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他面前死去,死得突然,又悄然无声。整个世界都静默成黑白片后,夏时清看到雷格尔站在远处。
他朝前踏了一步,就见雷格尔身后变成万丈深渊。
“雷格尔!”夏时清奔跑过去,但下半身的双腿忽然变成鱼尾,无边的海隔在两人之间,雷格尔面无表情地回望他,然后跳下深渊。
这是什么鬼幻境!夏时清颤抖着双手捂住自己眼睛,悲伤溢满心头,却找不到一个宣泄出口,他哭不出来,也无法嘶吼。
“你跟多少人说过我爱你,却从来不带真心。”
“你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任何真正爱你的人都会死去。”
“你也会跟着他们一起死去。”
“沉进永不见天日的深海。”
五个人的声音合为一个,传进夏时清耳中。坠入深海的少年忍不住弯下腰,抱住自己脑袋。
他想开口反驳,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我爱你这三个字,光用口说太过容易,他懒惯了的人,所以从来不肯将这三个字走一遍心。
可是他现在想用心去说,为什么不给他开口机会了呢。
他不想让他们死,所以那么努力地给他们铺路,哪怕是用自己的骨。
他也不想坠入深海,那个地方太过幽黑孤寂了。从小到大,他在幽黑孤寂的地方待过无数次,每次都等不回该回来的人,那些真的爱他的人。
那些发自心底爱他的人都死了,然后他孤身一人,直到死亡。
水包裹在他身边,抚摸他的手腕和脚踝,轻柔又冰凉。黑暗的视野中,夏时清似乎看到了深渊,那是他即将坠落而去的地方。
他不想去。
他不要去。
夏时清甩开鱼尾,用力往上,周围的水流却变得沉重,将他狠狠往下压。
有人在用力喊他的名字。
有人来到他身边,将他的双手拖住,使劲上提。
睁眼后夏时清并没有看见什么,视野中一片漆黑,但背后冷硬的触感让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洞穴中。他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墙上睡着了。
夏时清往旁边摸索了两下,没有找到雷格尔。
夏时清撑起身体,刚从幻境中醒来,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手脚也十分酸软,不得不扶着洞壁前行。
夏时清不免好奇。
那是一座在海底的华美宫殿,红毯从此端延伸到海的尽头,人鱼少女们穿着轻薄似纱的白裙,结成队伍在海中游走,她们边走边舞动手臂,五光十色的泡沫在她们队伍中穿过,泡沫聚在一起,凝成一个人形。
伴随着竖琴叮咚,人鱼的歌声响起,这是雷格尔从未听过的乐曲,歌唱这曲子的声音也是他所见所闻中任何人都无法媲美的。
一曲结束的时候,泡沫散开,一个穿着洁白衣裙的人鱼走出,头纱被压在金色皇冠之下,一蓝一红的异瞳中光芒流转。人鱼唇边挂着浅浅笑意,他十指交握,每一根手指上都带着一枚戒指。戒指也是在陆地上从未见过的珍宝,光芒折射间,雷格尔已然拔出佩剑。
人鱼少年缓缓朝红毯那头的人走去,那个人发色纯白,眸子金黄,同样头顶皇冠,不过比少年头上的要大上一倍。
跳舞的人鱼少女们分成两列向外游去,她们边走边唱,少年和人鱼王在歌声中拥抱在一起,交换誓言和吻。
雷格尔提剑往前,荆棘却突然缠上他的脚踝,让他不得不挥剑砍断。于是少年和人鱼王在他眼前消失。
当他斩断最后一条荆棘时,身处的位置突然变换。他听见了那个动听的声音,带着沙哑和情.欲,婉转成不着调的歌。
人鱼少年被人鱼王压在身下,他的双腿死死缠在人鱼王腰上,承受着亲吻和冲撞。在高.潮到来的那刻,他忽然睁开眼,朝雷格尔的方向露出一个笑容。
雷格尔一脚踹翻横在他面前的桌子,高举长剑,冲到人鱼王身后,直直挥下。
夏时清靠着奥塞斯的指引找到雷格尔,却怎么也拍不醒这人,气得他想提起这人脑袋往墙上撞。
又扯了雷格尔脸颊两下,夏时清没好气地在心里问。
夏时清:“……”他根本没有那个功能,人鱼王去安个人工子宫给他生孩子还差不多!
当他拯救睡美人呢。又翻了个白眼,夏时清拎起这人的脑袋,凑过去一寸寸寻找这人的唇,然后咬了一口。
这一下很用力,直接将雷格尔的唇咬出血来,睡着的人闷哼一声,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夏时清再接再厉又来了一口,躺着的人却忽然伸手在他后脑勺上一按,伸舌撬开他的牙齿,闯入口腔中。
这是个十分粗暴的吻,混合着血液,逼得人快要窒息。不知何时夏时清已被压到雷格尔身下,衣衫除尽,双腿被分开架在肩上。
“夏。”
“阿夏。”
雷格尔不断喊着夏时清的名字,用一种近乎绝望而又虔诚的语气。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们永不分离。”
夏时清不能说话,只能点头,用牙齿咬住他的肩膀,在雷格尔身上刻下他的印记。
他骂了一句,却听到奥塞斯笑了一声。
巫女大概是故意的,给他们留了足够多的温存时间。在雷格尔为夏时清把衣服重新穿好后,才拎着她的魔杖出现在两人目前。
“我们又见面了,美丽的人鱼少年。”巫女披着斗篷,只露出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她的声音清脆如山中清泉击石,却有些雌雄莫辨。
那是夏时清的眼睛,和夏时清的声音。
“这次来,还带了新的客人吗?”
雷格尔声音沉沉,“刚才的梦是你让我做的吗?”
“亲爱的,那不是梦,那是你最害怕的东西。”巫女举起魔杖,杖顶水晶散发着光芒,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那个幻境属于你自己,我不过是让你看到罢了。”
雷格尔放弃绅士不和女人动手的原则,不再多说,掏出身上的短剑冲向巫女。巫女没有躲,因为雷格尔一剑挥出去后,砍到的却是空气,然后剑尖刺入墙壁。
这只是个幻影!
伯爵大人收回短剑打算退回夏时清身旁,这时头顶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一个铁牢笼从天而降,将两人困住。
夏时清早有所知,安慰性地拍拍雷格尔的肩膀,又拖过他的手掌在手心里写字。
“走进这个地方就相当于被困入牢笼了,不过没关系,我有办法出去。”
他当初就是被困在这个地方,一回生二回熟,很快就走到门边,让奥塞斯捅开锁眼。
但铁锁哐当落地的瞬间,他眉头皱起。因为他闻到了人鱼王的味道。
在海中见识过一次人鱼王的速度,夏时清赶紧拉着雷格尔走出铁牢。这铁牢很有意思,人走远后又重新升了回去。
他们在第三个岔路口碰上人鱼王,夏时清管不了那么多,让奥塞斯给他拿出一把长剑,然后将长剑塞到雷格尔手中。
虽然奥塞斯一般不会对他说假话,但夏时清还是有些犹豫,最终决定过去帮一把时,却被雷格尔推开。
“巫女就在对面,我拖住人鱼王,你去把眼睛和声音拿回来。”
雷格尔推的方向正好是巫女所在,夏时清踉跄几步,就闻见空气中多了几丝血腥味,是人鱼王的。
看来是雷格尔占了上风。
夏时清悬着的心这才往下放了几寸,他赶紧跟着自家导航去找巫女。
拐进下一个路口,雷格尔无法再瞧见他了,夏时清直接让奥塞斯掏槍。虽然盲着打移动靶的命中率让人十分感伤,但夏时清还让奥塞斯将他惯用的工具都放到手中,钩子一丢、一收,他卸下了巫女的武器。
“你到底是什么人!”巫女被从未见过的武器给震慑。
夏时清无声笑了,做出口型,“杀你的人。”
巫女又逃了一段路,但终究还是落到夏时清手上。夏时清以牙还牙,声音和眼睛怎么被夺去的,就怎么将之夺回来。
恢复视力后夏时清又清了清嗓,将双眼变成血窟窿的巫女丢到地上,往回走去。
雷格尔和人鱼王仍未分出胜负,夏时清寻找到机会从人鱼王后方突袭,以手为刃刺进他的后颈,然后一扭,生生拆掉他的脑袋。
“我还找到了去海神墓的航线图,以及开墓门用的钥匙。”长久没有说话,夏时清的嗓子有些生涩。
伯爵大人没有说话,一直凝视夏时清的眼睛,盯得后者有些发毛。夏时清便走到雷格尔身前,抓起他的手腕打算拉他往外走,雷格尔却反手一拽,把人拽到自己身前,对着那双眼睛吻下去。
“怎么了?”夏时清问。
“没什么。”雷格尔笑得有些不自然,“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很美。”
夏时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把地图塞到他手上,牵着人走出洞穴。
他们乘上巫女平时出海用的船,虽然比不上之前的巨型游轮,但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
一路风平浪静,夏时清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然得太不自然了,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宁静一直持续到打开海神墓的前一刻,钥匙被丢到海面的瞬间,海底像是被安装了一个抽水器,水打着转往下流,似乎成了个抽水马桶,海面上的漂浮物以及海水中的水生生物全都被卷进去。
夏时清一直死死拽着雷格尔的手,但在摔进墓地后,两人还是被分开。
周围的环境很奇怪,好像是在一个庄园里,花红叶绿,虫体鸟鸣,总之不像是墓地。
夏时清讶然。
奥利亚庄园,雷格尔·帕累托伯爵的庄园。
夏时清很快便见到了雷格尔,三年后的他比起现在来要憔悴许多,步伐甚至有些不稳。
夏时清震惊,但奥塞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修,今天杜鹃花全都开了,你要过来看看吗?”雷格尔朝远处的花架下喊道,从夏时清的角度,只能看见花架下有个人影。
那人回复了什么夏时清没听清,但他看见雷格尔慢慢走向花架,边道,“那好,我们下午喝点玫瑰红茶。”
第45章 人鱼之泪05
05
藏在海底的神墓, 甬道两旁的石像却蒙着一层厚厚黄沙, 周围寂静无声,雷格尔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他将整个墓穴都找了一遍,仍是没发现夏时清的踪影。
夏时清不见了,或者说他没有被传送到这来。
年轻的伯爵眼底不由浮上一层担忧, 他紧握手中长剑, 又将整个海神墓走了一遍。
海神大概是个心境祥和的人, 没有队闯入者施加惩罚, 所以当第二次来到这类似于主墓室的地方时, 雷格尔摸了摸棺樽前的石碑。他会摸字, 可惜碑上的符文并不认识。
当他摸到第二行的时候,地面忽然震了一下, 乱石飞屑从头顶滚落,雷格尔猛一抬头,便见头顶多了一个人……
一个被捆绑在高耸入云的圆柱上端、血肉被万剑刺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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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时清走出奥利亚庄园, 街上车水马龙, 人群熙攘,他却满身满心都是孤寂。
奥塞斯回答他“不是”。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淡, 眼神轻飘飘地不知落到何处。这时候正好起风,城中的柳絮纷飞似雪,夏时清在空中抓了一把,然后摊开手掌。
他什么都没抓到。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奥塞斯。”他话音落地,周围就震荡起来,四面的高楼犹如金纸褪色,风再一吹,便化作齑粉而去。
海神墓内错乱的时空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矫正,错位的东西都回到原处,而夏时清……成为了被捆绑在圆柱顶端、万剑刺入血肉的那个人。
他眸子半睁,血水滴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的血变得奇怪,在触碰到地面后不久,就变得透明,然后消失。
仿佛疼痛和流血都是幻觉。
许久之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雷格尔举着短剑走到他正下方,抬眼将四周都打量一遍后,屈膝蹲到棺樽之前,去用手摸那块石碑。
雷格尔看不见他。夏时清得出这个结论。
奥塞斯的语气有些犹豫。
夏时清的脑子转得很快。
他眯起眼睛,那复杂的符文一个接着一个映入眼帘,都是些没有见过的文字,但他理解起来没有任何障碍。
“人类无法承受海神之怒,所以为了逃避惩罚,杀死海神后在无人可以到达之处建造墓地,将他以万剑穿骨的姿态囚禁,以免神的怒火再度降临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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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片碎片砸到雷格尔的背上,伯爵大人抬起头,和天上的夏时清对上视线。
“夏?”雷格尔惊讶地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在上面,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幅姿态。”夏时清叹着气,将身上的剑一把把弄碎,最后扯断锁链。
雷格尔在他的下方张开手臂,正好将夏时清接住。
后者脚踩上地面的刹那,整个海神墓震动起来。头顶的石块纷纷往下砸,夏时清反应比雷格尔快,一把将人扑倒在地,同时变回人鱼的模样,尾巴一扇,将朝他们所在之处掉落的石块扫开。
夏时清在心里吼了一嗓子,急急地抓着人往棺材走。这一路上,饶是人鱼身体强壮,也被石头砸得断了几块骨头。
棺材里果然有条路,那是一道向下的阶梯,夏时清把雷格尔推进去,刚要跟在他身后,便见正对棺樽的那片墓顶整个垮了下来,夏时清没有犹豫,直接抬手将棺樽盖子合上。
他不知道雷格尔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尸体的,那时候他死得太透,连魂都跟着晕了,醒来后就已经躺在一架颠簸的马车上,身上被人收拾了一圈,穿得人模狗样,胸前还捧着一束花。
夏时清飘在自己身体上方,看着上了妆后肤白唇红的自己,有些一言难尽。
飘到座位上坐好,夏时清问。
夏时清:“……”这个决定大概会让他们一辈子都见不了面。
为了不把雷格尔吓得失心疯,夏时清以灵魂状态陪伴在雷格尔身边,但回到奥利亚庄园后,伯爵大人的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
他变得嗜睡,醒来后就坐在夏时清的尸体旁,为他念童话故事,其余的什么也不做,饭也不吃。
“夏他还睡着呢,他不起来吃饭,我就要陪着他。”伯爵大人向来劝他吃饭的管家笑得温和。
他还变得畏光,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卧室都要拉上厚厚的窗帘。
雷格尔疯了。夏时清盘腿坐在床上,忧心忡忡地望着这人。
他还开始口齿不清,最后连夏时清的名字都无法正确地发音。
“夏”变成了“修”。
一年又一年,第三年的春天,雷格尔忽然走出了门,他还推着个轮椅,轮椅上空空如也。
他把轮椅推到花架下,坐在轮椅对面晒了会儿太阳。等到日落后,他离开了奥利亚庄园。
雷格尔走得很快,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他,夏时清惊觉这是回光返照。
教堂沉重的门被雷格尔推开,还未散尽的光线里座椅和神像模糊不清,雷格尔却朝空无一人的身边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做出一个挽人的姿势。然后一步一步,走到耶稣像下。
在逐渐昏黑的教堂里,雷格尔念出长长的誓言,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枚戒指。
夏时清咬了咬下唇,选择复活,走到雷格尔面前。
“夏,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
“可为什么长久以来,你都不肯出现呢?”
雷格尔把戒指推到夏时清无名指上,又伸手抚摸他的脸庞。
“我怕吓到你。”夏时清如实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会找另一个人和你过下去。
“没什么能吓到我,除了你的死亡。”手抚过额头、眉毛、眼睫、鼻梁,最后落到唇上,雷格尔俯下身,用唇替代他的手,“现在,我也要死了。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