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清月下完本[古耽]—— by:蒜苗炒辣

作者:蒜苗炒肉  录入:06-03

看见这把剑时已是天色将午,他人已在徐州城里转悠了。
这把剑是好剑,他才惊醒似的,自觉该为朱离备份礼物。来都来了,碰都碰上了啊!
朱离这个人……
乌桑自嘲地想笑,却连提起嘴角的力气也没有。
他自幼长在罗家,无父无母,记事起就在罗家院子里混着,身份和别家的奴仆没差,罗家并不刻意刁难斥骂责打他,只是几乎没人理会他,他的一切都没人管,哭了没人问他为什么难过,笑了没人问他为什么愉快,病了没人问他难不难受,伤了没人问他痛不痛。
罗家的人看见他时脸上都像是蒙着霜花,冷峻地看不出这些人的半点情绪。
但这算不上惨的,主子们他不敢比,奴仆们他却见过太多了!
和他一般大的孩子动辄便是拳打脚踢,被赶出去而无处可去的孩子在胡地的大雪里赤着脚行走,没东西吃时跟在他后面捡拾食物的残渣。
他总算还是有屋可住,有粮可吃,一路安妥地长到了那么大,还照猫画虎地从几个仆从那里偷学过几招粗浅的功夫。
从胡地出逃那年,罗家的老人说他是十二岁,他跟着罗家和杨家,一路跌跌撞撞,躲过了追杀,熬过了疾病和劳累,挺了过来。
在那个地方,他才知道按照醴曲乡俗,无论贫富贵贱,孩子十二岁的生辰都会尽可能大肆操办,他第一次明白那种令人惊惧的憋屈和嫉妒,那些孩子或者比他更穷,可是人家有闹哄哄的十二岁生辰。
而他,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一日,也从未有人为他办过生辰。
十二岁,邻家小孩的生辰过去没多久,他还未从憋屈里醒过来,大雨夜里杨行天带人杀进了罗家大门,他睡在简陋的门房,当时侥幸逃过一劫,却又噩梦般地被追杀了一天。
他跑地筋疲力尽,以为必死无疑,却又被朱离救了回去。
在遇上朱离之前,乌桑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等待人温柔的人,给伤口上药时会轻轻吹气,在他疼的发抖时会轻抚他的手以示安慰,甚至会轻吻他的肩头说忍一忍……
朱离像泼在霜地上的一盆温水,带着暖而不烫的贴切靠了过来,却比温水的温度更绵长,他像一缕春风。
只是跟在朱离身边的那个管家话里的意思太分明,他不得不在伤势稍好之后趁夜离去,告别都省了。
他还记得那个管家笑得一脸慈祥时说的话:“我们少爷和小哥,只会后会遥遥无期。”
他初尝分离之苦,从那客栈走出来时,比从罗家逃出来时还要难过些。
逃出罗家时他只顾着害怕只顾着恨了。
也是在十二岁这一年,他碰巧遇上了苍霞山的领主,躲过了杨行天的追捕猎杀,踏上了位于广袤西北的苍霞山。
他所在的地方换了,名字换了,他的日子也从头到尾都换过了。大抵不变的,唯有那一夜的屠杀种在他心里的惊惧与恨,还有朱离那春风般的温暖,这两者竞赛似的,在他心里蔓延成长。
他有多恨,便有多惦念朱离的那点温柔。
因为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待他那样体贴入微过,苍霞山上待他最好的是青槐,也只在他命垂一线时将他拖到她的地盘上,灌水喂药,只求不死,那手法和眼神,与朱离的截然不同。
他也似乎在严苛的训练和冷酷的人情里练出了金刚不坏之身,心就藏在这冰冷的铠甲的护卫之下。
所以黛山上那个在他面前笑意融融的青年自称“朱离朱存之”时,他心里的欢喜亲切像是要破冻土而出的幼苗,激地他剑匣里的长剑都嗡嗡作响,但他总还知道分寸,总还能硬着心肠,将所有破土长出的幼苗都一刀斩个干净。
只是后来,后来朱离执着真相时,那眸子亮如星月,朱离愉快微笑时,那笑容像化雨春风,他生气时的冷峻是料峭的寒风,他与他玩笑时像熏熏暖阳,乌桑心里那割过一茬一茬的野草,沐浴在这日月精华,风吹雨淋里,竟而成了燎原之势。
朱离在柳府门前长身而立,愿以一臂暂时换他一命时,他才觉心里那些荒草,只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是也只能,野火烧不尽时再烧,春风吹又生后再烧。
一如青槐所言,朱家少爷光明磊落,他只可远观。
若没有那夜的梨花白,没有朱离醉后潋滟的双眸,没有朱离那含糊的言辞,没有他踉跄着的靠近,他乌桑何曾敢亵渎这个人!
这个人门楣显赫,如今要与官家小姐喜结良缘,他一时之间找不到自己该从何惆怅起,该怎样去伤心。
乌桑抱着这用尽他全部钱财外加青槐的蚕丝软甲当来的银子换来的长剑,只转过了半条街,便像是喘不过气似的,脱力地跌坐在了路畔,将怀里的长剑抱得紧了些。
朱离婚期就在明日,街头巷尾都有人议论,对街的酒楼里总有人进出往来,板车上装满了酒,吆喝着驾车走起:“小心撒了,这可是老爷亲自要来招待贵宾的!”
原来这酒楼是朱家产业,正往朱府送酒。
乌桑挣扎站起,往他住的客栈走去,转过街角时只听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商议着:“正西门那不是咱的地盘,去哪里讨粥岂不是讨打?”
“朱家施舍的善粥,凭什么咱们不能去那里领上一碗?”
原来是说朱家婚事当日舍善粥。
有身高体长,穿着富丽的人从客栈走出来,只听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竟然还有胡人,说的是要和朱家做买卖。
这徐州城里几乎是普天同庆,四周的人都洋溢着兴奋,连叫花子都欢声笑语,唯有他,不悲不喜,不痛不伤,像个死人!
乌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昏茫里听见笃笃的敲门声,他惊醒时自己已在屋里,四周夜色沉寂,没有点烛,只有窗棱里透进来的一缕惨白的月光照亮斗室,他坐在窗边,往那剑鞘上雕了一只梅花,只差花蕊里的一只须脚。
乌桑惊愕里短刀划过,那梅花从中横了一道口子,笃笃的敲门声还在响着,他捏了自己的剑,喝问:“谁?”声音哑的吓人。
门外的人似乎是顿了一下:“一位故人。”
乌桑听出门外这人话语生硬,声音却有些熟悉,他拿剑鞘挑开门,门外的人赫然是个胡人,且是那位声称只要《仰止书》,拿朱离的解药交换的那位胡人。
乌桑眸色微沉:“何事?”
那人并不以乌桑的脸色为忤,倒是浅笑着微微欠了欠身子:“在下这里有阁下一件要紧的东西,特来送还。”
乌桑顿了一下:“《仰止书》不是我的,不必还我!”
那人闻言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包裹来,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占地方的物件,乌桑挑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手指已顺着包裹摸了一周,没有玄机,这才轻轻挑开,竟是他白日里为了买剑,以五百两银子当出去的蚕丝软甲!
乌桑不禁眸色疑惑。
那人倒被乌桑直白的目光所迫,有些窘迫地笑了笑:“这东西寻常人无用,对江湖人却至关重要,因此……”
“你跟着我?”乌桑语气冷硬,才从麻木里理出来半点踪迹,自己竟大意至此,从未发觉有人跟着自己。
“算不上跟踪,只是有缘,恰巧……”
乌桑脸色只有一分比一分冷:“你是什么人?”
有缘遇见的鬼话,他就算昏茫,也不会信。
作者有话要说: 只因为熬夜熬废了~而且我这一卷本来有双生姐妹的梗,氮素,看默读的时候看到了尹平,就是老煤渣,他是双胞胎顶替,我再写就是撞梗了吧,只能去换~恩,睡够了脑细胞回来了就重新换吧~
☆、意难平
乌桑神色之间戒备十足,门外的胡人却始终一脸诚挚,不过对乌桑的问题,他答地有些避重就轻:“在下乞合。”
对乌桑而言,一个名字,是张三李四还是乞合,透露的信息一样的多,他不欲纠缠,将蚕丝软甲放在乞合手上,转身就要关门,却被乞合挡住了:“在下诚意拳拳,阁下……”
乌桑开门见山:“上一次是为了《仰止书》,这次呢?”
乞合似乎沉吟了一下:“《仰止书》用密语写成,我等是为此事而来。”乌桑忽然转身盯住了他,乞合在这目光的压力之下,辩驳了两句:“《仰止书》的确不是武功秘籍,也不是宝藏地图,在下并未欺瞒!但它牵涉我胡人国事!”乞合说到这里,不由殷殷望着乌桑:“还隐藏着一位旧友的冤屈。”
可惜乌桑对他这位旧友毫无反响,目光森然,只点了点头:“权当是真的。你找我何事?”
乞合似乎对乌桑的无动于衷和冷漠毫不在意,倒是坦诚道:“阁下像极了一位故人,叫人不由心生亲近。那位故人……”他看乌桑蹙起了眉,便打住了话头:“阁下有识人慧眼,当知我并无恶意……”想到朱离,又有些说不下去:“那时对朱家少爷用/毒,实属无奈。”
提起朱家,乌桑混沌的思维里倒是牵出一缕清明的细丝:“徐州城清河街那拨要和朱家做生意的胡人是你们的人?”
乞合闻言蹙眉,料不准对方的人马所谓的做生意到底指的是什么,更料不准对方是否已经占了先机,“那些人不是我们的人。”
乌桑:“你们要的东西在朱府?”
乞合犹豫了片刻,斟酌之后稍稍绕了个圈子:“我们只要东西,尽量不伤人。”乞合说着笑了一下:“此事与朱家少爷无关。”
乌桑脸上一点波澜也无,不知是没有听懂这话里的含义,还是别的。
乞合说着将蚕丝软甲放在乌桑脚下:“这东西还请收下,我们来日再见。”他不等乌桑拒绝,便转身走了。
乌桑没再追出去,过了许久,他才捡起地上的东西,又仔细查看了一遍,蚕丝软甲还是原来的蚕丝软甲,只是中间夹了银票,恰是他将这东西当出去的价钱,五百两。
也不知是神游天外,还是真的睡着了,乌桑再被惊醒,已是次日凌晨,外面天色还昏暗,而礼炮的响声却已传遍了徐州城。
他像是一早知道,又像是忽然惊醒——朱家今日办喜事,朱离今日成亲!他又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见炮竹声声,是迎亲的队伍接了新娘进徐州城了,这炮竹像是令箭,连住在徐州城边上的人,都循着炮竹声去看热闹了,四门舍粥的摊点上只剩了孤零零几个人。
乌桑也走了出去。
朱家门前宾客熙熙攘攘,迎客记礼的门子忙成了陀螺,不用鞭子抽就能快速旋转,乌桑隐在暗处,只等宾客都入了席,里头传来拜天地的吆喝声,他才走了过去。
“程秋?”门子疑惑地念了一句,他能在今日迎客,也算见识广博,今日往来的人他要不就是见过,要不就是听过,可这个“程秋”他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且看这人的穿着,大喜的日子他还一身深青的衣衫,看着就晦气。
乌桑只点了点头。
这是他小时候被朱离所救,不敢透漏姓名时胡乱念出来糊弄朱离和那个管家的名字。
“这是……利剑一口?”记写礼金的人也十分疑惑,今日有送金送银送玉石古玩的,也有送衣送布送绸缎的,没想到还有人送剑,这大喜的日子,听着就叫人晦气。
知客的下人引着乌桑往里走,他只落后了一步,转过屏风时已不见了乌桑踪影,这人一时惊慌,忙赶了几步寻找,迎面看见外面理事的官家,问了一句:“刚才有位客人……”
那官家正忙着,又来指使他:“客人都入席了,里头缺人,快到咱家最近的酒楼里找几个熟悉伙房做事的人来!”这人又被指使走了。
朱家除却是商界大家,更是武林世家,今日来的人里大有身手高明的人在,乌桑不敢造次,只得远远伏在暗处,天色黯了,他几乎与朱府院子里的山石树木融为一体。
婚礼早已成了,新娘被搀进了新房,朱府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烛光从绷着红纱布的灯笼里照出来,从正红的喜烛上照出来,每个人脸上挂着一层雕琢过的笑容,像是张手就能撕下来一般。
人群里轰然一声,是新郎官来敬酒了,乌桑直到这时,直到看到这个人,才被心头的狠击伤的喘不过气来,他蜷缩在假山的罅隙中,喉头像掉进去了一枚滚烫的石子。
乌桑离得这么远,看不清朱离的五官,只隐约看到朱离的脸色也被铺天盖地的红色映照,那一层原本细腻的白里透出些轻红来,他被一身喜服衬地高挑直挺,笑容一如往常一般恰到好处,看不出分外的高兴,也看不出半分不愉快来。
畅怀欢饮,觥筹交错,笑语盈然,道喜恭贺声一片。
等众人散尽,已是月上柳梢头,朱离脚步踉跄,他挥手挡开了来扶他的小厮,径直坐在了长廊下,四周雕梁画栋的和屋宇长廊包围着他。
乌桑与这情景里觉出朱离的身影有些孤寂的味道,他差点从藏身之地走出来,随即自嘲而笑,孤寂这种感觉,怎能在今日按到朱家少爷头上。
等着扶朱离去洞房的人几次都被他挡开了,唯有随后过来的一人凑在朱离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朱离倏然抬起了头,而后站了起来。
那边拉拉扯扯地演了好一阵儿的全武行,还是被朱离挣脱了,乌桑趁着混乱紧缀在朱离后头,跟着朱离出了府门,不知这人新婚当夜逃出府门又是要干什么!
朱离走得这条路他并不熟,也不敢冒昧,直远远跟着朱离,到朱离一脚踩进一片密林,乌桑才恍然过来——这人竟在这夜来倚欢楼?!!
乌桑不知是自伤自气,还是自卑自弃,盯着朱离的背影,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待他回过神,朱离已走得远了。
若朱离规规矩矩进了洞房,他便是再怎么,也绝不敢造次!可如今朱离进了欢馆,还是……倚欢楼这等地方,他又怎能就此放过朱离踪迹。
这树林机关密布,与朱离来说犹如朱府后院一般熟悉,喝醉了酒也能绕进去,乌桑却不行,他不能在此打草惊蛇,只得从前门进去,此时不得不感谢乞合夹在那件蚕丝软甲里的银票。
倚欢楼的门子看乌桑面生,谨慎地打量乌桑,试探着问:“爷要指定一个……”
乌桑眼也不抬:“灵琪!”
门子看他神色几乎是可怖,不敢再问,只是笑着试探:“这……只怕不太方便。”门子做出一副难为而暧昧的样子,只等惯常风月的人自己领悟,乌桑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道:“他今晚不会有客!”
乌桑说灵琪没客,只因为朱离来了这里,他在那个灵琪屋里见过朱离一次,情知两人关系匪浅,朱离今晚来这里绝不会找别人。
那门子倒被他唬了过去,一脸堆笑地转了口气:“难怪灵琪相公今夜推了其他的客呢,原来是等着爷呢!”
乌桑板着脸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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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灵琪院外的童子曾在乌桑挟持灵琪来欢馆时见过乌桑,此时再见乌桑,说不出的又惊又惧,但他年纪虽小,到底是在这地方历练过的,硬是扯着笑脸拿散碎银子打发了引路的门子,一转脸看见乌桑,脸上的笑容登时夸了,迈着两条细腿往屋里跑去。
乌桑伸手揪着那童子的领子将人拉了过来,那童子想到屋里的两个人,到底不敢声张,只张开手臂拼命挣扎,他这点反抗乌桑怎会放在眼里,拇指在那童/子颈侧穴位上用力一按,这小孩儿便老实地瘫软下来,跌在了地上。
乌桑径直闯进去时,朱离正饮尽杯中酒,放下了酒樽,看着他时朱离眼里爆出一点火花,身子往前往前一挣,像是要站起来,却又腾地一声跌了回去,张着醉后水光潋滟的眸子望着人,却显然是没力气再站起来了。
于此同时站起来的还有灵琪。
乌桑上次只顾着逃命,从未细看,此刻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小倌儿竟然身姿修长,容貌俊丽,大约今夜刻意装扮过,这小倌倒很有几分飘逸与妩媚相夹杂,叫人难以道明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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