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鸾初时以为他只是情至深处而呻饮,但听他叫声不断,愈发惨痛,连忙停下。“怎的,哪儿弄痛了?”
林琅抱紧了人,把头用力埋他怀里,蜷缩一团,抖着身子抽气道:“头痛!头好痛呜呜呜!停……停下!”
这痛来得疯狂,被魔血攻击的那点像是爆发出无限凶意,像根尖刺在他脑中刺,令他连开启天眼的余力也无,只能咬紧了牙关,用力抱着人寻找安慰。
林如鸾看他起初满头冷汗,还能说话,最后竟是脸色发紫,双唇紧闭,呜咽也发不出了,脸色一沉。他闭了下眼,再睁开已变得赤红,感应一番,发觉林琅体内魔血的异动,安抚一番,一手抚过他头顶,问:“可是这里?”
魔血一停,那一点似乎也随之安宁了些,林琅缓过些气,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依旧抱着他不撒手。林如鸾问:“你可开了天眼看看?”
“痛……”林琅眉头紧皱,难受地道:“你叫爹娘来……”
他想起来,这脑痛熟悉得很,痛到极致之时,压根不用搜索回忆,立即就能感受到前主的森森惧意。只因前主三岁那年掉下房时,脑子里就是这般痛!这绝不是脑震荡之流,而是——
“我脑子里……有东西。”他睁眼全是朦胧一片,看不清周遭,感觉四周似乎声音多了起来,也是模糊听不真切,猜着林氏夫妇大约已经到了,呢喃道。
“琅儿怎会突然痛起来?”林氏夫妇原看着颇为可疑的现场,有些微怒——虽然两人穿戴齐整,但却有奇怪的残留气息。但听着儿子一句话,双双脸色惶然,急急问:“什么东西?”
林琅此时却听不到,无法回答。
林如鸾深思一番,道:“我有解开之法,只是……”
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林氏夫妇,道:“小琅这病根如何来,印记又是怎么回事,还得爹娘如实相告。”
罗轻霜犹豫一番,道:“鸾儿当真能解他痛苦,我便告诉你便是,只是……别告诉琅儿。”
林如鸾轻点头一番,开始口中念诀,手指相互搓动,捏了一团金光,道:“小纸何在?”
纸人忽溜忽溜从旁的衣物中钻了出来,在林氏夫妇吃惊的目光中飘到他跟前,挠头一番,看着林如鸾的手势,乖巧地贴在了林琅头顶。
“爹和娘且看好了,到底是何物。”林如鸾将金光一点,纸人身上金光浸染,成了透明之色,逐渐现出一个光团,和其中的罪魁祸首。
“金蝉。”林如鸾冷声道。
林氏夫妇双双瞪大了眼睛,冷汗直下。
“我早知小琅体内定有东西,没想到竟是个活物……”罗轻霜颤声道。
“到底是何物?!”林逸升惊怒至极,却只能一旁看着干着急。
“金蝉脱壳。”林如鸾指尖金光轻轻一点,那其中金蝉似乎受了惊扰,微微动了下。林琅立即又是浑身一抖,痛叫两声。听得夫妇俩又是一番心痛。
“金蝉者,成虫脱壳而出,此物非同一般,乃是上古仙人遇到死局借由脱身的绝顶法宝。由仙人打入一魄,以仙元之气温养,等同第二生命,但有遇险之时,即便身消道陨,也能借由此物再生。”林如鸾看着蜷缩不动的金蝉,目光凌厉。“我若是没猜错,当年娘在南海遇见的,是个上古仙人。”
罗轻霜身形一晃软倒,幸而被丈夫扶住了,失魂落魄道:“你的意思是,琅儿是那人利用我……养的身体?”
“那却未必。”林如鸾摇头,“金蝉仅有一魄,不可能有神智,小琅言行与常人无二,定是您的亲骨肉。那人给的,也的确是仙丹妙药,只是混入了金蝉。娘怀胎之时,金蝉便上了小琅的身。若是放任这金蝉继续成长,总有一天会夺了他的心智。”
夫妇两个一听儿子是真的,这才脸色回缓,平复了情绪,寒声道:“那琅儿可还有救?”
“爹娘可信我?”林如鸾低沉道,“实不相瞒,我虽是擎云出身,却遭人迫害,转世重生得了如今的血魔之身。我身上魔血,能克制金蝉。”
二人听到“血魔”便是豁然惊得抽了武器,听到后句,却犹豫一番,再看两人抱得亲昵,叹着气又收了回去。
“鸾儿何方人士?”罗轻霜问。
“无姓之人。”林如鸾默然道。
“从今日起,你是我林家人,下边你娘这番话,你要发誓只往心里听去,不可告知任何人。即便是小琅也不行。”林逸升郑重道,与妻子对视一眼,随即身影晃去,将隐藏的影刺唤走,自己出外巡视。
罗轻霜便叹一口气,茫茫然道来:
“当年我路过南海,望仙台求子不过临时起意,悲痛之举,没曾想海潮涌动,海水两分,从中走出个仙人。赠了我一枚仙丹,告知我服下便可,但他要带走我的头胎孩儿,原本约定了年至十五便来接人。但我当时已后悔,便求那人宽限时日,暗中想法子。那仙人竟答应了,说是可等琅儿有了孩子,给我林氏留个男丁,再把人接走。那人还留了捆仙索,说是若他不能亲临,时日一到,这仙索便会自动捆了琅儿去。”
“此后琅儿时常梦中出窍,我二人又四处寻医,在东极山中遇着个老道士。那人见着琅儿便古怪不已,说他邪魅上身,短命之相。死则已,不死为祸。我夫妇俩在他草房前跪了几夜,那道长起了恻隐之心,问清原委,说那不是仙人,乃是大凶之人,想要占我儿之身,这才赠予琅儿玉镯、勾玉和飞剑,又为他开了天眼,好叫他见着邪物躲避一二。”
“那道长叮嘱,勾玉可镇魂,若是琅儿再有出窍,可用它压制,若是压不住,意味着……”罗轻霜说着说着发起抖来,“那人怕是要来了。”
林如鸾捞出那勾玉,只见其中青光流动更盛,隐隐聚集成深色漩涡,沉吟道:“此物似乎与那道人有联系,若是金蝉异动剧烈,想必也会惊动他。即便那南海仙人寻来,那道人也会闻讯而来。爹娘无需担心。”
他这么一说,罗轻霜大为放松,迟疑一番,看着纸人金光黯淡下来,趴下来盘坐在侧,颇为灵动,对他出身又信了几分,道:“鸾儿师从擎云哪位仙长?”
她虽是个金丹修士,寿命几百载,在凡人眼中如同仙人,却深知修士不得飞升,绝谈不上成仙,唯有擎云宗、万劫门这两派上古仙门,在其他下门看来,与仙无二。所以敬称了个“仙长”,倒是发自内心的。
“我师宁不去,云门座下。”林如鸾随口道。这上古仙门匿迹已久,其中派别,他并不期望后世下门能明白。但出乎意料的是罗轻霜似乎听懂了,略带喜色地点头道:“鸾儿果然不欺我二人。”
这上古仙门的隐秘,别人不知,她却曾是五仙坊圣女,窥得些秘谈,知道擎云宗分有**二门,云门在上,与仙界来往。雨门在下,行走凡间。这宁姓的老者似有耳闻,若是儿子这相好是他门下,就算那老道士不现身,儿子也定然有救。
再看儿子暂时安定,她便郑重道:“鸾儿不必担心,不论是人是魔,你待他好,我二人自然也把你当亲儿。”说罢,出门与丈夫通气去了。
林如鸾眼神闪烁一番,手指在纸人脑袋上轻点,纸人便呼啦飞了出去,形成一串将二人围了个结界。
“人都走了,还不睁眼?”林如鸾轻拍怀中人的脑袋道。
林琅虚弱地醒来,郁闷道:“我娘倒是偏心,净与你说,也不告诉我。”
“你知道又能如何?徒增烦恼。”林如鸾哼道,“再说,娘说的也未必全是实话。”
“哪儿不是实话?!”林琅原本哼唧着一脸求安慰,闻言坐起来,抓了那勾玉满脸疑惑道。
“她是当真不知那人要害你,还是明知如此,依旧答应了与那人做交易?”林如鸾眯眼道。
“你胡说!”林琅怒道,不知来的什么劲,给了他一拳。
林妈虽然经常揍儿子,但知道轻重,不过是行了管教之责,免得他被林爹宠翻天,绝非讨厌儿子。怎么可能拿他做买卖?
好在林琅没什么力气,否则这拳正中眼眶,定然立即肿起来。
“无论你信不信,但有人敢动你,本座杀无赦!”林如鸾捂着眼睛冷冷道。
作者有话要说: 林魔头:当真求安慰?
林小浪:不然求什么?
林魔头:你分明是欲求不满!
林小浪:……
第99章 1.05绿|
林琅一时气愤, 当下背过身去不理会。但又想看他眼伤, 回头一摸,这人已不见了踪影,顿时慌了。
这魔头该不会真的杀无赦去了?
出了院门,正瞧见这人持剑与林妈对峙着,登时冲过去抱住了大叫:“不许动手!跟我回去!”
林妈幽幽道:“琅儿, 光天化日的,莫要总缠着鸾儿,小心精尽人亡。”
林琅:“……”这亲娘都想歪到哪去了?
林如鸾也不说话,从容地衣袖一甩, 一股风将他荡开, 轻轻放在一块大石头上。
林琅却是自个没坐好,咕噜滚下,灰头土脸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交锋。心想这人竟不搭理他,是在同他生气?!
他气恼地坐地上揪草皮,紧紧盯着,只怕这魔头忽而不开眼, 把林妈伤了。没曾想这人不但认真, 还颇有耐心地听着林妈絮语——无非是林琅的一些童年丑事。
最后二人有说有笑地打野味, 取食材,下厨房,将林琅甩在身后,好似两人才是亲母子。弄得林琅摩拳擦掌,醋意十足。
直至夜半回房, 两人卧床背对,依旧无话。林琅憋了一天气,终于忍不住翻身,剥了他肩头,狠狠咬一口。
这人起初毫无动静,待林琅自己咬得没趣了愤愤然坐那发呆,忽然冷冷道:“林小狼。”
林琅最怕他这副冰冷姿态,听着“狼”这发音便打个哆嗦,心想这是要计较他方才咬人发泄之举了?灵机一动道:“嗷呜?”
林如鸾果真僵了一下,而后猛地一个翻身,将林琅扑倒,压在了身下,二话不说咬着他的唇狠狠吮吸起来。这下林琅毫无防范,一下子被他掠去了大量津液和鲜血,无力抵抗,也委屈地不想抵抗,不一会便失血虚脱,瘫成了泥。最后又困又乏,连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便昏沉入睡。
连续几日皆是如此,林琅连下床的机会也没有,每每醒来,不是被某人亲口喂吃东西,便是被掠取一番血液。
这魔头最近疯狂吸血是怎么回事?难道……血魔要进化了?!林琅忽而意识到这点,是因为自身体内魔血也在蠢蠢欲动。有几次差点又把金蝉吓醒,亏得这人及时安抚下来,头痛才没发作。
约莫这样过了十几天,林琅终于得了解放,某人允许他下床了!
他有气无力地扶墙出门,恍恍惚惚倒地,又被某人一把捞起,只怕又要被做些羞耻之事,慌忙喊叫:“不要了呜呜呜……”
林如鸾却抱了他回去,端坐着,摸了油纸包鸡出来:“当真不要?”
林琅两眼放光:“嗷呜!”一口叼了上去,边吃边口齿不清地问:“我爹娘呢?怎的几天不见。”
“想是去南海了。”林如鸾漫不经心地给他倒水。
“什么?!咳咳咳!”林琅惊得够呛,恼道:“你怎不拦着?”
“他们不去,咱们如何离开?”林如鸾道,给他擦擦嘴边油腻。
这倒也是。林琅心思一转,点头同意。继而又道:“那咱们偷偷跟着去?”
林氏夫妇定然有了计划,才敢以身犯险。但他无论如何不放心让亲娘代他去受罪。
“想去?”林如鸾玩味道,“那就得听我的。”
“我几时不听你的……好了听就听!摸什么摸!”林琅悲愤道。
这人舔着脸凑过来,呼吸急促道:“我可有半月没碰你了,小琅……”
谁让你不碰!不对,那叫没碰么?!林琅气得拿骨头砸他,再踹两脚,反被捉住了往腿根摸去,顿时大窘,叫苦不迭。
幸好这人只是抱了他揉揉捏捏,亲亲蹭蹭,并没做过份羞事,与他咬着耳朵道:“你体内仙元之气,均来自那金蝉。我饮你之血,非但为了血魔**,也是恢复些仙力,此去南海,才好有些底气。”
这人竟是早早就盘算好了?林琅嘿然道:“怎不早说。”
“早说了,你便主动献身?”
“不献!啊啊啊你够了!”
“不够!”
“呜呜呜……”
林琅简直要被这人玩死了。好在他向来机灵,把对付夜无极那一套又搬了出来——装痴卖惨。只要林如鸾过了火,他便哼哼唧唧抱头呼痛。这魔头当真是疼他的,立即消停下来。
如此又蹉跎了半月,林琅终于恢复如常,比蚂蚱还能蹦哒了。在林凝虎视眈眈的目送中,带着影辰启程。
“老妹!送君千里,终须……哎呀别打别打!”林琅深情的告别被暴力打断,抱头鼠窜。
“谁送你这厚脸皮的废物,我送姐夫!”林凝气呼呼地挥舞刀剑威胁道:“你要是拖了后腿,别想进门!”
林如鸾倒是长辈般叮嘱道:“凝儿此番在家中守着,小心那白衣人再来偷窃矿石,若是影刺分身不暇,你便带着头颅,到爹娘屋中唤一声北山主,自会有人助你。”
“啊,爹已留了影丑坐镇,我我我就不……”林凝见着头颅便犯怵得很,哭丧着脸不敢接。
林琅见她遇着克星了,得意洋洋地抢过了头颅,心想有此物在手,往后可不用担心这小妞为难他了。
林如鸾只得换了枚令牌给她,道:“那便带着此物,万万不可离身。”
林凝跟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捂起来,小脸通红,不说话了。
三人出了无影宗的幻阵地界,林琅奇怪道:“北山主是谁?我怎么不记得宗内有此人?”
“雪饮山之主。”林如鸾简洁道。
林琅立即悟了,惊道:“他不在北极,怎么会在我无影宗内?”
“兴许影辰知道。”林如鸾淡淡道,锐利的目光投向隐藏的影刺。“此番南海之行,少不得鬼宗助力,至此也无须隐瞒了吧。”
影辰现了身,疑惑道:“山主?”
他神情迷茫,似乎没听懂林如鸾的话,倒是头顶卧着的一只胖鸟儿跟着喃喃念了几声,猛然惊叫起来:“西山主!你是那挨千刀的混蛋!”说着,未长全的短毛怒而眦立起来,娇嫩的尖喙张开朝他喷火——结果只喷出了一缕火苗,奄奄熄灭,呛了自己一口烟,狂躁地“啾啾”叫个不停。
呵呵,这蠢凤凰总算认出林如鸾就是傻鸟了?林琅看着好笑不已,装腔作势道:“哎呀,这么肥的鸟儿带着上路,当备用粮倒是不错。”
小凤凰又是一连串强烈的“啾啾”抗议,却无奈翅膀毛未长全,飞不掉。
林如鸾看着影辰若有所思,道:“想是忘了?北山主坐拥鬼殿,座下十二将,滞留凡间太久,想来鬼力所剩无几,不得不托生于人。”
林琅大骇道:“你的意思是,影刺本身是鬼?”
“如今也算不得鬼了。”林如鸾细细思量道,“当年海中仙之乱,我四人各为一方霸主……”
小凤凰顺过气来,怒道:“什么霸主!明明是上古四害!”
林如鸾不理她,继续道:“随后天道降罚,四方天柱立下,好一番动荡,我四人镇压各族费了好大心力。”
小凤凰:“啊呸,分明不费吹灰之力!”
“北山主正值闭关之际,让背叛天道的鬼仙钻了空子,先手夺了鬼狱掌控权。这才殚精竭虑混入人世,培养势力。若我没猜错,你林氏祖先应当是个鬼仙。”林如鸾看着他道,“北山主借由你族人血脉,唤醒了座下十二将,自然是想有朝一日夺回鬼狱。”
他的祖宗是只鬼?!林琅震惊一番,呐呐道:“鬼也可以成仙么?”
消停了一阵的凤凰不屑道:“山川精怪皆可成仙,鬼为何不能?”
林如鸾点头道:“上古鬼仙全凭自身修炼,借阴力助长魂力,鬼成仙甚少。天道立了功德分之后,便轻松许多。但凡世人生前积了功德的,圆满者死后即可升仙。”
“那鬼狱……上古鬼仙占了,不也是被困其中,何必抢回来?”林琅犹豫道。真要去抢,这北山主岂不是要拉上整个无影宗?
“鬼狱既是牢笼,也是阴气旺盛之地,对鬼仙而言乃修炼圣地,若无上位者压制,调度阴力,反而助长鬼力,到时自成一派,破狱而出,岂不为害世间!”林如鸾摇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