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不会的。”黎晰见着景文昊不高兴,自己都快急哭了,想着今夜是发什么神经,干嘛非得让景文昊将这些说出来了,“本就是娘娘先做错的,她若是知道英王所作所为,定不会怪皇上的。”
景文昊一愣,仓惶看着黎晰,问着:“你知道?”
黎晰这才想起自己说漏了嘴,惊慌地收回了手,头也低下,不敢去看景文昊,小声嘀咕着:“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景文昊只是奇怪黎晰怎么会知道这事儿,毕竟自己上一世也是到了逼宫的时候才知晓的,黎晰如今说出来让他有些惊讶罢了,转眼看着黎晰像做错事一样,在他面前惊慌失措的样子,反倒心化成一片,先前的事儿是一点儿不能占据他的心了。
存了逗弄黎晰的心思,景文昊故作威严,道:“抬头。”
黎晰两只手已经绞到了一起,紧紧抓着袖子,仍是垂着头,死死不做反应。
景文昊伸出只手,挑了黎晰的下巴,让黎晰抬了头,才发现黎晰眼眶已经红了,眼里满是泪打着转,此时正像受惊的小鹿般看着自己,景文昊的心莫名抽了一下,心道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赶紧将人拥入怀中,一手揽着那人的腰,一手抚上他的背,小心翼翼道:“没事儿,没事儿,知道就知道,我本就没打算瞒你。”
黎晰听着景文昊如此轻声细语的安慰,委屈的阀门顿时被打开了,眼眶里包着的眼泪也止不住了,“是我不好,我不该逼着皇上想这些伤心事儿的。”
景文昊听着人哭了,越发心疼了,急忙哄着:“都说了不怪你,这是怎么了,还哭起来了。这些事儿本来就在,我平日憋着不是伤身么,如今说出来了正好了,听话,不准哭了,你这一哭,我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景文昊话是这么说了,抚着黎晰背的手却未曾停过,轻轻柔柔的,好容易才让黎晰停下来了。
等黎晰不哭了,景文昊才松开人,帮黎晰擦了擦眼泪,道:“近日来真是越发娇气了。”
第45章
景文檄“自戕”这事儿, 影响不小。先说当场晕过去的萧将军。那晚虽有太医跟着, 总归是迟了些, 萧将军年纪又大了, 一时间竟然醒不过来。还是景文昊“孝感动天”, 知道后就让人带了根千年人参去给将军吊着命,缓了两日, 将军才醒过来。人是醒了, 不过也瘫了,腰以下都不能动了。萧将军醒来见着自己这幅模样, 又想到景文檄的死状,一时悲愤难当, 嘴也给气歪了, 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再也没有了往日里威风的样子。不过这一点,倒正巧遂了景文昊的心思, 本来从他外祖那儿收回兵权的事儿还不太光彩, 如今正好了,也不怕手下的人再作乱了。
萧将军彻底瘫了之后,景文昊带着黎晰去看过一次。下人扶了将军起来,坐在桌边。萧将军见着景文昊像是仇人一般, 口水流了许多,大约是想说话咒骂景文昊的, 无奈实在说不出什么有威慑力的话来, 呢喃的不外乎都是, “亲弟,你母后,暴君”之类的。景文昊自己并不在意,站在桌前,倒了杯茶给黎晰,又倒了一杯给萧将军,道了声:“外公,喝茶。”
萧将军生气的很,伸手将那茶杯打翻了,茶溅出来,正好溅到了景文昊的手上。茶水总归是烫的,景文昊的手立马就红了。他自己倒是不甚在意的,倒是黎晰,立马从位子上蹦了起来,蹿到他跟前,拉着他的手,看着那一小块红色的印记,眉毛都拧到了一起。
“萧将军如今身子坏了,脑袋也坏了不成。”这是黎晰第一次见萧将军,饶是想着他是景文昊的外公,可一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再看着景文昊的手,黎晰是怎么也压不下自己的脾气。
“萧将军再怎么不满,这杯茶也是皇上倒的,打翻这杯茶水,拂了皇上的好意不说,还伤了皇上龙体,你当真以为自己如今瘫在这里就不能被治罪了么?前两日萧将军醒都醒不过来,还是上从宫中送了人参出来让你保命,如今是怎么的?皇上是疯了不成,让你保住性命来气他?今日皇上念及祖孙情谊,过来看萧将军,已算是仁至义尽。”黎晰说完心疼地拉起景文昊的手,放在嘴边,吹吹,再皱着眉头看向景文昊,问道:“疼么?”
本就没有被溅到多少,也只红了一小块,但是被黎晰这般紧张的感觉倒是让景文昊受用的很,再看着黎晰方才小狮子一般的发飙,景文昊只觉得想笑。
“肯定疼的。”黎晰不等景文昊说话便自己答道,“回宫了得让柳太医过来一趟,要是留疤就不好了,幸好没有水泡。”
一边的萧将军看到这副场景,简直想哭,嚷嚷着:“你们......走......”
黎晰撇过脑袋,看他一眼,道:“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轮的到萧将军送客么?我就不明白了,死了的那个是你外孙,如今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就不是了么?萧将军从我们进来到现在没有个好脸,皇上不治你罪,那时体谅你风烛残年。”
“他......杀了......弟弟......”萧将军见着黎晰这般模样,努力想要说出个句子,仿佛这样说就能揭穿景文昊的面目一般。
“杀了又如何?”黎晰冷哼一声,“造反这样的罪,满门抄斩都不为过,如今他自己死在宗人府,还有个机会入皇陵。我劝将军还是自己放宽心些,人死不能复生,他犯的是十恶不赦的死罪。”
“若将军还是想不通,倒不如随他去了,黄泉路上去护着他,将军放心,若是您真有此意,皇上定会将您风光大葬......”
“好了,黎晰。”景文昊见着黎晰今日竟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倒是怕他真的将外祖说晕过去,还是打断了他。
黎晰听着景文昊的语气有些威严,瘪了嘴,觉着委屈。
景文昊见他这样,赶紧将人的手握在手中,指腹摩擦着黎晰的手背,试图安抚他。
“今日就到这儿吧,外公自己好生养着,其他事情就不用担心了。朕先带着黎晰回去了。”本来今日只是来做个样子的,闹的这般不好看,景文昊干脆不想在这儿呆着了,拉了黎晰的手就往外走。
上了马车回宫的路上,黎晰闷着头不肯说话,景文昊将黎晰的头抬起来些,才发现黎晰竟然悄悄红了眼眶,当下想到,遭了,又要哭。
主动与黎晰坐的近了些,将人搂在怀中,道:“方才不是在怪你,总归隔墙有耳,他要是有个好歹,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不是?”
黎晰还是闷着头,不说话。
“方才我的语气确实重了些,你护着我很好,我跟你道歉好不好听话,好不好?不跟我置气”景文昊揉揉黎晰的脑袋,觉着黎晰最近是越发小气了,动不动就跟他生气。
黎晰仍然不理他。
景文昊无法了,只得抬起黎晰的脑袋,吻上去,黎晰瘪着嘴,不肯配合,景文昊就反复纠缠着,拉扯着,好不容易终于撬开了他的嘴,探了舌头进去,与他纠缠。好一会儿后,黎晰被吻的失了神了,景文昊才算放过他,将人重新揽在怀中。
“方才我说话语气重了,你若是不高兴了,就吼回来好不好?别这样跟我自己,气着了,伤自己的身子不是。再不济,你罚我成不成,等回了宫中,你想怎么罚我,我都认好不好?”景文昊现在觉着黎晰更像是他的祖宗,黎晰不高兴了,他的心能抽抽半天,所以是放下身段,努力哄着人。
“晚上吃锅子,鹿肉的。”黎晰趴在景文昊怀中半天说出了这么句话。
景文昊苦笑不得,心道自己这劝了半天竟还没有个鹿肉锅子有用么?也还是庆幸,黎晰是个不爱生气的。
一回到宫中,景文昊就让吩咐让御膳房做了锅子。不过半个时辰,鹿肉锅子就端到黎晰面前了。
黎晰高兴的很,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想大快朵颐,却在吃了两口之后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景文昊见着黎晰萎靡不振的样子,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让太医过来诊诊?”
黎晰摇摇头,道:“感觉味道变了。大概是冬日里吃多了,最近入春了,太躁了。皇上,我想吃冰的。”
景文昊夹起一块鹿肉,放进嘴里,觉着味道并没有什么变化,又听到黎晰在要冰吃,知道他大约是馋的了。入了春半月,气温总算是升起来些,景文昊也才放心让御膳房做了冰镇的小食过来。
这下子黎晰才算是尽兴了,三两下吃了碗水果冰沙,又吃了碗凉虾,还不算完,又巴巴望着景文昊想要。景文昊想着毕竟还是春天,吃多了容易闹肚子,便怎么也不让黎晰再吃了。
黎晰不高兴,最后还是景文昊答应了明日让御厨换个法子给他做冰,才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又吃了两口饭。
而另一边,消息刚传到大理寺的时候,听闻景逸直接喷了一口鲜血,然后整个人都焉了,所犯的罪行也如竹筒倒豆子般说出来了,当然就算景文檄死了,口供里仍是把他摘出来的,大约是想让他死后还有个机会入皇陵吧。
其他从犯,像是得了什么指令一般,也配合了许多,该说的说,虽说三司会审程序是麻烦了点儿,好在那些人都不再做无谓的狡辩,人证物证俱在,罪状便这么定了下来。谢宣将所有卷宗整理好,亲自上阵,标记出重要内容,才让人装了封,给了黎永,让黎永递上去了。
又是一日朝堂之上,黎永手持卷宗,向旁边跨了一步,双手呈上卷宗,道:“逸王造反一事,已经审结,请皇上旨。”
宫人将卷宗从黎永手中接过,交到了景文昊手中。这东西本就是他前日里看过的,如今只不过做做样子,随意翻看了一下,道:“做的好,黎大人幸苦了。”
“臣不敢。”黎永恭敬答道。“逸王造反一事,证据确凿,还请皇上早日断夺,以儆效尤。”
“朕自有安排。黎大人审案有功,当赏。”景文昊早就想把黎永调开了,黎永本来也不是做大理寺卿的料,当时调他去,不过临危受命罢了。
“臣不敢独揽功劳,全靠各位同僚齐心。”
“好了,客套话就不必说了。这几日朕仔细想过了,如今正是大齐需要用人的时候,而逸王一事,接连让朕损兵折将。光是兵部尚书,都空了月余,今日起,你就先去兵部帮朕管着吧。”黎永的晋升路线,景文昊早就在心中规划出了个大概,此时不过按部就班。
“臣惶恐。”黎永跪地。
“好了,别惶恐了。就这么定了,另外大理寺也不能无人,你既走了,总得有人顶上才是,回去拟个折子,推个人上来吧。”
“臣领旨谢恩。”黎永再次跪下接旨,这事儿就算这么定了。
第46章
黎永被景文昊叫到太和殿的时候, 他以为景文昊是想说关于为何会让他做兵部尚书的事儿。
结果, 景文昊屏退了所有人问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可知道黎晰是何时认识朕的?”这话景文昊早就想问, 上一世只记得黎永说了十岁, 就死了。醒来之后太忙, 一直未能想起这件事来,还是前几日黎晰为了让他说出心里话来, 吐露了自己的心事, 他才想起,要问问黎永, 黎晰为何会如此钟情于他的了。
黎永楞了半天,看着景文昊, 吞吞吐吐, 道:“皇上怎么会这么问?”
景文昊一想, 可能确实是自己的问题太突兀,又才解释了两句, 道:“早就想问你了, 一直没来的及。前些日子黎晰跟朕颇白,说他心悦我已经多时,可是朕翻来覆去想了,确实是先皇赐婚才第一次见着他。本想着是不是因为年纪小, 所以不记得了,又仔细回忆了下, 确实不是。朕是虚长黎晰几岁的, 若真是他说的那个时候我们见过, 朕定不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的。你倒是好好与朕说说。”
黎永以为景文昊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见着他只是想知道黎晰为何会喜欢他,这才长舒一口气,回答道:“皇上可还记得您十三岁那年的春猎?”
景文昊闻言回忆了一下,不过要知道他现在可是有两世的记忆,当了皇帝后的就比较清楚,这年轻时候的回忆,就稍显模糊了。
“是那个时候的事?春猎,可是我拔得头筹的那一次?”景文昊认真想了想,只记起来那个时候自己还未被封为太子,平日里几乎整日在宫跟着各式的夫子约会,就是骑马也只能在宫中的校场中,那仿佛是他参加春猎的第一年。春猎时的规矩,皇子们都是在一群王公大臣们的孩子们的陪伴下狩猎的。不论是皇子还是那些小辈们都想表现的好一些,因为在猎场上,一个不小心就能入了皇帝的法眼。那一年大约是因为新手运气较好,或许是大家看着他第一次来都让着他,又或许是他跟自己的队友实在是配合的好,景文昊在猎场上可以说是所向披靡,他竟然猎到了一头熊。一场酣畅淋漓的打猎后,他成了笑到最后的那个。
他记得皇帝当时高兴的很,当真众臣的面,赏了他一对玉如意,还是番邦那年刚献上来的。
“正是。”黎永答道。
景文昊一笑,问着:“黎晰莫不是因为看着我太过英武才钟情于我?”
黎永听着这话,倒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了,怎么皇帝也爱开这样的玩笑么?
景文昊见着黎永一脸尴尬的神色,知道他大约是理解不了自己此时的心态,心里庆幸,幸好黎晰不是他哥哥这样的性子。
“好了,不说那些。你直接跟朕说说,到底是为何。”
“不知皇上可曾记得当时您猎到的那头熊?”
景文昊点点头。
“那皇上又是否记得自己在猎那头熊的时候,救下了一位公子哥儿。”黎永连番发问,刺激着景文昊的记忆。
景文昊仔细回想,方才记起,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儿。景文昊第一次打猎兴头浓的很,不顾旁人劝阻要往深林里面去,当时他并未想到自己会遇到一头熊的,在迷乱的树林里,真正引起他注意的也不是那头熊,而是一声“救命”。
景文昊当时循声而去才约莫记着那头熊正张牙舞爪要向着离他不远处的少年去,那是他第一次见着活着的熊,太过激动,带着自己的那队人,赶紧连连向熊发起了攻击,最后他更是一支箭射中熊的眼睛,另一只射中它的喉咙,那熊不敌,便要逃走,景文昊连忙追过去,路过那被惊吓的少年时,留了自己那队的一人下来,照顾他,自己便继续猎熊去了。
景文昊恍然,看着黎永,问:“你是说,那少年是黎晰?”
黎永点点头,答道:“正是。春猎每一家的嫡子都是要去陪着的,那一年春猎的前一日,臣贪玩儿,掉进了河里,被捞上来之后,三魂不见了七魄,第二日连床都起不来,父亲没办法,只能拉着皇后顶上。偏生弟弟从小身子骨弱一些,母亲又不愿意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是武夫,便从小没让他习武,骑射之术也不甚精通。那日他本是跟着大队伍狩猎的,结果不小心掉队,那日的马性子又烈,他年龄小,操控不住,便误入了深林中,差些命丧熊口。多得皇上相救,臣全家倒是欠了皇上一句多谢。”
“那天皇后回来的时候,兴奋的很。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吓着了,等过了两日,他才偷偷告诉我,他仿佛,仿佛是钟情于皇上了。也就是那个时候,皇后便存了那样的心思。”
在黎永的描述下,景文昊努力将思绪拉回了那天的场景,用力回想着黎晰那时稚嫩的模样。当时的那个少年是怎样的呢?瑟缩,颤抖,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无力感,见着自己的那一刻,眼睛才像是放光一般的闪烁了。而自己当时功利心太重,以至于直接忽视掉了那样纯粹而透明的眼神。
景文昊无奈一笑,“倒真是个傻子。”
造反的案子一过,景文昊总算是闲了下来。景文昊左思右想都觉着自己辜负了黎晰的心意,配不上黎晰的喜欢一般,便暗下决心要做些什么。
所以几日之后的一个夜里,当黎晰在芷苒殿内,收到了景文昊让人送来的一套红衣之后,他才真是摸不着头脑。
“皇上让我现在穿上?”景文昊指着桌子上的那一堆衣裳,想着都快到睡觉的时辰了,景文昊究竟要整什么幺蛾子?
安福全点头,道:“是的,还请皇后稍稍快些,免得误了时辰。”
满腹疑惑,黎晰还是将那身衣服换上了,穿上之后黎晰才发觉,这个仿佛就是自己当年的嫁衣。里里外外这么多层,每一层上都有精致的刺绣,最外头的凤凰,更是精致无二。唯一变了的就是,衣身大约是被改过的,如今这个穿在自己身上,倒也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