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餐厅等餐无聊时,蒋祐才忽然意识到,一整天手机都不在自己身边。他满怀忧虑和沈深说了,沈深抿唇忍笑告诉他,手机还在房间充电。
次日沈深就要返程,蒋祐点了一大桌子菜,还点了两杯气泡酒,两人吃吃喝喝,最后也没吃完,打了包往外走。
约会被笼上短暂离别的阴影后愈发珍贵,早回酒店就意味着一觉醒来就要送沈深返校,两人心头都舍不得。
窗户纸不捅破,两人默契十足地在街边晃荡到九点半。假期市中心可谓宝马雕车香满路,困意阑珊的蒋祐和沈深走进人满为患的饰品店,在戒指外驻足。
蒋祐拿起个玉扳指,套在自己的大拇指上,“我是白虎堂掌门。”
沈深笑了,从一边拿起个银色骷髅戒指,带在自己无名指上,“我是青龙帮首领。”
“那个和你不搭。”蒋祐走到另一排看了会儿,挑了个银戒指,给沈深带上,“这个不错。”
沈深皱着眉头笑,“这个好看?”
蒋祐点头,表情看不出真挚与否,沈深想了想,拿着戒指想去结账,被蒋祐夺过戒指,先付了钱,蒋祐看着外面热闹如织的行人,过往回忆交叠起来。
这一幕那么相似,自己却记不清了。
逛累了,两人在夜宵摊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一辆三轮吱吱呀呀从明亮的大街骑进暗巷,夜宵铺子的老板娘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蒋祐忽地想起王军一在东北的生活,津津有味地复述起来。
饸饹面,明火烤肉,地三鲜,绿皮火车,长白山天池,鸭绿江的兵哥哥……
“王军一到东北去了?”
“是啊,去追陆蕴。”
沈深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又忍住。
他的犹豫在路灯下被蒋祐看得分明,蒋祐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关于陆蕴的事,道光告诉我不少。”
第60章
蒋祐觉得陆蕴这人不错,沈深也觉得陆蕴不错,唯独道光不这么想。
当大家被她优秀的外在所吸引,对其赞赏有加时,道光自以为看见了陆蕴内在受环境压迫的灵魂,因而对她外在的优异表现得不以为然。
其实所有人都很主观,没有例外。
据道光描述,沈深转述,陆蕴是妈妈改嫁带进陆家的,陆家在斯里兰卡的生意需要罗家帮持,所以让陆蕴和道光搞好关系。
道光初中时还搞不明白搞好关系究竟该作何解,直到中考结束道光到国外见父母,才在他们的交谈里明白,陆蕴是陆家自小培养的扬州瘦马。
成绩优异,性格温柔,行事沉稳,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陆蕴在道光眼中的地位登时一落千丈。
他告诉沈深,他当时知道陆蕴是陆家的瘦马后,就像看到一朵外表光鲜,但里面爬满了蛆的荷花一样恶心。
尽管道光的妈妈和他强调过,继父对她很和蔼,陆蕴很清白。但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陆蕴对自己的命运毫不知情。
道光眼里,陆蕴所有的光鲜只是为了让自己在某一刻肮脏的交易中获得更大的筹码,她的接近带着恶意,她的镇定里带着洞察一切的漠然。
死气沉沉。
这是道光所能对陆蕴能提出的最客气的评价。
沈深说完和蒋祐对视着,蒋祐吸了一口雪碧,“就算是真的,陆蕴这人也没道光说的这么可怕,她人不错。”
沈深点头,“我也觉得道光评价得不中肯。可能……”
两人对视片刻,心照不宣地一笑。
可能陆蕴是道光的初恋。
初恋形象崩坏是比初恋去世还要难以忍受的事,道光之所以对陆蕴极尽贬低,恐怕心头带着巨大失望与无语。爱慕坍塌,他需要通过不断地暗示自己陆蕴有多糟糕,以获得心态上的平衡。
“手段很低级。”
沈深认同,“是啊。不过我那时候也一样。”
蒋祐笑了笑,低头吃面,抬起头抽纸巾时,沈深还与自己对视着,蒋祐反应过来,“事情都过去了。”
“信你还留着吗?”
蒋祐笑着咬了口荷包蛋,细细嚼完,咽了。
“还留着呢。沈医生文采斐然,排比修辞样样精通,等我工作了打印出来学生当范文背诵。”
怎么能忘呢,字字如刀,刀刀见血。每个泪水打湿枕头的夜晚,无非沈深的字迹跳出脑海作祟。他的爱而不得,自己的口不能言,两人没有出路,唯有痛楚。
桃李春风一杯酒之后没有情随事迁,江湖夜雨里在路灯下话当年时,两人依旧双手紧握,已是天底下最大的福分。
沈深伸过手来碰了碰蒋祐的手背,蒋祐翻掌握住他的。
“现在你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沈深紧握住蒋祐的手,两人汗涔涔的掌心紧贴着。
城市不眠,默数归期的蒋祐与沈深也舍不得早早入睡,两人躺在床上絮絮聊着过去现在将来,手牵着手,被子上落满月光与星光。
“蒋祐。”
“嗯?”
“你有梦想吗?”
蒋祐毫不犹豫,“有。”
“那如果我去追求梦想了,你会等我吗?”
“当然。你要走?”
沈深翻过身,把蒋祐搂在怀里。蒋祐的下巴抵着他的锁骨,均匀的呼吸喷在沈深脖颈。
“我不走,我哪儿也不走。”
——用户蒋祐,用户蒋祐,能听得见吗,这里是【怨念之……
——噪音已消除。
第二天早上,蒋祐起床帮沈深收拾了行李,直到收拾完背包才惊觉自己的手机已关机整整三十多小时。
他送沈深到了动车站,在回校的公交上开了手机。
五条短信突兀地跳进来。
(两天前)方忍冬:蒋祐,我需要你帮忙。
(两天前)方忍冬:算了,你别来。
(两小时前)方忍冬:在学校吗?顺道来趟医院,帮我办出院吧。
(十五分钟前)方忍冬:拜托了。
看完最新短信,公车刚刚到站,蒋祐一手提起耽美文库连滚带爬地从后门冲下车,拦了辆的士,直奔第二人民医院。
蒋祐边喘边拨通了方忍冬的电话,紧攥着贴在耳边,须臾电话通了。
“方哥!”
“出院手续我办好了,现在在二楼走廊,你来吧。”
“好。”
方忍冬挂了电话,蒋祐抬步直奔二楼。
果不其然在走道撞见了拉着方忍冬胳膊的尹斯年。
两人这时还不相识,唯一的人脉交叉就是方忍冬。蒋祐对尹斯年可谓深恶痛绝,而魔头尹斯年对相貌清秀的蒋祐第一眼颇具好感。
他想了想,“你是灰背心?”
蒋祐不理会他,一边喘着气一边从方忍冬手里接过包,拉着他的胳膊往楼道走。
尹斯年意识到来者不善,用力把方忍冬往自己怀里一扯。他瞪着蒋祐,“你干什么?”
方忍冬垂眸,挣脱尹斯年,“我叫他来的,你说没人接我,现在接我的人来了,你可以走了。”
“这人是谁?”
“和你有关系么?”
尹斯年脸色蓦地变臭,把手攥得更紧,“和我就是有关系!一个潘嘉言,还有个我,现在又冒出来一个,你他妈当我是傻子?”
“潘嘉言和我是有点什么,我和你们两个之间干净得很。”
尹斯年闻言,甩手就走,蒋祐犹豫片刻,没松手。他抬头看着方忍冬,“走吧。”
“等等。”
不消一会儿,尹斯年又折回来,抬手指着方忍冬的鼻子,“你只承认和潘嘉言有关系是吧?那我就让他在《妙龄》混不下去!”
“随你。”
尹斯年眯着眼睛看方忍冬,后者眼皮都不抬,尹斯年抬手用力掐住住他的下巴,蒋祐伸手去抓尹斯年的衣领,被方忍冬架开。
“你在一边等等,真出了事我再叫你。”
蒋祐往楼道走时,听到尹斯年在后面粗声粗气地,“你和他睡过了?”
“你可以侮辱我,别侮辱他。”
蒋祐站在楼道里,分明心烦意乱,却强行试图抽丝剥茧整理出令自己能够信服的真相。
没来由,一切都没来由。
方忍冬对自己的偏袒忍让旷日持久且发端不详,难道是自己一开始就忽略了什么?
——系统无法从您的记忆中提取出关于这方面的有用信息。
第61章
“你说你和我之间是清白的,那前天晚上算什么?”
方忍冬用余光扫了眼背对自己站在远处的蒋祐,“你灌我喝酒,带我上车,把我关了两天,我难道是自愿的?”
尹斯年咬牙切齿,“那你也是脏了!”
方忍冬目光冷峻盯住尹斯年,后者一瞬不瞬地和他对视。
“我脏不脏,从来不由你说了算。”
“方忍冬,你他妈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动点脑子想想,我要是把潘嘉言撤了,你说他还喜欢不喜欢你?!”
“就算他和我分了手,也不见得我非和你在一起不可。”
方忍冬轻描淡写的陈述在尹斯年心头掀起怒海狂涛,他紧紧攥着拳头,想要发作,最终还是咬牙放下。
“你他妈到底要我怎么样?”
方忍冬轻轻架开他的胳膊,“我没要你怎样,你不是在网上说要睡我?你的计划达到了,酒后乱性还是什么,我不和你计较。不过玩感情我不奉陪。”
尹斯年红了眼睛,不知是愠怒还是失望,“你不和我在一起?”
方忍冬瞥了他一眼,缓缓往前走,尹斯年追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方忍冬扬声,“蒋祐。”
蒋祐转身跑来,方忍冬缓声,“送我回寝室。”
尹斯年拉着他的胳膊,“我有车。”
方忍冬不语,手臂搭在蒋祐肩头,缓缓向前。
尹斯年没有追上来,全程方忍冬都不曾回头。
“你怎么受的伤?”
方忍冬轻描淡写,“玩过头了。”
“什么?”
“送我回去吧。”
蒋祐觉察到,方忍冬的肩头被纱布裹着,跛着脚,嘴唇和鼻梁破了皮,看起来气色不佳。一个含糊的猜想在蒋祐脑海里闪了一瞬,就被他惊慌地熄灭了。
尽管一切都在变化着,相似的命运依然碾过每个人的身体,是福是祸依旧尚不可知。
“方哥,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
“我已经开口了。”方忍冬用手背遮住医院外白得刺眼的光亮,“你和沈深怎么样?”
“啊,啊?我和他挺好的。”
方忍冬耷拉下眼皮,语气平静,“是嘛,那就好。他昨天走的?”
“今天刚走。”
方忍冬不说话了,蒋祐疑心答案惹恼了他,却不料想他又开口,“你们一直很稳定,这样也好。”
蒋祐嗯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两人继续沉默。
方忍冬被蒋祐架着向前一瘸一拐地走着,忽然扭头看蒋祐,抿着唇,“我看起来是不是很狼狈?”
“现在?”
“对。”
“你一直很潇洒,我没看你狼狈过。”
方忍冬勾了勾嘴角,“我在你心里很潇洒?你对我可不是这么评价的。”
“什么以前?”
方忍冬停住脚步,扭头凝注蒋祐,显出难得的认真来,“你对我演绎《雷雨》的评价,你忘了?”
蒋祐搜肠刮肚地想了想,从记忆的阴暗处搜刮出了点轻飘飘的灰尘,“周萍那段?”
方忍冬点头,“对,你夸我认真,说我把周萍演活了,还说舞台很适合我。”
在他的提示下,记忆有了些许回拢,蒋祐长长地哦了一声,方忍冬似笑非笑偏过头,“你刚才果然忘了。”
蒋祐尴尬,“时间隔得有点久了。”
方忍冬笑而不语,蒋祐解释了一通,方忍冬又开口,不过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
蒋祐懵了,但碍于刚才已惹得他不快,这次的回答可谓慎之又慎,“我高一的时候?”
“比这早。”
“初中?”
方忍冬摇头,“我们不在同个初中。”
蒋祐越说越没底气了,“难道是小学?”
眼里映着一头雾水的蒋祐,方忍冬笑了,“我爸叫方棠,你有没有印象?”
蒋祐实事求是,“没印象了。”
“没良心。”
方忍冬这句含笑的抱怨很轻,落在蒋祐耳朵笼成一片迷雾。难道自己小时候和方忍冬真的认识?
“你忘了就算了。”
两人等车时,一辆超跑从面前呼啸而过,方忍冬耷拉着眼皮不去看。超跑去后不久,适逢公交到站,两人上车,并排坐着碎语一路。
“你和沈深都去了什么地方?”
“随便走走,爬山看电影之类,基本都在市中心。”
方忍冬摸着下巴,“市中心有什么好玩的?”
蒋祐辨别不出这是疑问抑或反问,答得含糊,“吃吃喝喝,压压马路……就这些吧。”
“不会无聊?”
蒋祐笃定,“不会。”
快到站时,蒋祐的手机在兜里震动着,他接起电话。
“沈深?”
那头沈深正拖动行李箱,“我下动车了。”
“这么快?!”
沈深一本正经,“感谢中国先进的高铁技术。”
蒋祐握紧手机笑了一阵,不期然余光与方忍冬探询的视线相撞,“你好好出站,到寝室再给我打电话。”
沈深嗯了一声,挂断。
“刚才的是沈深。”
蒋祐的不打自招让方忍冬发笑,“你用不着和我交代。”说完他的笑意又隐去,嘴角弧度回归平衡。
蒋祐明知他不开心,却不敢臆断,呆头呆脑坐在一边,假装看窗外风景以度过此刻短暂的尴尬。
“蒋祐。”
“啊?”
“你其实……”
司机猛地一刹车,蒋祐念及方忍冬有伤,用手掌垫在他额前,自己的脑袋狠狠砸在前排塑料椅背上,再加之方忍冬的脑袋猛撞手掌心,登时疼得五官扭曲。
一车人骂骂咧咧的,司机挂不住脸,一腔怒火全转移到车前加塞的小轿车,之后的一段路里怨声载道,嘀嘀咕咕。
方忍冬看着蒋祐疼得无法舒展的手掌,“你管好你自己就行,用不着伸手帮我。”
“我怕你的伤口疼。”
方忍冬怔怔望着蒋祐,须臾,耷拉下眼皮。
“我现在才知道我之前有多讨厌。”
蒋祐绕不过弯来,“什么?”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还是对我特殊照顾?”
浓雾中有一注阳光穿云而入,蒋祐心头有什么快要破土,被他慌张地捂住。
“我对所有人都差不多……你刚才说什么让人讨厌?”
方忍冬沉声,“我只是说,暖男真不是什么好词。”
第62章
四六级后,骚哥和大哥萎靡了整整两小时。
刑满120分钟,两人从不用功读书的愧疚中挣脱出来,在精彩刺激的网游中放飞自我,点鼠标敲键盘,喊声震天。
蒋祐坐在座位上,在白纸上列了一串年份,皱着眉头在算。
2010年2月,任务失败,幸福之家通知蒋祐将继续在这条时间线上走四年。
眼下是2012年6月,距离返程与方忍冬选秀后离校也还有近两年,返程日期渐近。
不过蒋祐没想象中那么期待。经历一次穿梭后,蒋祐切身体会到了未来的无常,能不能改变命运,蒋祐说了不算,沈深说了也算,谁说了都不算。
能把握的只有当下而已。
暑假转眼就来,期末的考试周榨干了寝室里四只疯狗的全体精力,在炎热全面占领H市前,蒋祐推着行李箱回到了W市。
在家休整几天,蒋祐渐觉无趣,开始琢磨起兼职来。暑期培训班即将展开,不少机构都很缺助教,一来练练教师技能,二来赚点小外快。
蒋妈原以为蒋祐是为了挣钱,摇头阻止他去。蒋家虽不富裕,但两三千一个月的薪水还是瞧不上眼的。蒋祐再三解释了自己去能积累经验,蒋爸蒋妈才松了口风,主动放行。
两人前脚刚同意蒋祐暑期做兼职,蒋祐一回房间就打通了沈深的号码。
“要不要一起做兼职?”
“嗯?”
面试结束,蒋祐和沈深并肩站在天桥,底下是由斑斓车影构成的流动着的长河,身后肢体健全坐地行乞的大叔咿呀呀拉着二胡。
“各回各家?”
“到我家去吧。”
蒋祐眯着眼睛看向远处,“我不敢。”
“我把煤气罐卖了,现在只用电磁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