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苑哼了一声,翘起二郎腿用食指点了点桌子,道:“想也是,都不算认识,没事儿怼我干什么?”
林立含糊地应了两声,搬了把椅子坐过去,问他有什么事儿。
说到这个沈苑又开始头疼了,他爸的态度强硬了起来,插科打诨是不行了,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我听他的意思,是让我先去分公司待一段儿,然后直接回去,不搞那套一级一级升的路子了。”
林立皱眉:“这么急?”
沈苑思忖,脸色有些不好,但他很快舒展了眉眼,长吁一口气道:“反正是不能糊弄了。”
“哪个分公司?”
“上海那边。”
林立顿了顿,下意识道:“这么远……”
这下沈苑笑了,伸手一拳捶在林立肩窝,说:“你还舍不得我怎么的?再说,而且以后回了总部不是更远?现在去哪有什么分别?”
林立突然就想起了刚才在门口,阮泽看着沈苑的那个样子。沈苑觉得这人奇怪,林立却知道,阮泽那是缺心眼儿,喜欢沈苑,就一根筋的喜欢,不管人家认不认识他,不管人家跟他熟不熟,只知道用最直白的眼神和语言给他,不管人家明不明白,乐不乐意。
“你带上阮泽一块儿吧。”
“什么?”
沈苑不解的眼神递过来,林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他心里有些乱,仿佛替沈苑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决定,办公室里开着空调,林立却感觉到背部的衬衫很快就要被汗打湿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冷静地说:“去了分公司没有自己的人手不好站住脚,而且上海那边的分公司最近想拿下哪个工程,你也不是不知道。阮泽是我们企划部最出色的,有他帮你,我放心。”
沈苑也觉得他说的有理,便答应下来:“那……行吧。”
第六章
沈苑和阮泽搭同一班飞机飞往上海,沈苑头等舱,阮泽经济舱。飞机9:05落地,他俩上了公司派来接人的车直奔办公室。
虽然都是交接工作,沈苑这一天却要比阮泽忙的多。阮泽去人事办完入职就差不多了,他却看了一天的报表,直到下班,办公桌上还有沓一指节厚的A4纸。
五点的时候,写字楼正对面的广场上响起了钟声,阮泽习惯性地立刻关掉电脑,然后起身准备下班。
他拉着行李箱走楼梯从十二楼一路下去,到了一楼,大厅顶部璀璨的水晶灯光晃进眼睛里时,阮泽才想起来,他其实无处可去。
前天上午,沈苑从林立办公室出来之后就径直走到他办公桌前,问:“阮泽,你愿不愿意考虑调职到上海去?跟我一起。”
阮泽忘了自己当时回答的是什么,也不记得对方又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沈苑好像难得的对他笑了,还拍了拍他肩膀,然后今天他就拉着行李箱到了上海,有了新工作,虽然下班之后不知去向,但是这工作是跟沈苑一起的,那么对阮泽来说,就是最好的。
沈苑冲完澡出来正好接到林立的电话,说了两句,那边问阮泽怎么样,沈苑说不清楚,这一天都没见过,然后随口反问林立怎么不给阮泽打电话亲自问。林立长吁一口气,说阮泽本来就不怎么说话,打电话更让人憋屈,所以他轻易不打。
沈苑往窗边的酒柜边走,取出一瓶红酒到了半杯,抿了一口说:“睁眼说瞎话啊你,就阮泽,还不怎么说话?我看他张嘴就能呛死我。”
那边林媛媛在找爸爸了,林立忙着挂电话的间隙,还在碎碎地嘱咐他关照着点阮泽。沈苑答应下来,虽然语调随意,但林立知道,只要他应了,就会放在心上,也就不再多说。然后沈苑继续站在窗前慢慢的小口喝酒,卓然的身姿立在夕光里,叫人移不开眼珠。
杯中的酒逐渐见底,也许是因为刚刚跟林立说起的原因,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是阮泽那张脸,头发软趴趴的覆在额上的样子,一点不像他和林立的同龄人。沈苑重新滑开屏幕,在员工通联表里找到阮泽的电话,拨了出去。
那边等了很久才接起,沈苑听着有点吵,就问:“是阮泽吗?我是沈苑,在哪呢,怎么这么吵?”
阮泽声音很低,说:“哦,就是有点儿吵。”
“今天适应的怎么样?顺利吗?”
“很好,很顺利。”
沈苑这就无话可说了。
阮泽是下属,他是老板,再加上阮泽还是跟着他一起过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的,一通慰问电话理所当然,但对上阮泽,不知道为什么,沈苑总觉得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本应该在关心情况之后再加一通勉励,然后许诺美好的前程,可沈苑就是张不开嘴,老感觉阮泽好像不是特别看重这些东西。
可是,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莫名其妙,不看重这些还看重什么呢?
好在沉默没有延续下去,阮泽开了口:“你呢,你今天怎么样?”
得,现在要下属反过来慰问他了,沈苑捏捏眉心,说:“也很好,很顺利。”
那边阮泽听完之后,竟然松了口气,把这当成了一个相当认真的回答,说:“那就好,你不要太辛苦。”
听了这话,沈苑心里之前被压下去的奇怪的感觉又涌起几分。他做上司做习惯了,不管比他年纪小的还是年长的,一般人跟他讲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自从开始跟阮泽有交集之后,这人就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单把哪句话拎出来都没毛病,但就是给沈苑一种阮泽跟他很熟的感觉。
他这会儿已经有些后悔一时冲动给阮泽打电话了,话音里却不显,答应下来:“好,你也注意休息。那就这样,明……”
沈苑的明天见没能说完,就听到那边传来公交车进站的声音,他心里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张口问:“还没到家?”
沈苑觉得阮泽应该是要上那趟公交,因为从听筒里传来的杂音骤然变多了,阮泽费力地说:“刚才去看了两套房子,都不太好,我准备今天先在酒店住着。”
“住处还没定好?”不知道为什么,沈苑突然就焦躁起来,语气都变冲了,提高声音道:“阮泽,你有没有脑子?你当这是出差两三天呢?!”
阮泽应该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发作,在听筒另一边沉默了下去。沈苑憋着那股不知名的火,拿着电话在卧室饶了两圈,吩咐阮泽:“发个定位给我,在那别动,”
说完这句,沈苑就按了免提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打开衣柜一边拿衣服一边道:“先加微信,就这个号,加完了发定位。”
阮泽答了声好,也不挂电话,沈苑在穿衣服的间隙里听见他那边触摸屏幕的声音,就觉得那股无名之火消退了些,抓起钥匙出门前问阮泽:“加好了没?”
阮泽犹豫着开了口,有些窘迫道:“稍微等一下,我还没下载好。”
闻言,沈苑脚下一顿,想起林立说过的阮泽不怎么跟人往来,但没想到不往来到这个地步。因着这个,又因为他刚才莫名其妙的吼了人,沈苑心中生出些愧疚,他放软语气,连锁门的动作温和了许多:“不着急,你慢慢来。”
等他坐进车里发动车子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一句阮泽无意中的似抱怨的话:“啊,还要注册……”
他忍住笑,不动声色地问:“好了吗?”
这回那边是真着急了,磕磕绊绊地道歉:“对不起啊,我、我在注册……哎、这怎么……”
沈苑问他怎么了,阮泽松了口气,说注册好了,然后又过了一会儿,阮泽终于找到了加好友的地方,说:“我发了,发了请求,你看一下。”沈苑听在耳中,有几分像得了满分的小孩子,在跟家长要奖励的语气,没来由的,他就夸了阮泽一句:“真乖。”
阮泽没应声,沈苑很快就忘了这茬,等接到人,车子平稳上路了,他还转头认真问了一句:“热着了?脸这么红。”
“没……没有。”
沈苑从后视镜里看一眼他放在后座上的行李箱,小小的一个,便问:“只带了这么点东西?”
阮泽还陷在沈苑说他“真乖”的恍惚中,闻言依然低着头只顾看自己攥在一起的手,“必需品都带了,以后要什么再买。”
沈苑轻声笑了,倒是很和气地在找话聊,道:“那得买不少了,不过我那还挺大的,之前没怎么住过,空得很,没有人气,也放得下。”
他这么说,阮泽就随着这句话僵住了身体,仿佛在回想自己听到的是不是那么回事儿。
“怎么了?你不还没找房子吗?正好我那宽敞,收拾一间出来就行了。找房子得慢慢来,哪有你这样的,拖着行李箱租房,不宰你宰谁?”沈苑对上海的路不熟,边说话边稍眯着眼看导航,确定路线之后转了把方向盘,拐上一条不那么堵的路,看阮泽还是不言语,下意识就有些不悦,“不愿意?”
阮泽穿着西装,不同于沈苑,这么热的天,他连衬衫扣子都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至少一米八的个子,此时坐在他副驾上,却显得瘦瘦弱弱,没什么存在感,被他吓着了一般,小声说:“没、没有,我愿意。”
沈苑斜他一眼,才用早该如此的语气道:“这又变了个人,不是在公司句句理直气壮的样子了。”
车里安静下来,沈苑专心看路,两人不说话也不觉得怎么尴尬,但阮泽的头越来越低,沈苑的眼角余光一扫,发现他耳朵都红了,就伸手碰了碰他后脑勺,“真中暑了?我看还是去医院吧?”
阮泽连忙摇头,说他怕热,稍微有点热就这样。沈苑见他神色认真,又想着阮泽也是个大男人,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也就不再坚持,只说:“怕热就别捂那么严实。”
“……好。”阮泽脱了西装抱在怀里,就显出里头修身款的白衬衫来,因为贴身,所以肩背处都能看到骨架,沈苑禁不住暗道一句:“真瘦。”
第七章
沈苑的车开进一片别墅区之后减了速,最后慢慢停在了一栋不带铁门的白色小楼前。他先下车把阮泽的行李拎下去,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把车停进车库。
阮泽一手拿西装,一手拎起箱子跟在沈苑后面,进门时沈苑下意识的一低头,阮泽就也跟着低头,沈苑把钥匙往鞋柜上一放,看见他的动作不由得笑了,说:“你不用低头,碰不着。”然后伸手开了玄关的衣柜门,取出衣架递给他:“挂衣服。”阮泽依言把衣服套在衣架上,又原样把衣架递回沈苑手里,沈苑一怔,挑挑眉接过来,把衣服挂回了衣柜里,看阮泽又不动了,只好说:“别愣,换鞋。”
跟挤牙膏一样,沈苑说一句,阮泽才动一下。两人换好拖鞋一前一后地往里走,客厅的样子才出现在阮泽的眼里,确实如沈苑所说,这房子很大,而且东西不多,显得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沈苑是主人,自然要招呼好他,给他倒了杯水,又带他去看房间。之前说随便打扫一间出来,但把人带回家了,到底不能随便,就领着阮泽上二楼,进了跟他斜对面的一间卧室。
“家政说除了我那间,现在就这屋东西比较齐全,浴室里的东西也都好着,你就先在这儿,等会儿有什么要的,再叫我。”
阮泽跟他站在门口,听他说完了,就点点头往里走。沈苑说那你收拾,我下去叫点儿东西吃,阮泽已经蹲在地上把行李箱摊开了,闻言背对着他“嗯”了一声。
来打扫的阿姨走前给沈苑在桌子上留下一沓外卖单,沈苑拿起一张,看着一家盖浇饭还行,主要是近,就回头冲楼上喊:“阮泽,点盖浇饭成吗?你想吃哪个?”
阮泽出来站在楼梯口,说:“可以,点跟你一样的就行。”
沈苑拨了号,点完又跟店家说地址,阮泽一个人站在楼梯口,默默回想刚才说的“跟你一样”这四个字。
等沈苑点完了,回头一看他还在那站着,想想自己也没事干,索性也跨步上楼,说:“我跟你一块儿收拾,还能快点儿。”
这下阮泽不愿意了,说什么都不肯,几步跑回房门口堵着不让沈苑进。他俩不熟,沈苑原本也不打算强迫,可看阮泽垂着头像做错了事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心痒痒,心里已经不准备跟阮泽一起收拾东西了,但就是抱着胳膊站那儿不动。
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最后是阮泽坚持不下去,蚊子哼哼一样说:“我东西不多,真的不多……”
沈苑就说:“再磨蹭饭都要来了。”
阮泽的脸憋得通红,双手紧紧绞着,再说不出一句话。
沈苑高出他一颗头还多,再稍微踮点儿脚,就把摊开放在地上的行李箱看了个大概,他拖长声音“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东西太乱,怕我笑你。”
阮泽见他越过自己往里看,慌得手心出汗,赶紧点头:“是,我东西太乱了,自己才能弄明白。你……你不用、那个……”
他俩掰扯着,门铃响了,沈苑就不再跟他纠缠,笑着退开一步,斜睨着他恐吓说:“等会儿再来看你的宝贝,赶紧下来吃饭。”
阮泽答应一声,心中依然怯怯,把房门反锁之后,才回身从行李箱底部取出一个被层层泡沫包的严严实实的画框。
那是沈苑画的一对虾。
大四那年大家都不怎么回学校了,阮泽自己也在外面忙着实习,连着一个多月没看见沈苑,他想的心里发慌。那阵子他和沈苑以前待过的社团在为修缮宿舍楼前搞义卖,他们大三的时候就退了,阮泽又一向对跟沈苑无关的事情没有兴趣,听过一耳朵就算了。后来不知道是从谁那听来的,说社团负责人联系上了沈苑请他帮忙主持活动,沈苑以太忙为由回绝了,最后捐了自己一副得过奖的水墨画。
画要卖给学生,就不会太贵,可虽然标价只有五百块,还是看得人多,阮泽握着一把刚取的钱奔到社团摊位前的时候,那幅画还好好的放着。
他当即掏出五张一百块,抱起那个画框走了,生怕谁来跟他抢。
阮泽抱着画框立在原地,站了很久,都没想出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放在衣柜里也觉得不好,反复考量过后,最后把画框塞进了床上的被子里。
他想,沈苑总不会来好奇他被窝里有什么吧。
其实沈苑下班之后就在外面吃过了,他是怕阮泽一个人吃不自在,才给自己也点了一份,坐在他对面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这一顿折腾下来,天色已经擦黑,两人也没什么可聊的,端坐着更显尴尬,所以吃完饭就各道晚安回了房间。
阮泽背靠门板站着,还费脑筋想了一下,沈苑怎么不说要帮他收拾东西了。
第二天早上是沈苑做的饭,一人一个煎鸡蛋、一杯热牛奶、两片烤面包,大概五分钟就能搞定的样子,两人在小餐桌上对坐,谁也不说话,默默地吃早餐。
沈苑过来之前,家政刚做过一次彻底的大扫除,所以呼吸间还能闻到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早餐吃到一半,阮泽突然皱了皱鼻子,打出了这个早晨的第一个喷嚏,接着就再也忍不住一样,一个比一个响的打了下去。
沈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到阮泽不知道是喷嚏打多了还是尴尬的,反正脸上迅速飘红,带着耳朵尖也烧了起来,他忍不住笑了,又觉得这样不太好,咳嗽两声,说:“这块儿通风不好,可能味道没散干净,咱们去客厅吃吧。”
阮泽闻言仿佛得了大赦,猛地一下站起来,一手端盘子一手握杯子,逃也似得出了餐厅。
同居生活就这么过了起来,刚开始沈苑也担心过,怕自己一时冲动,住到一起却发现不合适,弄得两个人都难受。
但阮泽没给他带来过这样的后悔,阮泽是个安静的人,两人轮流做饭,吃完饭或者在客厅看会儿电视,或者相约出去散会儿步,但大多数时候是回自己的房间,连出来走动都很少。很多时候,沈苑都不怎么能感觉得到还有另一个人跟自己住在一起。
但这“安静”的意思,指的是不让沈苑觉得自己的生活被打搅到了。
只要两人在一块儿,阮泽就话很多,一起住了小半个月,沈苑都没体验过林立说阮泽“不多说话”是什么样子。他好像对一切都好奇,都想知道个明白。
客厅铺的那块毯子的来历,房子的平米数,家里电视的型号,阳台上养着的花的种类……说起来,其实阮泽问的这些问题,连沈苑都不怎么知道,但只要他问了,沈苑就乐意去搞个明白,比如电视的型号,只要弯腰看看电视的屁股就知道了,可沈苑还是从沙发上起身,亲自去看了,然后念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