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惊道:“等等!这么说你还吃人?!”
“说了不是我。”林如鸾面不改色地坚持否认,继续道:“人最聪明,讨了猛禽的欢心,第一个脱身了。然而回去后,第一时间便叫了厉害的修士来除它。猛禽吃掉了前来除妖的修士,往后抓到人,再也不信了。”
说到这时,他忽然停住,眼中掠过一抹厌恶和凶戾。
林琅不禁有些心慌。心想难道这魔头以为自己会引人来害他?讲这破事,是要准备吃了他的前奏?然而明明是他死缠烂打,自己可没求着他跟来啊。忍不住嚅嚅道:“那你……信我?”
这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又欠了多少债似的。半晌,忽然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勾起一抹满足的笑:“亲亲便信了。”
“……”居然学会先斩后奏了!
林琅慌忙把脸别过去,埋了枕头里,感觉自己仿佛是那大漠中埋头的鸵鸟,被沙子烫得脸直发热,好一会才拔/出来,闷闷道:“后来呢?它还是抓到人便吃么?”
“睡起来便告诉你。”
林琅才不吃这招,眼一睁一闭,对他眨巴道:“好了,醒了。”
“……”林如鸾只好道:“唔,后来它便每天只吃同一人了。”
“一个人怎么够吃?”林琅奇怪得很。
林如鸾笑得暧昧:“够不够,那要看你表现。”说着忽然探身,吻在了他背后伤口上,舌头轻轻舔/弄起来。
“你你你别……好痒!哈哈哈啊疼疼疼!”林琅这才知道他又犯魔性了,笑骂起来又牵动伤口,一时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只好告饶:“你停!我我我睡就是!”
林如鸾这才起身,把他上衣拉好,盖过薄被,摸摸他的头道:“睡,一起。”
林琅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哪知这人只是靠坐在床头,低头闭眼,一只手指间缠了他的一缕发丝,并无其他逾矩的动作。
这是怕他跑了变相绑着?林琅好笑得很,安静下来,眼皮浮浮沉沉,终于合上了。
许久后,屋里呼吸渐渐绵长。
风瑶悄然回来,看着床上一个趴着熟睡,一个斜倚坐着,轻笑道:“尊座,怎的不办了他?”
林如鸾睁开眼,玩弄着手中青丝,目光闪动道:“他有伤。”
“时间不多了,您还要玩到什么时候。”风瑶无奈叹道。“风兀来消息说,魔族九系意欲先取通天山,破了魔狱做界,您赖在这不回去,如何控制煞身镇压?”
“我不是在玩,风瑶。”林如鸾沉声道,低头欣赏那张侧脸,手指轻抚过细长的睫毛。“本座第一眼看到这人,就知当年错了。小琅才是那牛鼻子所说的第一人。”
风瑶迟疑道:“那宁和……”
“宁晨曦……不过是本座鞋里进的一粒沙!”他的声音猛然阴沉而又冰冷,那恨意连带着四周空气都紧张起来。床上的人似乎被冷到了,无意识地缩了缩,他便放缓了些语气道:
“本座容得他时,忍忍无妨,若容不得,便是把这天捅破,也要将他挫骨扬灰!”
铮铮之言仿佛惊动了某只沉睡的野兽,清朗的夜空忽然起了数道惊雷,轰隆震得房屋几乎抖起来。林如鸾目中寒光如电,缠着青丝的手指微动。外头即刻起了一道戾风,席卷上天,搅得乌云翻涌,层层叠叠淹没了雷电。
床上之人忽然“嗯?”地呓语一声,微微动了动脑袋,一只手摸索起来,抓到那纠缠自己发丝的手,当即送到口边,哼唧哼唧地又蹭又啃了一番,直弄得满是口水才罢休。
“……”林如鸾只得作罢。
风雷平息了。
风瑶又道:“那通天山呢,尊座打算就这样让人端了老巢?再说煞身若是受惊发起狂来,只怕魔狱要乱。”
“无妨。此事本座心中有数。倒是那两件事如何了?”
“南海尸潮涌动,似是无尽山出世之兆。仙尸之事风鸢还在细探,风筝闭关未出,她一人分/身乏术。风叱又傻得一根筋什么忙也帮不上。”风瑶掰着手指埋怨道。
林如鸾皱眉道:“九风呢?”
风瑶幽怨地捂心口:“嘤嘤嘤,九风自从尊座您当了神仙去,整日魂不附体,连奴家也不疼啦,早不知哪里风流去了……”
“煞身头颅呢?”林如鸾不耐烦打断。
风瑶揶揄道:“尊座您这主人都毫无头绪,我等更是大海捞针,不如想想那人平日都藏宝何处?”
林如鸾面无表情道:“不想!好了,本座要陪/睡了!你走罢!”
风瑶:“……”
待狐妖气呼呼走了,林如鸾方才从某人口中拔出手,哪知一直沉睡的人忽然四肢诡异地抽动起来。他心思一动,又塞了回去,这人果然安静了。
“……”
他只好抽了另一手,伸入被中去,继续疗伤之事,然而摸到那印记处时,猛然一惊。急急掀开林琅衣物一看,那皮开肉绽的伤口竟不知何时恢复如初了!
原先似眼形的印记,如今上头尖端处开了个细微的岔,多了一道尖。再催动魔血时,那印记竟是强了几分,许久后才消失。
“这力量倒是古怪,透着邪性,又惧魔血三分。难道要去寻师尊,让他老人家算一算……”林如鸾喃喃着,轻手轻脚钻进被里,脑袋搁他背上,就着这姿势紧紧抱住,把脸贴着那光滑如绸的肌肤,轻轻蹭着。“若是煞身能全,再出一枚风羽,世间便再无人能害你。可惜……”
可惜什么?林琅好奇地低声询问,可惜无人听得见。
没错,林琅压根没睡着。自己也不知是在梦中还是潜意识里,跟那盘在母体中尚未出世的婴儿一样,蜷了一团,依然感觉冷。林如鸾与风瑶那一番对话,他全听了去,巴巴地想插话,却睁不开眼,也发不出声音。
诸多烦事堵在心口——尸物的来头,南海事端,印记之忧,断袖谣言,林魔头与那叫宁晨曦的纠……咦,他关心这做什么?!直听到最后那句“世间便再无人能害你”,忽然间所有烦恼都散了,安心地做他的千秋大梦。
梦中,他是一只鸟。
鸟儿肚子饿了,闻到食物的香气,循着气味在黑暗中摸索,向洞口一点红光走去。哗啦啦的铁链声随之响起。
林琅走到那门口亮光处,愕然抬了抬缠着锁链的腿,摊了摊翅膀,再看看篝火前对他虎视眈眈,似乎不怎么友好的巨大黑鸟——可不就是某人所说的,通天山那只猛禽?
“……”什么破故事,居然让他不知不觉中又进了林如鸾的记忆,成了凤凰!
他茫然抬起翅膀挠挠头,继而对巨鸟挥一挥,算是招呼。
“啾啾?”
晚好?
巨鸟见到他,立即乌目圆睁,羽毛微微竖起,翅膀微张便鼓起一阵冷风——哎哟,看起来这大妖要发怒!
林琅连忙卧倒、埋头、捂脑袋,一溜动作麻利得很。直到风头已过,面前重重落下一块散发热气的东西,才偷偷开了缝,见赫然是块烤肉,立即叼起来跑到一边,欢快地撕咬起来。
“凤凰?”巨鸟用林如鸾的声音说。
哦对了,它本来就是林如鸾。林琅想起来,不怕了,百忙中回复它一声“啾”。
巨鸟不动声色地靠近,认真看着他撕咬的笨拙动作,与上一刻还歇斯底里挣扎叫骂的高傲公主完全两样,倒是与前月丢了魂似的喷火烤肉时一个德性,于是翅膀尖偷偷撩了一把凤凰长长的绚丽尾羽。
林琅吃得满嘴流油,便无视了这点小骚扰。心想巨鸟的烤肉技能似乎有了进步?居然还知道放调料了!吃完一块,颇有些嫌弃地上不够卫生,看见篝火上架着一根比他脖子还粗的横木,穿了一只巨大的野兽,立时两眼放光地奔过去,仰头去啄。
啊啊啊巨型烤全兽!
这凤凰没白当!
林琅欢天喜地胡吃一顿,全然没注意此地主人惊异的目光。直至撑得肚子滚圆,惬意地两爪朝天仰躺地上,才发觉巨鸟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他长长的凤尾,似乎是怕火烧着了。
林琅一摆尾,收了回来。
“凤凰?”巨鸟说,迟疑地伸出翅膀尖,轻轻去挠凤凰鼓胀的肚子。
“啾啾啾……”林琅痒得忍不住捧腹大笑,然而撑得很,痛并快乐翻滚着。
巨鸟囚了凤凰几月,还从未见过它如此奔放的笑和动作,一时看呆了。
林琅笑够了,艰难地坐起来,见巨鸟站那半天没动,歪着大脑袋,眼神一会惊悚一会迷茫,一会又恍然,比后世只会对他调戏的人形魔头可爱多了。抬了翅膀指指身边空地,对它“啾”了一声。
巨鸟瞳孔收缩一下,好一会才明白,难以置信地挪了过去,卧在他身旁。
那贱货何曾给过它好颜色?更别说并排坐……
“凤凰,你是谁?”巨鸟神色复杂地说。
果然是智慧生灵,一看便猜出了他不是原主!林琅张了张嘴想报上大名,想起自己的鸟叫这货听不懂,只好站起来,爪子在地上试着划两下,留下两道深沟。
唔,写字可行!就不知林如鸾这笨鸟这时候识字了没?
林琅自觉这主意甚妙,得意洋洋地用爪子在地上划拉自己的名字。边划边想,若在通天山上留个“到此一游”的记号,出了这梦境再去通天山看看有没有,不就能知道,他到底是借着林如鸾的记忆做了个梦,还是穿越到他的前世了?
第38章 三八于飞
林琅凤爪飞舞,唰唰几下写得飞快,然而诡异的是,前一秒刚划完,那痕迹后一秒便消失了。地面恢复如初。他不甘心地再划一遍时,竟是连爪子也抬不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无法动弹。
难道他真的穿越到了上古,这个时空在阻止他改变世界?!
林琅恼火地扑腾翅膀,然而只要起了写字的念头,爪子就会被定住。巨鸟好奇看着他定格的动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颇为不快地猛然站起,朝天空唳叫了一声。
林琅顿觉脚下一松,欣喜地继续写。哪知一笔写到途中,又莫名其妙地被人突然一捅似的划歪了,始终不成字,最后看起来,倒像是乱涂鸦。
巨鸟看得一头雾水,最后拍拍他的背安慰道:“不会写也无妨,本座不嫌弃。”
“……”林琅好想哭,“啾啾啾啾啾啾!”
劳资明明会啊啊啊!
“嗯嗯嗯!”巨鸟继续自我意会道,“从今以后,你才叫凤凰,她就叫贱货!”
“啾!”虽然巨鸟压根没领悟对他的意思,林琅还是高兴了,不再纠结名字。想了想,又不甘心地划了个圆圈。
没消失!
好嘛,看来写字不成,画画可以?林琅嘿嘿嘿傻笑着,画了好些个手举钢叉的吐槽小人,屁颠儿跑回洞里,又在壁上画了几个,终于解气了,呼呼大睡去。
巨鸟先是惊疑地研究了小人像一会,摸不着头脑,跟进洞中,点了火把,照得亮堂。只见凤凰占了它巨大的绒草窝,在那上面颇为开心地滚来滚去,最后摊开翅膀,肚皮朝天睡着了,只觉得有趣。偷偷伸了翅膀,又想去挠他肚皮,却被林琅忽然抬翅一压,当做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巨鸟呆了半晌,就地卧着,偷摸动一下,想要收回翅膀,很快又被林琅警觉地拉过,只好不动,维持姿势,痴痴看着。
林琅不知被人看了一夜睡相,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巨鸟却不见了踪影,只听门外传来它不快的声音
“牛鼻子,你又来作甚!敢拐跑本座媳妇,便宰了你的蠢牛!”
——听起来像是来了个道人。不过……这大笨鸟有媳妇么?
“小黑啊,你与这小凤凰无冤无仇,何苦囚了她,阻她修行路呢?”
——唔,这老者叫得如此熟稔,看来是相识的。且听他俩八卦啥。
“哼,本座与它有缘!要与它双宿双/飞!”
——双宿双……啊啊啊林如鸾那个骗子!说好的洒扫呢?!
“非也。老道掐指一算,你的缘分不在此鸟,在于人。若是强求,凤凰抵死不从,涅槃而去,迟早一场空,倒不如早早入世去寻你那命中之人。”
——咦,劳资如今进了这凤凰的身,那到底算是人还是鸟呢?
“哼,尘世浩渺,本座哪里知道何处去寻?若是一直寻不见……”
那老道听着有戏,连忙打断道:“你若有意,老道便引你入三生池。有三世情缘牵引,你入世所见第一人,便是那命中人,如何?”
林琅听到这,不禁心头一震。林如鸾那魔头无论是当神仙之前,还是夺舍之后,见的第一个人都不是他吧!既然如此,又为何说,他才是那第一人?而且……命中人什么鬼!
林琅抓狂着,半天没听到巨鸟回话,又是一番七上八下。
最后那道人道:“你且好好想想,老道还会再来的。”
巨鸟半天没动静,林琅却忍不住了——肚子咕噜催着他去觅食。踱步走出洞口,只见巨鸟站在围起来的高墙上,一脸高深莫测。林琅估摸着它在思考人生大事,便招呼也没打,径自乐颠颠地跑到昨夜没吃完的烤全兽前,呼呼喷了口火,燃起篝火加热。
巨鸟缓缓落下,继续看着欢乐转动横木烤肉的凤凰出神。直到林琅毫无鸟样地狼吞虎咽一番,最后打个饱嗝,叼了块肉过来,才将视线转移到了肉上。
“啾?”吃不?
“凤凰。”巨鸟终于回神了,低头在他脖颈蹭蹭,才接过肉块一口吞了,颇为不舍地道:“你别走了,陪着本座罢。”
“啾……”唔……
偶尔当只鸟挺有趣,但真要做这巨鸟的配偶……林琅心想,还不如被后世的林如鸾调戏呢。再说,走不走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啊。
巨鸟见他闷头不语地划拉爪子,似乎不愿意,不由失望,忽地展翅一阵风起,飞上了高空。
林琅被那猛烈旋风刮得滚了几滚,气得一翅叉腰,一翅指着天上“啾啾啾”狂叫。
会飞了不起啊!劳资也会!
巨鸟在空中看到他那副模样,好笑得很,心情莫名好了,落在墙头看他扑棱翅膀。然而……
林琅吭哧半天,愣是没能飞起来,坐在地上直喘气,最后“啾啾”地瞪着作壁上观的巨鸟,伸出爪子,小翅膀一指那上头缠绕的锁链。
哼,一定是这锁链太沉的缘故!
巨鸟迟疑地落下。
林琅又跺了两爪子。
“啾啾啾!”快解开!
“凤凰。”巨鸟与他灼灼对视,威胁道,“你若敢跑,本座便吃尽这天下之人!”
“……”林琅气呼呼地继续跺爪,心想他就是想跑,也不知该往哪逃啊,人生地不熟的!
巨鸟只当他应了,便不再废话,挥翅一道风刃,断了那锁链。林琅得意洋洋地憋足了劲,双翅一拍,腾空而起——
像凤凰于飞在云霄,一样的逍遥……一样的轻……咦?!
林琅才哼了句歌,就发现自己扑地了。一头雾水地再次扑棱翅膀,依然像那家养的公鸡一样,只能离地一下下,死活飞不起来。
巨鸟眯起眼看着他扑腾一会,最后沮丧地趴地躺尸了,便凑过去,铁喙蹭蹭他:“起来,本座教你。”
“啾?!”林琅瞬间满血复活。
“看着。”巨鸟高傲地昂头,如同在天的暴风之王,展开翅膀作势欲拍,便已周身生风。林琅尚未看清就被那大风给扇到了一边,委屈地“啾啾”抗议。
巨鸟无奈停下,想了想,巨翅擎起劈下,竟是把高墙劈开了个口子。
这主意倒是妙!林琅顿时眼前一亮,巴巴地跑过去,朝下张望一番,又有些眩晕,翅膀捂着眼睛。
好高!万一飞不起来,会不会摔死?
巨鸟一看便知他害怕,道:“莫怕,本座接应你。”
林琅想想,最终抵不过飞翔的诱惑,决定豁出鸟命了。脑袋在巨鸟翅膀上讨好地蹭蹭,后退几步,开始笨拙而又有些滑稽地助跑,展翅,跃下。
那一瞬间巨鸟睁大了眼,盯着凤凰滑翔而去的背影,心中有股戾气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即扑上把他抓回来。正要爆发时,忽见那绚丽夺目的鸟影翻腾起来,仿佛一颗流星坠向大地。顿时心跳漏了半拍,张翅鼓起一道风浪,瞬间飞掠过去。
林琅初时还相当沉迷身在空中的飘渺若仙之感,然而气流稍有异动,他便失了平衡,天旋地转。心想这下要玩儿完!
直至被巨鸟宽大的背托起,他还在懵圈中,只知下意识地揪紧了它的背羽,回到山顶的洞口,仍不敢松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