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秒钟,余恪白被高扬抵在了墙上,对方的嘴唇压了下来。
满满的酒味,是他刚刚也尝过的味道。
高扬搂住他的腰,热烈地亲吻他。
余恪白不知怎么,眼睛突然就红了。
他想起了第一次去郑洵家,对方也是这样吻着他。
三十四
余恪白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抗拒除了郑洵以外其他人的吻。
当高扬的吻落下来,他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些恼怒。
抬起手狠狠地将人推开,余恪白抬手开了灯,醉醺醺的高扬被他推倒在了地上。
“小白……”高扬红着眼睛看他,不知道是因为被推开了伤心还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
余恪白站在那里努力让自己冷静,他不想对高扬说出太过分的话,可如果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走掉,似乎也不是正确的选择。
终于,他开了口。
余恪白说:“你喝醉了,快点回去睡觉吧。”
他不敢看高扬,踌躇了一下之后,想要回自己的房间。
“小白!”高扬叫住了他。
余恪白抬起眼睛看向高扬,看到对方颓废的坐在地上时,也会有些于心不忍。他现在终于可以肯定了高扬对自己的心意,但遗憾的是,他不准备接受来自任何人的爱。
人生对于余恪白来说已经非常艰难,他比身边的所有人过得都要“丰富”,他不敢也不能接受别人的爱,也无力去承担这厚重的感情。
爱情不会让他感到幸福,反而是不可承受的负担。
他曾经想死,曾经是一个男人的床伴,这些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路,不能说可耻,但因为这个,让他始终无法自信的活着。
就这样孑然一身自卑软弱的继续活下去,是余恪白唯一的指望。
“真的不行吗?”高扬低着头,声音低沉,连说出的话都像是萦绕着浓重的酒气。
余恪白想要委婉地拒绝,可他却发现,无论怎么说,都还是会伤害到高扬。
他唯一的朋友,他曾以为可以与之交好一辈子的朋友。
“对不起。”余恪白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老套又毫无安慰作用,但他还是得说,感情这件事,除了不能勉强,也不能拖沓,“是我配不上你。”
余恪白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配不上高扬,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
只不过拒绝对方的理由不止这一条,可他并不打算全盘托出。
高扬轻笑了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悲哀。
他说:“配不上?你就直接说不行就好了。”
余恪白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他其实很想过去拉起高扬送他进屋睡觉,但他不能,他现在不敢走过去。
“我从高中开始喜欢你,”高扬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首哀乐,让听的人也不得不为之动容,“但怕给你带来困扰,始终不敢让你知道。我以前一直安慰自己,若是跟你告了白被拒绝,或者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但如果我能忍耐下来,至少,我们还能是朋友,至少,离你最近的那个人始终都是我。”
余恪白羞愧难当,皱紧了眉。
“可我还是太天真,其实我早就应该勇敢一点,搏一次,没准就成了,也不至于让你遇见别人,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没……”余恪白想要解释他跟郑洵的关系,但随后立刻住了嘴,没什么必要解释,高扬误会就误会吧,或许更利于他忘了自己。
“小白,你知道的,我不会让你为难,”高扬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着,问余恪白,“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没有那个男人,你会爱上我吗?”
这个问题大概是所有暗恋无终的人渴望答案的,他期待余恪白点头说能,却依稀觉得那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果然,余恪白沉吟了一下之后,还是说:“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从来没有如此可恶过。
高扬笑了,挥了挥手让余恪白回房间:“好,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我要在这里再坐一会儿。”
“可是……你别坐地板上啊!”
“不用管我了,你回去吧。”
余恪白早就想要逃避,如今就像是得到了皇帝的特赦,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高扬坐在那里,双手捂住了脸。
他没哭,只是难过,自己苦守了多年的感情,今天终于可以落幕了。
“再来一根?”郑洵把烟盒递到薛博渲面前,对方倒是毫不客气,直接抽了两根出来。
他们俩坐在阳台上,开着窗户吹风。
薛博渲觉得惬意,因为他的论文终于在这个与寻常无异却又稍显吵闹的夜里算是完成了,下个月的饭钱也总算是有了着落。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他点了烟,看向郑洵。
郑洵此刻心里乱糟糟的,他爸一直在给他打电话,薛博渲替他接起来,对方不知道这边不是郑洵,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家庭完全没法和谐,他打算用手头所剩无几属于自己的独立资产创建自己的企业。
他说给薛博渲说,对方沉默了一会儿,问他:“真的不打算回家了?”
“还是要回的,不过最近不会回去。”郑洵有了自己的打算,他知道了以后的每一步该去怎么走。
“我觉得也是,你爸不可能放过你。”薛博渲又说,“那另一边呢?”
“另一边?”
“就是余恪白。”薛博渲坏笑着提醒郑洵,“你可是在我这里留下了厚厚的档案,从前至今,差不多有一整套博尔赫斯全集那么厚,余恪白就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那一个。”
郑洵抽了口烟,嗓音有些沙哑的说:“就这样了,我跟他,也只能这样了。”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薛博渲说完之后,自己嗤笑了一声说,“这话矫情,我收回。”
“他应该也很希望这样。”一提起余恪白,郑洵就有些受不了,在那个凌晨三点的马路上,他几乎已经想通了自己对余恪白的感情,但那又能如何呢,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痛快地选择了放弃。
这样一来,对大家都更轻松些。
于他们而言,或许放弃、遗忘,从此擦肩不相识,才是给对方最好的成全。
毕竟余恪白说过,想要一个人过安稳的生活,而他也确实对此打怵,不敢给出承诺。
薛博渲沉默地抽着烟,浓烈的烟味儿从阳台的窗户慢慢散出去。
郑洵问他:“喂,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男人,明明手里攥着一大把尚有转机的爱,却偏偏要给自己的感情穿上廉价的外衣。”
“不是我的感情廉价,也不是我故意要让它看起来廉价,”郑洵有些受不了这句话,反驳说,“我这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好。”
“是吗?”薛博渲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原来两个相爱的人从此陌路,才是人间正道啊!”
三十五
“你不懂,跟你说不通。”郑洵觉得自己跟薛博渲讨论这个问题根本就是个错误,因为对方每说一句话他都能从中听出对自己的嘲讽,但却觉得人家说的没错,根本无力反驳。
“我是不懂。”薛博渲叼着烟,靠在椅子里说,“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怂。”
他说话的时候,烟灰抖落在T恤上,有微风吹过,又将它们扫走。
“读过《莎士比亚的记忆》吗?啧,我不应该问,你一定没读过。”
郑洵对着薛博渲翻了白眼,他觉得这人一定是写论文已经写疯了。
“你就是那个胆小鬼,‘因为害怕失败而不敢大胆期望’,你因为害怕不能带给余恪白他想要的,所以甚至不惜否认自己的情感,你知道简单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就是个懦夫。”薛博渲用手指夹住烟,冲着郑洵指了指,继续说,“前怕狼,后怕虎,结果,其实根本就既没有狼也没有虎,只有中间你这个二百五。”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郑洵跟薛博渲认识这么多年,从来都熟悉这位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对方向来不会跟他深入讨论感情的问题,一来薛博渲觉得浪费时间浪费口舌,因为郑洵自己都知道,他在对方眼里就是个浪荡公子哥儿,说了也白说,二来,薛博渲从未恋爱过,郑洵甚至不清楚他这个朋友是不是心里只有这一屋子的书还有他来自书中的“颜如玉”。
“今天还没吃。”薛博渲又抽了口烟,对郑洵说,“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觉得我没恋爱过,所以根本就无法理解你有多为难,你必须在感情和家庭事业中选择后者,因为感情对你来说一文不值,这段没了,以后还会有新的,今年没了,明年也会再来的,你以为肉`体的欢愉就能满足你对感情生活的需求,以为你所经历的一切都要为你的事业服务,我说的没错吧?”
郑洵看向他,不得不承认,薛博渲把他看得很透彻。他又点了支烟,像薛博渲一样,斜靠在椅子里。
“可是遇见余恪白,不对,是余恪白离开你之后,你发现事情好像并非完全如你所想,你失败的婚姻,失败的人生,让你更加混乱,如果说以前你还有足够的钱试图以此来让余恪白向你屈服,但现在你连钱都没有了,因为它们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你的家庭,而你扬言要跟父母断绝关系。”薛博渲笑了问他,“后悔吗?”
“说不上后悔。”
“只是烦躁?”薛博渲夹着烟的手指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你确实不应该后悔,如果我是你,我会把现在当做一个转机,既是人生的转机也是跟余恪白关系的转机,你其实没有愚蠢到无可救药,应该懂我的意思,不过前提还是,你要确定你对他是真心的爱,而不是那些烂俗影片中常常会出现的‘报复似的占有欲’。”
屋子里的挂钟发出三声报时,提醒他们已经半夜三点钟。
两个人都不困,薛博渲的大脑因为撰写论文导致过于兴奋,他开始庆幸郑洵来了他家,让他有个发泄的对象。
“余恪白是个极度人格独立的人,我对他的过去不了解,但你只跟我提过几次,就已经足够下次判断,对待这样的人,你的方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可是如果一开始我没有给他五百万,他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郑洵终于找到机会反驳,“他自己都说,我救了他。”
“你看吧,你总把自己当成他的救世主。”薛博渲嫌弃地看着郑洵,“但你要知道,你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结束之后,他有权反对你的任何提议。而且我想,他的这种性格是长年累月在你的‘压迫’下形成的。”
“放你的屁,我什么时候压迫过他,我敢发誓,到目前为止,我有过的床伴里,我对他绝对是最好的。”
“这点我并不能否认,因为我压根儿也不知道,我所说的‘压迫’是心理上的。”薛博渲的烟燃尽了,又从郑洵口袋里拿出烟盒,点了一支,“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你用五百万救了他的命,但想必他在遇见你之前就是个骄傲的人,骨子里是觉得自己能成为人上人或者本来就处于这个位置的人,所以,在跟你履行义务的两年里,对他心理造成的负担非常重,他觉得无法左右自己的生活,无法决定自己的明天,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没有你的钱他就会死,那么他甚至会觉得自己的未来也已经了无希望了,当然了,这些都是我猜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郑洵反复琢磨着薛博渲的话。
他想着过去余恪白在他身边的每一个画面,都有些模糊,但也足以证明薛博渲的话或许是对的。
余恪白对他有求必应,竭尽所能的在表演,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完美的情人。
然而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样的?郑洵从来都不知道。
甚至他们去吃饭,余恪白点的都是郑洵喜欢的菜品。
两年里,余恪白压抑着自己,抛弃了自己的人格和个性,全身心的服务着郑洵。
直到分开,尘封已久的“真我”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但过去的两年对他造成的影响也是不可磨灭的。
余恪白或许已经不相信也不渴望得到爱情的回应了,所以才说只想要一个人安稳的生活。
另外一点也不幸被薛博渲说中了,郑洵始终把自己放在余恪白救世主的位置上,即便在关系结束后,他也并没有觉得他们二人是平等的。
而余恪白,偏偏是个有着强烈自尊心的人。
所以,之前他提出的要求是有多么可笑,他的所作所为给余恪白带来多大的伤害,到了现在郑洵才真的有了些体会。
“操。”郑洵仰着脖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渴了。”薛博渲说,“去冰箱里给我那一罐可乐。”
郑洵懒得动,但薛博渲不停地踹他,他只好站了起来。
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的不是可乐,而是啤酒。
“这东西越喝越渴。”薛博渲还是接了过来,打开一罐,一口气喝了小半罐。
“可乐不也一样!”郑洵坐回来,拉开易拉罐的拉环,“而且可乐杀精。”
薛博渲笑了笑,骂了他一句:“臭流氓。”
三十六
“老薛,看不出来,你个书呆子竟然能说出这么一大段一大段的慷慨陈词。”
“请叫我薛老师,”薛博渲狠狠地瞪他,把烟灰往他身上弹,“其实这些道理谁都懂,只是当局者迷。”
“你也迷过吗?”郑洵好奇地问,“从来没听你说过喜欢谁。”
“Brent Corrigan.”薛博渲说完,跟郑洵对视了一下,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操,流氓!”
薛博渲淡淡笑着说:“说真的,不是没喜欢过,只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不庸人自扰罢了。”
薛博渲的话对郑洵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对方去睡了,他还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准备看个日出。
他必须得承认,自己在面对余恪白的时候用错了方法,甚至他在对待自己的家庭时,那些做法也是错误的。
他浪荡了太多年,对感情从未有过敬畏之心,多年来伤害多少人,他自己都不知道。
回忆过去,在遇到余恪白之前,他的每一个“倾慕者”在与他分开时都是一副不舍、痛苦的表情,那之中一定有真心的,当然也不乏逢场作戏之人。
可他从来没有尊重过他们,因为在他看来,自己花了钱,自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直到遇见余恪白,或者说,直到听完薛博渲的一席话,他终于发现,过去的自己有多愚蠢。
他不敬畏感情,导致当真正的感情来了时,他甚至不敢去把握。
他怕什么?怕对方不接受他伤了他的面子,怕自己给不了对方想要的长远未来,也怕因为这个,影响到自己的事业。
又怂又自私,郑洵不想承认自己是这样的人。
他拿着手机,看前阵子跟余恪白互相发的短信。
那时候他只是假装自己是个陌生人,无意间发错了信息才跟余恪白建立了关系。
他看着自己说的那些关于想念过去恋人的话,其实句句发自内心,却不敢承认那就是说给余恪白的,他当时打下这些字的时候,脑子里全都是两人曾经在一起的画面。
哪怕,那画面绝大部分都是在做`爱。
这么一想,他们两个在分开之前确实几乎没有任何情感上的交流,余恪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应付着他饥渴的身体。
情到深处时,他也说过关于“爱”的字眼,但对方从来没有回应过,这让郑洵觉得有些遗憾。
他看着余恪白对X先生说的心里话,最后一条还停留在那句“我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感到恼火不已,因为它,我把那个人推开了”。
余恪白是爱我的,郑洵想,他只是自尊心太强了,而我又伤了他的自尊心。
余恪白说的没错,他们的关系从来都是不健康的,从一开始就是一段畸形的关系,到了现在,郑洵才终于开始试图摆正它。
他看着外面渐渐天光大亮,抽完烟盒里最后一支烟,郑洵终于做下了一个决定。
去他妈的面子吧,有什么比活得痛快更重要的呢?
郑洵有些兴奋,哪怕一夜没睡,此刻也像是打了鸡血。
他按灭烟头,跑进屋子,突然把睡梦中的薛博渲叫起来狠狠地拥抱了一下,然后说:“兄弟爱你!”
郑洵跑走了,留下睡眼惺忪不明所以的薛博渲坐在床上发愣。
余恪白早上一出家门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郑洵,那人看起来有些落魄,让他差点儿没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