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为什么要走?”姜帷也看到了对面搂搂抱抱的人,他本来都绝望了的,但是严俊威把手搂过去之后,冯子叶立马就给他甩开了,姜帷原本弯着的腰,也随之一下子直起来。
“子叶需要我”,这样的想法,在姜帷迷迷瞪瞪的脑子里打转。
他来不及思考冯子叶之前说过的去A市怎么现在又出现在这里,两个眼睛就死死地盯着马路对面的人,脚下的步子已经迈开了。
这条马路不宽,属于市里的小道,稀稀拉拉的往来车辆均是以龟速在前进,这给姜帷创造了良好的横穿马路条件。
要不是他奔跑的步伐还有些跌撞,别人一定看不出来他此刻已经十分醉了。
历险也跟了上去,待他赶上姜帷、停下脚步之后,姜帷已经一把把冯子叶护在身后,弓着背像一只兽一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没兑任何调剂的伏特加喝下去的时候像白水一样寡淡,但经过风一吹,此时胃里灼烧而翻涌的酒意已经彻底占据姜帷的大脑。
他看不清历险和严俊威的表情,只是转过头,冲身后呆愣而讶异的冯子叶粲然一笑,再回过身的时候,一个拳头就已经挥向严俊威的侧脸了。
严俊威显然是没料到蛰伏了这么久的男人会再次有勇气向他挥拳,他的金边眼镜被打飞出去,人趔趄地随着拳头的方向栽了几步。
历险不知道是也上头了还是原本就不想拦,手臂虚无地在空中舞动了几下,并未起到任何作用。
“你他妈的离子叶远一点!”姜帷说话间,已经又作势要扑上去。
“姜帷——”冯子叶终于从惊讶状回神,从背后搂着发狂的男人,脸就紧紧贴在他厚实的肩胛上,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小子,上次的事情我还没有追究,你又来?”严俊威兀自捡回眼镜,似笑非笑地看着被冯子叶死死拉住的男人。
姜帷被这样拉着,掣肘的状态让他更加难以对严俊威发动什么攻击。所有的挣扎几乎都在半路被拦截。
“我□□妈!”醉汉表了脏话,对着近在咫尺却动不到人就差吐唾沫了。他气急败坏地扣了一下冯子叶抓着他的手,又扭过头去压低了些声音说了一句:“子叶,你放开我。”
冯子叶却是说什么也不放手,姜帷小腿紧绷用力稳住自己的身体,靠蛮力一点一点往严俊威面前挪动的时候,冯子叶就像一块破布一样被拉扯着走。后脚跟都快离地了,脚尖在由汽车尾气铺就而成的薄薄灰霾上生生划出去一条线。
历险的酒劲儿也早就上来了,虽然脑子还算清醒,但身体轻飘飘的。见冯子叶已经拦不住姜帷,才迈着像踩着云朵般的步伐横到严俊威和姜帷中间,劝起架来。
“别吵了,你们在这闹腾,为了个什么嘛。”
看来酒精成功让老狐狸的语言组织能力下降了,劝服的话语跟他的步子一样软,两方都像没听到一般,直接就将他无视了。
严俊威一把就把历险推开了,几步逼近姜帷,没有表情的脸上,只有太阳穴那里鼓胀的青筋能透露出他此刻的心情。
他的目光越过了姜帷,直接落在了冯子叶的头顶,“子叶,你这个前任可有点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如果想的话,就趁现在多看他两眼吧,不然,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严俊威!你什么意思!”冯子叶的愤怒要来得更直观一些,他还捉着姜帷的手臂,人却已经绕到姜帷前面挡着,一张原本苍白的脸此刻涨红着,好看的双眼皮压下来,两个眉头聚拢着,仿佛打了个疙瘩。
姜帷被冯子叶护着,竟觉得有些温暖。他一时忘了挣扎,低低矮矮地轻声嘟哝了一句:“你明明还是在乎我的。”
严俊威自然是没听到这句耳语,他只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将原本想说的话压了下去,轻笑一声,道:“你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这小朋友太不知天高地厚。”他踱了两步,锃亮的皮鞋激荡起些许尘埃,又扭身拿手一指一直被大家忽视的历险,道“比如这位,历险,历先生是吧?”他兀自摇摇头,又点点头,“你瞧瞧,人家就很知道本份,不该掺和的事不掺和。毕竟,自己也不是磊落到哪里去的人。”
他这一席话说懵了冯子叶,姜帷更是一头雾水,两人目光跟着他的手指看向历险,而历险本人,似乎也并不知道严俊威到底想说什么。
“啧啧啧,”严俊威摆动十指,说出了让所有人震惊的话:“比如,我只要将他收受贿赂强行让某职业队员坐冷板凳的事抖出去,嘭~他不就,从你们电竞圈儿消失了么?”
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历险的瞳孔已经收缩了,一向冷静持重的男人惊叫起来:“你他妈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你……”
历险这样失态的反应,悉数落在姜帷和冯子叶眼里,看来严俊威说的是真的了。
“原来,这就是你离开2234的原因?!”冯子叶吃惊,不可置信地瞧着历险。他本是憎恶这种拿金钱决定比赛输赢的肮脏交易的。严俊威一点,他就已经知道了历险是在2234的哪一场比赛上做的手脚。
姜帷倒是没那么大的反应,他大半颗心都还挂在护着自己的男人身上,只是真的朝地上呸了一口,骂道:“他妈的,都不是干净人!”
“还要我继续说么?”严俊威满意于众人的反应,笑了一下,又拿手一指姜帷,“还有这个人,想让他消失,那方法简直就更多了。比如说,我只需要把你们NGU账目混乱的事情说出去,隔天你们这位公司法人就可以去喝茶了,”他又摸了摸下巴,故作思量地说:“唔,估计会喝得蛮久。你们公司账有问题的事情是板上钉钉的,坐牢也好拘留配合调查也罢,总而言之,能再出来打比赛的时候,估计也已经过了黄金年龄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轮到历险惊呆了,而冯子叶突然变得大气不敢出的表情,也已经说明了严俊威再次言中了。
“所以说,NGU其实本不是真的穷,而是……”历险不敢往下想,他也跟着笑了两下,附和姜帷的话道:“果然呢,都不是干净人,姜帷,你说的没错啊。”
“子叶,我们走吧。如果你,不希望我把关于你的秘密也说出来的话。”严俊威将手□□兜里,转身就朝停车场深处走去。
冯子叶的身体颤抖,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他的脚跟灌了铅一样沉重,但双腿又艰难而强迫地驱动那一双脚,朝着手握不知多少秘密的人走去。
“你他妈倒是继续说啊!子叶有什么秘密!”姜帷想拦住子叶,想去追上严俊威问个清楚,但历险拉着他,不同于冯子叶的孱弱,历险的此刻的力气出奇得大,他把姜帷按到墙上,脸上还在笑,“不好意思了兄弟,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你不能跟上去。”
严俊威走了,冯子叶也走了。有些东西在支离破碎。
姜帷抓着历险的肩晃,一遍遍问他:“你不是喜欢子叶么?这就是你的喜欢?你自己没勇气去追,别他妈拦着我啊!”
历险抿着嘴,不说话只是继续拿身体的重量去压制他。
姜帷突然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背顺着墙就滑坐下去,“你也不过为你自己。”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是在戳中历险所有要害之后的最后一句总结,也是他接下来独白的开题。
“历险,你为了你自己的前途,一旦有人捉住你的把柄,你就可以任人摆布,那你又凭什么对我们吆五喝六,你,有什么资格当我们的老师,当我们的教练?”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子叶,你喝酒的时候还跟我说,当初你来NGU,纯粹是为了追子叶,后来才是因为发现我们真的有潜力而真心留下,子叶不爱你,你努力了,你没要到结果,你也放手了,这些,我都感谢你,我谢谢你的不纠缠,但是,子叶是需要我的,不管严俊威要怎么对付我,我绝对,不能让子叶任凭他摆布!”
“你放开我,这事跟你没关系,我拜托你假装没看到,不要拦着我去救他!”
历险听他说完,整个脸没有表情,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姜帷,说:“你以为,当我听你讲严俊威的事的时候,我能不知道,他使了手段?”
他后退了两步,俯视着坐在地上靠墙的姜帷,继续道:“拿你的脑子想想,我使尽千般手段,子叶也没对我笑一下,为什么,这个严俊威一出现,他就那么乖乖地甩了你?我太知道子叶对你的感情了,我骗了自己很久,我以为我可以取代你,但是我都没做到。而这个严俊威他做了什么,子叶为什么就能那么突然地跟你分手?他跟没跟这个严俊威在一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他即便是去见他,也是遮遮掩掩,以至于我这个天天呆在俱乐部的教练都没目睹过这位神秘人的真容,他为了谁遮掩?他为了你啊!”
姜帷听到这里,突然有一股想哭的冲动,“好好好,你看得透,我是傻逼,行了吧!”他从地上站起来,依旧靠着墙,手指在墙壁的白色刷奖上扣扯,最终捏成拳头,一锤砸了下去。“你看得透,你为什么不说?你看得透,你为什么,现在还拦着我?!”
“就是因为我看得透,我才知道,如果我不顺着严俊威的意拦住你,完蛋的最终也只能是我俩啊!”
“呵呵,你不过是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东西罢了。拿电竞威胁我?好笑,他知不知道,为了子叶,我就算是废了这双手,也在所不惜!”
姜帷说完这句话,就像箭一样飞了出去,他冲向停车场的深处,严俊威,你最好还没有走。
第116章 失控
宽大的停车场没有吊顶,□□的粗黑电线纠缠着浅灰色的PVC管道,依旧掩饰不住过于宽阔的空间所带来的高度上的压抑感。
酒吧街分两类人,一类是六七点下班,吃了饭来这边喝两杯的上班族,如果当天约的人不对的话,他们会冷静地在十一点地铁关门之前离席,稍微放肆一点,也不超过十二点,打个车回去,养精蓄锐迎接第二天的搬砖生涯。
还有一类,则是无论明天要去到哪里或者并不去哪里,今夜依旧不醉不休的人。对他们而言,凌晨不过是真正夜生活的开始,是女人刚刚退到肩膀的吊带,和男人悄悄吞下的药丸。
上班族们早就陆陆续续离开了,停车场在这个时间点上不会存在以上的任何一类人,它空荡的空间被不具灵魂的死物塞满,静默的气氛下,姜帷沉闷而急促的脚步都仿佛失了声音。
他的视线浑浊,偶尔紧闭一下,便仿佛有无数暗色的小虫爬上视网膜。眼睛仿佛架上了什么奇异的滤镜,用这样的视线搜寻着,最终瞥见C区拐角处的紧急灭火箱。
红色的箱子旁安静地架着一个小型安全锤,箱身上蒙了灰的玻璃显得暗淡,而安全锤原本银灰色的金属质感,仿佛在召唤姜帷,取下我,拿起我……
时间失去了有序的质感,姜帷只记得自己忽然听到了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地下停车场显得那么突兀,刺激着他跳动的神经。
他循着声,先是奔跑,待目标完全暴露在自己的视线之后,便渐渐放慢步子。虽然只听过一次,但姜帷对这个发动机的声音记忆犹新,车上的人也看到他了,汽车没有熄火,依旧沿着唯一的出口路线开动,而姜帷正站在这条路上。
跑车轰鸣的发动机声即便是在大街上也能引起路人的侧目,而现下封闭式的空间,更是将这样低而响的声音扩大了数倍,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与之相比都静若无声,它像一头真正的兽,肆虐着朝手里仅有寸铁的姜帷冲刺过去……
空气都仿佛被这样的动力撕扯开来,为沉重的汽车低音增添了几分尖利的蜂鸣。
姜帷站在路的中央,不疾不徐地继续朝车头靠近,时间快得像只有六十分之一秒,又仿佛慢得像电影里的长镜头。
那一刻姜帷脑子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那一刻历险在哪里,也没人知道。
我们唯一能知道的是,汽车离步行的男人越来越近了,近光灯对于肉眼而言依旧过于刺目,姜帷的眼睛死死盯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透过仿若虚无的白光看清驾驶座上的人,但驾驶座上的人,却是能完完全全看清他的目光,看到那双眼睛从瞳孔深处迸发出来的笃定。
严俊威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那一道目光让他联想起“审判”这样的字眼,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而坐在副驾驶的冯子叶尖叫的声音,就随着这一个寒颤给抖落到地上,还没来得及敲进耳膜,便消失无踪。
车速没有一点下降的趋势,严俊威面无表情。冯子叶尖叫的同时一脚伸到驾驶座的下方,踩下了刹车的踏板。
“啊——”男人沉重的叫声响起来。
这一声叫喊,不是冯子叶,也不是姜帷,而是严俊威发出的。豆大的汗珠沿着毛孔渗出皮肤,金边眼镜的支架被滑腻的汗水送着往下栽了一节。就连冯子叶也很少看见他这样的失态,大口喘气的样子,使那张习惯了冷静的脸显得那样滑稽。
跑车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摁住了一般,在距离姜帷大腿仅有一指的位置停下,严俊威和冯子叶的身体被惯性紧压在靠背上。
“严俊威,你他妈疯了?!”冯子叶抬起还在发抖的手,啪地一声,打歪了严俊威的脸,也打落了那副早就岌岌可危差点因为急刹而甩出去的金边眼镜。
他一句话吼出去,自己却张大了嘴,原本狭长的眼睛被瞪得老圆,扇完巴掌的手僵在空中。
“你怎么不躲?”
终究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严俊威目光还直视着前方,他脸上有五道印子,却连呲牙咧嘴喊痛都忘了。他循声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右脸,然后一点一点转动脖子,冰凉的五指按到冯子叶的手背上,微张的嘴唇,牙齿颤颤巍巍挤出两个字:“别闹”。
冯子叶的身体跟触了电似的一抖,手就迅速从严俊威手心抽走,趁着对方偏过身子捡眼镜的档,手背不动声色地在自己衣服上擦过,擦干那些黏黏糊糊的冰凉汗液,才轻轻舒了口气。
再说另一边,姜帷眯缝着眼,手只在车前盖上撑了一下,就直起身子,绕开车头,来到了驾驶座那边。
冯子叶立马解安全带,严俊威去按他,却被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给生生挣脱掉了,只在冯子叶的手臂上留下了几个抓痕。
他连车门都顾不得关,几步绕到姜帷边上,就上上下下摸索起来。
“有没有撞到你?有没有哪里痛?”
不待姜帷回答,严俊威也从车上下来了。
“子叶,你这么做,想必是已经考虑好后果了?”恢复到平静状态的句子,嘴角勾起。
“你少说两句会死吗?!”冯子叶扭头,瞪满血丝的眼睛冲着严俊威。
嗡嗡嗡,严俊威的手机正好在这时震了起来,扫了一眼来电显示,他熄灭屏幕扬扬手机,冷笑道:“给你们一个告别的机会吧,呵呵。”
说罢,便快步走到一边小声地接电话去了。
姜帷自然是要追上去的,但他才刚一迈步,冯子叶就横到他面前,将他一把搂进怀里。
“子叶,跟我走。”一直沉默不言的男人,上一秒还蓄势待发的肌肉,就这么融化在这个久违的拥抱里,他的手松了松,眉头聚拢又舒展,终是只说了五个字。
之前在历险面前侃侃而谈打好的腹稿均化为乌有,他不想去看远处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只想一直跟冯子叶这么抱着。
“姜帷,对不起。”冯子叶下颌抖动,一张脸皱起来,手臂收得更紧,口中的句子却是在将人推开。
“……我知道了。”姜帷沉默了一阵,寂寥的停车场回荡着他平静而不带情绪的句子,“你放开我吧。”
紧搂着他的男人闻言松手,一厘米一厘米地往后退开。
“姜帷,这个俱乐部,可能……坚持不下去了。”冯子叶咬着牙,紧着拳头攥紧脚趾,头低低地埋着,复又抬起来,飞快地扫了一眼姜帷泛着酒气的脸,“之前也有几家俱乐部联系过我,他们有意签你过去,我帮你物色了几个还不错的战队,到那边你的发展应该会比现在好很多。NGU,就要解散了。”
男人说到你走吧三个字的时候已经有些哽咽,但说完整段话,却又仿佛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微红的眼眶憋着些许湿润,他吸吸鼻子,将脸埋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