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阵骚动,便有几个窈窕身影冲出来,抓住少妇厮打。少妇一时招架不过,眼看节节败退,回头也吆喝了声,便见几个姑婆娘姨跳出。。。
一场口角,就此转化成武斗大戏!
“住---手!”一声气吞山河的大喝过后,那柄大扫帚旋即扫进人群。可惜,并无多大成效,教扫到的人只是微一怔,回头依旧我行我素。
“今日,打烊了,都给我---出去!”双下巴狠狠一个跳跃,终于怒了。
似一道惊雷劈下,方才还在厮打叫骂的众人,顿时停住了手,面面相觑。
静默过后,人群中一个声音弱弱传出,“然而,我们已等了一早上。。。”
扫帚柄转过去,“我又未尝教你来等!”
门外传进几个不平的声音:“我们又未打架!”
狠狠转过头,眯缝的小眼里闪出几丝凶光,“我家的店,我说怎的就怎的!”孰人教你们干瞧热闹来着?哼!
“小姐,你这般驱客,老爷知道么?”柜台里的人终于看不下去,托着腮帮懒懒出了一言。
人群顿起一阵附和声。
排在队首的邱婆咂了咂嘴,“一大清早的闭门驱客,也不怕招晦气。”
已将孩子抱回手上的少妇也点头,“你爹黄掌柜可素来和善哩,每回见着我家宝儿都要塞颗糖。。。”
“就是,”一边的冯家小妾撩了把松散垂落的乱发,撅了噘嘴,“我家大娘子要的糖枣都未买到呢,这般回去可不教我挨打?”
“本就该打!”黄小姐倒拎着扫帚柄拄了拄地,一身的肥肉也随之抖了抖,“你说你每回来买那一钱半钱的蜜枣酸杏,却要在柜台上扒拉上半刻钟,作甚呢?你以为谁有功夫瞧你那身从你家大娘子身上褪下的旧裙破裳,还是谁有心欣赏你家冯老爷给你新置没两日便褪色的金镯子?”
“你。。。”教揭了短的人眼圈顿一红,低下头去抹泪了。
邱婆见此,有些于心不忍,“我说黄小姐,你这又何必。。。”
扫帚柄一转,“我还未说你呢,你倒先挑我来了?你这般护着她,不就因这桩媒是你说成的么?怎的,近时这谢媒酒不够喝,就把主意打到我家来了?”
邱婆忙呼冤枉,“我的大小姐哟,这沐城谁不知你眼高于天,就算有人不自量力要遣老婆子来,老婆子都未必敢哟!要说你将来的夫婿啊,那必得是英武不凡、神力盖世啊!”要非这般,还真配不起你这身段。
这话,倒还勉勉强强入得了黄小姐的耳,不过。。。转头瞄了眼柜台后面之人,圆胖胖的脸上倏忽飘起几丝赧色:英武盖世有甚用,她们黄家又不缺守家护院的,还不如嫁个会包蜜饯会算账的。。。
“小姐,夫人教你回去绣花了。”门帘一撩,顶着双螺髻的小丫鬟阿香前来传话。
黄小姐皱了皱眉:绣花绣花,娘难道以为这真能给她绣出个女婿来?抬眸扫过面前那一长溜队伍,哎,若是不将眼前这现成女婿绣没就是万幸了!
举起扫帚将二下巴往回顶了顶,“你回去跟娘说,我正在铺子里打下手脱不开身,晚些再说。”
阿香面露难色,“这,不好罢。。。”
“小姐,你回去吧,此处有我呢!”柜台后面那人也开口相劝,看她不甚情愿,只得近前几步,凑近她耳边,“看铺子是我分内事,若还须烦劳小姐你,教老爷得知,可不觉我太无用?不定就要将我赶走了呢!”
但闻此,黄小姐的脸色变了变,只是再瞧瞧队伍中那一张张喜形于色的脸,又实放心不下,“然而。。。”
“小姐,你放心,有我呢!”好在此刻,机巧的阿香挺身而出,“我在此帮你看着,决不放进一个居心不良之人!”
将扫帚郑重交到继任者手中,黄小姐终于一摇三晃淡出了众人视线。铺中气氛瞬间一轻,队伍正要往前挪动,却忽闻扫帚柄拄地之声,“肃静,排好队!”队伍果然闻声驻停,阿香才不紧不慢指了指邱婆:“你先来。”
瞧这场景,柜台后那人忽而有些疑心:看这小丫鬟平日无事就往外面跑,难不成都是去了衙门看审案了。。。
“二两枣泥糕。”邱婆提高嗓音,乘着称糕打包的间隙,将那把走到哪都不离手的扇子举到脸侧,极轻的声音,“季公子,老婆子给你道喜来了。”
“哦。”正忙着活计的人只是随口应了声,不知是未听进心中去,还是果真不在意。
“东街王掌柜出高价请你去他家铺子。。。”
“好了。”伙计将包好的枣泥糕放在柜台上。
“下一位!”清亮的嗓音已在一旁响起。
“等等,我。。。还未买好呢!再称二两酸枣。”觉察那小丫鬟的目光转了回去,邱婆赶紧继续,“还有,对街李掌柜家着我来提亲,他家二小姐你也见过,那可是。。。”眼瞧着酸枣又将包好,悻悻叹了气,罢了,还是长话短说罢,“总之是较黄小姐强了百倍!”拎起两个黄纸包,对柜内人眨了眨眼,嘴却冲着另一处,“阿香啊,一阵看完铺子,就别去衙门那里瞧热闹了,来我家中坐坐,我与你说门好亲事呗。”
小丫鬟把玩着扫帚柄撇撇嘴,“下一位!”
前街周寡妇款款上前,“称三两桃脯。”
“好了。”
周寡妇做贼般将一条细纸夹在铜钱里塞进那人手中,“这是小女生辰八字。。。”
“下一位!”
抱孩子的粗黑少妇上前,“给我宝儿买两块糖罢。”阿香百无聊懒踱到后面去了,少妇一把攥住柜内人的袖子,“季公子,我那小姑子年方十六,可能干着哩。。。”
“下一位!”
娇俏女子轻移莲步而来,脸上红痕犹在,云鬓也恹恹垂落一边,然却丝毫不损其人貌之艳丽。
“季公子。。。”
才开口,那把令人生畏的大扫帚便在一旁拄了拄,“不许一唱三哼!买甚快说。”
“我。。。”,那双剪水双眸闪了闪,似即刻便能涌出水来,“称二两红枣。”眸光轻一流转,“妾身近时总见头晕眼花,大夫说是血虚之故,须。。。”
地上又传来“咚咚”两声,“无关之事不许提!”
美人一双撩人的杏眼瞪了瞪,却也不得不噤声。
枣子称上,美人低头在绣花荷包中翻了半日,却是一无所得,楚楚可怜望向对面之人,“瞧我这病得,钱都忘带了,季公子,只能劳你得空到我家中跑一趟。。。”
话音未落,耳边风声忽起,那把令人望而生畏的大扫帚已劈头盖脸扫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花容失色的美人抱头教轰出了杏花斋大门,身后,回荡着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不要脸!”
忙忙碌碌、嬉笑怒骂,一日,便又过去。来到沐城后,季筠的日子,日复一日,就是这般,并无甚么波澜。
天色微暗,关了铺子们,结算了一日的账目,才觉有些乏。此刻,下人灶上当是已开饭了,然因他是店铺伙计,又充作半个账房先生,可得些优待,遂即便过了饭时,饭菜依旧会与他留着,因而,倒也不必过急。
正忖着是否歇一歇再往后去,耳内便纳入一阵熟悉的动静:这落地有声的步伐。。。
“小姐?”转头,那风风火火的身影已贴近脊背。
“阿筠,我给你送晚膳来了。”晃了晃手中的提篮,黄小姐的小下巴又轻快跳了跳。
季筠有些无奈,“小姐,我只是个伙计。。。教他人瞧见了,不好。”
黄小姐耸了耸那肉嘟嘟的鼻子哼了声,“我是家主,我喜欢对睡好对谁好,旁人管不着!”
杯盘摆上桌,酱蹄髈、烧鸡、狮子头。。。
季筠苦笑:“小姐,我一个人,怎吃得了这般多。。。”
拿起筷子塞进他手中,“吃不了慢慢吃,再不成我陪你吃!”低下头,又从篮里翻找出一个小包,“你看,这是京城有名的枫露杏花糕,我好不容易找人带回来,一阵你陪我吃。。。”
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季筠垂下眸,“小姐,我不吃甜食。”
黄小姐愣了愣,显出一脸惋惜,“只知你不吃蜜饯,然却连这糖糕也不喜么?”
转过脸,季筠似觉胸间有何物翻腾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快步跨出大门,闭目欲静一静心,然而眼前所现皆是堂中那满脸落寞的女子。。。满心愧疚叹了气:小姐,不是我不愿领你这份情,而是,我实在领不起!
天色已然黑下,抬头,东天一轮满月正攀着彩云升起。又是十五。。。
季筠那存书不多的脑海里,忽而浮起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天涯共此时。阿言,此时的你,当是已与表妹喜结连理了罢?将要为人父了么?太医院的日子,可还如意?可有,偶尔。。。可念起过我?。。。
第24章 重逢
时光匆匆流逝,江南梅子黄时。
对幽窗、依依抱独,几多愁绪。润逼琴丝无雅韵,难续文园旧诣。头白尽、相如谁顾。燕子楼空尘又锁,望天涯、不寄红丝缕。嗟往事,且休语。
长夜无趣,季筠闲来也读上一两曲小词,却总觉得,那词中所指,实是自己。。。
嗟往事,且休语。哎,阿言不在,甚么喜怒哀乐,皆懒说了。
淅淅沥沥的梅雨实是恼人,连人气都教冲走许多。自入梅以来,各家店铺生意皆一落千丈,杏花斋也不例外,这大午间的,店堂里也就十来个顾客,还有五六个是隔壁家的半大孩童,手里攥着不知在家中央求了多时才得来的几文钱,趴在柜台上望着琳琅满目的糖糕果子,显是犹豫不下。
黄小姐支着扫帚坐在堂前,百无聊懒打着呵欠。为提神,教阿香拿了刺绣活来,偶尔低头刺上两针。
柜台上摊着本不知甚么书,季筠闲时便瞄上两眼。总算读到那侠士捉住了恶人,正要手起剑落时,一声尖利的惊呼偏将他要翻页的手压了下去。
有些无奈,季筠抬眼望了望那含着手指满脸痛楚的人,“小姐,你还是歇一阵罢,这活,等到天晴再做,莫弄坏了眼睛。”眼瞧这手上的洞眼都要多过绣布了,还是留两个完好的手指拿拿筷子罢。再说,余光瞥过缩在门前犹犹豫豫不敢伸脚的几个小身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要吃小孩呢。
下了大半日的雨终于渐歇,客人也开始多起,季筠收起柜台上的书,专心手头活计。黄小姐也将凳子移到门边,就着亮些的天光,一面绣花,一面不时扫一眼进出之人的裙下,专防那些个光鲜亮丽的绣鞋。
半日过去,绣鞋虽不少,然而光鲜亮丽的未见几双,倒是再一个晃眼时,眸光捉住了一双光鲜亮丽的---黑靴!
“黄小姐,又刺绣呢?今日绣的是何物,可容在下瞧瞧?”来人一脸谄媚凑上,然目光还未及落到那堆花花绿绿的绣布上,鼻尖便已顶上一尖锐之物---绣针。
瞧着眼前那颗肥肥圆圆的脑袋,黄小姐忽觉可惜:这要是颗猪头,做成猪头肉,保准能层层叠叠铺上一大盆!
“周公子,你又来作甚?”将绣布塞进屁股底下,黄小姐才满脸不耐问了句。
来人悻悻缩回头,依旧赔着笑,“称两斤蜜饯。”
黄小姐尚未及答话,身侧的阿香已嗤笑出声,“蜜饯?周公子,你家铺中那些个蜜饯还不够你吃?这黄梅天,甜食存多了可容易坏。”
来人脸红了红,轻嘟囔了句:“你家蜜饯味道不同。。。”
黄小姐撇撇嘴,“既是来买果子的,就进去罢,别在此扰我做活。”
周公子依言入内,在柜前徘徊几圈,似是拿不定主意。
季筠有些瞧不过,悄然凑近,“周公子,要讨我家小姐欢心,可不是常来买两包蜜饯就成的。”
来人那张胖脸顿时红到耳根,垂下头,粗圆的手指托着下垂几寸的二下巴若有所思。这般瞧去,季筠觉得,此人与他家小姐,才是十足般配!
“那。。。要如何?”周公子看来是果真无法,只得不耻下问。
季筠提高嗓音,“周公子,今日这桂花糕是新来的,与你称些?”一面便拉他走到糕点一侧,压低声音,“你知道我家小姐爱吃甚么,爱玩甚么,又喜旁人如何称赞于她么?”
周公子挠了挠头,一脸懵懂。
季筠笑了笑,拿过纸笔,“周公子,你再瞧瞧还要些甚,我先与你记个账。”言罢拿起笔一本正经写起来。须臾,放下笔,将纸叠起与包好的蜜饯糖糕一道,交到那人手中。
周公子接过,满怀感激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季筠瞧着那一步三晃的背影,欣慰一笑:周家与黄家本是门当户对,周公子虽说人长得不怎经看,然而老实本分,又难得对黄小姐那般死心塌地,实是桩好姻缘呵!只是自己能做的也只这么些,余下,就要看他周公子的造化了。
好在这周公子也并未教他失望!这才去了小半个时辰,便兴冲冲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摊开一瞧,全是吃食,且全是黄小姐的心头所爱!只是,要说这周公子身子沉,行动迟缓些便罢了,却岂料连口舌也那般笨拙,哼哧了半日才令黄小姐明白:这皆是买与她的!
翘起敦实的兰花指拈起个烧鸡腿,黄小姐显露困惑:“你怎知我喜欢飞云楼的烧鸡?”
“这。。。”周公子语塞。转眼瞥见黄小姐屁股下的绣布,眼珠一转,“上回瞧见你绣的那幅金鸡,活灵活现,教人见了就忍不住。。。”季筠轻咳了声,周公子怵怵望了他一眼,咽了口口水,顺带将“眼馋”两字也吞了下去,转而吐出两字:“喜爱”。
黄小姐一脸懵懂:“甚么金鸡?我何时绣过鸡?”
周公子摸了摸圆乎乎的下巴,似有些后怕:“不就是…险些教你刺穿下巴那回……”
黄小姐歪头正回想,一边的阿香却已叉腰怒目:“周公子,你这甚底眼神啊?我家小姐绣的那是金凤!”
周公子:“……”慌张的目光投向柜台。
季筠笑笑:“凤和鸡本就像,再说鸡若修炼得道,也能成凤不是?”
黄小姐点点头:嗯,阿筠说得都对。转脸对惴惴不安的周公子挥挥手:“以后多读些书!”又指向包子:“这个呢?”荣记的三鲜包,也是黄小姐每日少不得的点心。
周公子挠了挠脸:“前日见你绣过。”话音刚落,便见黄小姐面上困惑再显,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那是寿桃!”阿香翻了个白眼,“是小姐绣给老爷的寿礼!”
季筠抚了抚额:“寿桃和包子。。。寿宴上皆用得着,也差不去多少。”
周公子抹了把额上的汗,悄悄向柜台拱了拱手。季筠苦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口舌并非灵巧,便少说两句罢。
黄小姐轻哼了声,抓起个包子出气般咬了口,“我的刺绣功夫就那般差么?”一面从屁股底下抽出那副半成品,扔在桌上打量了半日,转向阿香,“你不是总说我绣得像绣得好么?”
阿香讪笑:“小姐你是。。。绣得挺好的呀,这该圆的圆,该方的方的。。。”总之还能瞧出个子卯寅丑,就挺好。
黄小姐将目光收回到绣布上,显是对这答案不甚满意。
性急的周公子急忙凑上,“对对,你瞧这把扫帚绣的,柄是柄帚是帚的。。。”
季筠默默转身:言多必失此理果是在哪皆适用啊!周公子,此回鄙人是爱莫能助了,你自求多福罢。。。
“这是柳,柳!你见过倒栽的柳树么?”黄小姐终于怒了。
周公子的讨饶声夹在赫赫生风的扫帚扫腿之声中出了门,渐为远去。季筠数着柜台里的糖糕叹了气:哎,遇着个好开头,却没得个好结尾,可惜啊!
云开雨霁,傍晚时分,多日不见的夕阳也总算露了头,不知是否意味着这个黄梅雨季即将过去。
黄小姐打着饱嗝又坐回了门前绣她的柳。只是这时辰,来往客人已不多,那把用以扫除异己的扫帚也终于教靠在了门后暂得休憩,阿香在堂屋一角接替家主扫着那堆烧鸡包子的尾。柜台里,季筠又翻开了书页。。。
平淡的一日即将过去。
夕阳余晖里,黄小姐终于绣完最后一片柳叶,心满意足打了个呵欠,正要起身,视线中却不适时闯入一双黑靴---光鲜亮丽!
有眼无珠的东西,还敢来!黄小姐怒从心起。
“阿---香,扫---!”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