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特颔首:“属下明白。”
“要活的。”西法叮嘱了一句,朝他略略一扬下巴,“去吧。”
“是,”布兰特躬身行礼,“属下告退。”
待他走后,书房彻底安静下来,西法返回桌旁,将抽剩下的半截香烟按灭在烟缸里,随手拿起情报部最新收集起来的帝**部资料。为了确保第一手资料的准确性,这样的情报本最迟每隔几周就会进行系统更新,以便于掌握敌方高层的情况。
西法按照索引翻到姓氏开头字母为“S”的起始页,资料以被调查对象的军衔由高到低排列,不出意外,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证件照,旁边的首条备注为——苏逝川(上将),皇储导师,禁军统领,兼任情报部副部长。
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忽然捻起那页纸“刺啦”撕下,然后拉开书桌的最后一只抽屉,平平整整地搁了进去。
十年时间,上千次资料更新,属于皇导师的那一页他一次不落地收集至今。
……
三日后,联盟所属地,某人造客运中转型星。
客运站旅店三层,双人标间的门被人打开,阿宁风尘仆仆地走进屋,将装早餐的纸袋搁在旧圆桌上。
苏逝川正坐在扶手椅上看一份联盟主流媒体的晨报,抬眸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问:“送走了?”
“嗯,注意事项又交代了一遍。”阿宁边说边在另外一把扶手椅落座,打开纸袋拿出两盒利乐包装的牛奶,其中一盒推到苏逝川面前,然后兀自插好自己那盒的吸管,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大口,静了半晌又忍不住补充了句,“不是我说,这批特工的素质差别实在有点大,有两个真是笨得可以。”
苏逝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手头的报纸翻过一页:“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们,同专业出身能力良莠不齐是很正常的,你们都配合这么多年了,说再多也改变不了现状,好好吃饭。”
他们口中的“笨”不等同于一般意义,那七名特工全部毕业于帝**校,而后直升情报部,当初选拔时资历最浅的也转正满了三年,只不过是由于要求不同,所以有那么个别人入不了阿宁眼。
阿宁叼着吸管,显然是真被气到了:“苏教,”他还是保持了在军校时的称呼,“您是头儿,我肯定是尊重您的选择的,但是大家都做这行,我也不是说他们肯定不行,不过有些人只适合留作后方支援,上不了一线啊!”
“想知道为什么吗?”苏逝川漫不经心地说。
“培养了这么些年,来都来了,原因是什么其实没那么重要。”阿宁叹了口气,默默喝牛奶,“我就是觉得凭他们的素质可能会出事,送走了,却回不来。”
“你说对了。”苏逝川心平气和道,“选他们就是为了要出事的。”
阿宁霍然一惊,脱口道:“您故意的?!”说完后,他又把过去种种捋了一遍,心说难怪从前提出质疑时苏逝川什么都不说,感情从一开始他就把特工分了类。
苏逝川说:“战争前夕,情报活动频繁,联盟方面就算掌握不了实际计划,但是在上次帝国特工全军覆没以后,他们也能百分百肯定我们会再次拟定新的渗透计划的,这一点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
“阿宁,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一个问题——在所有特工都隐藏得完美无缺的情况下,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人的警觉性决定了他们会处处防备,进而导致核心区域被保护得密不透风,这么一来,外人永远是外人,不管欺诈技巧有多么纯熟,都不可能深入到敌人内部,因为路全部被封死了。”
“与之相对,如果派遣的特工水平参差,那么那些不慎暴露目标的人就会吸引开敌人的注意力,为他们提供追查的线索和方向。而且因为有了成功缴获的目标,他们反而会放松警惕,路也就顺其自然地有了。”
自“情报战争”这一概念诞生至今,特工部署一直在力求滴水不漏,苏逝川所说的这番理论是全新的,甚至涉及了情报工作最为忌讳的“暴露目标”。但是他的说法又让人不得不信服,因为他利用了“暴露”,以此去加强另外一些人的隐蔽性,于是“暴露”便转换为了一种良性牺牲,可谓是一种非常大胆的做法。
只是……
阿宁在计划部署的最后一刻了解到了所谓的真相,那特工无论能力好坏,都是他亲自挑选、一手培养起来的,然而按照这种说法,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划分好了,有些人是暗藏的箭,而有些人则是声东击西的诱饵。
他用十年时间去判一个信赖他、仰慕他,甚至尊称他一声“老师”的人的死刑。他每天面对那些十年后必死无疑的人,却能笑意自若,表现得稀松平常。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冷血?
阿宁忽然感到不寒而栗,他们明明认识了十三年,可他依然看不透苏逝川这个人,有时候他觉得他温和体贴,开得起玩笑,全然没有上位者的自视过高和傲慢,而另一些时候,他又觉得他理智得像一台机器,精于算计,精于部署,精于玩弄人心。
“苏教,”阿宁声音平静,手指却下意识地把牛奶的利乐盒子捏得变形,“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
“会,谁说不会?”合上报纸,苏逝川取过他手里的奶盒搁在桌上,“我挑人确实有我的目的,但是在真正的行动中,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十年了,到底能不能活下来,这个主动权可是不完全在我了。”
阿宁笑笑:“也对。”他侧头看向苏逝川,“你去天狼星那天,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吧?”
苏逝川“嗯”了一声,说:“消息放出去了,你应该有察觉,这几天的中转星的安保明显有了变化。”
“这个计划也冒险,”阿宁说,“以您的身份主动暴露,万一三殿下不念旧情怎么办?万一他没那个权力怎么办?万一雷克斯要利用您威胁陛下怎么办?万——”
没等他说完,苏逝川抬眸斜睨过去,直接插话道:“那我就是第一个声东击西的饵,你接任指挥权,继续我的工作。”
阿宁:“……”
这种连自己都不当人看的家伙,说他冷血都是轻的。
苏逝川抬腕确定时间,然后起身:“该上船了,到了空间站替我向阿尘问好。”
阿宁跟着站起来,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说:“您采取这种计划,还绝对对外保密,我倒是觉得等到封上将获悉您被联盟扣押的消息,再见了我,恐怕会恨得吃完连骨头都不愿意吐出来。”
“那真是辛苦你了。”苏逝川戴上墨镜,亲自从衣柜里取了套女装交给阿宁,没再多说,示意他赶紧换上。
阿宁持续心疼自己,接过套装,又从被子底下抽出揉成一团的胸罩和丝袜,认命似的进了盥洗室。
等到门锁发出“咔嗒”一响,苏逝川脸上的笑意消失,点开通讯器光屏。
在隐藏频道有一条不久前发来的消息,苍星陨发的是:
读完,苏逝川眸底难得浮起了一抹讶异,心说安排情报部过来真是对症下药啊,比空战陆战那些管用多了,到底是哪个混蛋部署的?就不能给他省点事……
——To Be tinued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面,目测是在监狱里面惹,我不敢保证会不会有西法审逝川的情节哈,不过另一个部长是肯定会审哒~
第71章 Chapter 71
夜十点整, 联盟军部大厦。
情报部门专属会议室的门被人敲响, 正在总结上周情况的部长布兰特不得不稍稍停下,朝左手边的秘书递了个眼神。后者即刻会意,起身走过去开门,他没有把来人让进会议室,而是出门先听听送来的消息有没有第一时间汇报给部长的必要。
会议被迫暂停, 布兰特端起茶杯喝茶,心里估计多半是中转星那边的事, 不然也不会贸然打断例行会议。
片刻过后,秘书去而复返,快步来到布兰特身边,弯腰耳语道:“中转星的巡检队有发现, 是语音请求, 具体内容不清楚,听意思是挺急的。”他把一只通讯器搁在桌面上, 请示部长的意思,“您是现在接听, 还是想等会议结束?”
“这么快就有发现了?”布兰特垂眸扫了眼光屏显示的那则通讯ID, 心底不免浮起了一丝异样。
——刺客带来的消息可是点明了对方是军部高层,再结合最近日趋活跃的情报行动, 他实在没法相信同行里会有那么轻易就暴露身份的家伙。
这件事从那天在白银之首接受任务开始就处处透着诡异,苍星陨是个职业刺客,就算有混迹黑市积累起来的消息网络,可论专业也不可能比得上情报部的特工, 又怎么会存在他们毫无察觉而对方却明确掌握的漏网消息?
还这么精确,到那儿就把人堵住了,这怎么看都是自投罗网啊!
“据说是。”秘书如实回答。
布兰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身看向一众下属,淡淡道:“我有点事,剩下的会议副部代开,先走了。”
众人起身行礼,布兰特颔首示意,然后拿起那只通讯器,边戴耳麦边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会议室。
半分钟后,即便会议室的门已经重新关紧,然而满屋的高级特工们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部长大人的声音穿墙而至——
布兰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万分震惊道:“你说什么?”
从行动开始到现在也就过了两三个小时,那消息来源未知,这么快能有结果了先不说,单凭落网那人的身份就够布兰特消化个一时半刻的。
通讯器另一边,行动队长的声音也有点抖:“您先冷静,其实我刚听到汇报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要不然也不至于打扰您开例会不是?”
话说至此,他下意识朝身后不远处的押送车看了眼,车玻璃被防窥视膜密封得严丝合缝,根本瞧不见里面的情形,但他还是稍显忌惮地抿了抿唇:“身份大概确认过了,基本可以肯定是帝国现任皇导师,苏逝川。”
入网的这条鱼可以说是位高权重,身份也多,他特意挑了个最大的头衔点出来,不过在同行的认知里,显然是另一个职位要更有名一些——那人还是情报部的副部长。
这身份非常特殊,即便前面带了“副”字,考虑到他本人在帝**部的地位,其权力很有可能是在挂牌部长之上的,也就是现任洛茵帝国情报工作真正的主导者,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特工。
如果放在以前,“苏逝川”这名字还只是资料上的一页,让人有印象却不至于引起关注,但眼下早已不能同日而语了。
他首次正式进入情报部的视线是在十年前,帝**部一位级别相当高的军官因涉嫌“通敌叛国”下马。那是雷克斯早年的一位旧识,两人的私交相当好,而这份交情又鲜少被外人知道,在雷克斯离开洛茵帝国后,这军官一直充当了联盟在帝国的内线,为他们提供大量军事消息,也是帮助联盟方面安插各类卧底的重要途径。
结果就在那位皇导师受命介入情报部工作的短短几个月后,毫无预兆的,他们最隐蔽的内线直接被连根拔起,在当时不光帝国震惊,就连七万光年外的联盟也是一片哗然。
这种事搁外行只有震惊的份,同行却能揣摩出更多且更深的门道。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全星系最有可能了解苏逝川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联盟第一特工、情报部部长布兰特了。
鱼太大,理论上来说这回放出去的小网是不可能兜得住的,然而他却上钩了!
回到办公室,布兰特陷进扶手椅,捏紧鼻梁,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从头到尾都透着股阴谋味儿,还是显而易见、摆明了就是让他发现的那种。
可惜现在鱼已经捞上来了,再扔回水里没法跟上边的人交代。
部长大人很头疼,沉默到现在,终于是开了口:“什么叫‘大概确认’?什么叫‘基本可以肯定’?面部检查过了么,有没有易容冒充?生物信息核对了么?一句话,能不能给我个具体答案?你当抓到帝国的皇导师是开玩笑呢!”
“部长,安排查了。”队长小心回答,“现在就是想跟您请示,我们是就地审讯,还是优先遣返回帝都啊?”
布兰特缓了口气:“搜查继续,你亲自把他带回来。”
“是!”队长正色领命,静了几秒,又问,“关哪儿?上不上铐子?您还有没有别的要交代?”
布兰特仔细思忖了有一会儿,才说:“关情报部地下的刑讯室吧,捆结实点,别让他跑了。”
说完,通讯挂断,布兰特向后倚靠上扶手椅背,闭目养神。几分钟后,他拉开就近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沓最新的调查资料,边翻找到苏逝川所在的那页,边提了个语音申请上去。
不消片刻对方接通,布兰特盯着那张豆腐块大小的证件照,恭敬道:“殿下,关于那晚提到的帝国特工渗透计划,刚刚中转星那边传来消息,事关重大,得向您汇报。”
同一时间,中转星枢纽站停车场。
押送车四周站了一圈荷枪实弹的士兵,车里还有七八名便衣特工,苏逝川被层层围拢在中间,长腿交叠跷起,腕子上扣了副精钢手铐,正气定神闲地看一份联盟晚报,任凭其他同行大眼瞪小眼。
这时,车门打开,行动队长回来,下令道:“开车,部长让把人连夜带回去,我亲自送一趟。”说完,他走过来,在苏逝川对面落座。
报纸翻页,纸张“哗啦”作响,还夹杂了几声锁链的啷当,苏逝川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表面上看似乎被一则财经新闻吸引了去。围观的特工们默默吸了口气,被完全忽视的队长则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这主被动的关系好像反了啊……
囚犯就在对面,不问两句有点说不过去,但问什么、怎么问又得格外慎重。
在刑讯学里,特工和一般犯人是有严格区分的,这类人抗压、扛刑的能力非常强,嘴严得跟焊死了差不多,还动不动就吞毒自尽。而同为特工,混到苏逝川这个级别以后还得另当别论,他们这种人精看似平平无奇,实际滑得像泥鳅,拿不好反而会弄一手泥,就好比这家伙现在在看报纸,但谁知道他脑子里又在琢磨什么?
表面上是在看报纸,实际上也在看报纸的苏上将暗想,联盟这几年发展得真不错,军事有基础暂且不提,其他方面竟然也赶上来了。
“你们这次来了几个人?”为了打破尬局,队长清清嗓子,板着脸,强行问话。
闻言,苏逝川抬眸看他:“我说没有,你也得信啊。”他莞尔,眼睛旋即弯成了一个好看弧度,“再说了,我的身份你也清楚,有了这一层,不管我说什么,在可信度上本身就会打个对折,你说是吧?”
一出口正中靶心,队长沉默不语,喉结滚动,没来由地做了个吞咽动作。
这男人笑得眉眼柔和,音量轻缓,措辞得当,再加上一身浅色便装打扮,看上去落落无尘没有半分棱角和攻击感,简直是无懈可击的纯良无害。这种人放人群里就是个一等良民,就算普天之下都是臭流氓,也绝对不会让人怀疑到他身上。
只可惜尽管表象完美无缺,然而身份摆上了台面,在场诸位还是很清楚对方就是条大尾巴狼的。
“是。”想通了这点,队长倒是淡定下来,“苏上将,您是什么人我很清楚,大家都是做情报的,我也知道凭我这点本事是不太可能从您这儿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我也不用瞒着您,情报部那边我已经汇报过了,我们部长的意思是优先把您遣送回帝都军部,估计是想亲自跟您谈谈。”
苏逝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把他那套说辞换了个说法,淡淡道:“布兰特想审我?”
队长莫名有点尴尬:“也可以这么理解。”
苏逝川笑了:“你好像有点紧张。”他注视着男人的眼睛,似是回忆般思量了片刻,忽然说,“我如果没记错,你应该也是出自帝**校的特殊战术专业,比我大三级,正经说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师兄。”
队长:“……”
“师兄不敢当,咱们这行工作年限不等于专业能力,抛开阵营不谈,我个人还是挺尊敬您的。”队长朝苏逝川递过去一只手,自我介绍道,“我叫关河,跟您说得一样,特战出身,只不过在帝国的时候没去情报部,而是有幸被我们统帅选中,等来了这边才正式到了布兰特部长的手下,是个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