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氤氲的视野里,小美颤抖着手触上石牛,嘴角是痛苦而欣慰的笑意,“大锤……我还没等到你转世,就、就先下去陪你了……”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染红石牛的半边脸。忽然那手无力地垂下,小美嘴角还挂着笑,眼中还有泪,却再没人能见到了——她双眸阖上,已没了气息。
慕容白神色哀恸,望了望天边仍然大亮的日光,忽然闭眼,一滴泪缓缓淌下。
他用手肘撑起半边身子,伸手去拿白雎剑,以剑拄地,缓缓站起来。
慕容白踉跄两步,终于站稳。他开口,声音冷冽,“慕容青,你说过什么——”他斜斜抬眸,直直盯着杀气腾腾的慕容青,眸中是悲怆的质问,“你说——我要守护我的使命,你便守着我!”
慕容青的身子猛地一僵,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
司马渊的声音还在耳边循循善诱,可慕容青却仿似听到了另外一些遥远而清晰的声音——
“从此,你便叫慕容青。”
“哥对我,有没有什么约定?”
“有。以后,我定会尽我全力护住你。”
“既然你要守护你的使命,就让我来守护你!”
……
慕容白就趁着慕容青愣神之际,眸光一厉,举剑冲了上去,却被回过神来的慕容青轻易架住剑。
慕容青冷眼看着慕容白眼中的狠意,扯唇讽刺一笑,“你又记不记得,你说过要尽全力护住我——可你如今,却想杀我!”
随着话音落下,慕容白被慕容青猛地推开。
就在这时,没人看见,小美毫无气息的身子从石牛旁滑下去后,石牛的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泪。
随即,那石牛咔嚓裂开一条缝隙,霎时间便有数道魔气从地底喷泻而出,慕容青被那魔气穿身而入,猛地扔了剑仰天嘶吼起来。他双臂大张,有浓厚的魔气在他周身升腾、缠绕,最后将他裹成了一个大黑球。
“继续……八角金阵、封魔印……全都解开吧……慕容青……哈哈哈哈……”
随着司马渊的声音响起,慕容青背上金光越来越亮,终于猛地将万千魔气扫开,而他身上的衣帛也应声而裂,露出精壮的上身来。
“不!”慕容白大惊失色,瞳仁紧缩,“慕容青!”尾音落下时,又是一汪鲜血从齿缝间涌出。
可慕容青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只见慕容青□□的背上缓缓盛开一朵妖娆水仙,而那水仙花心正中的小黑点逐渐黯淡下去。
背上被烙铁灼烫一般的疼痛让慕容青几乎惊叫出来,腹中一股浊气顺着胸腔往上,冲力几乎将他整个肉体撕裂。
“啊啊啊啊——”
只在一瞬间,慕容青背上的小黑点彻底消失,而那金光炸开之后,翻滚的戾气中,一人剑眉星目,眸中却带着七分狷狂三分邪气,唇色青黑,眼下有魔气晕染,墨发恣意飞扬——
“心魔……觉醒了。”慕容白怔怔呢喃一声,再没了气力,倏然跌坐在地。
体内各种气息胡乱冲撞的难受之感终于消失,一切束缚都被解开,慕容青顿觉酣畅淋漓。
他还未睁眼,只觉脑中一些光影重重叠叠出现。
“凭什么一个挑粪的都活得比你长!”
“你的身子还能承受吗?”
“逆天改命,我自逍遥。”
“跟我一起,长生不老……”
字字句句都是他曾经说过的话,而那人只是半蹙着眉,叱他闭嘴。
他记得乾坤洞里慕容白沐浴濯清池水的玉白身子,他记得慕容白斩妖除魔时飒爽的风姿,他记得慕容白难以抑制心中孽障时难堪又隐忍的模样,他记得无数个日夜里,他与他的灵魂相交相缠,他记得……他是心魔。
他的记忆、他的力量,都回来了。
慕容青慢慢睁开眼,垂头看向双目无神跌坐在地上的慕容白,忽然眼瞳一缩——慕容白的头发,一瞬之间竟全白了。
“心魔,你终于苏醒了。”司马渊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地从传音符里传出。
慕容青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张被揉皱了的传音符,指尖燃起一簇青紫火焰,将那符咒烧了个干净。
慕容青的眼睛一直未离慕容白。他缓缓走上前。
“哟哟哟,烧了我的符咒,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司马渊却从断壁残垣中走了出来,挡在慕容青前面。
慕容青冷冷瞟他一眼,“你怎么进来的?”
司马渊笑道:“慕容白都被你打成这样了,他那结界还能困得住我?”
慕容青看着司马渊,忽然挑眉邪气一笑,“那你觉得——我能不能困住你?”话音一顿,他又立即变了脸色,脸上是暴戾的气息,“给我滚出去!”
司马渊面色一变,笑容僵在唇角,转瞬他又挑了挑眉,“慕容青——哦不,心魔,来吧,要救慕容白必须开启逆转大阵,宜早不宜迟啊——”
慕容青连看都不再多看他一眼,冷道:“我让你滚出去。”
司马渊这次是真的冷了神色,眯了眯眼,“慕容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容青掌心一展,剑便飞入他手中。他眼带寒霜,厉芒一闪而过,“那就试试吧。”说罢,手中剑刃上又有黑森森的魔气盘旋而上,忽然从剑尖上凝出一条巨龙来,那巨龙顺着慕容青的胳膊往上纠缠,最后堪堪停在慕容青的肩上,与慕容青一起紧盯住司马渊。
“有几分意思。”司马渊知道如今慕容青刚刚魔气复苏,正是容易暴走的时候,在这个当口和他纠缠没什么好处,反正总有一天慕容青会开启逆转大阵的。
司马渊扯唇笑了笑,身影烟雾一般变淡,最后消失在原地。
司马渊走后,慕容青才转眼看向那边的慕容白,而慕容白早已经晕了过去。他下巴和衣襟上都是血淋淋的,一头白发刺得慕容青眼睛生疼。
慕容白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绑在十字架上,双臂被迫大张,脚下也有镣铐,整个人呈大字型。
这里还是乾坤洞,只是多了一个十字架。
慕容青坐在桌边品一壶茶,眉眼透着邪戾,墨青长袍曳地,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魔气。
慕容白定定看着他的侧脸。
慕容青也没转头,手上摩挲着一只镂空雕花的茶壶盖子,冷淡开口问:“葫芦呢?”
慕容白不答,只道:“你如今已有肉身,到底还要什么?”
“呵,”慕容青冷笑一声,斜睨着慕容白,“我要什么?我要你活着。”顿了顿,他又挑着眉补充道:“我知道你给我下了双生咒,所以我不会轻易让你死的。绑住你的身子,也是为了防止你跟我同归于尽。”
慕容白沉默。
慕容青想了想,一边盖回手里的盖子,一边轻声问:“你的早衰到哪一步了?”
慕容白还是沉默。
慕容青迟迟等不到回答,转头怒瞪着慕容白,身形忽地一闪,原本还坐在桌边的人已经站到了慕容白面前。
慕容青看着慕容白冷冰冰的模样,埋头嗤笑一声,再抬头时已是目露凶光,他一手紧紧捏住慕容白的下颔,迫他抬头看着自己,“我告诉你,慕容白,我没那么多耐心!葫芦到底在哪儿,早衰究竟如何了——这些你最好明明白白告诉我,这样我还能择个吉日开启逆转大阵,让这些人死得痛快点!”
慕容白眯眼看着慕容青眼下青黑的魔气,一字一句厉声道:“慕容青,你这样子真丑。”
慕容青冷哼一声,一把甩开他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慕容白猛地侧过脸去。
随即,慕容青又是倏然一笑,拍着慕容白的侧脸叹道:“你好看不就行了,你说是吧……哥?”这一个“哥”字的尾音微微勾着,声色喑哑,将如同醉酒一般的灼热气息喷在慕容白脖颈。
慕容白浑身一颤,却仍是镇定下来,“你别忘了你当着慕容先祖发过的誓。”
慕容青大笑起来,“你也别忘了,我是魔,发誓算什么?”
慕容白再无话可说。
慕容青见慕容白又是默然不语,面色已然不虞。他忽然踏前一步,魔气逼近慕容白。
慕容青阴冷地笑着,一手撑在慕容白胸膛,缓缓向下滑去,忽然手指一勾,搭在他的腰带上。慕容青凑近他耳边,伸舌舔了舔他的耳廓,对着他的左耳哑声道:“跟我一起长生不老,你不想吗?”
魅惑至极的声音顺耳入心,慕容白心头微颤,气息有一刻的紊乱。
慕容青贴着他颈侧轻笑一声,缓缓向下嗅着他颈间的气息,披散的长发搔着他的下颔,扣在他腰带上的手也开始缓缓动作,似是要解开腰带。
“滚开。”慕容白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被绑在架上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
慕容青还是邪笑着,手上的动作分毫未停,将那腰带卸了下来,扔在一旁。
身上的衣衫瞬间松散开来,慕容白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道:“你疯了——”
不等他话音落下,慕容青已经贴上来,一手再次攫住他下颔,拇指在他下巴尖儿上来回摩挲,说话时的气息吹拂在他唇上,“慕容白,早在一年前,我就想这样疯一次了……”说罢捏着他下颔的手一抬,头微微一低,轻易便吻住慕容白的唇。
慕容白的身子猛然一僵,随即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是气得狠了,连带着十字架都微微颤动。
慕容青却不管他什么反应,径直以舌尖去撬他紧闭的齿关。
慕容白却是纹丝不动。
慕容青也不着急,慢慢伸手脱下他的外衫,随意往桌上一扔。接着是里衣,慕容青伸手探进他前襟,在他胸膛上轻拢慢捻。嘴上也没闲着,慕容青还是极耐心地以唇舌挑逗着慕容白的齿关,慢慢地吮吸缓缓地舔舐。
慕容白的前襟已经被拨开,慕容青的手在他两边茱萸上停留了一会子,就顺着腰腹的肌肉往下游移,一直到他胯间。
慕容青本想趁此逼得慕容白张嘴,可没想到,在他轻轻抓了抓他腿间之后,慕容白的身子仍然一动不动,齿关也依然闭得极紧。只除了那一声陡然粗重许多的呼吸,再没什么别的变化了。
慕容青停了动作,退开些许距离,好看清慕容白的脸,却见他脸上什么也没有,只那双眼里有显而易见的厌恶之色。
“你为什么没反应?”慕容青的声音还喑哑着,却已经透出了几分阴沉的味道。
慕容白讥笑一声,冷淡道:“我年幼时杀过许多凶兽,它们虽不如蛊雕那般难缠,却也经常让我负伤。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顿了顿,慕容白一字一句道:“被凶兽咬了一口。”
慕容青看了慕容白许久,直到滚烫的身子凉下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径直甩袖走了。
徒留慕容白衣衫不整地留在十字架上。
有穿堂风呜咽而过,将他的外袍吹落在地。
凉风抚上胸膛,慕容白猛地回神,齿关一松,整个身子都垮了下来,张着嘴大口大口喘粗气,眼里泛着微微的赤红——差一点,他就忍不住了。
此时,嗣城的一间破宅子里,五六个乞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瓷碗往里走。
“欸,今儿运气真是好,遇上那几个公子哥儿,赏了不少银子啊哈哈!”为首的那个瘦高瘦高的乞丐笑嘻嘻地掂了掂瓷碗里的银子。
“老二哥,咱什么时候分银子啊?”旁边一个鹰钩鼻的乞丐伸手要去摸那瓷碗里的银子,却被老二一巴掌拍了回来。
后头另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乞丐道:“四儿哥,讨钱的时候不见你多卖力,分钱倒来得挺快啊?”
鹰钩鼻转头瞪了那少年一眼,那少年也不服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理直气壮的样子。
几个乞丐进了那破宅子,看见依然蜷缩在墙角的两个人。
鹰钩鼻眼珠子一转,吆喝着道:“哎呀,今儿收获不少啊!怕是有几两银子了吧?”
少年知道鹰钩鼻那点恶心心思,也不搭腔,又哼了一声,自己到自己那方茅草席上休息去了。鹰钩鼻仔细看着墙角那两人的反应,却见两人仍然无动于衷,连看他们一眼都没看,于是自知讨了个没趣,也跟着躺到自己的地盘上小憩。
老二瞥了眼墙角的两个人,想了想,还是端着瓷碗走过去。
老二在他们面前蹲下,从碗里拿了两个铜板扔到地上。
“饿了多少天了?”
王元芳无力地抬头看他,又垂眼看向地上的两个铜板,开口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一样,听上去像是饿得没了力气,语气却是坚定得很,“我不要。”
“呔!”老二冷笑,瞥了眼王元芳怀里烧得迷迷糊糊的贺小梅,“你不要,你媳妇儿也不要?”
王元芳抱着贺小梅的手一紧,唇角绷得死死的。
“既然落了难呐——”老二摇着头叹息一声,起身拿脏兮兮的手拍了拍王元芳的肩,“就要服软。”随后又端着瓷碗走了。
王元芳身子一僵,垂眼,深深看向怀里满头大汗的贺小梅,目光微移,又落到地上躺着的两个铜板上,手里松了又紧。
贺小梅和王元芳是三天前找到这间破宅子的。最开始他们的来的时候,几个乞丐围上来要赶他们走,是老二看贺小梅病得像要死了,看他们可怜才同意他们进来。
第二日清晨,几个乞丐从草席上爬起来,脸也不洗衣冠不整的就拿着碗往外晃荡。
那时为了照顾贺小梅,王元芳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天刚蒙蒙亮,眼睛就大睁着。那鹰钩鼻的乞丐见他醒着,便扔给他一个破碗,招呼他一起出门。
王元芳愣了好久,又看了看那碗,才明白过来这些乞丐是让他跟他们一起去乞讨。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闷气,王元芳一把砸了那碗,惊得几个乞丐的瞌睡都猛地醒了过来。那鹰钩鼻当场就发了脾气,带了几个乞丐撸着袖子朝王元芳骂骂咧咧的,像是要打架的架势。
最后是老二拉住的他们。
老二一边拦住乞丐们,一边扭头看着王元芳赤红的双眼,冷嗤了一声,“别管他,我们自己走。”
鹰钩鼻拿手背抹了抹鼻子,瞪着眼指着王元芳恶狠狠道:“你他妈不干活就不要指望我们给你饭吃!”
王元芳无意与他们争吵,也没力气去吵,任由鹰钩鼻的口水喷在自己头上,只抱紧了贺小梅往墙角挪。
后来整整两日,这些乞丐每日都能讨来些许铜钱,偶尔有吃剩了的半个馒头或者剩菜留下的那点油腥子,也会扔到王元芳面前,嬉笑着看他反应。
王元芳却从来不搭理他们,看也不曾看一眼,竟是硬生生饿了两天。
当夜,贺小梅高烧一直不退,迷迷糊糊间饿得哭爹喊娘的,又呢喃着要水喝。
王元芳没法子,眼见着就要割肉放血喂给贺小梅了,这时却从斜里伸出一只端着碗水的手来——是那个少年乞丐。
王元芳感激地看了那乞丐一眼,伸手接过水急急忙忙喂给贺小梅喝。
少年借着月光看了看王元芳已经皴裂的嘴唇,道:“你也喝一口吧。”
王元芳却像没有听见似的,一颗心全放在贺小梅身上,蹙眉紧紧盯着贺小梅。
少年叹了口气,自去睡觉了。
从第三天起,城里来了些外地人,出手极阔绰,尤其给这几个乞丐打赏得特别多。这几个乞丐挺高兴,偶尔也赏几口水给王元芳和贺小梅。
但一直到今日,贺小梅的风寒一直也没能好起来。
王元芳看着老二扔在地上的那两个铜板,一手打着颤伸出去,伸到一半却又猛地缩回来。
“不行……我不能要……我不是乞丐……我不是乞丐……不能要……”
王元芳心里剧烈挣扎着,一只手在半空中颤颤巍巍。
“芳哥……芳哥……”怀里的贺小梅忽然细声喃喃。
王元芳立即看向贺小梅,却见贺小梅双目仍然闭着,脸上烧得红通通的一片,额上全是冷汗,身子正难受地扭动着,嘴里一直叫着王元芳的名字。
王元芳伸手在贺小梅额上一触,随即被烫得缩回手来,“小梅……”
目光再落到地上的铜板上,王元芳伸手捡起来,又将贺小梅的身子放到草垫子上,走向正在院子里分钱的乞丐们。
他直直看向老二,目光闪了闪,咽了口唾沫,胸膛起伏了许久,终是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出门。”
鹰钩鼻抢先笑起来,“嘿哟,不是倔得很吗?!看不起这行当,就趁早不要来做,别他妈到时候又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