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希巴,”拉颜娜挣扎起来说:“你说我像火焰,火焰注定燃烧不长久,因为它的生命力在短时间内耗尽了。这是天意,我不怪任何人,你也不要有丝毫内疚,是你让我感受到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以前我不知道,除了爱我的阿爸阿妈还能爱谁,是你让我看到了一个比现实世界更好的世界,我还见到了美丽的赛里木湖,湖水那么蓝,像天空一样。可是现在,我明白了,爱情也像天空一样,只能远远的欣赏,不能占有,要是你想占有天空,就会发现那原来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以前我把你当成了属于我的东西,我不能容忍别人分享你,即使青格木那么好的姑娘也不可以。她心甘情愿的喜欢你,不求回报,无怨无悔,我无法跟她相比,我对她心怀怨恨,我觉得她要把你夺走。当我相信了那封信,以为你真的被夺走了,不,是你主动放弃我的,我就不能活了,现在我才明白,可是太晚了啊!莫希巴,你要好好的活着,也许你要活在痛苦中了,是我害了你,你也害了我,不过不要担心,我还有灵魂呢,我死后,我的灵魂每时每刻都会陪在你身边,要是你看到头顶的树叶晃动了,那就是我在向你招手呢——”
拉颜娜不再说话了,这最后的激动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死在了爱人的怀里,死在了阿爸阿妈和所有热爱她的族人的祝福中。
拉颜娜的坟墓坐落在寨子边上的小山坡上,四周被云杉环绕,透过青翠的树枝可以俯瞰她深爱的家园。
不知谁把玫瑰花的枝条插在了她的坟前,第二年夏天刚刚来临,她的坟头就被玫瑰花覆盖了,人们从那里经过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这美丽的坟墓,就像生前人们总是回头凝望她一样。”
荻秋用手擦了擦眼角,哽咽的问:“莫希巴呢,他怎么样了?”
“莫希巴在山寨里呆了一年,每天早上他都去拉颜娜坟前,一直坐到太阳落山时,首领亲自叫他回去。一年后,他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首领在有生之年也没再见到这个如此热爱他女儿的人。
拉颜娜死后两年,青格木的阿爸和家里一个仆人相继离奇死亡,有人说在他们死前曾看到一个幽灵一样的人在周围出没。青格木认出了那个死去的仆人正是当年派去给拉颜娜送信的人。她非常想念她的莫希巴哥哥,她听说了拉颜娜去世的消息,她想见到莫西巴,想用自己对他无限的热爱来减轻他的痛苦,可是她再也没有见过莫西巴,也没有听过他的任何消息,莫西巴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当青格木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有一次,她偶然在一个偏远山区赶路,看到一个老人的背影,那人坐在山头上遥望赛里木湖和远山。老人看到有人来了,便站起来消失在山崖后,青格木看着老人的背影,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可是她没有认出那个人来,毕竟过了许多年,年轻时的记忆已经淡忘了,即使还有些残留,也永远的被埋在了心里。
后来,她听当地一个牧羊的小孩说,山里住着一个老猎人,他经常坐在山头遥望赛里木湖对岸的远山,小孩问他去过那里没有,他总是不回答。不过有一次,他兴致很好,主动给小男孩讲,山那边住着一个太阳一样的姑娘,天上的太阳就是那姑娘的眼睛,小男孩不信,但是给他讲故事的老猎人对此却深信不疑,就像毫不怀疑他的猎刀能杀死凶猛的野兽一样。”
白石说完看了荻秋一眼,他俩同时深深的吸了口气,好像要在空气中吸取某种力量一样。两个人默默的走着,白石一直盯着湛蓝的湖水,荻秋的目光则在越来越近的山上徘徊。
“前面有块大石头,”白石说,“石头在湖边可不多见,这里是山口,是进山的必经之路。”
“现在还能进山吗?我是说,还能到达山寨吗?”荻秋问。
“已经不能了,这条路是牧人赶着羊群到高山牧场上放牧踩出来的。据说,早在几百年前,一次大的山洪暴发把山寨淹没了,泥沙堵住了金矿,摧毁了房屋和一切,连一块木板都没留下。”
“山寨的人逃出来了吗?”
“一部分逃了出来,他们四处迁徙。不过这已经没法考证了,假如以后你遇到人们对你讲,他们的族人当中曾经有一个叫拉颜娜的美丽而勇敢的姑娘时,你可以断定他是山寨人的后代。”
“我希望遇到这样的人,这样我就知道拉颜娜的故事还在流传。”
说着说着他们走到了大石头边,荻秋犹豫的说:“白石,还记得今天早上我的梦吗?”
白石点点头,他带着异样的表情说:“当年拉颜娜就是在这里等莫希巴的,如果她要埋葬金镯子——”
“我不敢验证梦,白石,我们走吧,我害怕!”
“荻秋,其实现在你比我还想掀开石头,看看里面有没有——金镯子。”
“不,我们还是走吧,我快承受不住了!”荻秋叫道。
这个时候,在离他们不远的山坡上有一个放羊的小孩,他早就注意到这两个背包的陌生人了,他看着他俩一直走到大石头边,在那里争论了一阵。他惊讶的看到那个大姐姐扔下背包,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推石头,那个哥哥也来帮忙。石头终于被推翻了,紧接着小孩子听到一声惊呼,不知道这是狂喜的叫喊还是恐惧的叫喊,他看到那个姐姐弯腰在地上捡起一些东西。
第22章 石头下的秘密
白石捧着一片古老的羊皮纸,纸已经严重腐化,上面斑驳一片。由于大石头下面有条缝隙,羊皮纸刚好夹在缝隙里,所以至今还有一些残留。
荻秋手里拿着一只沉重的镯子,镯子表面已经变成了黄铜色,雕刻的花纹异常精美,从拿在手上的重量来看,荻秋知道,这是一只金镯子,而且是她已经听说过的金镯子,是脖子上的蓝宝石带她来到了这里。
“羊皮纸上会写什么呢?”荻秋问白石。
“已经没有人知道了。”白石看着手中的残片说,“或许我们可以推测出来——拉颜娜,我已经和青格木成亲了,按照计划我们是假成亲,本来我打算到山口跟你会合,可是我发现我真的爱上了青格木,她是那么高尚那么善良,我不能抛弃她。”
“你忘了我吧,我已经不爱你了,”荻秋接过来说,“你太暴躁、太残忍,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收到信后,请你告诉库楞把我的人领回来。原谅我吧,拉颜娜,永别了。是这样吗?”荻秋望着白石。
白石没有回答荻秋的话,他叹道:“拉颜娜怎么会相信呢!”
“有金镯子作证呢,即使拉颜娜当时对字迹产生了怀疑,可是在那样的打击下她不可能立刻看出来。”
“荻秋,这是一个悲剧,你不觉得拉颜娜的性格是这悲剧的一部分吗?”
“她不善于思考,她的心灵像自然一样单纯,她总是相信直白的东西,难免轻信别人,要是这个时候她回去找莫希巴问个清楚,或许就不会——”
“她敢于冒任何危险,但最终却输给了几句话。世间没有那么多或许,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荻秋把蓝宝石取了下来,“白石,我要把宝石留在这里,跟镯子在一起,你帮我把石头搬过来吧,我要把它们一起放在石头下面。”
白石笑了,他和荻秋把石头搬了过来,把两件首饰压在了下面。
“这片羊皮纸,我看就不必放进去了。”白石说。
“它不配放进去,把它扔到水里吧。”
“荻秋,我想保留着这些残片,作为纪念。”
“好吧,”荻秋望着天空伸开双臂,“以后我不会再做梦了,蓝宝石把我引到了金镯子身边,它们团圆了,我的使命完成了,心里也平静了,我的旅行该结束了。虽然我只绕着赛里木湖走了一半,剩下的我不再走了,至少这次不走了。”
“你要走了吗?”白石吃惊的问道,他以为还会和荻秋继续剩下的行程。
“对,今天我在这石头边扎营,再欣赏一下落日和湖水,明天一早我就搭车回去,白石,你有什么安排?”荻秋期待的问。
“我?还没想好,你的决定太突然,把我的计划打乱了。”
“我本不该在你的计划之内。”荻秋犹豫的说。
“既然这样,那么——”白石摇了摇头,沉默下来。
湖边开着鲜嫩的小黄花,这些小花不像金莲花那么美丽那么芬芳,它们整片整片的开着,把绿草地变成了一块黄花地毯。
“快看,那里有只飞翔的鹰。”荻秋指着天空高兴的叫道,“我多想和它一样自由的飞翔啊!”
“你已经做到了,虽然你的背上没有翅膀,可是你的心里有。”白石望着鹰说。
“那你呢,你有翅膀吗?”
白石叹了口气说:“我不在天上,而在水里,我是水中的鱼。”
“为什么?”
“我的翅膀折断了。”
“拉颜娜死后,莫希巴心中的翅膀也折断了,白石,你和他的情况一样吗?”
“不太一样,他的爱人死了,拉颜娜在他心里永恒了——我,荻秋,你还是别问了。”
“听完拉颜娜和莫希巴的遭遇,我觉得生命真的很脆弱,所以我要珍惜每一天,每一分钟,幸福的时光一旦过去就再不会回来,现在,坐在这湖边,我觉得很幸福。”
“你本来就应该幸福,荻秋,你有一颗感知幸福的心,我真羡慕你,一朵野花都会让你幸福,可是我——我的心已经不能够享受幸福了。”
“白石,要是我喜欢你呢?”
白石看着荻秋晒得发红的脸庞,慢慢的说:“荻秋,我也喜欢你——可是,可是我怕自己没这个福分,哀莫大于心死。”
“凤凰死了之后会在烈火中重生,人的心也一样,旧的翅膀折断了,新的翅膀还会长出来,因为——”
“长出来又有什么用?我已经不渴望飞翔了。”
荻秋慢慢的站了起来,她拿起自己的背包,走到远处开始扎营,这是她最后一晚睡在湖边。她的梦境平息了,可是白石的话给她心里添了一种新的痛苦。
“没有什么,我还没有爱上他。”荻秋这样安慰自己,“比起拉颜娜的痛苦,这简直不算什么。”
白石也选了一个地方撑开了帐篷,他刚才的话等于拒绝了荻秋,不知为什么,他发现自己的手不停的颤抖,几乎拿不稳东西。
第23章 湖边的爱情
荻秋睡得很不安稳,摘下了蓝宝石,梦境不再打扰她了,可是一种新的东西进入她的心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失落和痛苦也在增加。
就在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白石帐篷边响起,荻秋侧耳细听。过了一阵,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倒塌了。荻秋悄悄拉开了帐篷的拉链,借着明亮的月光,她看到白石从地上拿起一些东西,大石块倒在他脚边。
“他要干什么?”荻秋暗自叫道,眼前的景象使她惊讶。
白石走开几步,他抬起头望着月亮,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荻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举起手,月光映出镯子圆圆的轮廓。
荻秋心想,或许白石想再看一眼这传奇故事的实物证据,等他看完了自然会把东西放在石头下面,那是他俩商量好的。
荻秋觉得这样窥视白石很不光彩,于是她悄悄拉上拉链躺了下来。她开始考虑明天怎样和白石分别,要不要留白石的联系方式。
早上,荻秋在准备早餐,这是湖边最后一顿饭。她准备把燃气锅支在大石头旁边,今天有风,火很容易被吹灭,石头刚好挡风。荻秋的眼光落在大石头上,石头已经被放在了原位,好像昨天夜里从未被推开一样,一时间荻秋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慢慢升腾上来,她放下锅,干了一件连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情。
“我要再看一眼蓝宝石和金镯子。”她对自己说,“白石肯定把它们放回去了。”
荻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石头,石头下面空空如也,既没有宝石也没有镯子。荻秋感到自己成了傻瓜。
“他没有把东西放进来,没有放进来!他要据为己有吗?”荻秋不愿意这样想,可是她一下子觉得呼吸困难了,白石竟是一个不值得她喜欢不值得她信任的人,一股挫败感袭上心头,她为白石感到羞愧,也为自己感到悲哀。
白石回来了,手里抓着一把刚割的野葱。他兴致勃勃的向荻秋走来,看上去容光焕发,好像遇到了什么喜事,可是荻秋的面容让他吃了一惊。
“白石,把宝石和镯子拿出来吧,我不希望任何人把它们带走。”荻秋冷冷的说,眼神是那么的不屑。
“荻秋——是这样,我要告诉你——”白石看到势头不对,结结巴巴的要解释。
“别解释了,把东西给我。”荻秋打了一个不容抗拒的手势。
白石看到事已至此,他扔下野葱,朝帐篷走去。他跪在帐篷边上往里翻了一阵,拿着那两件东西走过来。
“没想到你果然做了这样的事情!”荻秋痛苦的说。
“荻秋,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把东西带走的打算,我只是想再看看它们,我想从中找到力量以便做出某种决定。”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你不在看完后立刻放回去,你半夜里偷偷拿出来,就是不想让我知道!”
“你偷窥我?”白石叫道。
“你不值得我偷窥,我只是无意中看到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荻秋说着夺过蓝宝石和金镯子,不知哪来的力量,她一下子把大石头翻了过来,重重的压在上面。
“现在我把它们又放回去了,你要是想要,我不拦你,正大光明的拿走吧,不过,请记住,我看不起你!”说完荻秋愤然跑回去收拾东西,不一会儿她就把背包整理好,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石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糊涂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心里很痛苦。拿着野葱回来的路上,他以为自己已经获得了新生,可是现在那个新生的婴儿瞬间就莫名其妙的死掉了。
看着荻秋的背影越走越远,白石知道一切都完了,荻秋不相信他的解释,在这种时刻,有些话他没办法说出来。白石开始默默的收拾帐篷,痛苦把他压垮了,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又陷入了黑暗。
环湖公路就在不远处,一辆轿车过去了,又一辆大卡车过去了,终于一辆大客车缓缓驶来,那是荻秋盼望多时的,她向公路跑去。
客车司机看到一个背大包的姑娘边跑边挥手,便把车停了下来,打开了车门。
“要坐车吗,姑娘?”司机问道。
“对,是去乌鲁木齐吗?”
司机点点头,“快上来吧,后面有空位置。”
就在荻秋一只脚踏在台阶上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这一上去,就再也没机会了。
荻秋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她扶着车门边的栏杆,犹豫了。
“对不起,师傅,我还有事情没办完,我不上车了,谢谢你。”荻秋对司机说。
司机看着她激动的转身,快步朝湖边走去,走了两步竟然跑了起来,“这个姑娘可真奇怪。”司机自言自语道。
荻秋看到白石迎面向她走来,她放慢了脚步,两个人相对看了一会儿,继续向对方走去。
“我以为你走了。”白石说。
“我以为你也走了。”荻秋说,“如果那样,我就不会原谅自己了,刚才我情绪太激动——我觉得你要拿走宝石和镯子,这是我亲眼所见——”
“可是你为什么回来了?”
“因为我不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就像那封致命的信,虽然拉颜娜看到了,但那并不是事实。就在我上车的一霎那,我想,要是我看到的也不是事实,那我要后悔一辈子的。虽然我还不了解你,但是在心底里,我知道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也回来了,我以为你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确实,我绝望的向那边走去,继续你没完成的环湖之旅,可是——
昨天夜里,我睡不着觉,我跟自己的过去做斗争,我在思考是继续沉浸在过去,还是开始新的生活,新的生活已经向我招手了,而我却在犹豫。我想到了拉颜娜和莫希巴,生命那么短暂那么宝贵,我却在盲目的浪费着。生活中很多痛苦是可以避免的,假如人的性格中少一些阴暗。要是我再犹豫不决,我失去的将不仅仅是你,还有我生活中许多光彩绚丽的东西,我的生活将一直陷入永不见底的黑暗,看不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