂着他。
“好,不说了。反正还有两周才到预产期呢。”
两个人在网上陆续买了新生婴儿用品,奶瓶,奶粉,小衣服,小被子,纸尿裤,小毛巾。
小爹地教给我这些东西怎么挑选,怎么使用,还在网上预约了保姆。
又查字典,起名字,小名彧儿,大名钟彧。我们兄弟俩的名字都好有历史感。
没多久,小爹地的身体就不能支持了,我和赵小龙只能送他进医院。
医生全面检查后下诊断说:“立刻剖腹产。孕妇身体太差,拖下去很危险。为了腹内胎儿的生命安全,马上安排手术。”
小爹地拉着我的手,眼神复杂,不像平时那样淡定从容:
“宝贝儿,原谅小爹地打过你,我心里也委屈。打完你,我心里也不好受。”
“小爹地,你不要说,我等你出来。以后,你要是再打我,我就打小弟弟。”
他笑一下,“我这一辈子,虽然如惊鸿短暂,却不虚此行。
如果我这一去不回,你不必留恋我的身体,马上火化。
你小爹地最爱美,怎么能容忍自己变的僵硬丑陋?
还是化成一捧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小爹地,你不要说了,你会好好的。”忍着要奔流而出的眼里。这样很不吉利呀。
他凄然一笑;“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办。赵小龙算是见证人了。”
他被推进手术室,我们目光留恋纠缠不忍分开,直至被门挡住。
赵小龙看情况紧急,“我还是告诉沈秘书吧。这样拖下去,真不好。”
“可是,老爸能承受这样的惊吓吗??你不要告诉他生老二的事情,等着手术结束再说。”
我心存侥幸,也许,小爹地会安全的出来的。
还有我的小弟弟。
我在手术室前来回焦躁的走动,大约半个小时后,护士开门推出一个小婴儿,我只急匆匆的看他一眼,小脸紫黑,双目紧闭,小嘴发紫。
“他怎么了?”
“新生儿缺氧,马上送新生儿抢救室。”护士急匆匆的推着走了。
小弟弟连哭都没哭!那么一点。
我还没担心完小弟弟,医生开门递过一张单子;“病危通知书。”
我不签:“人进去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就让签病危了、”
赵小龙抱住跳脚的我,“晏如,你冷静一些。也许没有那么危险,只是医院例行公事,如果你不签,医生就没办法继续抢救!”
我喘着气,哆嗦着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那小婴儿怎么样?”
医生说:“去问新生儿医生。”转身快步进去了。
我说;“你在这里等着小爹地,我去看看彧儿。打电话叫保姆过来。”
跑着去追护士,赶到新生儿抢救室,两个手术室在同一个楼层,都开着灯。
我拉住一个护士,里面的婴儿什么情况?
“病人家属?”
“是,他怎么样?”
“婴儿腹内缺氧,羊水三度污染,怀疑吸入肺部污物,正在抢救。”
头嗡嗡的响着,好像有无数的飞机在头顶盘旋。无依无靠,只觉得天地之间,渺小如我。
走廊的这头,是我的弟弟,走廊的那头是我的小爹地,他们都在生死线上挣扎。
而我,只能在这里等待,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等待命运的裁决。
苍凉,绝望,孤独,焦灼,无助。
如果有神啊,不管你是上帝,耶稣,真主,观音,菩萨,求你,求你,不要带走他们。
如果可以,请把他们还给我。
我已经失去了东子,失去了人间本应最美的初恋,求你,别带走小爹地和小弟弟。
求你,哪怕给我留一个,行不行?
你要什么来交换?我都可以给你,求你。
那样的煎熬,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无法形容。
不知过了多久,新生儿手术室的灯灭了。
我不敢向前一步,害怕医生说抱歉,只是看着他。
高鼻子的医生过来拍我的肩膀;“手术已经结束了,还算成功,现在就等着他醒过来了。”
护士推出插着管子的彧儿,进了新生儿特护室。
我隔着玻璃,看到小小的身体 在玻璃箱子里,小腿蜷缩着,最小号的纸尿裤穿在他身上,显得好大,小细胳膊上插着针。
皮肤又红又皱,像个小猴子,一点都不好看。
可是好心疼,那么小就被插满管子,疼吗?
赵小龙赶过来,红着眼圈;“晏如,你节哀。”
我扭头,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小爹地?”
他强忍着,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医生抢救无效,全身器官衰竭,韩先生。。。。。。”
我说:“你给沈秘书打电话,让他过来。
联系殡仪馆,上班火化遗体。
不要给老爸说,让沈秘书慢慢给他说。
彧儿是我生的孩子,你谁都不要说。
让cici过来看着孩子,我去给小爹地擦身换衣服。”
小爹地已经从手术室里被转移到停尸间了。
他的身体还有余温,我端了一盆热水,拧了热毛巾,擦脸,脖子。
小爹地没有表情,他是在麻醉的状态下离世的,很好,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的眉眼很漂亮,皮肤很柔软,干净,没有一点的斑。
他的刀口上还有血迹,医生已经给缝上了剖腹产的刀口,
拿过他喜欢的Dior夏天的真丝衬衫,黑西裤,给他穿上。
很多年以后,我记不起那天晚上,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是知道,天塌了,我从此再也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以后,我谁也依靠不上了,只能靠自己在这个苍茫的世界,向前走,就这样向前走。
我动作缓慢,泪水要滑落的时候,就抬手擦去,因为老家有个说法,如果亲人的眼泪落在死去的人身上,他会觉得烧灼的疼,走的不踏实。
我不想他跟这些异国的陌生人一同放进冰冷的冷库,一直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
等着有人上班,等着殡仪馆的车过来。
很好,国外不像国内,去世一个人,一大群人都围过来。
呼呼啦啦的不管有关系,没关系的所有人都在表演,给活人表演悲伤,夸张虚假用力。
很好,就我一个陪着小爹地去殡仪馆,火化,开证明,拿骨灰。
不用留遗照,他最美的时刻都印在我和老爸的心里,不用给别人看。
抱着小爹地的骨灰回医院,已经下午了,阳光灿烂的照着大地,热浪滚滚,我却心寒似冰。
赵小龙正在新生婴儿ICU病房的玻璃窗前趴着看彧儿。
看我出现,大吃一惊:“晏如!”他眼神停在我的头发上。
小爹地来米兰后,我就把头发染回黑色了,此时,映在玻璃窗上的是一头银发。
我的悲伤,自己承受,不要表演给外人看。
一夜白头,悲伤逆流。
他眼神疼痛,过来抱住我:“一切都会过去的。”温暖,有力。
他伸手想把骨灰接过去;“吃饭了吗?我去买。”
摇头,抱着骨灰坐在窗口;“彧儿怎么样?”
“今天醒过来了,护士给喂了10毫升的奶。还尿了,还拉了绿色的臭粑粑。”
“嗯。沈秘书什么时候到?”
“晚上2点。”
趴在窗户上,看着彧儿,在睡梦中,扎撒着胳膊,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像个小风箱。
流着泪,笑。
还好,还好,你留下来了。
你多么重要,你是小爹地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据,你和我流着完全一模一样的血液。
多么神奇,多么感动。
小爹地,你才是这个家里最强大最宽容最爱我们的人。
看着护士进去,换药,喂奶,换纸尿裤,按摩。
“小爹地,你看,彧儿慢慢的活过来了,他以后会好好的。
他要是不听话我就揍他。像你揍我一样。”
我一个巴掌就能覆盖他的后背,好小。
晚上,赵小龙给拿来了晚餐,只喝了一盒牛奶,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
医院里又不让吸烟,无着无落,只好干忍着。
赵小龙去接沈秘书,我抱着小爹地的骨灰守着彧儿,等着他们回来。
午夜的走廊很安静,小爹地笑着搂着我的肩膀,一起看熟睡的彧儿;“彧儿就交给你了。”
“我还没准备好,做人家的爹地。”
“我也是第一次做人家爹地,把你教的不也很好吗?”
“哪有,我好累。”
“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
勇者不是不怕吃苦,不怕牺牲,而是历尽坎坷痛苦,仍然抱有乐观向上活着的人。”
“小爹地,你不要给我人生指南了。你不要走就好了。”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小爹地。。。。。”猛然惊醒,空旷的走廊上,一片寂静,哪有小爹地一丝衣香?
抱着他的骨灰,静静地贴在玻璃上,看着熟睡彧儿。
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小龙带着沈秘书出现在我面前,我抬头看,一向稳重的沈秘书脸部肌肉不受控制的哆嗦。
“我怎么给三石说啊。”忍不住老泪纵横。
“沈秘书,麻烦你把小爹地骨灰送回去,我不能送他了。
彧儿也离不了人,也不能长途飞行。”
沈秘书是自己人,赵小龙提前跟他汇报具体情况,他看到我满头白发,什么都不用说了。
我说不回去,换个人,也许会说,我不孝顺,但是他知道我有多悲伤,不会责怪。
“晏如,你也要注意身体,现在,钟家就指望你了。以后,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
我会的。“沈秘书,老爸,你多费心了。”
我不知道如果老爸知道了这个噩耗,病情会不会复发。
上面有个脑溢血后遗症的老爸,下面有个住重症监护室的儿子,想不长大,都难。
我本来想让赵小龙代替我回国送葬,但是沈秘书说什么也不要,让赵小龙留在这里陪我。
也好,我和赵小龙已经建立了默契,有时候,话都不用说,他也能知道我想干什么。
彧儿住在重症监护室里,每天的喝的奶用毫升计算,还有大剂量的输液,那么弱小,虚弱。
命悬一线的感觉,就那样系着我的心,恐怕离开一刻,他的小胸脯就不跳了。
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什么也吃不下,没有一点胃口,只能喝点奶,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就让赵小龙替我一会儿,出去在花园里,吸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