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车夫出去的空当,书生莽撞的去推马车的车门,一边推还一边说,“在下刘昀,家中颇有资产,若得先生相助,必带厚礼登门道谢!”
老樵夫看着可怜,双手都皲裂了,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却也知道身份低微,贸然上前说不定会触怒贵人,只得忍着内心焦灼,煎熬的看着书生去拍门。
车门像被封死一样,任凭书生使尽力气也没推动分毫,书生骄矜惯了,冷水把全身浇的透透的,过长的头发浸满凉雨更加沉重的坠着头皮,风一吹更是糟糕至极,急切的希望推开车门,换上干燥的衣服,擦干净头发,再喝上一杯热茶。面前的车门就好像拦路虎一样,把所有想象中的舒适关在了门外。书生几乎要仇视这扇门了。
这时候车夫已经把大树移开,清理干净碎石块,回到马车旁的时候看见书生正调动全力疯狂推门,骇然上前把书生一把拉下来推到在地上,吼到,“乱推什么,不要命了!”
书生猛然跌倒,溅了一身泥水,表情是茫然不解的,他没想到会有人敢把自己拖下来,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愤怒,站起来手上还沾着泥巴,带着径直走到车夫面前猛抽了车夫一个巴掌,混着细碎石子的泥巴刮破了车夫的脸,泥手印形状清晰完整的拓印在车夫不敢反抗的脸上。
随即书生又去拍门,这次很快得到了结果,“别挡路,雨再大山洪就要来了,湿哒哒的令人讨厌。”
书生悚然而惊,几乎是本能的听见的瞬间就抬头望向天空,天灰沉沉的,阴云压的很低,湿透了的衣服让他反应迟钝,这时候才猛然惊觉,雨竟是比刚才更大了,雨滴前面的连着后面的,几乎成了一条线,砸在脸上的力度也能让人呼疼了。
雨势竟然涨的这么快,明明推到大树拦路的时候还是小雨的。书生呆愣的想,随即一条警戒的线猛然戳进他的心脏,山洪!
山洪!山洪暴发!
早已经被冷雨淋透冰凉的身体竟然冒了一层热汗,心跳加速,瞳孔放大,平日里养尊处优虚软的手脚突然被灌注了极其强大的力量,书生以不可思议的敏捷跳上马车车辕,冲车夫大吼,“快赶车啊!”
车夫先是被山洪这个噩耗砸晕了头,还晕乎乎的想,不会吧,二十多年都没发过了不会这么寸的正好遇上吧,随即被书生的怒吼惊醒了神志,这不是寸不寸的问题,万分之一的不幸遇上了山洪就是百分之百的没命,他可没有多余的命可以去赌,车夫一脚跨上马车,拉好缰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呢。
老樵夫就像被人遗忘了一样,也不知道有没有反应过来山洪将来的消息,心心念念惦记着孙女的病,不停的磕着头,颠来倒去重复着,“求求大人发发善心,小老儿的孙女病了,需要请大夫,小老儿来生必定当牛做马的报答。求求大人发发善心……”
马车刚起的时候慢,终于惊动了沉浸在孙女病情里的老樵夫,老樵夫正跪着马车前,为了不碰到他马车不得不绕路,就这样耽搁了点时间,老樵夫惊恐的看着马车即将离开,混沌的大脑终于被劈开一样,认识到马车一走,他更不可能及时请回来大夫了,从而爆发出了惊人的行动力,在马车没来得及加速前赶上去紧紧的拉住了马车的边缘,“不能走,带上我,我家孙女还等着大夫救命啊!不能走啊!”
老樵夫爆发之下力气竟大的惊人,将马车生生拉的偏离了一个尺寸,祸不单行的陷进了泥坑里。
车夫拼命的抽打马儿,马车因为老樵夫不要命的拖拽一直在泥坑里打滑,书生已经绷不住斯文从容的衣冠禽兽样,破口大骂。
每个人都在极力的求生,为了自己,为了别人,这种蓬勃的求生欲望,在各种极端情绪的撕扯中被呈现的淋漓尽致。
真好啊。师迩斜倚在马车里,干净清爽,跟外面阴沉的天色下湿哒哒的场景格格不入。
真好啊,有可以等待的,可以期待的,可以毫无顾忌去爱的人,而他的那个人,早已经遗忘了他,消失在山水人海之间,找也找不到了。
师迩抬起左手,光滑细腻,五指纤纤,即使是最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什么不好,谁知道这只手曾经干枯丑陋如焦炭呢?
“车夫,带上他们一起走。”
车夫诶了一声,老樵夫大喜过望,松了手就往车辕上挤,虽说这马车宽大,车夫和书生两个大男人还不显,老樵夫挤上来后中间的书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像肉饼过,尤其是,车里的人同意了带他们走,车门还是不开,任凭他们三人挤在逼仄的车辕上。
逃命的时候没有挑剔的资格,书生忍耐下自己一肚子的牢骚,老老实实缩在车辕上,减少被雨潲到的面积。这种老实持续了没多久,精通各种算计的书生,又算计出一个令人胆寒的事实,按照马车现在的这个速度,勉勉强强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大路,但是雨越下越大,路越来越难走,拉车的马会越来越疲惫,车子的速度只会越来慢,一旦天黑,雨夜里辨不清方向,看不清路况赶车那就是玩命,还是十赌九输的那种玩法。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了,这么下去会死的!
第11章 书生
书生焦躁的脑门子上又出了热汗,这么能跑的更快?减重!车上的人太多了!车门打不开,车主人不考虑,这种崎岖的山路不是老手根本控制不住车架,车夫得留着,那么,把老樵夫推下去吧,他不下去,这一车人都被陪着他死。
不想死!
推下去,把老樵夫推下去!
推下去!
书生内心的声音越来越大,恶意已经压制不住的窜了出来,书生低垂着眼,一只手慢慢的不经意似的虚虚搭在不断在喃喃祈祷拜遍诸天神佛的老樵夫背上。
“要动手了吗?”声音低哑缠绵宛如耳语。
书生吓的一大跳,惊惧的心彷佛能从嘴里蹦出来,手触电似的一缩,左右一摆头,发现车夫赶车,老樵夫拜神,彷佛对此一无所知。
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恶鬼的声音。
“为什么呢?一样的,人啊。”师迩困惑的歪着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不下车,我就得死在这荒郊野岭,他一个贫农还没这么大福气让我给他当陪葬。”书生被人察觉的原因,平日里辛苦隐藏的另一面,最残忍无情的嘴脸在这场雨中,终于现形了。
“所以,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呢?”师迩婉转的耳语更加诱惑,地狱里的曼莎珠华浅浅的动了下枝叶。
“为了活,我愿意付出一半家产!”书生神志迷蒙,恍恍惚惚的就吼了出来。
“契成。”
同一瞬间,书生迷蒙的神志陡然清醒,缩回的手好似去掉了千斤重担,全无后顾之忧的遵从心底声音,一个用力,将老樵夫推倒在马车之下!
“唔。”这是书生这辈子最后听见老樵夫的声音。
暗沉的天色中,道路湿滑,雨水倾盆而下,砸的人挣不来眼睛,轰隆隆的雷声盖过了地面上所有的声音。
紧接着的一道能将人晃瞎眼的闪电贯穿整片视野将天空劈成两半,像是划出生与死的界限,泾渭分明,不可逾越。
雨已经大的看不见十几步开外的景象了,老樵夫彻底脱离的了马车的视线范围,而马车,确实更快了。
天地倒悬,书悚然而惊,心提到了嗓子眼,哆哆嗦嗦结巴着指着前方,正遇见有一道闪电,将书生脸上混杂着惊恐绝望的扭曲表情照的惨白似鬼,“山,……山洪!”
正前方奔腾而下的浑浊泥水沿着较为低洼的山路一路迅猛而来,在轰隆隆的雷声与暴雨中,几乎毫无声息,洪荒恶兽般张大獠牙择人而噬。
书生愣怔在车板上,雨水打进眼睛里酸涩胀痛,却已经来不及反应,死死地盯着山洪推移的泥线,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山洪的泥线已推进到马车前不足三十步!书生混沌的脑子里残存的求生本能让他抓紧了车板,哪怕是下一个眨眼就要将这辆华贵的马车吞没!
此后书生无数次庆幸自己下意识的抓住了车板,紧紧的抓住了它,也抓住了自己的命。
就在书生抓紧车板的同时,一条枯藤击碎车厢急射而出,直拉住西北方山郊凸出的一块山岩,缠绕两圈,足够大的力道将马车硬生生拉的横移三丈,拉到了另一处杂草荆棘遍地的高处,千钧一发的避过了洪水!
“快走!”这是车厢里的人下给车夫的命令。
不愧是侯府的车夫,也或者是生死面前,实在不容犹豫,车夫挥起马鞭,顺着劲风卷过来的雨水,抽在平时精心喂养连油皮都不舍得擦破的马匹身上,带出了血印。
马儿仰脖朝天嘶鸣了一声,喘着粗气,四蹄攒飞,拉着马车拼命跑了起来。
这不是给人给走的山道,劫后余生的喜悦来不及攀上书生的脸,颠簸的书生差点把胃吐出来,车板本来就不好抓,又被雨水冲刷的滑溜溜,书生用尽全身力气,指甲都掐裂了,一口气还没喘顺过来,前方一棵高大笨重的树木被山洪冲刷,根系泥土被卷走,倾倒着朝马车直压下来!
书生简直要绝望了,却又绝处逢生的看见那根枯藤大力的拦住了大树,就这么有惊无险的来到一处高地,书生大力的撞门,一边撞一边高声的喊叫,“停下来!这是里高地,山洪淹不到!停车!停车!”
师迩不理会。
车夫觉得书生说的对,也跟着劝,毕竟不想把小命丢了。
师迩在马车里道,“啰嗦,不想驾车就下去。”
车夫犹豫不决,而书生却果决地自己跳了下去。
车夫咬着牙权衡了一下,下车就算保了一条命,那老婆孩子呢,罢了,还有什么可选的呢。
车夫大喊一声,双手稳稳的拽好缰绳,心里只剩下驾好马车这一个念头。
后方师迩舒了一口气,车夫要是也下去了,他驾驶起来怕就没那么得心应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赶到了。
拼尽全力赶往山顶的师迩,绝不会想到,山顶只有二十多位身手矫健的侯府亲卫,加上满满五大箱江南霹雳堂的火油。
山顶上埋伏好的一群人被大雨浇成了背景,完全混入了山石之间,雨水顺着脸部的线条哗啦啦的流下来,蜿蜒的水迹相当磨人,训练有素的人马却一动不动,化作山石般嵌在各个隐蔽的角落。
本该在千里之外京城的夏达摸了把雨水,看着雨势越来越大没有丝毫停转的迹象,转头看向自家少爷,“雨太大了,火油烧起来也很快就会被浇灭,这...”
夏达吞吞吐吐的后半句程昼全然清楚,这样的天气下,用火来试探阎罗君的行动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日夜兼程只为了早一步到青郊山顶设埋伏,人算不如天算,再找理由诓骗阎罗君只身一人到荒郊野岭怕是不容易了。
“江南霹雳堂的火油霹雳子一向声誉良好,也许不用太长时间,在火势被浇灭之前,阎罗君就先撑不住呢? ”
“少爷,这太冒险了,”夏达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忍住,一开腔话就开闸三千里似的憋不住了,“就算阎罗君被烧的半死,您也得跟着受累啊,烈火焚身啊,那得多疼?就算您能忍的住,阎罗君被您搞趴下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各退一步的事,您能想象出阎罗君低头的样子吗?”
程昼默然无语,随后冷笑一声,“阎罗君整个人都如同贵气雕成的白玉,需要垫上最上乘的黄绸布供在博古架上,架子高度一定要比人高,低了让人不用仰视都是一种亵渎。 ”
夏达傻傻的仰着脸看着自家少爷,听不出来这里面是真诚还是嘲讽,但是酸气确实闻到了,“对吧,您也别太较真了,这都同生共死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就别相互扯掰背后捅刀了,倒霉的不还是自己个儿?到手实惠就成,您千万别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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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迩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
背后突然传来叹息一样的声音像蛇一样攀附在程昼的耳边,程昼悚然而惊,回头要看的时候才发现脖子僵硬的动不了了,不仅仅是脖子,全身上下都跟被冻成冰棍的蛇一样又僵又硬完全动不了,从脚下到头顶嘶嘶的冒着寒气。
眼角所能见到范围之内,他手下所有的人都躺倒在地,一动不动,人事不省。
真到这种任人宰割的地步程昼反而镇定下来,不慌不忙等着背后的人出来,既然有能力不知不觉把人全部杀死,现在却只做到这不让他动,这就是要谈判了。
这种冷静让背后的人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却换了另一个声音,“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嘛,我早就说了要相信小师迩,都是道衡那个白痴太溺爱,才显得我们小师迩看上去很任性的。”
两个人?程昼没有再想下去就看见了这两位的真身。
第12章 山神
两个人?程昼没能再想下去就看见了这两位的真身。
长得挺普通的,一个比较魁梧,另一个柔和。魁梧的那个脸色发青,像是活不久的样子,柔和的那个面色发黄,身条走动间都带着一种吃不饱饭的柔弱。
只是那种气势,程昼只觉得胸口发闷,压的有点喘不过来气,论起来,阎罗君有时候若有若无的也会发出一种让他难受的气势,跟这两位一比,就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了。
柔和的那个见状就先抱怨了一句,“真是麻烦啊,喂,你收敛点啊,弄死了这个,看小师迩怎么跟你急。”
魁梧的那个嘟囔了一句,程昼没听清,身上那种窒息感顿时一松,大口的吸着气,咳喘了一阵,
本想挑衅回去,话都到嗓子眼了又咽了回去,因为他发现那两个奇怪的人看他的表情也很奇怪复杂,不太好形容,恨不得生吃了他,却有重重顾虑不得不维持面上和气。
心念一转,程昼开始满嘴乱说,“你们这样看我,我勾搭上你们家姑娘还算计着谋财害命了吗?”
两人同时看过了,那目光直刺人心,锐利的不可逼视。
沉默了一会儿,柔和的那个先轻快的笑了起来,“脑子倒是还好使,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不会吧,程昼头皮一炸,说中了?谋财害命倒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从来没有勾搭过姑娘啊。
哪家倒霉催的姑娘看上他了?
极快的回想了一遍,电光火石间连脑子都没转清楚就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阎罗君是你们什么人?”
柔和的那个笑容一点点消失了,很快脸色阴沉下来,“你说,阎罗君?”
魁梧的那个上前两步,紧张的把头探过来,“你说的阎罗君是十二三岁模样,整日昏昏欲睡?”
程昼不明所以,还是点头表示了肯定,“我们说的不是一直都是阎罗君吗?难道说是你们找错人了?”
柔和的那个目光揉了针似的,狠狠的瞪了程昼一眼,眉头一点一点的皱起来,“才三十年不到,血海骨山,竟然传成这样了吗?”
柔和的那个心思重重走了两步气不过抬脚踹了魁梧大汉两下,“亏你当初还拦着我不让弄死他,都这么不要脸的冲小师迩下手了 。”
程昼现在除了眉毛眼睛,也就嘴巴能动了,抓住所有机会弄清楚所能知道的一切事情,“谁放火烧了阎罗君?”
边上两位毫不理会程昼,无视的彻彻底底,这两位互相看着对方,用眼神里交流着几千年的默契,很快得出了结果,柔和的那个抬手拍了拍魁梧大汉的肩膀,“事情变的麻烦了,这边留给你了,我先过去看看。”
程昼不动声色的分析着情况,就看见柔和的那个凭空消失了,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魁梧大汉搓揉了几下大手,没来及的挽留,焦躁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程昼趁机开口套话,“两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如果有用的着的我地方一定不要不好意思开口,我好歹也是大周的侯爷,有地方可以提供些方便,毕竟是翁婿对吧,岳父大人?”
程昼极其不要脸的喊的那声岳父把魁梧大汉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了过来,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粗糙的大脸配上两坨红晕也有了那么一两分娇羞,连连摆手,“不,不是。不是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