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一点一点西斜的时候,楚岫正要收势,耳畔忽然传来极细微的风声。倏然睁眼,就见窗外映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觉得有些熟悉,那人影一闪即逝,紧接着窗户轻轻地响了一下,对方竟直接就那么翻了进来。
楚岫心下一紧,手腕一抖,五枚飞蝗石就不假思索地射了出去。他虽以轻功见长,但手底功夫也并不算弱,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暗器又全对准了对方的周身要穴,绝对够一般人喝一壶的。
直到凌厉的破空之声响起,他才发现翻进来的人不是有点熟,而是非常熟。
对方身子尚在半空,伸手轻轻一抄,飞蝗石便尽数被他接在了手中,连一点威胁也没造成。收完了暗器,整个身形才舒展开来,轻轻落了地,高大而挺拔地站在了房内。五官深刻,神色冷峻,加上一身标志性的黑衣,正是老对头端木鸣鸿。
“是你?”楚岫心中忌惮之意更甚,第一反应便是走漏了风声,无天对他下了格杀令。
他一手悄悄地后移,脸上却丝毫不显,口中讽刺道:“真没想到左护法今儿个有空大驾光临,真是难得啊难得。只是若提前告知一声,楚某定然敞开了大门相迎,何必这般鬼鬼祟祟呢?”
端木鸣鸿面色黑如锅底,没有理会他话中的不欢迎之意,反而沉默地上前了两步。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配合着他身上浓重的煞气,整个人就像他那把冷硬的窄刃刀,充满了压迫感。
楚岫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像只炸了毛的猫一般,如临大敌。
端木看了他一眼,声音很冷:“听说无天找你……侍,寝?”
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楚岫一愣,眼珠子转了转,仔细地看了对方两眼,倒是放松了一些。慢斯条理地向后靠了靠,在对方越来越黑的脸色中开口:“这好像跟左护法无关吧?”
似乎想到什么,轻轻笑了笑:“还是说,你担心我日后给教主吹枕边风,让你不得安生?”
一面说,一面手指不动声色地向枕头底下挪去,楚岫暗自后悔。真是太大意了,本以为小心经营了这些年,在自己的地盘上已经不需要时刻防备,谁知这家伙忽然就无声无息地闯进来了呢?
指尖触到一点凉意的时候,端木忽然有了大动作,整个人飞快地逼近了楚岫。
楚岫本就满心戒备,当即将一手将枕头甩了出去,从矮塌上飞身而起,迅速后撤的同时,另一手中金线一扬,两道金光在稍嫌昏暗的房内闪了一下。
端木鸣鸿偏头躲过刺向眼睛的一枚小刀,抬手在另一枚射向心口的金刀上飞快一弹,身法不停,依旧直逼楚岫。正要碰到后者,只见金光闪动间,两把小金刀又飞快地转了向。一把绕着他的脖子转了一圈,另一把急射向他的太阳穴。
楚岫手中牵着两根细细的丝线,操控着金刀的方向,脚下一点不拖沓,以最快的速度靠近了窗子。他一个人对上端木实在要吃亏,赶紧跟手下汇合才是正经。
刚一凑近,便闻到一点似有似无的幽香,心知不对,立刻屏住了呼吸。可依旧不可避免地吸入了少许,心口一滞,气息顿缓,脚下踉跄了那么一下。只缓了那么半步,端木已经脱困,赶上前来扣住了他的脉门。
楚岫一挣之下没有挣脱,心都凉了半截。
正想着会被红烧还是清蒸,端木鸣鸿点了他的几个穴道,一把搂住他,狠狠地吻了下来。
“……”这一来,右护法真的是懵了。
端木的吻技并不怎么样,横冲直撞的,带着近乎恶狠狠的味道,一遍又一遍地扫荡着楚岫口内的每一个角落,吮吸他的唇舌,让他的舌头都发麻了。楚岫感觉莫名又愤怒,想要狠狠地阖上牙关,却被对方死死地扣住了下巴,根本不得自由。
直到对方近乎不舍般地退出去时,抓住对方一瞬间的放松,狠狠咬到了他的舌尖。血腥味瞬间传开,楚岫觉得解气的同时,又十分遗憾没有直接咬下一截来。
端木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楚岫正在猜测他的真实意图,对方便伸手在他后心一按,积聚了半天的力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办法,你的敌人往往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两人交手过太多次,彼此有什么伎俩都一清二楚。这次楚岫失了先机,又没想到向来爱真刀真枪上阵的端木竟然会使毒,一不留神之下一栽到底,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看到端木的眼神,楚岫一瞬间不靠谱地想,这家伙该不会想要先X后X吧?
当然,堂堂左护法还没有这么下作。只是他的行为让楚岫更加摸不清头脑了——端木鸣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又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把他放回了矮塌上,说:“我去要了那老家伙的狗命。”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翻窗子走人了。
楚岫被他以重手法制住,眼看着窗外一点一点变黑,听到手下焦急地寻来,拍门声由轻到重,最后破门而入,只感觉心里拔凉拔凉的。还是个孩子的吟风在外头寻到两个被点了穴道的手下,冲进来又看到他躺在矮塌上却没有任何回音,以为他被人暗算了,当场哇地哭了出来,直到发现他只是被点了穴道才勉强停下。
左护法独门点穴手法无人能解,楚岫又无法开口指点,一群人六神无主,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一讨论,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赶紧带着公子脚底抹油是正经。
然而这也没能实现。
他们刚出了门,白霜就带着一群娘子军堵了上来。千峰阁的武力向来不及万刃阁,但轻身功夫却比他们高出一截,按理说逃跑不是问题。结果她们不知从哪儿整了一批带满了倒钩的软带,注了内力团团挥舞之下,众人的衣服不一会儿就化成了碎片。
从未尝试过裸.奔的属下稍一犹豫,耽搁了最佳时机,白霜也等来了援军。
楚岫终于缓过来时,黄花菜都凉了。吟风一溜烟躲到他身后,两条小细腿儿颤颤悠悠,还露着两个白白的屁股蛋儿,表情羞愤不已。
右护法百思不得其解,向来爱硬碰硬的端木鸣鸿何时学了这么些贱招?又是放毒又是扒衣的,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
加上方才的一系列言行,楚岫觉得,端木他一定是吃错了药。
端木鸣鸿体内真气流畅了一些,睁开眼就见楚岫白白的面皮泛了点青色,嘴唇更是毫无血色,顿时知道他是老毛病犯了:“楚岫。”
楚岫看向他,眼底的疑惑未散尽,乌溜溜的眼神跟小狗似的。
端木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招招手:“过来。”
楚岫向前走了几步。
端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楚岫又向前挪了几步,磨磨蹭蹭地凑到了矮塌前。
端木鸣鸿拍了拍身边的地方:“坐。”
“不敢……是。”楚岫不自在地侧着身子坐下。忽然后背一暖,端木的身体贴到了他后心。赤炎真气流转之下,他的整个后心都热了起来。
“教主……”楚岫不安地动了动。
“别动。”端木鸣鸿说,又纠正道,“叫端木。什么教主不教主的,你要对这个位子感兴趣,换你来坐也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张小衡 姑娘的地雷~
☆、旧事前尘(修)
千峰阁。
吟风带着十几名兄弟,与门口冷眉冷眼的女子形成了尖锐的对峙。更准确地说,是吟风一个人在上下蹦跶,而白霜根本连眉毛都懒得动一下。
吟风新换的衣服又被撕了几块,万刃阁新折腾出来的兵器并不能给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撕衣服却是一撕一个准。也只有公子那样的轻身功夫才能全身而退,但公子为了他们,却没能及时离开。
他们竟然成了拖后腿的,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吟风精致的小脸涨得通红:“你你你,你们也不害臊!有本事真刀真枪地打一场,专门扒衣服算什么好汉?”
昨晚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娘子军围在当中卷衣服的感觉简直是噩梦,现在想来都还觉得屁股蛋凉嗖嗖的。
一旁有人噗嗤笑了出来:“哎哟,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让别人害臊什么呀?”
却是后头来增援白霜的青衣坛主。青衣的名字听起来很素净,本人却画了一个大浓妆,硕大的金耳坠在脸侧晃来晃去,身段妖娆,说话也荤素不忌。她是老教主的炉鼎出身,能混上坛主的位子,足见其手段了得,这次不知如何与端木鸣鸿搅和到了一块。
这会儿她眨眨眼,颇为促狭地逗着面前蹦蹦跳跳的小娃娃。
吟风再一次被戳中痛脚,差点迎风流泪。偏偏白霜还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声音冷得像能掉下冰渣子:“真刀真枪地打一场?就凭你?”
作为端木的得力助手,她说得底气十足。吟风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人家的差距不止一点半点。
昆山从里头走出来,阻止了自家孩子继续丢人现眼:“吟风,回去。”
“可是公子……”吟风急了。
“公子临走前怎么跟我们说的?你在这儿瞎胡闹就有用了?”昆山喝了一声。吟风眼眶一红,一跺脚跑回去了。
昆山冷冷地看了白霜一眼,又重点扫了眼不知何时敛了笑意的青衣,哼了一声便往回走。
“昆山,你们一群孩子也别怪我,我帮着左护法也有不得已的缘故。而且他答应过我,绝对不会伤了楚岫的。”青衣在他身后轻轻地说。
昆山侧头瓮声瓮气地说:“这种话你最多骗骗吟风那样的小孩子,左右护法斗了那么多年,你以为他们还能善了?青衣坛主,平日里公子称你一声青姨,没想到拦下他最后一条路的人却是你。”
青衣顿时也红了眼圈:“我发誓,若楚岫真的有危险,哪怕豁出这条命,我也会救出他来的。青衣虽然心狠手辣,却不是个不分好歹的,当年楚岫帮了我,我绝不会真的恩将仇报。”
昆山本不欲再理,转念一想,为公子多争取一点点可能性也是好的,沉声道:“希望您能记得自己这句话。”
说毕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千峰阁内,砰地关上了大门。吟风在里头急得直掉眼泪,其他人有的担忧,有的愤怒,俱都坐立不安。有人犹豫地凑上来问:“头儿,公子会有事吗?”
这些人跟随公子的年数长短不一,大部分都不知道楚岫和端木鸣鸿之间真正的纠葛。在他们看来,两人的互掐似乎并不如传闻中那么严重。
魔教盛传,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作为魔教位高权重且性别相同的左右护法,似乎注定了水火不容。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能津津乐道地来几个两人死磕的段子,好好整理一番,大约够说书先生滔滔不绝地讲上七天七夜。但千峰阁的人却知道,里头多数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
虽然公子的确非常不待见左护法,有事没事便在无天面前参上一本,但真正涉及大事,比如左护法有没有与各坛主过?div align="center">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由趺芤焕啵幼苁腔嵘髦稚鳌C挥惺荡蚴档闹ぞ荩谖尢烀媲翱诜绫人冀簟?br /> 而端木鸣鸿那边,则更像一种冷处理,能躲就躲。虽然横眉竖目的样子很讨人嫌,却似乎并不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昆山没了方才在门口的气势,愁眉苦脸地晃晃脑袋:“唉,真不好说,我看着悬。”
大概是这一夜之间变故太大,昆山也有些顶不住压力,主动说起了旧事:“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后来两人的事越传越玄乎,最早的一些事反而不大有人知道了。”
“你们进魔教的时候,那都是公子和左护法挑了人,然后手把手地教起来的。大约你们还是觉得训练挺苦的,现在也还听你们嗷嗷叫往日如何如何,可你们不知公子他们那会儿,落在无天手里,那才叫真的狠,十个能活下一个都算不错了……”
魔宫。
楚岫浑身僵了一下,又硬逼着自己放松下来,仗着对方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嘴角勾起了一个讥讽的笑,口气却依旧温和:“别别,我可从来没起过这种心思,也做不来。这位子,还是你坐最合适。放心,那些坛主对无天的不满积累已久,现在换了你,一定恨不能放鞭炮庆祝一下。”
若撇开两人间的私怨,无天死了,楚岫也是相当开心的。
全魔教都公认,他们的原教主无天是个大变态,一个实力强横的变态。而且他的实力和变态程度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是个货真价实的大魔王。
关于他的传说很多。
首先,他毫无疑问是个天才。据说当初拜师学艺一年,就轻松打败了苦练了五年的师兄,而且次次不留情面,不分场合地啪啪打脸。最后他的师兄被打出了心理阴影,连剑都握不了,恨他恨到呕血,明里暗里陷害了他几次,让他遭了师门误会。
在武林中,师命大于天。师父不明真相之下训斥惩罚了他几次,一般人也就打落牙齿和血吞了,最多心底暗自怨恨罢了。他倒好,分辩了几次无果,一怒之下就血洗了整个师门。
一时间全武林震动,与他师门交好的门派纷纷派出高手来围追堵截。他狼狈逃窜了一阵子,竟然就将那些追杀他的人的绝招模仿了个十足十,融会贯通之下,竟是谁都奈何不得他了。江湖上组织了几场大的围剿,被他逃脱了不说,许多成名高手的脸面也被扔在了地上踩。
更可怕的是,他似乎打架打上了瘾,开始主动找人挑战了。每次现身功夫都比原本高上一截,一时间人心惶惶,觉得江湖要大乱了。他颇为得意,又有远近凶神慕名来投靠,干脆建了个一听名字就很邪门的“魔教”,自封教主,又舍弃了原本的名字,换了“不败、无妄、顶天、惊天、破天”等一系列天雷滚滚的名字,最后确定为“无法无天”。
又有一天忽然恍然大悟,连天理都没有了,还哪里来的王法?前者完全是废话。于是哈哈大笑,自鸣得意地敲定了“无天”二字。
从这里可以看出,这人虽也有些曲折经历,但本性上便相当地反人类。
就在江湖上人人自危,就怕那无法无天的家伙来砸了自家的招牌时,这家伙的注意力又转移了。他爱上了一个姑娘,一个充满书香味的姑娘,窈窕淑女,温婉如玉。不顾人家死活不愿意,抢回了魔教当教主夫人,为了培养共同语言,还看起了诗词歌赋。
虽然那些东西每每看到他想砍人。
楚岫便是在那时候被他带回的魔教。无法无天的教主就像只被戴上了紧箍咒的猴子,正在抓耳挠腮地背书,刚好背到“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大手一挥:“你日后便叫出岫吧。啊不,还得要有个姓,那就叫楚岫吧。”
那段日子,沉浸在爱情中的教主心情相当好。看到包子脸的楚岫便像看到了一段活生生的风花雪月,想象着心上人心甘情愿依偎在怀里的情形,慈眉善目到不行。
然后过不得几个月,烈性的姑娘寻隙投了井。楚岫开始了他水深火热的日子。
天都塌了的教主每日里想着法子折腾被他带回来的小娃娃,标志着他悲剧的初恋的楚岫更是首当其冲。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楚岫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经历过。
一片空地上洒满了黄豆,让一群毫无武功基础的小娃娃从上头跑过,跑慢了就被丢去喂教主养的珍禽异兽,中途摔倒了也得被扔去喂珍禽异兽,有个孩子拼命跑了第一名,激动之下忍不住露了点笑意,还是被心情不爽的教主喂了珍禽异兽。看着幸存下来的孩子们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起,那人的表情似乎才爽了一些。
被扔到一丈见方的深坑里,底下满是毒虫蛇蚁,头顶盖得严严实实,你得想尽办法活到第二天才能出去。楚岫至今还记得那种密密麻麻的蛇虫贴着身体蠕动的感觉,更可怕的是头顶一片漆黑,不知道时间,不知道尽头。
后来便是斗猛兽,互斗,派出去故意滋事等等,完全是养蛊的模式,把一个个机灵可爱的孩子生生折腾成了面目狰狞的小鬼,眼里时时冒着疯狂的光。面对教主的时候乖顺得像条狗,面对外人凶悍得像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