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片刻,顺着长廊一直走,走到了圣地,却见圣地之门大开,里面的案几与地上的阵法一览无遗。
而阵法之上,一个黑衣的女子背对着他站着,那名女子身材羸弱,墨发高束。她缓缓转过脸,眉目艳丽,脸色却苍白。
慕楚钰的脚步定住,直直地看着她,心中不知是松还是惊。
这是人吧?鬼是不可能碰到东西的。
时罂看着他半晌,道:“好久不见。”
“……”慕楚钰沉默半晌,道,“你还好吗?”虽然是故人,但是他们之前可是仇人,他有点方。
时罂勾唇一笑,极尽刻薄,与记忆中的那张人不谋而合。
“我没死,很意外吧?”时罂道。
慕楚钰默默点头,又道:“时罂姑娘这长相应该是长命百岁的。”
时罂嗤笑一声,道:“物归原主。”
慕楚钰知道她说的是那枚玉佩,可心里有些惶惶不安,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你想要鲛珠吗?”时罂忽然道。
慕楚钰的眉头微微蹙起,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时罂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手中端详。
慕楚钰定睛一看,居然是桃月环,不禁惊道:“怎么会在你手里?”难道是从萧璟手中抢走的?可是若是时罂出手,萧璟不可能不知道……
时罂冷笑一声,“本就是我的东西,怎容你们推三阻四!”
慕楚钰自觉失言,换了个话题道:“正好,这下才是物归原主。”
时罂露出奇怪的笑容,她将桃月环放在阵法中间,阵法似乎刹那间便活了,在黑暗的圣地内隐隐发出亮光,而下一刻,阵法中间的暗格缓缓升起,上面放着一个盒子。
看到眼前的变化,时罂的神色变了变,唇角勾起一个扭曲的笑意。她打开盒子,鲛珠果然在其中安放着。她毫不迟疑地拿起珠子,抬手朝慕楚钰的方向掷去。
慕楚钰下意识伸手去接,分神之际错过了时罂眼中的疯狂与痛苦。
……
倏地听到系统提示音,慕楚钰觉得手中圆润冰凉的珠子霎时烫手起来,可扔又不是,不扔也不可。
“你昨日讲的话我都听到了。”时罂唇边的笑意诡谲。
慕楚钰一顿,是指他向萧璟坦白的那番话?
“你不想回去,我偏要助你回去。你们想要白头偕老,我偏要你们不如意!”时罂的声音嘶哑,“我的命虽然被曲封南救回,可终究是活不久……”她言罢闷咳几声,唇角有血缓缓流出。
“曲封南想要我帮他夺岛,可惜他最后却投奔了你们,我有幸能活着一段时间,怎会让你好过……”
剩下的话断断续续,模模糊糊,慕楚钰听不清楚。
他手腕上的桃花一直发烫,烫得吓人。而中间的阵法的亮光微弱却持久,对他隐隐有种引力。
……
……
不……不要!
慕楚钰的手腕一松,手中的鲛珠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可他顾不得这么多,捂住手腕处不停发烫的桃花印记,心头纷乱,有一个声音占据着他的思绪,诉说着他不想离去!
他的意识在陷入黑暗之前,一个白影闪过,在他肩上拍了一掌,而后他的意识便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紧闭已久的双眸终于睁开,忽然看到日光,他不习惯地合起双眼,再睁开,如此几次后,才定睛看清眼前的事物。映入眼帘的是洁白无瑕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的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让他感到一阵陌生的熟悉。
他的清醒带给身旁人巨大的欣喜,唤医生唤护士,脚步声杂乱不已,给他无限的真实感。
这里是……医院?
他回来了?
他内心一阵空落落的,似乎失去了什么珍爱的东西,他感到难过,原本该有的欣喜若狂却是一分没有,他又闭上了双眸。
第85章 庄生梦蝶
待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家人欣喜的表情。
“小钰,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对了,他叫孟钰。
他艰难地抬起手腕,却见上边洁白无瑕。
他究竟是回来了,还是从未离去?
“你怎么了?”见他一脸怔忡,孟母脸上担忧之色更甚,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过了半晌,他沙哑着嗓音道:“爸,妈。”
他回来了。
他在医院住了几日检查,待到医生觉得他已无大碍的时候,孟父与孟母便给他办了出院手续,办手续的时候孟母还是忍不住问了医生。
“医生,我儿子他没事吧?”
“他的身体已经没什么事情了,可以出院,但还是要按时来医院检查检查。”医生在纸上写着报告。
“我觉得他这几天好像精神不太好,经常看着一个地方发呆,叫他都没听到。”孟母忧心忡忡。
“也许是病人睡太久了,过多几天就会好的,平时多带他出去走走。”医生点头,将出院手续递给他们。
孟父孟母连忙道谢。
出院后,他的弟弟也从学校里回来看他,孟母将他拉到一旁。
“今天带你哥出去走走,出去散散心。”孟母叮嘱完弟弟,便对慕楚钰道,“小钰啊,你别整天闷在家里面,和你弟出去走走,中午回来吃饭,我做你爱吃的清蒸排骨。”
“妈,我会的。”慕楚钰心头涌上一股暖意,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意。
“妈,不要这么偏心哥,我要吃红烧鲈鱼。”弟弟一边拉着他哥,一边对孟母道。
“这有什么好争的,都有份,都有份。”孟母一边笑着,一边拿起外套给慕楚钰套上,“去吧,中午记得准时回来吃饭。”
走出家门,看着许久不见的街道,慕楚钰一阵恍惚,弟弟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哥,你不过睡太久连路都不认得了吧。”
慕楚钰笑着打下眼前晃着的手,低声喟叹道:“睡得太久了。”
“这边走,带你去看小区新建的篮球场。”弟弟笑得开朗,一边走一边和他说他在学校里遇到的事情,还谈到了他交了个女朋友。
慕楚钰看着他的嘴角勾起青涩甜蜜的笑容,思绪又是一阵恍惚,那个人一身白衣,眉目清隽,仿佛又出现在他眼前……
“哥!哥!”耳边着急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
“怎么了?”
“你是不是走累了?”弟弟担忧地看着他,怎么走着走着就发起呆来了?
慕楚钰点点头。
弟弟拉着他在长椅上坐下,“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给你买些吃的。”
慕楚钰笑道:“好。”
弟弟很快就回来了,拿着一个塑料袋递给他,道:“那家店的桂花糕最好吃了。”
慕楚钰的手微微一紧,接过糕点,尝了一口,道:“没有那家好吃。”
“哪家?”弟弟好奇道。
“没有哪家。”慕楚钰垂下眼睑,将桂花糕吃完,在心底默默感叹一句,真的没有那个人买的好吃啊。
他已经习惯了晚上早睡,回到这个世界,习惯也没有变。或许是精神太过疲惫了,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他的意识一片黑暗,但耳畔却能清楚地听到人声。
“前辈,钰儿他何时能醒?”清冷低沉的嗓音令慕楚钰的心里一悸。
“待到他心结已解。”一名老者的声音响起,慕楚钰觉得甚是耳熟。
“心结何时能解?”
“不知。”老者叹了口气,“我当初对他说顺其自然,便是要他顺其心意,如今他已做了决定,怎料事出仓促。”
慕楚钰这回认出了,这个声音来自千眼神算前辈,他的师父。
“他还会回来,他与我说过,他不会离开。”萧璟低声道。
他不会离开,他会回去的……
萧璟,萧璟!
慕楚钰倏地惊醒,睁开双眸坐起身来,捂住胸口喘了口气,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晨光熹微。
以前发生的事情不是他的梦,他真的遇见了萧璟,去过木樨谷,见过许多人……这些人是真是存在的。
慕楚钰闭起眼睛,恍然间记起梦中师父说的话。心结?他的心结是什么?
从出了车祸去到楚国后,他便一直于心不安,自觉对他父母愧疚不已,如今他回来了,也应当要尽孝,让父母快乐开心,不再为他担心。
自这天后,慕楚钰渐渐不再发呆了,而是多出去走走,日子也一日日地过,若非他每夜睡着后都能听到萧璟的声音,他会怀疑他从前不过是做了一场荒谬的梦。
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年,弟弟也与他的女朋友步入了结婚的殿堂,孟父孟母也开始着急他的婚事。
“隔壁林阿姨的女儿今年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听说学习好,性格也不错……”孟母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妈。”慕楚钰无奈地打断她,“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只要陪着你们就好了。”
“傻孩子,这是什么话,你迟早都要结婚,有自己的家庭的。你看你弟都结婚了,说不定赶明年我都能抱孙子了。”孟母一锤定音,“行了,我把林阿姨约出来吃个饭,你也一起来,不许找借口推了。”
第二日的时候,慕楚钰就被强拉强拽着去相亲,的确如孟母所说的,对方是个看着很温柔很有礼貌的女孩子,是他曾经喜欢的类型,不过也只是曾经。
孟母与林阿姨聊了一会儿便找借口离去了,给他们两人留下独处的时间。
慕楚钰淡淡地看着那个女孩子,眼眸中毫无波澜,他给她倒了一杯茶,道:“让你见笑了。”
那个女孩子在国外留过学,性格比较开朗,见他文绉绉地说话,便捂嘴笑了笑,打趣道:“你看着怎么和个古人一样。”
慕楚钰笑了笑,而后收敛笑意,正色道:“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大概没想过他会说得如此直率,女孩子一脸惊愕,而后促狭地看着他问:“是不是你对我不满意,所以才找了个借口?”
“不是,”慕楚钰摇头,坦然道,“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个男人。”
女孩子愣了一下,倒也没大惊小怪,扬起一个大大笑容道:“祝福你。”
慕楚钰朝他笑了笑。
后来孟母又给他约了好几个女孩子,都被他以这个理由回绝了。事情多了,孟母也听到了些风声。
“你……”孟母犹豫了一瞬,道,“你是不是没遇到喜欢的女孩子?”
慕楚钰自然知道孟母在想什么,“她们很好,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怎么不带回家里?”孟母责备地看着他。
“妈,我喜欢的是男人。”慕楚钰一脸严肃道。
孟母惊愕地看着他。
“我喜欢他,我只愿意和他在一起一辈子。”慕楚钰缓缓地说着,字字重如千钧,“对不起,妈。”
……
孟母和孟父忧心忡忡,劝了慕楚钰几日无果后,双方陷入了冷战中,最后还是弟弟出面调解。
“妈,喜欢男人没有什么,国外还能办同性婚姻呢。”弟弟对孟父、孟母道。
孟父气的直皱眉,“这叫什么事情!这像话吗?!”
“你哥他不可能一直这么下去。”孟母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爸,妈,哥他不开心。”弟弟缓缓道,“从他醒来到现在,虽然每天都笑着,可我就是知道他不开心。”
孟父、孟母一下便失声了。
的确,自从他醒来后,虽然每日以笑脸迎人,可身为家人,他们能感受到他的笑容中究竟有几分真实。
“难道你们愿意让他一直这样下去?我不想哥不开心。”
弟弟这样劝了几日,孟父孟母终于松口了。
孟母也开始和慕楚钰聊他喜欢的那个人。
“什么时候能带回家来看看?”孟母道。
慕楚钰笑着摇头。
“这有什么好保密的,”孟母抱怨着,“那你给我说说他的事情,让我听一听,究竟哪里好,让你这么喜欢。”
“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长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他喜欢吃辣,却偏偏陪我吃着清淡的饭菜。他会医术……应该说他是个医生,能救活好多的人,很多人都很崇拜他。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经常捉弄我,但后来便对我非常好,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就好像,好像恨不得连月亮都摘下来送给我……”提及萧璟,慕楚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连眼眸都清亮得犹如粲然星辰。
看着自家儿子神采飞扬的表情,孟母原先的坚持分崩离析,如果自己的儿子能开心快乐,喜欢男人不容世俗又怎么样呢。
渐渐的,家里人也喜欢听他讲以前发生的事情,喜欢听他讲那个人,俨然已经把那个人当成了家里的一份子。
……
时光如同流水汩汩地从指缝间穿过,慕楚钰觉得他这一辈子过得很快,似乎只是转眼间,他便已白首,只是没有那人在自己身旁。
他看着窗外璀璨的星辰,似乎看到了那个眉目清雅的人,深深地看着他,将他铭刻在自己心底,慕楚钰缓缓地闭上自己的眼睛。
……
待他再张开双眼,入目的是清雅的绣花床帘,鼻尖萦绕的是淡淡舒雅的檀香。
“醒了?”一个声音斜穿而入,打断了慕楚钰的思绪。
慕楚钰侧过头,眨了眨眼睛,“师父?”
“心结解了?”千眼神算摸了摸胡子,笑眯眯道。
慕楚钰缓缓坐起身,看着眼前古雅的房间,感到一阵不真切的恍惚,“心结?”
“你的一魂两魄回去了,幸好我及时赶到,你才幸能再次醒来。”千眼神算道,“你也可当这是庄生梦蝶,总之,你回来了。”
“我睡了多久?”慕楚钰低哑着声音道。
千眼神算的眼中闪过几分促狭,“三年。”
“竟已三年了……”慕楚钰抬眸怔怔地看着他,倏地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穿鞋下床,赶着往外边跑。
“他在药房。”千眼神算的声音从背后远远传来。
待慕楚钰跑到药房的时候,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挽起袖子晒着药材。
温暖的日光为他踱上一层不真切的金光,青翠树木是他的陪衬。他白玉簪半绾起墨发,背影颀长高瘦,微微侧着的脸庞清隽俊雅宛若精心绘制的画卷,是记忆中最喜欢的模样,最喜欢的人。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来,那双幽邃的墨眸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可以这样看一辈子。
“我和我父母说了我们的事情,他们同意了。”慕楚钰痴痴地看着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句。
萧璟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意,“钰儿。”
慕楚钰曾夜夜梦到他这样轻轻唤他,本以为再不能相见,却不料柳暗花明,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却执拗着不愿眨眼,害怕只要他一眨眼,眼前的人便会如梦境中的那样消失不见。
再多指责,再多气恼,在看到慕楚钰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全都烟消云散了,萧璟的双眸映出慕楚钰的面容,他缓缓张开双臂。
慕楚钰直盯盯地看着他,走过去环住他精壮的腰身,贪婪地汲取他身上淡淡却始终萦绕心头的桂花香,道:“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接下来有番外~~
第86章 番外:大婚
楚国皇城中,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挤得满满当当的茶楼间,百姓们对当今圣上为钰小王爷定下的婚事津津乐道。
“听说当今圣上下旨让小王爷与木樨谷谷主大婚。”
“木樨谷谷主?是哪家的姑娘?能被小王爷看上。”一个小伙子不解地问道。
方才说话的人别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你可别不懂装懂,这木樨谷谷主可是个男人,不是什么姑娘。”
“男人?”小伙子愣了愣。
“不仅是男人,还是个江湖人士。”那人继续道。
“那小王爷将来是留在皇城,还是跟着去木樨谷?”有个人挤过去问道。
“可能是去木樨谷。”
“这可不一定,说不定木樨谷谷主留此留在皇城了。”人群中有人回驳。
“那木樨谷就不管了吗?”
“这哪能不管,听说这江湖人士凶啊,成日动不动就要打架,危险得很呐。”
“那小王爷若是去了木樨谷岂不是不好过……”
任凭百姓如何乐道,慕楚钰和萧璟的大婚一日□□近。
大婚前夜,宫里头忙得热火朝天,每个人面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神情,而慕楚钰坐在房间的门槛上,托着腮看着半弯的明月,想着明日的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