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桑额头一直在朱离肩上,他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冷静,却多了几分别人不易察觉的疲累:“他说,不是伊万轻进被围,是另一将领白落为夺权,与陆凛合击伊万!不是伊万不顾部下独自逃生,是白落俘虏了伊万,却不小心叫他走脱了!不是伊万手握地图要逃亡我朝,是他手握白落罪证要上报胡王……”
尽管朱离背上已起了一层冷汗,却还是强撑着拥住了乌桑,只是他全然找不出言辞来安慰。
乌桑有些轻微的颤抖,就跟以前说起罗家惨遭灭门的事时一样,他不露声色的恐惧着,这个冷如霜雪的人,其实深埋着许多的脆弱。
朱离抱得更紧一些,好在还有他知道这个人心底的柔情害怕和脆弱,好在有他在,从此以后乌桑不必独自面对世事艰苛!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位《绮罗香》时代的读者跑来文下溜了一圈,虽说是没看文,但还是腻歪了几句,啊啊啊,赶脚好幸福~我作为一个老透明,其实幸福点是很低的,就是拥有一批(一批啊,不是三个五个)写啥他都看的读者,我就万岁了!
呜呼呼~看大秦帝国的时候总热泪盈眶,希望自己有一天有能力写出一部家国情怀大英雄的小说来!唔吼吼~
☆、浮生苦
朱离抱着乌桑, 直到乌桑慢慢安静下来。
乌桑的声音闷闷的:“细细想来,这事其实和我关系不大,只是……”
朱离不戳穿他, 只是握着乌桑的手。
怎么能关系不大呢,事关他的身世来历, 事关他母亲一族的清白命运!只是他还没做好承认的准备罢了。
“乞合说《仰止书》里记载了白落通敌叛国,陷害伊万的证据, 他找《仰止书》是为了搜集证据报仇。另一波胡人是白落的人, 他们是为了销毁证据。”
乌桑轻描淡写地就略过了那些关于自己身世的细节。
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朱离也就顺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他可知道解开《仰止书》中秘密的东西是什么,又怎么会落到朱家?”
“他不清楚!”乌桑想了想:“这证据既然有一部分在白落手里,另一部分应该在陆凛手里才对!府上和陆凛有什么牵扯么?”
朱离愣了一下:“据我所知,没有!”但他对朱家的事知之甚少,也不确定:“我过后问问母亲。”
乌桑嗯了一声:“若真是和陆凛有关, 那官府监视朱家也就说的通了!”陆凛可谓权势滔天, 他要授意个把地方官员摆弄一个布衣之家, 简直轻而易举!
只是,若真是陆凛, 朱家有事关他性命的东西, 他尽可强取豪夺, 何需拖延!
两人在这事上一时半会理不出头绪,也就暂时撇过,去商议去徐州大狱探周兴怀的事了。
直到后半夜才睡了一忽儿,早上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来人亮出了朱府往来办事的腰牌,轻轻在朱离耳边嘀咕了一句便走了。
“怎么?有事?”乌桑睡眼朦胧,这时强撑着清醒过来。
“只怕我们得快点去徐州大狱!”朱离说着叫了热水来洗漱准备:“方才娘亲递来的消息,说那周兴怀忽然要认罪,官府只怕会草草结案!”
“结案?”乌桑心里略喜,却又一时反应过来,林步月的案子并不是重点,就算结了案,官府只怕也会另寻理由监视朱家,若惦记朱家的真是陆凛……
“朱府的事我们尚未确切头绪,倒是周兴怀那里咱们不能耽搁!就算是他杀人,也少不了葛同的份!”
乌桑看朱离长身而立,神情认真坚定,不由得应了一声:“好!”他心里也自奇怪,这个人身上总是有那样一种神力似的正义之气,能叫你心底开朗,也跟着他坚定起来。
“周兴怀好端端为什么忽然认罪?”乌桑一遍擦拭手中的剑,一边问。
“不是和周母相关,便是和葛同相关,我会着人去问,咱们先诈他一诈就是了!”朱离胸有成竹。
乌桑看着他侧脸笑了笑,应了一声:“你去诈!”
徐州大狱不好进,两人花了重金买通两个狱卒,扮作对方的样子,在大狱守卒换班时混了进去,事出紧急,他们只得趁人不备给饭菜里下药,连着牢饭里都下了药,借着送饭的当口认准了周兴怀的牢房,只等着这一监狱的人忽忽睡去才敢行动。
纵使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周兴怀的模样,朱离还是吃了一惊――周兴怀本来就瘦,眼前的人更是瘦的皮包骨头,脸颊和露出的四肢上都是青紫的鞭痕,模样悲惨的不忍卒睹。
“呵,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两位还有何贵干?”周兴怀察觉有人走近,眼皮都没有抬,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片放弃希望后的麻木。
直到过了一阵还这两人打骂或敲诈勒索,也没有再来套话,周兴怀这才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只见他两人一个站在小小的牢房门口像是在放风,眼前的这一个神色也甚是平和,没有狱卒身上那种戾气,他这才问了一句:“你们是……”
朱离坐在他对面:“你娘亲很是担心你,她托我们来看一看你。”
周兴怀两行眼泪划过污渍遍布的脸庞,却咬着牙没有说话。
“听说你认了罪?林步月是你杀的?”朱离问地如同寻常寒暄磕牙时一般,全没有半点急迫凶恶的架势。
即使如此,认罪便得杀人偿命,周兴怀在公堂之上已攒足勇气说了一遍,现在又要说一遍,他心里满是苦涩,但已走到这一步,还能有什么退路,只点了点头:“是!”
朱离笑了一笑:“为了什么?她是官家小姐,平日深居闺中,和你有什么冤仇?”
周兴怀咬着牙惨笑了一下:“孤男寡女,还能为了什么?”
他牵扯到私情,看来是为了葛同了,朱离却不急:“你混进朱府,是约定了要带她私奔么?”
周兴怀愣了一下,又答了一声是。
“那你怎知新郎会出府?”
周兴怀苦笑了一声:“新郎若不出府,我尚可借着喜娘的身份跟林步月通个消息,他出了府,朱家又遣散了喜娘,我才多有不便!”
朱离看了一眼乌桑,按着周兴怀说法,倚欢楼的灵琪和他并不是同伙。
“你要杀她,是因为他不肯私奔?”
周兴怀一直低眉垂目,这时忽然抬眼看了一下身前的人:“是!她嫌贫爱富,辜负衷情!”
看来只有这一个理由是真的了,朱离还是慢悠悠地问:“你是怎么杀的她?”
周兴怀眼睛微闭,过了一阵儿才睁开了:“我,我用花瓶砸了她!”他说话时声音发抖,又强调了一遍:“用花瓶,砸了脑后。”
朱离想起林步月死惨像,心里有些不快。
“你杀她时,她可认出了你?”
周兴怀又看了眼前的人一眼,“是!她认出了我,非但不跟我走,还要叫破我的身份!”
朱离哼笑了一声:“惹怒你的到底是林步月不愿跟你走,还是她不愿跟葛同走?”
葛同两字端端刺中周兴怀,这人目中精光乍现,却瞬间熄灭:“什么葛同?”
朱离笑了一声:“你年幼丧父,是寡母拉扯你长大,你如此寻死,她后半生可怎么过?”
周兴怀神色苦楚,却并不上当:“是我一时糊涂冲动,并非寻死!”
朱离却不接话:“你惹了牢狱之灾,你母亲担惊受怕又无路可走,只得去求助葛同,望着葛同能打探一下你的消息,你猜葛同如何?”
周兴怀牙要咬碎:“我不认识什么葛同!”
“他将你母亲打出门外!我们去黎阳时你母亲还因为受伤无法起床!如此目无尊长,无情无义之辈,你还替他包庇?就该一纸检举他到县官面前,剥了他考试的资格!”
“不!”周兴怀叫了一声:“他不是那等人,他……”
周兴怀跌回地上,他终究乱了心神,他看着朱离:“你究竟是谁?”
“那不紧要!你说葛同不是那等人,那他是那等人?你入狱后他逍遥自在,过得好不滋润,他那处在黎阳郊外的书屋里已藏了一个相貌秀丽的男孩儿做书童,两个人一天好不亲热!你在这里认罪,不知他这时却在做什么……”
周兴怀浑身失了力气一般瘫软在地:“不,不!他过得不好,他被林主簿的人骚扰驱逐,过得不好!”
看来给周兴怀送上这一剂致命□□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葛同!
朱离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这时却还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是么?林主簿为何和他过不去?因为林步月?他明知你待他情深似海,却还和林家小姐暗结情谊?你男扮女装进朱府,也是他授意你如此?他这是唆使杀人,该与你同罪!”
“不,不是,是我自己的意思!”直到如今,周兴怀还是情不自禁替葛同辩护:“他没有授意,没有唆使!”
朱离尽管想给眼前的人兜头浇一盆冷水,好叫他有一刻清醒,奈何他和乌桑时间紧迫,他只得忍着心头郁结,装作毫无触动的样子问他:“那是你自己的主意?你邀林步月和葛同私奔?你当真有一副好胸怀!”
周兴怀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你说葛同过得潇洒自如,可是真的?”
朱离叹了口气:“你对他一场深情,他过的怎样,你总要保住一条命才能看清,就这般不明不白死了,你甘心么?”
周兴怀蜷缩在地上,神色忽然怯懦。
朱离一手按在他的肩头:“林步月为何不答应和葛同私奔?是不是她已看清葛同朝三暮四,玩弄情感?她一个女子尚且能直面真相,何况你是堂堂男儿!你背后还有寡母要养!”
“我……”周兴怀抖抖索索地结巴了半天才能说出话来:“她怎么明白?葛同他,他……”
朱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即一心为了葛同求死,那我等也没有办法,只有将此中情形如实转告你母亲了。”他扯了一把乌桑:“咱们走吧。”
乌桑瞧不上周兴怀这般软弱自欺,瞪了周兴怀一眼。
朱离安慰乌桑:“罢了,他的命不值钱,只可惜还要搭上他母亲的命!至于葛同,就告他挑唆指使他人杀人!”
周兴怀咬了咬唇:“等等,不是葛同!”他扶着膝盖站起来追了两步:“等等,我若翻供,可对葛同,对葛同有何影响?”
“只要不是他授意你杀人,与他有何关系?”朱离回头看着他。
“不是,真的不是!”周兴怀紧紧抓着牢门的栅栏,“他不会那么做!是我,我自己看他难过,才……”
周兴怀抬起泪眼,这样看来,他着实是个长相颇是秀丽的男人,有些我见犹怜的神态:“我是怀了杀心,可我并没有杀她。”
这倒出乎朱离和乌桑两人意外,朱离问了一声:“哦?”
“大家散后我潜了回去,却听着她在和丫鬟拌嘴,我等那丫鬟走了才去见她,才说了不两句话,她另一个丫鬟又来了,我怕再藏下去被认出来,便先走了!”
“那两个丫鬟你可认识?”
“一个是抱夏,我与她并不熟悉,还有一个是惜烟,我们见过几次。”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轮空啦~
还有,母上大人来看我啦~
新文的第一章写了两三遍啦还不是很好,可能还得写很多遍~
☆、沉香谱
朱离自知再耽搁下去外面的狱卒就要醒了, 但是周兴怀正说到关键处,错过这次时机,再来一次何尝容易!
这时乌桑自告奋勇, 他在朱离耳边轻语,外面他来处理, 这里交给朱离就好。
朱离放下心来,看着乌桑给外面的人每人脖颈里来了那么几下, 又是好笑, 又是刺激,再看周兴怀时眼角带着还未收回的笑意:“好了,你尽可慢慢地说。”
他和乌桑那样自然的亲近,甚而不避讳陌生人,周兴怀看的心里百味陈杂。
朱离见周兴怀回不过神,顺着周兴怀目光往外面看了一眼, 正是乌桑在忙碌, 他瞬时笑了:“放心吧, 他武艺高超,那些人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周兴怀低眉垂目, 半晌才道:“葛同从不在人前对我有半分客气!”
朱离不知他怎么又扯到了葛同, 有些哀其不幸, 却也怒其不争,他一向不揭人短处,此时也不禁刺了周兴怀一句:“人前人后,葛同都不曾对你有半分客气!”他看周兴怀还要争辩, 堵了一句:“你为他入狱,他可曾关心过你的死活!”
“他还是白身,要考功名不易,不像你们自在。”也不知是没有底气还是怎样,周兴怀这话说得很是无力。
朱离不欲再纠缠他和葛同之间的私情,只道:“他是怎样的人,你要有命活着出去看清楚!林步月的死,你只怕难逃罪责!”
周兴怀靠着牢房阴暗潮湿的墙壁滑坐在地:“人不是我杀的,我为何要杀她?她不愿意和葛同私奔,我其实,其实心里宽慰欢喜!”
周兴怀对葛同抱着百死不悔的执迷心思,他这心思倒是合理。
“你去见林步月时听到林步月和丫鬟争吵,因为什么?”
周兴怀面色疑惑:“我去时她们已吵了许久,前头为了什么我没听到,后面听林步月的意思,竟是抱夏也劝她和葛同私逃!那个丫头向来不赞成林步月和葛同往来,也不知那晚为了什么,她一反常态,要林步月和葛同远走高飞!”
朱离顿了一下,这话和抱夏的说辞只合了一半,看来抱夏不喜周兴怀是真,她和林步月的争执,是她说了谎。
可她为什么又要劝林氏和葛同私逃?朱离略过两人俱不清楚的疑点,只问:“林氏为何不答应?因为你?”
周兴怀自嘲一笑:“她不知怎么知道了我和葛同的事,说她为葛同故作深情欺骗,漏算了我!”
朱离心里一动,“漏算了周兴怀”这句话,最早是从惜烟那里来的,也就是说,抱夏和林步月争吵时,惜烟已然在新房之外!
可为什么周兴怀又说,他和林步月说了几句话之后,惜烟才来的?
周兴怀说谎?还是周兴怀没有察觉?还是说,他们因为相熟,彼此已在私下里通过了消息?
惜烟一个洒扫的丫鬟,乌桑威胁恐吓地问了许久,她竟然还能隐瞒这么多消息,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朱离暂且按住心头疑惑,一步一步问来:“只是如此?”
“我听着林步月已然知晓我和葛同的私情,心里慌乱,后面她们说了些什么,我都没去听!”
朱离心里一阵失望!却还是不露声色地循循善诱:“林步月得知你和葛同的事,是不是对你恨之入骨,辱骂了你?”
“不!她说话文文雅雅,声调都不会拔高,不会骂人!”周兴怀缓缓地摇了摇头:“那一晚她说起我,似乎也没有多少怨恨!不,她不怨恨,她见着我时也没有愤怒的神色,她不是那样的人。”
朱离一时理不清林步月没有愤怒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还是她本身性格如此:“她见你没有愤怒,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她说,她说葛同不是良人,叫我早早醒悟!”
朱离叹了口气,林步月倒是个明白人,只可惜她红颜早逝。
周兴怀却泪水潸然地辩解:“葛同其实是个好人,他不是毫无心肺,他是有苦衷的!”
这世上谁没有苦衷?只是心里有了牵绊,多大的苦衷也有勇气去克服战胜,否则芝麻大的借口,也能冠以苦衷之名做遮羞布,人躲在后面只管为着自己谋划筹算。
周兴怀也看出朱离的不以为然,忙道:“林小姐她懂的!我与她说了葛同的不得已,她也说命由天定,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有各人的牵绊,她自己也有不得已,又怎能怨怪别人!”
周兴怀靠着墙壁:“她说她不怪葛同,不怪抱夏,不怪我,谁也不怪!”
朱离打断周兴怀的伤怀:“她也有不得已?什么不得已?婚约不得已?”
“是啊,朱家大富之家,她却不愿攀附,惜烟说她为了拒婚,也曾以死相胁!林小姐平素里很是文雅娴静,想不到也会悬梁触柱的寻死!”
朱离闻言不禁黯然,这是他和林步月的婚事,却在他们两个的拼死反抗中毫无转圜的进行着!
想到此处,朱离却悚然一惊——林主簿是官家,女儿这般不情不愿,甚至以死威胁,他为何要答应和朱家的这门亲事?
林步月呢?她既有寻死的决心,又怎忽然之间什么都不埋怨的嫁进了朱家?只因为察觉葛同的私情而心灰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