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面上露出一丝欣慰:“柯儿,还好你在。”
萧轲面色不豫:“姑母,你何必留在沈家。不如干脆与阿凝一起同我回萧家。免得见宵小在您眼前放肆。”
母亲微微摇头:“我苦心孤诣壮大沈家都是为了我儿,怎可一朝被这贱种坐享其成。我绝不能走!”
我虽讨厌沈决,但不想母亲为我再费心,这些身外之物转眼成空,我只要她平安就好。
“母亲,我已志不在此,表哥说的不错,不如您与他回萧家吧。”
母亲有些意外看我:“凝儿,你这是什么话?我从小如何教你,这沈家家业都是你的,你怎可拱手让人?”
若是以前,我必要听母亲的争强斗狠,可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等李芷云……
见我不语,母亲又道:“柯儿,现在凝儿就只能靠你。当初我曾同你父亲说过,既然顾家那小子不识好歹,我还是把凝儿托付给你。你是凝儿的表哥,定然不会害他。现在沈决虎视眈眈,我看你们俩的事情要尽快办了。”
萧轲闻言猛然抬头:“姑母,可我与芷云当年已经约定终生。我也对李家承诺,不会不顾芷云。芷云也因阿凝名声受损,我实在不能……”
我静静听着,心中有些复杂。他果然是喜欢她……
母亲脸色一沉,眼中流露不悦:“柯儿,你好糊涂。你个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如何能配得你。更何况,就是这丫头害得我凝儿受苦!若她喜欢你,我也不妨碍你抬了她做妾室,只是我看那丫头心气高得很,不像个省油的灯。”
萧轲微微蹙眉:“芷云只是心直口快,本质不坏。”
母亲仍是不满,仍要开口,我连忙打断:“母亲,李芷云确实不坏,当年是我与她之间有些误会,但后来也算冰释前嫌。强扭的瓜不甜,你就不要为难表哥了。”
萧轲微微一愣,抬头看我,眼中有丝震惊,但随即隐去眸色晦涩难懂。
我未看他,仍是微微一笑:“她不日就到,估计就在这两天。等见了她,你就知道我同她关系也没你想的那么糟。有些事你太过一厢情愿,就算我不去萧家,难道舅舅和表哥就不管我?”
母亲听我说完,柳眉微蹙:“凝儿,我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但萧轲也是你的外甥,你总不能也不管他喜欢谁,就应将我塞给他。”我低下头,声音也低下来,“当年顾家已经让咱们这么丢脸,你还要我再来一次吗?”
母亲微微一怔,愣了半晌,眼中似流露一丝妥协和无奈:“罢了,你们俩也大了。我是不该强求这些。”母亲闭了闭眼,“或许我不该太过逼你,不然也不至于让你……”
三人一时沉默。
我与萧轲出了锦荣苑,往久芜居走。萧轲似有心事,走得有些慢,我见已经落下他几丈,便停下来等他。
“萧轲,你怎么了?”我见他有些奇怪,便开口询问。
萧轲抬眼看我,眸色深沉,顿了顿才道:“你想叫我娶芷云吗?”
我愣了愣,没想到他问我这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沉吟片刻方道:“你喜欢她,娶她也没什么不对。”
萧轲微微垂下眸,表情有些复杂,却未再说话。
两日后李芷云果然到了。
萧轲和我已在门外等了许久,见她穿了件杏黄衫子,仍是梳着堕马髻,发间斜插一支绯黄宝石簪, 骑一匹银辔白马,背上背一把长剑,墨发雪肤杏眼桃腮,怎么看都是仙门中的大美人,但她却不太笑,此刻见了我和萧轲,脸上才淡淡浮起一抹笑意。
萧轲上前牵住她马,李芷云一个翻身利落下来,微抱拳在胸前:“师兄别来无恙。”说完转头又看我,怔了片刻,才微微勾了勾唇扯出一抹笑意,缓缓道,“我看你也没变。”
我和她宿来都是玩笑,此刻也笑道:“小表嫂,你怎么越来越好看了?”
李芷云本和萧轲走在前面,闻言她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我,细长柳眉,水波长眸,她抿了抿唇,声音涩涩:“你就非要叫我小表嫂吗?”
我怔了怔,忽觉自己过分,竟不敢看她。
李芷云不再说话,缓缓回过头去,又仰头对萧轲道:“师兄我自己牵马,就不麻烦你了。”
萧轲沉默一下,手中缰绳已被李芷云自己拿回,她比以前瘦了许多,虽穿了一件活泼的杏黄衣衫,但风吹起她衣带飘零,仍是显得有些单薄萧瑟。
萧轲与李芷云两人走在我前面,我默默跟在后面。我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意,只是我不知道除了祝福她与萧轲,还能为他俩做什么。
萧轲将李芷云安顿在他的院子,母亲得知消息,便又传了我们过去。自从上次萧轲整治了几个仕婢,沈决的婢子已经收敛许多,不多时就都退了干净。
李芷云见母亲端详她,面色如常,身背坐得挺直。母亲对人态度一向傲慢,问她家中道门的事,她也都答得不卑不亢。我本担心母亲要为难她,但看她俩对话,母亲倒也不似对她十分不喜。
母亲手上是一对绯火流玉的镯子,本还有一整副头面,艳光非常,尤其夜晚灯下更是流光溢彩明艳照人。这副头面是萧轲费了不少心思得来,给母亲贺寿用的。此刻母亲退了手上两支镯子,对李芷云笑道:“李姑娘这是头回见我,我这个做姑母的也没什么见面礼,这对镯子你先手下,一会叫柯儿再将其他包了给你。萧家的媳妇难做,但你进退有度,举止也是大家闺秀,倒是不错。”
李芷云看着手中一对镯子,却未上前接住,起身道:“多谢沈夫人好意,但我不能收下。”
母亲眉毛微蹙:“难道这你都嫌礼薄?”说完又有些傲慢道,“那你说说喜欢什么,我还没见过沈家拿不出的。”
李芷云被母亲说得有些难堪,但仍是声音平和:“晚辈没有这个意思。我不会是萧家的媳妇,这么重的礼我自然不能收。”
母亲听完李芷云说完脸色一变,看向萧轲。而萧轲面色竟然十分平静,只是微微垂着眼,却不说话。
李芷云也看了萧轲一眼:“师兄,我早就把话说清,当初是我不懂事,你我之间只怕有些误会。如今有长辈在,正好再把话说开,我已想好,不会嫁你。以后你嫁娶随意,和我再无干系。也不要再说是等我,我承受不起。”
萧轲此时才抬眸看着李芷云:“你不要意气用事。”
李芷云唇边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眼中却有一丝疲倦:“我不是意气用事,三百年难道你我还不清楚,意气用事的是你。”
萧轲闻言一怔,望着李芷云再不说话。
李芷云又是笑笑,似带上一丝轻松之意:“沈夫人,我也知道萧家业大,是我没这个福分,就不高攀了。”
母亲脸色微变:“李姑娘,恕我直言,柯儿这样的当世俊杰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你可不要后悔。”
李芷云微微垂下眼,遮住眸中情绪,轻声道:“我是后悔,我后悔的是看错了自己的心。”
一场谈话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母亲将萧轲留下,叫我送李芷云回去。路上我俩也是沉默,她走在旁边,身上淡淡香气萦绕,我还是主动找话道:“我母亲说话一向这样,并不是针对你,你别放在心上。”
李芷云摇头轻笑,并不在意:“我知道。”说完又笑着看我,“你紧张什么?我又没拿她当我婆婆。”
我脸上一热。
李芷云笑道:“你以前不是总要调侃我,怎么我调侃一句你就脸红。”她笑时眉目舒展,总算将眉间轻愁驱散些许。
我望着她笑颜,心中却有些酸涩,停住脚步,看着她眼睛正声道:“我以前对不住你。”
她笑意一僵,渐渐退去,静静看着我:“那你以后也要对不住我吗?”
我手在袖中缓缓握紧,尽量让自己再绝情些:“你知道我心里有别人。”
李芷云闻言顿了顿,眼中有水光浮现,但仍是微笑:“你话已至此,我以后必不纠缠。我不是萧轲,连面对自己的心都不敢。我更不是你,总被过去扰乱。我李芷云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干干净净,绝不拖泥带水。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忙着将我往谁怀里推,我自己喜欢谁是我心甘情愿,和你没有关系。以后有一天不喜欢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我听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李芷云笑笑,低下头去,眼中泪却滴落:“你俩都是笨蛋。”
“芷云……”我想上前拉她,却被她避开。
她将脸上泪痕擦干,似不想再沉浸在那情绪里,又说起别的:“你都不问我这些年在做什么?”
我声音有些涩涩:“我听萧轲说了,你四处云游历练,已是个有名的女修者。”
李芷云微微一笑:“我游历卿平洲,几乎到处都去过,你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我心中已经猜到,但看着身后两个婢子,低声道:“此时不便言语,你夜间到久芜居找我。”
第34章
母亲不知留下萧轲说什么,我回了久芜居,却见院中玉兰树下一人坐在石桌旁,他闭着眼托腮假寐,手指在石桌上缓缓敲击,忽然睁开眼,正好看见我盯着他看。
沈决微微一笑,作势伸个懒腰,手交叠在脑后,笑道:“哥你回来了。你那小表嫂没逼着你娶她罢?”
我冷着脸懒得理他,径自往房中去。
沈决起身,拦住我去路。
我俩实在有些相似,不光长得像,身形轮廓也相近,我有时甚至想,若是黑纱覆面,单露出一双眼睛,恐怕生人不易区分我俩。
沈决对我冷淡丝毫不以为意,仍是笑笑:“理我一下又不会死。”
我冷笑回头看他:“可我恶心,贱种。”
沈决笑意微微一滞,但缓缓笑意更深:“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觉得他莫名其妙,我何时将他放在眼里过,自幼除了整他和他也没什么交集,他还一副跟我很熟的口吻,他也配?
不由嗤笑道:“我自然不会变。你也不会变,永远都是个下贱胚子,穿上龙袍也成不了太子。”说完冷笑看他,转身就走。
未走出两步,忽觉衣袖被人拉住,我拉扯不开,皱眉冷眼看他。
沈决面色平静,眸中似乎有些莫名情绪,只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心中烦他,冷声道:“还不松手!”
“你惯会伤人,以为你该明白了不是谁都能容你,但你似乎也没学会珍惜别人心意。”沈决语气平静,似乎半点也没生气,但不知为什么,他这话说得我有些莫名心虚。
一个从小被我从小踩在脚下的贱种,凭什么这样说我,我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才是抬举了他。
想着,狠狠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回,我费了好大力气,布料才缓缓从他指缝被拽出。
“我看你还是好好当你的沈家小少爷,我现在没空管你,你就得意几日,少来自讨没趣。”我言语冷淡,也不在意是否伤他,越是看他被我言语伤到,越是快意。
沈决低头望着自己已经空了的手,抬头微微一笑:“欺软怕硬,真就是你。”说完,他自己又是摇头轻笑,再不看我,自顾自踱步出去。
我望着他背影,冷哼一声回房。
坐在房中却总觉得心中有些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沈决从小听话胆小,更不敢忤逆我,除了父亲偏爱他冷落我,也没真做什么特别得罪我的事。但我沈凝岂容一个庶子踩在我头上独得父亲宠爱。父亲忌惮萧家,偏房也都是母亲的婢妾,生了几个庶弟庶妹都被母亲养废,而沈决直接在母亲名下教养,母亲不好太过分,总也是和我一同入学入道。据说沈决出生的时候,有和我极相似的异兆,但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母亲同父亲说这婴儿只怕不详,福薄命苦,才用了“决”做名字,意为终,意为死。就这么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子,却总是处处比我强,因他不是母亲亲生孩子,父亲便逐渐注意到他有意培植,若不是母亲势大嚣张,我从小有母亲袒护,难保他不会将我取而代之。
其实我俩本也算相安无事,我虽时长欺负他,但他有意忍辱,也不敢告发我,除了我兴致上来要整治他一下,平时也想不起他这么个人。唯有一回,是我去青门山前,在沈家一个秘境历练,那时父亲叫我与沈决二人单独前去,说若是要再好好看看我二人资质,若都好,便想一同送去景玄宗。母亲当然不满沈决有和我同样机会,但父亲那次态度极其强硬,加之沈氏宗族几位长老主持,母亲才没将沈决拦下。就是那次我被一条淫蛇咬到,在秘境中昏迷三天三夜,最终被萧轲救出。但虽被淫蛇咬了,也其实并不大碍,醒时身上干干净净完完好好,后来问萧轲,他也没有发现我有什么异样,母亲才算彻底放心。而沈决那次入了秘境一直没和我在一处,我除了秘境几天,他才狼狈出来,一身狼藉脏污,也没什么奇遇,反倒大病一场,后来自然连去景玄宗试炼的机会都丢了。从此我入仙门,踏上修仙之路。而沈决就留在了沈家内宅,只有几个西习道者教导,却再无甚建树。
没想到一坐天色渐暗。我与李芷云约定夜间要她来私下找我,便假寐等到三更,听见小窗有什么东西轻敲发出“嗒嗒”声,我翻身下床,披上外衣,开窗果然看见李芷云。
李芷云利落翻身进来,身上换的是家常软衣,长发松松绑起垂在身后。
“外面婢子我已处置,天亮前也不会醒。”李芷云声音放轻,见我要掌灯,连忙拦下,“暗中说话即可,莫要节外生枝。”
我点点头,又将火折子放下,将她领到桌边坐下:“这些年你可有何收获?”
李芷云面露一丝愁色:“毕庸关这种得天独厚的地方实在不易在寻,但也不是没有……”
“何处?”
李芷云先未回答我问题,又问了句别的:“你身上是九转回天印到了第几重?”
后背这几日刺痛明显,渐有烧灼之意,我自己对镜看过,支齿倒错,回旋倒转,本在第九重锁制牢靠,但因我修为尽废,如今靠一具肉身已经压制不住,到今日已经从第九重倒退到第七重。
李芷云见我面色凝重,也不客气,直接解我衣服:“还是我自己看罢。”
我也没有推辞,背对她将背露出。李芷云仔细看了一会,又用修为替我再下禁制。
我回头看她已是满头大汗,她擦擦汗水,脸色也有些不豫:“比我想的还要糟些。我修为不够,当初你用陆冕修为加上黑莲业火强夺藏云大半修为才勉强将他压制,现在光靠我这个通天境初阶,实在杯水车薪。”
我心知她所言不错,就算她有心也实在无力。
此话不再提,我又问:“你还没说,你新找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你可听过霜凌境?”
我沉吟半晌,霜凌境我确实听过,是卿平洲北极一处苦寒秘境,鲜少有修者到那里去,却不知李芷云怎么找到那个地方。
李芷云又道:“霜凌境中有处冰原,千年不化,是处封印妙境,同毕庸关固灵台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霜凌境是轩辕辖境,你我要入此秘境,他们未必同意。”
李芷云点头:“是,但好在我看了你背上印制,撑个一年半载还不成问题。你我好好谋划,未必不行。”
我点头:“你宗族中……”
“我叔父你不必担心,他虽在意李家名声,但大是大非尚分得清。固灵台定不是他毁的,一定另有其人。但到底是谁,既知道堕天录里封魔大术,又知道你生辰八字五行卦门,我一时还猜不出。”李芷云微微蹙眉,露出思索神色。
其实我也奇怪,虽然我修为尽失,但尚有道体,承载一个有无尘境修为封印的九转回天印尚不成问题,足足九行道印,这种大阵稳固至极。但大约几年前九转回天印忽然不再稳定,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初的阵眼固灵台被人毁了,九行道印不固,开始倒行逆转。
但到底何人毁去固灵台,实在匪夷所思。本以为是李芷云的叔父,但看李芷云应该已经确认过不是他,那到底是谁呢?
第35章
芷云这次来一是为九转回天印找一个新的阵眼,二是了断她与萧轲关系。她当着母亲的面将萧家退婚,可我看萧轲还算平静,也没有强硬要她履行婚约,我实在有点不懂他态度。心心念念守了三百年的是他,如今平平静静云淡风轻也是他。
我也同芷云说了觉得萧轲奇怪,李芷云又是用看蠢货的眼神看我,颇像最初我俩相识时候。我也就摸摸鼻子不再和她谈论萧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