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弯腰坐到他旁边,扭头看他。
他认识的人太少,任何一个人,在他心里,都是一个崭新的、新鲜的、未知的。闪烁的水光中,少年嫩白的脸颊并不干净,甚至因为刚刚大病一场,还有些苍白。但从眉眼中可以清晰看出,他心中是舒畅的。
顾远不禁疑惑问道:“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开心?”
懂事起,他和父亲到处流浪,若是遇上高阶丧尸或者高阶异兽,两人还会时不时失散几天。每日每夜,他们都活在警惕之中。十三岁之前,顾远还见过几个异能者,无一不是愁容满面。后来长大了,紧接着父亲去世,顾远寻遍高山流水,再未遇到一人。
叶玉书抿着嘴笑了笑,“有什么不开心的?你看,你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到明媚的阳光;你饿的时候,能吃到温暖的食物;你渴的时候,能喝道甘甜的水。你看,这里多美啊?不用担心别人来骂你,不用担心别人来打你。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都有小事情要做,每天都能被鸟儿叫醒,怎么会不开心呢……”
虽然,没有爹爹娘亲,没有丫鬟环绕,没有金银玉器,没有锦衣华服,更没有珍馐美馔,但是,他终于能做回自己了,他就是个哥儿,不是女孩儿,不用日日夜夜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拆穿。
叶玉书咧起嘴,双腿伸直,让脚丫子感受到瀑布迸溅过来的水花。白皙的脚脖子上,一条鲜红的绳子,串着一枚小巧的金锁片,锁片上几个凸起的字折射着点点金光。
顾远于是又注意到了这人的脚。那么白,那么小,看着心里总有点“扑腾扑腾”的感觉。
顾远这般久久盯着别人的脚,神经再大条的人也能感受到。叶玉书咬牙把脚收了回来,缩在身下,跪坐在那。
他差点儿忘记了,娘亲说过,脚是不能随便让别人看到的,会有损闺誉。若是让谁看到了,也只能嫁给谁了。
难道,他要嫁给这个人吗?
偷偷瞥了一眼顾远,叶玉书立刻惊慌的低下头:叶玉书,你在想什么呢?太不知羞耻了!不过,他那么厉害,又那么会照顾人,是不是,自己可以嫁给他呢?做一对山间的农夫农妇。可是,自己是个晦气的哥儿,人家就算是要娶娘子,也不会娶个哥儿的吧……
“你没穿鞋!”
“啊,啊?”顾远的话打断了叶玉书的思路,“许是那天落水的时候掉到水潭里了……”
“哦。”顾远点点头,“我现在还做不了鞋,不过可以找些草编一个,你会编吗?”
编璎珞倒是会,编草鞋,他可从来没尝试过的。但是叶玉书很不想被人觉得没用,于是绕着手指道:“许是能编呢。”
“那好,我出去找能用的草,你不要乱跑。”顾远说完,从山洞上一跃而下,他回头看了看坐在那里的人,觉得还需要再编个梯子出来,不然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待在山洞里吧。向湖岸游去的时候,顾远又想到,还要再编个枯木浮桥出来,这湖水这么沁凉,别再发热生病了。
接下来两日,两人不约而同的努力工作,终于把草鞋、藤梯、浮桥给做了出来。
山洞里,各种竹、木器皿,食物井然有序,散乱的草木床也被编成辫子花再拼接成草木席,火塘四周堆砌了好看又圆润的鹅卵石……这一切,越发显出了过日子的感觉。
顾远趁着打猎,拜访过这方圆二十里内大大小小的领主。都是些没有变异的动物,顾远也一一精神“交流”过,如今水潭四周,就是他一个人的地盘了。
日日鱼肉蔬果的滋润,原本原主瘦弱如纸片人的身体,也饱满的起来。手臂上、大腿上、胸腹上,迅速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
身体素质高了,精神异能的封印自然随之而消减。这日,外出打猎的时候,顾远的精神异能终于开放到了一级,五个区域,灰色都有所消减。一直卡着的精神领域一区,也可以正常使用了。
随着升级,《顾远》终于打开了。大量陌生记忆如潮水般涌了出来,顾远,终于知道了这个身体的信息。
顾远,是他的名字,也是原主的名字。更兼之两人长相有七八分相似,不知是缘,还是真的有平行世界。
原主家住肃州城西三十里处的李家村。挨着省城的李家村谈不上富庶,也能算上温饱之村。
只可惜,顾家是外来户。当年顾远的爷爷顾大梁逃难至此,随着赈灾政策落下,就落户到了李家村。别的难民发了银子,买粮买种开地。而顾大梁孤家寡人一个,没有长辈看着,就把银子拿去聘了个娘子——洪氏。
这洪氏也是难民的孩子,那难民虽然知道顾大梁无房无产,为了其他孩子,一咬牙就把洪氏给嫁了。
两个难民住在茅草屋里,开垦的荒田还没肥起来,下面的儿子倒是一个接一个的出生。
于是到了顾远这一代,顾家虽然也拉起了院子。只是那房子,仍旧是泥土的墙,茅草的顶。一大家子十二三口人,挤挤挨挨的住在一起,靠着十亩薄田,勉强度日。
顾家这一代有九个孩子。顾远身为顾老三顾全的二儿子,自然是没法受到重视。原主又是个老实憨厚的,难得吃一次荤,一人一筷子,到了他这里,也只能吃上一口沾了肉味的菜。
自小饿着肚子,难为原主还长了个大高个子,但也只是徒有其表罢了。浑身上下,除了骨头外,可真是没有几两肉。
在得知今年山里猎物多,村里一个小子上山时,竟叫一个兔子撞到脚边,白得了一顿肉后,他就拎起家里的一把镰刀,默默上了山。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滑下山坡,撞到山石,一命呜呼……
便宜了他这个游荡的魂灵,趁机死而复生。
顾远在山里漫无目的走着,原来自己已经来到了新的世界。原来这里的文明,是封建社会。原来自己的这个身体,有父有母,有兄长有弟妹。那么,他呢?
深呼一口气,顾远拎着一只兔子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漫天繁星。湖水荡起星光,波光粼粼如撒了银粉。湖边,石头上一个黑影子团成一团。
就算是个团子,顾远也一眼认出了人。看着那人,顾远又好笑又尴尬,心里也有点儿愧疚。
他怎么会以为,两个人抱着睡就是夫妻了?他怎么会以为,随便一个人就愿意做他老婆了?他怎么会以为,只要自己不让人死掉,就是对老婆好了?都怪他父亲,给他灌输的谬论。
有了原主的记忆,顾远放佛一瞬间长大,知道了很多人与人相处的准则。
他站在原地自嘲了一会儿,就上前道:“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说了让你天一黑就不要在外面吗?”虽说已经知道了这里没有异兽,但是毒蛇毒虫,也很是致命。
叶玉书高兴的抬头,在顾远面无表情中抖了一下,“我就是担心你……天都黑了,你还没有回来,我怕。”
轻轻的声音中带着祈求和撒娇的味道,顾远的心软了软。“好了好了,快回去吧。饿了没?我给你烤兔子吃……”
“不饿不饿,我吃了果子了,你饿了吗?我给你烤一条鱼吃吧……”
“我也不饿……”
“那好吧。我去烧水!你走了一天了,泡泡脚吧……”
“好!”
温暖的山洞中,篝火闪烁着昏黄的光芒。
再往里,一左一右,两个铺设整齐的草席拼接在一起,上面各躺了一个人。
顾远闭上眼睛,想起了那新得的记忆,想起了那惊鸿一瞥的花记,想起了这里面的种种关系。他翻了几遍身,还是睡不着,干脆转身对着对面的人,一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是个哥儿?”
叶玉书已经昏沉的快要入睡了,被这一句话震的如遭雷劈。黑暗中他的脸色一会儿通红一会儿煞白。
“算了,当我没问。”顾远正面朝上,“这里是齐朝,这里有皇帝,这里没有异兽,这里很和平。咱们也相处这么多天了,我叫顾远,我好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心里一直喊媳妇儿,也没觉得他需要名字。
原来他叫顾远啊?不知他的远是“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的远,还是“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的远。好像两句诗的“远”都是一个意思……
“你叫什么?”顾远久等不到,用手臂撑起脑袋,难道是睡着了?
叶玉书一抬头,就看到黑暗中,两点反着光泽的眼睛看向自己。昏黄的火光掩盖住他的脸色,却掩盖不了他声音中的发颤,“我,我,你叫我,书儿吧。”糟糕,怎么会把小名儿给说出来,多不好意思啊。
然而顾远可没觉得不好意思,终是再次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书儿,你能嫁人?”
叶玉书的心砰砰砰的乱跳。那声书儿让他如泡入温水之中,“嫁人”的话更让他浸泡的温水直接煮沸了。叶玉书七上八下,阿远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忙垂下眼眸,小声的说了一个字:“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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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老虎风
顾远一骨碌坐了一起,双目如电,紧紧盯着对面的人。
若不是精神力还太弱,容易失控,他真想把对面的人扫一遍,然后复制成元素图,刻印到精神领域里。
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你有家吗?”顾远问道。若是真是个有家的,是个有父有母的,他却不应该紧紧巴着人不放,合该把人全手全脚的给送回去才行。不过,好舍不得。就像是意外捡了一只萌萌哒的小猫咪,养了几天,都养熟了,才知道这猫儿是个有主了。哎,这可真是折磨人心……
叶玉书也坐了起来,说出自己一直准备着的谎话,“没,我没有家了。”
“正好。”顾远一把攥住他的手,“你既然没有家,我也算是孤家寡人一个,我心里也很是满意你,不如咱两个凑成一对,正好是个家。这样你也有了家,我也有了家,等以后你生了孩子,这家就更加大了。”哼,就算这世界俗礼多又怎样,该是他的媳妇儿,就得是他的媳妇儿。
叶玉书张大了嘴,愣在那里,脑子木木的,已无法思考。
“如何?怎么,难道你不喜欢我?”顾远捅了捅面前的脸庞。
“呀!”叶玉书低下头,只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热的要冒烟了,“我没有不喜欢,只要你不嫌弃我是个……”
顾远一拍手掌,“行。我就当你同意了!”顾远皱眉翻找了一下记忆,伸长脖子,啪嗒一声,在叶玉书的脸庞上盖了一章,他其实更想啃一啃。不过,记忆中还没有成亲的时候,这样算是耍流氓,会惹人讨厌。
顾远仔细观察了一下,见叶玉书并没有讨厌的神色,满意的点点头。都已经是他的人了,就应该有高觉悟。
叶玉书捂着脸,心砰砰砰的乱跳。他怎么能这么强盗?不过,心里为什么有点儿喜欢?好想跑回家告诉娘亲,他要嫁人了,他也能嫁人。顾远,阿远,他一点儿都不嫌弃自己是个哥儿,这世上果然有人会喜欢他的……
顾远这边又翻了翻记忆,原主记忆中关于成亲,只有聘礼、拜天地、进洞房、吃肉。于是顾远开始了一番成亲计划。
揭开了窗户纸的两人,相处的越来越和谐。顾远身为一个才刚被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正常男人,早已觊觎的眼冒精光,心里恨不得立刻将人娶了回来,进他顾家的门,成为他顾家的人,最好再生个顾家的娃儿。
叶玉书则一见顾远就羞涩,心里其实恨不得日日跟在这人身后,但又生怕这人没羞没臊的又亲又摸,每日里都在甜蜜的纠结着。
三天后,顾远在洞中存储了大量的食物和柴火,包括处理干净的几头獐子、鹿。
双手扣着叶玉书瘦弱的肩膀,顾远在心里怜惜了一下,说道:“我要上山几天,这几日你不要走远,我给你请了一个保镖,洞里的獐子、鹿的这种野物我都已经切割好了,这些肉烤着吃也腥膻,所以你每日早晨就捡出来几块,扔到湖岸上,给那保镖吃。”
叶玉书担忧的望着他,“你要去哪?带着我一起吧。”
“你身体不好,才刚病了一场没几天,怎么能乱跑?我这是上山,风餐露宿的,你跟着我多委屈。”
叶玉书更是担忧了,是什么原因必须上山。他问了顾远,顾远又给搪塞了过去。叶玉书只好不再问起。这时,他才想起刚才顾远话中的“保镖”。
虽然不知“保镖”为何物,但是镖师他是知道的,难道顾远给他请了个镖师?那,那他哥儿的身份岂不是会有其他人知道?叶玉书急了,“那保镖是谁?”
顾远揉揉他的头发,“哦,是我想差了,既然是保护你的,自然要见见你,免得相互认错了。”
顾远带着叶玉书下了藤梯,过了藤桥,到了湖岸上。
只见湖边石头上,一只浑身雪白的老虎慵懒的卧在那里,看到两人来了,只稍稍撩了撩眼皮,就打了个哈欠假寐着。
“啊——这是,这是老虎,阿远,咱们快回山洞,老虎会吃人的!”
“没事!”顾远安慰了一句,“这老虎是我认识的,这四周,就它最聪明。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白风,它也喜欢。于是我就拜托它来看顾你几天。你不要怕,不信你喊它名字,它就过来了。”顾远以眼神鼓励着。
叶玉书总是相信顾远的。顾远一说,他不但没怀疑,反而觉得自己未来的相公果然是天生不凡的,竟能降服这些猛兽。
“白风。”叶玉书冲着白虎喊了一句。
白虎瞥了个白眼,抖了抖毛,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
它迈着轻盈的脚步,走了过来。
叶玉书告诉自己不要怕,但还是战胜不了潜意识的害怕,整个身体都缩在顾远身后。
顾远笑了笑,伸手招呼白风,“你不要怕,它很聪明的。虽然才刚满周岁,战斗力不强,但在这方圆二十里之内,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白虎果真是个通人性的,听到顾远说它战斗力不强,十分不满,冲着顾远低吼了一句,把叶玉书吓的一颤。
这下轮到顾远不满意了,“白风,咱们可是说好的,你要是敢吓到我老婆,我可不会饶了你。”
叶玉书面色一红,他已经知道“老婆”的意思了,只是,他们还没成亲呢?
白虎鄙视的喷出一口气,走了过去,蹲伏在顾远面前。
顾远握着叶玉书的手,放到白虎的头上,“你摸摸,软不软,你别当它是个老虎,就当成一个变异……不,长得特别壮实的猫,你看像不像?”
“噗嗤——”叶玉书笑了出来,微微侧头,看着被抚摸的眯着眼睛享受的老虎,越看越觉得,果真就如同一只大猫一样,而且比猫儿更威风、更霸气。可惜,带不回家。若是能带回去,可是比那些上好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还要羡煞人呢!
“好了,你们两个也算是认识了,我现在就上山,书儿你若是无聊,也可以让白风陪着你四处走动走动。”
“真的非要上山吗?”叶玉书恋恋不舍的拉着顾远的补丁里衣。
顾远看着面前长发及腰,面容精致漂亮,却穿着破烂衣裳,脚下也踩着草绳编成的草鞋的人,举手拍了拍叶玉书的头,“真的需要上山,你只需顾好你自己就行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怎么会!那,你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恩。”顾远转身就走,只听“刺啦”一声,后背传来一阵清凉。
他无奈回头,盯着满脸通红的叶玉书,“这下好了,我只能光着上身上山了。”
叶玉书也是羞赧,举手挡住了眼睛。他虽然嘴上说同意了,可心里还是极为不舍,于是手里就没松,结果那早就破烂不堪的衣裳,也终于撑不住了。
顾远呵呵一笑,偷了个吻,大步离去。
叶玉书放下手捂着脸庞,满面甜蜜,望着那小麦色的后背,一动不动。
怎么了?白风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看着自己守着的人一动不动,于是就上前拱了拱。
叶玉书“啊”了一声,壮着胆子,啃啃巴巴问道:“呀,你饿了吗?我,去给你拿吃的,你等下……”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瀑布后面。
白风舔了舔嘴,等在浮桥尽头,等啊等,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肉,于是只得气冲冲的冲进树林,不一会儿叼了只兔子回来,一边吃着,一边哀怨的望向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