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林晓乔说,“但是,光有小聪明是不够的。”
袁野一愣,然后就想打哈哈揭过这个话题,但林晓乔比了个“闭嘴”的手势,继续道:“前天下午,你爸爸的秘书打电话给我,问了有关你学籍的事情。听意思,是想送你出国。”
袁野目光微变,抿了抿唇。
林晓乔:“我问她,是不是要现在就让你出国?她说是。我说能不能跟你爸爸聊一下,毕竟这是能决定你未来的一件事。她说,袁董说了,这件事由她负责。我又问她,要把你送去哪个学校,她反问我,‘您觉得小野能上什么学校呢’?”
对这句有些伤人的话,袁野并没有露出自尊心受到伤害的神情,只是面沉如水,眼神有点凉。
林晓乔注视着他,神色平淡地说:“袁野,我对你家里的事略有耳闻,有时候,你做些出格的事,就不跟你计较。但你自己想清楚,是要听从你爸爸的安排,被送去随便一个野鸡学校,回来后,继续听从你爸爸的安排,结婚、生子、继承家里公司,还是从现在开始,争取独立的人格,脱离你爸爸的掌控,做自己想做的事?”
“当然,如果你的志向就是接受你爸爸给你安排的一切,那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林晓乔说,“不过,你真的甘心吗?”
第二十四章
晚自习开始后,袁野就回教室了。徐屹然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眉头紧锁,常常带笑的嘴角紧紧抿着,仿佛一根紧绷的钢丝,带着一种深沉的冷凝。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彭卓宇来找袁野,说一块儿去上厕所。袁野没理他,他也不当回事儿,笑嘻嘻去勾袁野的脖子,结果被袁野踹了一脚,毫不留情:“滚蛋。”他说,“别烦我。”
彭卓宇:“操!”
他莫名其妙地瞅了袁野两眼,小碎步跑到徐屹然身边,蹲在徐屹然椅子旁边,朝后者勾勾手指,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是不是和袁野吵架啦?”彭卓宇信誓旦旦地说,“我猜就是你的锅。”
徐屹然本来想的是可能被老师骂了,心情不好,听彭卓宇这么一说,心里没底起来。他想起刚才没理袁野,把人晾了好一会儿。
但是那时候不是好好的,没生气吗?难道是现在才反应过来,要气一气?
彭卓宇一看徐屹然脸色就笑了,自以为懂了,教他说:“你别跟他拧着来,顺毛摸啊。再不行,就他那吊样,天大的事,打一架就好了。”
和袁野打一架?!
徐屹然默默看向彭卓宇。
彭卓宇讪笑,也发现自己出了个馊主意,心说就袁野那拳头,徐屹然不一定能挨得下来。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袁野肯定不能揍徐屹然。
“还是顺毛摸,顺毛摸。”彭卓宇想了想,还是改口,心想要是徐屹然听了自己的话,要跟袁野打架,指不定最后倒霉的是谁。他那次学徐屹然说话就被揍了一顿,冤枉死了。袁野个臭脾气,太护犊子了。
一想到这,彭卓宇就觉得自己哪哪都疼,不敢再掺和了,麻利地爬起来,赶紧跑路。
徐屹然正想问他怎么“顺毛摸”,他就不见了。
没办法,只能自己想招。
徐屹然瞥了眼袁野,又瞥了眼袁野。
好帅啊~
不对,重想。
袁野好像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对他说:“哥哥出去有点事,乖乖等我回来,不用太想。”
徐屹然在他的注视中,脑袋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等他走了,脑中才缓缓飘过一行弹幕:“乖乖等我回来,不用太想”。
大概好几分钟过去了,这行字飘没了,他想起来了,应该关注的问题好像是——袁野为什么生气?
看了看身旁空荡荡的座位,徐屹然有点懵。
不过,肯定不是生他的气了。
徐屹然有点高兴,又有点发愁,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袁野高兴起来。
再想想,袁野可能是出去散心了,又有点忧郁,心想他为什么不让自己陪着呢?
也许是以为自己要学习,不会翘自习课?
就算这样,至少问他一声愿不愿意啊。
徐屹然趴在桌上,想来想去,思绪已经成了一团乱麻,写不了题目了。
他赶紧想想自己的目标,又努力集中精神学习。
秒钟“哒哒”地走着,仍然是那个不慢不快的速度,一点也不体贴人心。两节晚自习,变得漫长无比。
袁野出去是给袁兴国打电话的。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那边刚说一句“你好”,袁野就把电话挂了。
他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半。这个点,出现在袁兴国身边的女人,八成不是秘书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非常狂躁,想要把手机砸碎,想要跳进湖水里,清醒清醒。
或者朝天大吼一声:“我操你妈!”
但他走到湖边后,在朦胧的月光下,看到那片熟悉的芦苇丛时,就放弃了这些想法。
他走过去,拨开芦苇,找到了那只小乌龟。小乌龟本来安安稳稳地睡着觉,听到脚步声,试探着伸出一个脑袋顶,看到是他,欢欢喜喜地把头和四肢还有尾巴全伸了出来,往他的方向爬了好远,趴在小绿盆边缘朝他伸脖子。
袁野笑骂:“今天没带吃的,别找了。”
小乌龟晃了晃脑袋,好像听懂了,缩回脖子,趴着不动了。它没表情,也没叫,可袁野愣是看出它的委屈来,弹了弹它的龟壳:“小可怜,明天就喂你,想吃什么?”
小乌龟翻了翻眼睛,这下,就是袁野,也看不出它老人家点了什么餐了。
袁野摇摇头,重新用草把它给盖好,退出芦苇丛,仰天瞅了瞅那轮象征圆满的明月,心情变得很平静。
过去十来年,他没有母亲,亲爹跟仇人没区别,就那么野草似的长大,随心所欲地混日子,一身臭毛病,身上没一处拿得出手,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那点无聊的同情心。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把自己当成了流浪动物的头儿,遇到混不下去的小可怜们,就丢点吃的喝的,随手挡个雨,遮个阴,权当打发时间。他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着袁兴国的血,做不了好人。
他满不在乎地活着,阎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日子能混一天是一天。直到某一日,漫不经心地拎起一只小乌龟打量了两眼,照例要丢到身后那个简陋的临时庇护所,却一不小心,戳到了这只小乌龟柔软的腹部,听到他两声弱弱的惨叫。他好奇地拨弄龟壳,想把这只小乌龟的脑袋揪出来玩玩,手刚伸进去,就被小乌龟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从此心里痒痒的,理直气壮地要对方负责。
谁知道,小乌龟太老实,被欺负了也不知道,把他当个好人,毫无警惕心地领回了家里。那个家太温暖,险些灼痛了他的皮肤,在他心里留下了无法替代的深刻的印象。
袁野自失一笑,转身朝灯火通明的教学楼走去。这时他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袁兴国打了过来。他的面孔突然被手机屏幕照亮,定格在露出笑容的那个瞬间。他缓缓收起笑意,大拇指在屏幕上虚划,却始终没有接起这个电话。
“袁,野!”恰在此时,徐屹然的声音远远传来。袁野抬头望去,见到人潮从教学楼中涌出,才惊讶地发现,晚自习已经结束了。
看了看往这里跑的徐屹然,袁野想了想,接了电话,朝徐屹然笑容灿烂地挥挥手。
“找我有事?”袁兴国的声音里带着不自然的喘息声。
“嗯。”袁野说,看着徐屹然越跑越近,声音很冷静,“通知你一声,我不出国。”
袁兴国:“你说什么?”
徐屹然跑到了袁野面前,刚想喊他,忽然发现他在打电话,连忙噤声。
袁野捏捏徐屹然脸颊,面无表情地说:“我初三的时候怎么说,现在还是怎么说。您懂?”
袁兴国冷冷道:“你现在在哪?”
袁野笑了:“您说呢?反正不是某个酒店。”
袁兴国:“找个时间,我们谈谈。”
袁野:“可以。”
袁兴国:“到时候给小沈打电话,让她安排。”
袁野:“好。”
袁兴国“啪”一下挂了电话。
袁野若无其事地收起电话,低头看徐屹然,刚想开句玩笑,顺嘴占个口头便宜,突然,脸上一暖,两片柔软的嘴唇在他颊边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随即就离开了。
第二十五章
徐屹然跑回了宿舍。
他听到袁野在他身后喊他,跑得更快了。袁野好像想追过来,但被人群挡住了。后来袁野见追也追不上,就不叫他站住了,改口让他小心点。徐屹然最后听到的余音是袁野在喊:“你慢点儿,别摔了!”
徐屹然没敢回头,跑得比运动会的时候还快。
他只是想安慰一下袁野,一张口,结巴了,心里就想,袁野说结巴一次亲他一次来着。他不开心,自己就同意这个“惩罚”了吧。然后就亲了袁野一口。动作流畅,速度很快,俩人都没反应过来。
亲完,袁野呆了。他也傻了。他懊悔极了,恨不得时间倒流,把那个行动比脑子快的自己踹走。
什么接受“惩罚”啊?他在干什么啊?
徐屹然跑进宿舍,爬上床,抖开被子,钻进去躲起来了。因为没来得及理一理,被子乱蓬蓬堆在他身上,他藏起了头,却露出了脚。他觉得有点冷,慢慢蜷起来,把脚缩进了被子里。这时他眼前出现了亲袁野的场景,顿时又热了起来。他捂住脸,想给自己降温,可脸上的温度还是越来越高了。
当时,做出那个动作的一瞬间,他没什么感觉,可以说还挺自然的。之后,他的嘴唇在袁野脸上停留了长达一秒钟的时间,那种柔软的、微凉的触感从他的唇瓣传来,令他突然打了个哆嗦,心中生起一种“终于做了”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令他羞耻极了。他知道自己是故意的。
什么安慰袁野?他就是给自己找了个由头,就是想亲袁野。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
他、亲、了、袁、野。
被子里的徐屹然默默爆炸了——
他!亲!了!袁!野!
郑文明一回宿舍就看到徐屹然的床上鼓起一个小包,还微微地颤抖着,心中一惊,拉过一旁的游权,小声问他:“怎么了这?”
游权摇头,说不知道,拎着热水瓶出门了。
郑文明再次打量了那个哆哆嗦嗦的小包一眼,不知道是这么放着他不管好,还是过去陪陪他好。他心说晚上好像没出啥事儿,不应该啊。正忧心忡忡呢,魏邵也回来了。他赶紧找魏邵出主意。
“魏妈,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魏邵走过来:“?”
郑文明指指自己上铺,用气音说:“他是不是在哭?”不敢让徐屹然听见。
魏邵顺着他手势仰头看去,皱起眉头:“谁干的?”
郑文明:“我也不造啊。”
魏邵走到床前,在徐屹然的“被子包”上轻轻拍了几下,徐屹然慢慢露出脑袋,满脸通红。
魏邵:“没事儿吧?”
徐屹然摇摇头,刚想说话,突然听到宿舍外传来对话,有人在打招呼。
“哟袁野!”
“跑这么快赶着娶媳妇儿啊!”
徐屹然惊得从床上弹起来,几乎是用跳的下了床,抓起睡衣就往浴室跑,前脚才进去,后脚袁野就来他们宿舍了。
魏邵和郑文明看着徐屹然倏地关上浴室的门,茫然地对视一眼,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是闹哪一出?
袁野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问他们:“徐屹然人呢?”
郑文明:“他——”
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郑文明:“……”
魏邵接上话头:“洗澡去了。你找他有事儿?”
袁野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顺着俩人目光看向紧闭的浴室门,透过磨砂玻璃依稀能看到徐屹然模糊的身影。
他古怪地笑了两声,嘴上说着“没事”,却跑到浴室门口转悠了两圈,还故意踏出很重的脚步声,等听到里面的水声变大了,才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郑文明&魏邵:“……”
所以这是怎么了?
而浴室里,徐屹然和他们一样茫然。他急急忙忙跑进浴室,没太注意细节,一不小心,穿着棉拖鞋就进来了。更要命的是,他想都没想地打开了花洒。
现在,棉拖鞋已经吸饱了水。他踩在上面,稍微动一下,就会发出“吱”地一声,要是抬起来再落下,还会有细小的水柱从鞋面上喷出来,好像在抗议似的。棉拖鞋真是很委屈了。
袁野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回到宿舍以后,彭卓宇和姜海都跟见鬼了似的瞅着他。他跟没看到似的,飘飘然拎着内裤和洗发水,就进浴室了。
没多久,浴室里传出了活泼的歌声,调子很熟悉,俩人侧耳倾听片刻,哦,小苹果。
彭卓宇:“不应该是PPAP吗?”
姜海:“他是不是没吃药?”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摸摸下巴,笃定道:“笑那么淫荡,肯定有鬼!”
浴室里,袁野一边搓头发,一边哼着小苹果,一边在脑中回放徐屹然亲完自己就跑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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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终于放过自己可怜的头发,不再搓了,准备冲掉泡沫时,突然觉得今天的洗发水香过头了。
难道亲一下就能有这么犀利的加成?
还是说,他心情太好,嗅觉都变得特别灵敏了呢~
“啪”一声轻响,拉回了袁野放飞的思绪。袁野低下头,看到他放在地上的洗发水被水流冲倒,瓶身上,三个大字异常清晰——
沐、浴、露。
袁野:“?”
第二天早上,徐屹然找到魏邵,第一次跟新班级的同学说了很长的一句话(袁野不算)。
徐屹然:“这个,星期,是,你值日,我,可以,跟你,换,吗?”
魏邵一愣,终于知道徐屹然不爱说话的原因了。但他愣了一下就很快反应过来,也没问徐屹然为什么要换值日,只是点点头,还问徐屹然要不要帮他带早饭。
徐屹然摇摇头,等他们出门了,就马上去关好门,打扫卫生了。
上次他值日的时候,正好碰到袁野,这次他和魏邵换一下,就能和袁野错开了。
但是,到了教室,总归要碰到的。
徐屹然生无可恋地拖地了。看来,他是能躲一会儿,就躲一会儿了。
门外,郑文明对着宿舍门沉思片刻,让魏邵和游权先走,自己则溜到隔壁,找到正准备出门的袁野,说了这件事。
“徐屹然跟魏邵换了值日。”郑文明说,“哥儿们,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袁野递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谢了,明天送你一瓶老干妈。”
郑文明忙道:“别了,我可不敢再收你东西了。”又说,“我就觉得是你干的,把人家欺负哭了,就赶紧去道歉吧。”
袁野笑了:“我一定会好~好~道歉的。”
郑文明点点头,蹦蹦跳跳地出门了。他想他真有同学爱,吃早饭的时候,不禁多啃了一个肉包子犒劳自己。
而徐屹然,还在认真地拖着地,想着去教室以后怎么办,一点都不知道,门外,已经有个人守在那了。
第二十六章
徐屹然对着湿透了的棉拖鞋发愁。他拧了好几遍,用手捏的时候还是有水沥出来。今天的天气又不算好,云层很厚,太阳时隐时现,也不知道晒不晒得干。
徐屹然一手拎垃圾袋,一手拎拖鞋,准备出门了。开门的时候,他两手都被占了,只能用一只手的小手指勾住门锁往旁边拉。
“啪嗒”一声,门开了条小缝。
徐屹然刚想用脚尖把门勾开,突然看到一只大手伸过来,扶住了门板。他愣愣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
袁野笑眯眯看着他。
“!”徐屹然转身就往卫生间跑。
袁野大步走进来,一把揪住他后颈,凶巴巴地说:“跑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