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邵闻上了屋顶,他摆摆手,示意把砖头递上去。项安和抓起叠在脚边的一块砖头爬了几层梯子,石砖递过去后又下去,接着抓起第二块往上递。来回在屋顶上补了十几块砖头稳固瓦片,顺便调整好一些瓦的位置。一顿忙活下去,后背倒也出了不少汗。毕竟雨天瓦片过滑,一个不小心很容易滑到落下去。
天气阴入夜也快,项安和在棚里喂牛吃完草,一回头,外面又是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不停歇的雨声。
已经把水热好的项邵闻喊他去洗澡,澡房已经湿得不能再湿了,到处湿乎乎的一片。这种环境下项安和没了洗澡的心情,很快就洗完往屋里冲,刚冲回屋,一头撞见他闻哥儿正在换衣服。
31章
项邵闻正微弯下腰穿裤子,对着他的视线身体是侧着的。晕黄的光线打在他身上,蜜色的肌肤更显出成熟的诱惑。
他上半身还裸着,随着弯腰的动作,脊背、手臂与大腿上的肌肉线条彻底暴露,十分具有张力。
这样的项邵闻似乎褪去了平日里的那份温柔,甚至透出一点野蛮的侵略性。
项安和僵在原地维持着推门的动作,项邵闻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的穿好裤子又套了身宽松的短袖。
一身健实而蕴藏着力量的肌肉被遮掩,他闻哥儿又恢复成原来那般温和沉静的模样了。
项安和心想,这才是他熟悉的闻哥儿,刚才的闻哥儿不知怎么的,那眼神叫他有些心惊胆战。
好像要把他吃下去...不对,闻哥儿怎么会吃他呢?把这神经质的想法甩出去,禁止自己再胡思乱想。
此时的项安和还不知道那眼神是项邵闻以男人的身份在看他,而不是他满心依赖的那个温柔的闻哥儿。
回到床上躺下,项安和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对着头顶的瓦片说:“闻哥儿,第二季的稻谷是不是收不回来了。”
他也是能隐隐猜到一些的,尽管他在这村里生活的年份不如其他人久,可也被今天看到的水患情况震住了。
寂静的房内是项邵闻几不可闻的叹息,“也许吧。”
这一季收成没了就没了,对比起其他村子发生的事,眼下的情况也不求着能保住水稻了,人安全的才最重要的事。
房间关了灯,准备入睡时一道光亮透过床头突然闪过,房里顿时大亮,几秒后又陷入黑暗。
闪电让昏昏欲睡中的项安瞌睡虫全吓跑了,他攥紧身上的被子捂住耳朵,一记可怖的雷鸣之后,又是几道闪电,噼里啪啦,仿佛要把天空撕裂出几道口子。
项邵闻突然开口,“小和,过来睡吧。”
项安和摇头,没有什么底气的回:“我不怕……”
项邵闻失笑,“那是谁抱紧被子捂起耳朵的。”
项安和:“......”算了算了,都被他闻哥儿识破了,那就过去吧。
卷起被子挪到那温暖的床里,项安和往旁边靠去,直到两人手臂相抵,才停下动作。
“闻哥儿~”
“嗯?”
项安和不好意思地说:“你不会笑话我吧?我都这么大了还怕闪电打雷...…”
“不笑话。”项邵闻巴不得夜里多来一些闪电打雷呢,这样小孩儿就乖乖过来和他睡觉。自从小孩儿避开跟他同睡后,小孩儿是渐渐习惯了,自己却慢慢的不适应起来。
想要却不敢问,问了又怕拒绝。其中滋味只有自己能体会到。或甜蜜或苦涩,这些终究都是项安和一个人所给予的。
项安和渐渐入睡,呼吸放缓了。他侧着身,呼出的气息轻轻洒在项邵闻手臂上,项邵闻转过身在黑暗中看着旁边的人,手臂一展,隔着被子虚虚搭在小孩儿腰上。他慢慢阖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第二天一早外面闹起来了,有人在高声叫嚷,项安和与项邵闻同时清醒,隐约听到什么塌了。
猛地从床上下去,他们拿起雨伞往屋外走,阿爷闻声跟着出去看,出了房间,只见客厅中间落了大半张瓦,往上一看,屋顶上多了一个小窟窿,有根树杈伸了进来。
项邵闻架起梯子往屋檐上爬,有断掉的树枝倒在屋顶上砸坏了瓦片,此时雨势很小,细如牛毛般。只是这天还是暗沉沉的,不尽快修好的话只怕过会儿又要下大雨了。
出现这种情况的不仅仅只有项家,其他居民家里也有被断掉的树枝砸到,有的是鸡舍牛棚,有的是房屋。
屋里的灯都开了,项安和在灶头前煮早餐,项邵闻则找出备用的瓦片出来,他爬上去打算先把屋顶盖好。
砸落到屋顶上的树枝被项邵闻小心往下拖走,这截树枝有些长,砸坏了一块瓦片不说,其余连接着几块瓦片虽然没有被砸坏,却也都被砸出了不少裂缝。
项邵闻慢慢把这些裂开的瓦片小心掀开拿走,阿爷把其他剩下的备用瓦片全部扛出去,一张一张往上递给他的大孙子。
煮好了粥,项安和让阿爷先去吃粥,换他穿好雨衣到屋外给他闻哥儿递瓦片。瓦片上覆有灰尘,仰起头往上递去时,有些飘进了眼睛。
项安和揉着眼睛的同时又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回头定睛一看,又是水井里传来的。
只这一眨眼的功夫,落下来的雨水开始变大。细如丝的小雨豆子一样快速砸下来,打在雨衣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屋内阿爷把家里的水桶全都放在客厅那空掉的瓦片下,雨水落在桶里,咚咚声交错,水满了就提出去倒掉继续接。
不多时,视线都看不清楚,雨太大了。项安和眯起眼喊,“闻哥儿,要不先下来等雨小了再弄吧!”
项邵闻望着周围被水雾遮蔽的山野,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等到雨停了再弄,只怕家里都要被淹完了。
项安和见他闻哥儿还要弄,着急的回屋里捧了一碗粥,他打着伞不让粥被淋到,抬头高喊,“闻哥儿,你先吃点早餐嘛!”
项邵闻往下看去,小孩儿捧着碗粥提着伞眼巴巴的望着他,这副小可怜的模样任谁推脱的话都咽在喉内说不出来。
项邵闻接过小孩儿送上来的米粥,一粒米不剩的喝完把碗递给小孩儿后,继续埋头盖瓦。
项安和在屋里帮阿爷把桶里满了的水提出去倒掉,回来时见水已经从井里溢出来,混着雨水,大片蔓延到地面。
不安地感觉渐渐扩大,天空劈过一道闪电,惊得项安和脑神经绷得死紧。
风更加大了,暴雨倾盆,雨水被吹着砸到身上,冰凉入骨。
轰……
他好像听到了隐隐的崩塌声,环顾周围白茫茫的山野,那声音如鼓声般敲击在耳膜上,越来越清晰。
项安和拔腿往屋里跑,他将他阿爷往屋外拉,同时,村外有人高喊,‘山塌啦,山塌啦——’
暴雨将声音覆盖淹没,项安和却清楚地听到了。
“闻哥儿!”项安和抓起雨衣扶起阿爷快速出去,边走边喊:“闻哥儿快离开快离开!闻哥儿——离开这里!”
全身都在发抖,雨水顺着张开嘴冰冷地灌入喉咙。他扯开嗓子大叫,叫得肺都疼了。
轰隆隆,越来越清晰的滚动声。这回不仅仅只有项安和听到,项邵闻闻声色变,马上从屋顶上往下跳跃。他赶上项安和把阿爷背在后背,危急时刻,他冷静得可怕,严肃道:“跑!”
拔腿狂奔,他们用生命与灾难做赛跑。
巨大的轰鸣声从他们身后的山上传来,那声音变得清晰,冲破耳膜。
那是泥石滚动的声音,摧枯拉朽的冲垮树群,不受控制地往坡下涌去,往村里涌去。
“山塌啦——快跑啊!”
“跑啊——”
雷鸣轰鸣,风声尖锐,雨声暴急,泥石滚滚而动,冲垮破坏声、慌叫声,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是惊慌,是恐惧,是人在自然灾难前的颤抖。
然而没有人会为此停下脚步,只能跑,只有跑,不停地跑!
不知道从山上坍塌而下的泥石会冲到多远,他们拼了命的狂奔,往坚固的高处方向跑去。
轰鸣声还在持续,迎着狂风暴雨,居民们侧向附近的高坡疾跑,男人们身上紧紧挂着小孩儿,背着老人,女人们用最快的速度尽力跟上。
喘气,奔跑,喘气,奔跑。
他们终于跑赢了,高坡上所有人都在用力呼吸。野草树枝刮破了他们的脸与身,混着雨水,伸手抹去,眼下一片热意。
项安和直直望着被冲塌的大部分房屋,他重重喘了口气,身上的雨衣在跑动中早就乱开甚至刮破了一大片。
所有人都站在暴雨下注视着他们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小村,这一刻,没有人开口说话。
项安和忍受不住,他不断吞咽发哽的喉咙,抹去眼睫上的雨水,声音细不可闻,“闻哥儿...我们的家没了……”
哽咽再也藏不住,他望着眼前满目疮痍的小村,情绪如同决堤倾泻的水,两行泪混着雨水滚烫而下。
“闻哥儿,我们的家没了——”
“我们的家没了……”
悲痛的情绪逐渐感染开,女人们抱着小孩低声啜泣,在太阳底下暴晒干苦活没吭过声喊过苦的男人们,这一刻也红了眼眶。
突如其来的灾难不仅毁了他们的庄稼,毁了他们的房屋,此刻就连他们的家园都毁了。
项邵闻把小孩儿揽到肩窝,他闭上眼,“别哭,我们都还在。”
“人还在,哪里都是家。”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这里把自己写到感动了OTZ文依旧走的是温馨流,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30章 想他想他(小修)
一场突如其来的山体滑坡结束后, 连续下了那么多天的雨,居然渐渐停下。被乌云遮掩的天空也开始露出一丝太阳的光亮,光芒的范围不断扩大, 天在这一刻,放晴了。似是要照去覆盖在所有人内心里的阴霾。
一切归于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眼前坍塌的房屋,却告诉他们这就是摆在眼前的现实。
他们的安身之所, 没了。
村民们围在被泥石压塌的屋前, 久久不语。项安和抓起一把土,用力地往前砸去,砸了一下还不够泄气,紧接着又砸了几下。
阿爷摇头叹气,他拍了拍项安和的肩膀,“小乖孙不气, 房子没了, 咱们可以重建, 人没事已经是最好的了。”
被山体滚下来的泥石冲塌的只有他们村,除去被水淹的凉村, 其他村倒也没发生什么大灾难。听说清水村遭受如此天灾, 其他村里的人在天气放晴后断断续续来围观, 其中围观的的人就包括了路宝。
“安和...”看到项安和,路宝小心翼翼地叫了声。
项安和回头看人,嗓子干哑得发不出声,“小宝……”
路宝担心问:“你没事吧?”
眼前的项安和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 手臂和腿上有好几处地方都被刮出血了。
项邵闻低头看向路宝,问:“能不能麻烦一件事,可以让小和跟阿爷去你家住一阵子么?”
路宝点点头,“可以可以,成哥现在也在我家住,安和跟爷爷过来,我家就热闹多啦,不用像以前那样清清冷冷的。”
路宝到底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弃他而去离开村里了。他小时候跟着他舅生活,舅舅是他唯一的亲人。前两年他舅去世后,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表面上看上去虽然咋咋呼呼的,却是个怕孤独又缺爱的孩子。
项邵闻把小孩儿跟阿爷送去路宝的家,问路宝拿了些药给项安和擦被刮伤的地方后,就要赶去村长那里开大会。
这一场天灾几乎把整个村都毁去,他们没了村舍房屋,没了庄稼畜牧,积聚了那么多年的家底说没就没,对所有家庭都是沉重的打击。他们想要重建家园,需要花费的钱财并不是一笔小的金额。
村长召集起每家每户当家的男人,问他们是否愿意一起出去挣钱回来起家。
村长虽然守在村里多年,可他活到现在,人脉关系还是有的。他在Q省认识的一个大老板如今正在建设一项工程,很缺工人。
在工地里干苦活危险性很高,工钱按天计算,每一天的工钱都顶上县里那十天半个月的钱,还包吃包住。考虑到危险性,村长便询问了大家的意见,并不强迫每个人参加,想参加的这两天就在他这里报个名,名单统计完后,就一起坐车出发去省里,半年后再回来。
男人们集体沉默,片刻后有人当场决定要报名。有人带头参加后,陆续参加的人就多了起来。
村长让大家安静,交待他们回去安顿好一家老小再过来报名也不迟。毕竟时间比较赶,先把家里的老小安排好住处才是首要的事。
路上就有了决定,项邵闻回去后把这条消息告诉项安和跟阿爷。阿爷沉默着没说话,项安和靠近他闻哥儿,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抱着希望问了句,“闻哥儿,你参加吗?”
项邵闻看着小孩儿跟阿爷,语气坚定,“我决定参加了。”
这一走,面临的就是半年的分别。项安和十分不舍,可他知道他不能跟着,他得留下来照顾阿爷。要是自己走了,阿爷怎么办?他不能增加他闻哥儿的负担。
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阿爷照顾好,不让他闻哥儿担心家里。
非常时期,离别在所难免。
项家爷孙三人和路宝成知围在餐桌吃饭,一顿饭下去项安和食不下咽,吃了几口就停下来。
路宝说话,“菜不合胃口吗?”
项邵闻开口,“路宝,这半年能麻烦你让小和阿爷住这里吗,半年后我回来一定把钱给你。”
路宝看了成知一眼,随即用力摇头,“不用不用,我不要钱,住多久都可以!我九月份就要去省里念大学,到时候成哥也去省里找工作,所以安和你们住我家里还能给这里增添人气呢!~”
成知也跟项邵闻说,“灾难面前大家能帮衬就帮是了,大家都是一方水土的人,用不着讲这些东西。这屋子有多余的就尽管住去,你这样说反而会让小宝难为情。”
路宝是真心把项安和当成朋友对待的,他受伤地看着项安和,于是项安和加入劝他闻哥儿的队伍,这件事便暂时作罢不提。
第二天项邵闻跟成知借了一些钱带着项安和去县里买衣服买药,他们在衣铺里挑挑选选,项邵闻想给小孩儿买好一点的衣服却被当场制止。
“闻哥儿,非常时期就不要讲究这些了,反正在山里又不出去,穿这么漂亮给谁看。”项安和说得一本正经的,把他自己都说笑了。不过他的衣服可以不讲究,阿爷的却得挑好一些,阿爷老了,要让他好好地安享晚年。
考虑到半年后回来那会儿天气已经变冷,他们又提前买了几身冬天的衣服。好在这是夏天,这时节买其他时节的衣服倒也便宜许多。
衣服买完他们又转去了药店给阿爷买药,离开时两人每只手里都提着几大袋的东西,看上去跟乡巴佬进城似的。
离别越近,就越是煎熬。项安和跟他闻哥儿住一个屋,晚上的时候项邵闻在房里整理明天出发要带去的东西,他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看着看着鼻子就又酸又涨。
走过去轻扯住他闻哥儿的衣服,“闻哥儿,明天多少点出发呀?我送送你。”
项邵闻直起腰摸上小孩儿的脑袋,“早上六点左右,你别去送,我怕你难受。”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小孩儿此刻看上去就已经很难过了。
项安和摇头,他抱住他闻哥儿的腰,声音闷闷的,“闻哥儿,我舍不得你。”
项邵闻喉咙一哽,“我也舍不得你。”说完,用加倍的力气把人抱在怀里,下巴搭在那毛绒绒的脑袋上。
半年都见不着,恐怕会叫他犯了相思病吧。
项邵闻揉着那头发叮嘱,“在家里照顾好自己,自己健健康康的才有力气照顾得了阿爷明白吗?”
项安和点头,“明白。”
项邵闻:“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打电话回来,能抽空的话,我就给这边打电话。”
项安和咧咧嘴,眼眶还泛着红,“那你一定要多打电话回来。”
两人抱在一块很久,久到项安和要把他闻哥儿的体温和味道全部记在心里。
他看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闻哥儿,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和阿爷都在等你回来。”
那么乖,那么招人疼,项邵闻恨不得把小孩儿揉进自己的身体带走。他垂眼微笑,手掌将项安和额前细碎那头发拨开,头微微往下一倾,往那光洁白净的额头上落下珍视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