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是何意?尚书大人不是皇上的心腹吗?给王爷指了尚书大人的千金那不是……?」
「那洛萦株是尚书家偏房所生的女儿,根本不受家里人待见。现任尚书又是大皇兄的亲舅舅,与大皇兄的母妃感情甚好;而六部又与尚书交好,和他同出一气。若是哪一日我有争夺皇位之心,要说他会偏帮谁,自然是不会偏帮这个娶了他家不受待见的二女儿的我的。到时我根本挣不到朝中重臣的支持,如何成事?且我的行动多少会因为这段婚事而泄露出去一些,这便是钳制。」
「可王爷又怎会要谋夺皇位去算计太子殿下呢!皇上怎能将王爷想得如此卑劣!」
无泫愤愤地喊道,激动的他眸中因为段鸿冥感到委屈而盈满泪水。
那是段鸿冥第一次见无泫生气激动的样子。
「是啊……」细细端详着无泫的容貌,段鸿冥心有怜惜地伸手轻轻抹去了无泫溢出眼眶的泪水苦笑道,「这世上我可以抢任何人的东西,却独独抢不了大皇兄的。」
只因那年寒冬腊月,他缠绵于病榻上而宫中无人问津教他险些丧命,而那时唯一向他伸以援手的就是段淳耀。所以即便心有不甘,他却只能不甘而不能有所行动。
只是多年来的奢望如今一朝化为泡影,这苦楚如何轻易忘记?心中失落如何清除?而他如今又该如何似往昔那般撇去心中魔障去与那位太子谈笑风生互诉心事呢?
第七章
因不愿见人,那日起段鸿冥称病在他的逸乐宫里休息了好几日。
没有人前来打扰,逸乐宫里静得不似往日。段鸿冥甚至注意到膳房做来给他逸乐宫的饭菜都不似以前那般精致了,本就习惯了宫中这些事情,所以段鸿冥倒也不曾为此生气。
每日都是重复着去无泫房里照看无泫,与他一同看书下棋,日子反倒过得轻松不少。
这两日无泫的身体也在段鸿冥的照看下好了不少,原先惨白的面容现在也恢复了不少血色。
见无泫气色大好,所以段鸿冥便应了无泫的要求,在这晴好的日子里带着无泫去了一趟御花园。
入春之后群花竞相争放,花园里头景色绝好,花香四溢。
越过花圃,走上九曲回廊,瞧着池子中成片的鱼儿悠闲畅游的样子,一种舒心惬意感直上心头。
只是不等他二人闲玩多久,段鸿冥数日来好难得才恢复了的笑却又因一人的出现而消失无踪。
「鸿冥。」
来人是段鸿冥这几日万万不想见到的人——段淳耀。
笑容难受控制地敛去,段鸿冥虽想笑,却难以这么做。
极想就此离去,可是段淳耀就在眼前,若是就这样离去又着实不好。
左右为难了一阵子,不愿给无泫看见自己这种没有一丝余裕的难看模样,段鸿冥轻叹一口气,随后招来了不远处的一名太监吩咐道:「你先陪着无泫回宫去。」
无泫虽欲言又止,他担心地望了一眼段鸿冥,最终他还是没有说什么便乖顺地在一旁太监陪伴下离开了御花园。
「不知太子殿下今日找本王可是有什么事?」
段鸿冥俯首望着池子,池子上倒映着的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我听闻你生病,昨日得空去见你,可逸乐宫里称你不见人,所以没能进去。今日听闻你来了御花园,所以我来瞧瞧你!」
「太子殿下现在可得改个称呼了,怎么还用『我』来自称呢?」
自己此刻不该用这样的态度说话,段淳耀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不该怪他。
段鸿冥心里虽然是再清楚不过这些,可是却怎么都驱赶不去心中的阴郁。
——为何父王明明最宠我,可偏偏不把皇位传与我?
「我与你关系最好,我何必在你面前摆什么架子,你根本就是在怨我夺你太子之位!」
段淳耀气恼地指责道。
几乎是没有一丝迟疑,段鸿冥便立马否定。
「我没有!」
本该理直气壮的,可段鸿冥忽然间竟觉得自己的声音中总有那么一两分虚。
「你根本就有啊!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管做得再怎么好,父王总归是不可能将太子位更甚至是皇位交托给你的啊!」
多日来隐忍的气一下子泄尽,可段淳耀却说了他原本这辈子都不想让段鸿冥知晓的话。
「!」
段鸿冥闻言一惊,他猛然回头,看到段淳耀一脸说错话的样子他就知道这背后或许另有隐情。
「你那是何意!?什么叫我做得再好不可能交托给我?」
段淳耀一脸苦涩,别开了目光,只见他不断摇头不肯说个究竟。可他越是那样,就越是让段鸿冥感到可疑。
「说啊!」
终于,多日来的苦闷与忍耐累积到了极限,段鸿冥再顾不得其他便一把揪住了段淳耀的衣裳愤怒吼道。
「……因为……」最终是退无可退,段淳耀只能闭上眼,用着极低的声音喃喃道,「你……并非父王的亲生儿。」
段淳耀的声音微有些沙哑,也有着好几分的情不由衷。
「!」
宛若是晴天霹雳,段鸿冥怔怔地松手,无力向后退了两步,身体摇摇欲坠。
「我……不是父王亲生的!?呵,你在浑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会不是父王的……!」
「……不是我在骗你。」段淳耀话音中带着几分不忍,「你母妃本该是四王叔的王妃,可偏偏被父王给看上,而强娶回宫。只是父王不曾想你母妃竟然在那时已有了四王叔琅王爷的骨肉。他虽想除了你们,可只除去了你兄长,至于你是琥娘娘以死相逼父王拿她没办法这才让你活了下来的。」
「四王叔……」
段鸿冥记得琅王爷总是常年征战在外,不得诏令不得回京。琅王爷是在段鸿冥七岁夏天那年战死沙场的,最后他首级为敌方所撸去,只捡回他半具残躯回京安葬。
也正是自那时起,他母妃开始变得愈发郁郁寡欢,最后弄垮了身子,在次年樱树花开的日子里殁了的。
若是这么推算,一切都合乎事实了。
可是,段鸿冥如何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实?
「我不信,若真如你所说,为何父王在母妃死后要留我性命?为何之后又要宠我至极?」
——是啊,若非是父王亲生,我又怎么可能享这么多年来的恩宠与风光?
「那是因为……」
段淳耀迟疑着,脸上表情更显痛苦苦涩。沉默了要有好一会儿,他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一来是因为你已经这么大了,忽然少了个皇子总是不好的。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也不过是损害了皇家威严。二来……是因为我。」
「你……做了什么?」
一时之间,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涌入段鸿冥的心头。
段鸿冥蹙眉望着段淳耀,想听却又不想听。
「你八岁那年,我因为后宫争斗险些命送黄泉。一直休养了要有一个月身子这才大好。父王恐我们几个兄弟会因后宫争斗而牺牲,所以决定让所有人的箭头全都指向你,以此保其他皇子不会再有似我这样的事发生。」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忽地,段鸿冥想起了他八岁那年病重时,段淳耀的恰巧经过。
「……我八岁那年病重与你接触,是偶然还是因为你刻意?」
被问到此话时,段淳耀眸子闪烁不定让段鸿冥一下子感到身心一阵寒凉。
「……我是从母妃和父王那里知晓的。后来得知你病重,父王便要我去给你伸以援手好让你记住我对你的恩德,所以……」
话说到了这里,段淳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只见段淳耀满脸难堪之色,间有紧张,段鸿冥不由得颤抖着握紧了拳头。
「可是这么些年来与你相处,我是真的视你如我的兄弟!我……」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段鸿冥兀自笑出声,只见他狂笑不止,宛若疯癫。
段鸿冥虽是在笑,可表情苦涩,眼角还有着点点晶莹液体。
「视我如你的兄弟?敢问太子殿下,你就是这样将我当做你的兄弟的!?把我当你兄弟就是串通了父王还有你那母妃一同来设计我的吗!?就是将我当做你们的棋子好保你们几兄弟绝无性命之虞的吗!?」
枉他以为只要他努力下去,总能得他父王一丝垂爱,却不想一切不过是个圈套,不过是段宣武假意施以父爱,以换他报。
枉他以为这宫中还有一个知心兄弟,想着就算是断手残足也要为他赴汤蹈火以报昔日恩情,却不想这个兄弟其实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对他感恩才施以援手。
「你们苦心经营了那么些年,兄弟之中其余几兄弟与你感情甚好,朝中又以尚书为首都倾倒向你,而宫内嫔妃这些年来又被你母妃震住,我也总算是功德圆满了,所以应该退下了是吧!」
段淳耀满脸苦涩,却无法否认。
「一切不过我自视轻狂,最后自取其辱,怪不得人。呵……」
段鸿冥终于懂了,为何那时每每宫人喜笑吟吟地说父王要来母妃寝宫时,母妃总不快活,脸上阴郁总会比平日再浓重上那么几分;为何那时母妃总会望着自己黯然垂泪;为何四王叔下葬那日,母妃会伤心欲绝哭得晕厥过去……
一路上段鸿冥失魂落魄地走着,望着宫中一砖一瓦,从前没有一丝感觉最多是觉得这一切未来终将落入他手,可如今,他只觉得这宫中仅有他与之格格不入。
「哎哟!瞧这是谁呀?」
话音响起,几个不成器的兄弟围住了段鸿冥。
段鸿冥抬头扫视了他们一圈,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嘲讽。
「不过是没有坐上太子之位罢了,三皇兄何必像只丧家犬一般呢?这将庶女赐婚给皇家子弟当正妻的三皇兄也是头一个,怎的也算是一种荣誉不是?哼!」
「五弟,你怎能这么说呢。三皇兄早已知道他不是登上太子之位的料,怎会有丧家犬一说呢。这几年来三皇兄总不让人说他未来能继承大统,想来心中定是早有觉悟的,倒不如说这局面是在三皇兄意料之中嘛!」
「哈哈哈哈……」
几个皇子纷纷大笑着,那声音听着刺耳,却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心中早就清楚自己那几个皇弟是什么样的人,段鸿冥也早有要被他们冷嘲热讽的觉悟。可现下,在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段鸿冥却是怎么都无法以往昔的态度再去对待他们的。
往昔他总觉得只要自己有理,即便他待这几个兄弟再怎么凶都没有一点关系,就算闹到父王那里,父王也断不会偏袒这几个兄弟。
可现在……
他不过是个无用了的棋子,若真是闹上去了,谁知他会有何下场结局?
暗暗隐忍下了这一口气,段鸿冥冷着脸推开了阻挡在前的两兄弟,将他们嘲讽的谈话声置若罔闻地离去。
*
自那一日起,段鸿冥便不再上早朝,日日都躲在他的逸乐宫中。
起初段鸿冥只是一个人待在寝室里看书写字,可到了后来,他不看书了,更不写字了,开始饮起酒了。
于理来说,他本不能、也不应该这么做,可是或许是见段鸿冥这样堕落下去反而能够安心吧,段宣武倒也乐得让他这么去,所以也不曾管过。
饮酒饮到醉得没有一点意识,就此睡去,没有太多的烦恼纠缠,段鸿冥的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可次日醒来时,宿醉加之烦心事又再一同向他涌来,如此重复,没有例外。
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段鸿冥这回总算是体会到了一次,然除了饮酒,他已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该如何让自己不要去想被那些人利用、背叛的痛。
担心这样的段鸿冥,无泫虽然一直规劝可总是白费功夫。无泫虽然想要找什么人来规劝,可宫里他除了段鸿冥,就只与段淳耀与段盈虞交好。
心想着段淳耀是引得段鸿冥变成这样的原因,唯恐叫来段淳耀会让段鸿冥更加郁结难纾,所以无泫不敢去叫,最后他只叫来了段盈虞,可就连段盈虞也劝不动段鸿冥。
时间转眼就到了五月十二,是段鸿冥迎娶王妃的日子。
那排场弄得也算是盛大,可是这一夜,不管无泫亦或是段鸿冥都是怎么都笑不出来的。
行过了那些琐碎的礼后,段鸿冥只是回房去换了一身行头,甚至连新娘的红盖头都不曾掀开便这样离去了。
不知自己新娘相貌,段鸿冥甚至无意知道,只是他不曾想过在他离去之时,那女子隐于红盖头下的脸上滑下了两道泪痕。
*
「王爷这是要去哪里?」
自知自段鸿冥成婚这一日起一切都将不同,清楚不能再守在段鸿冥床边的无泫蹲坐在房门外头。
见到段鸿冥出来,无泫一惊,他打量着段鸿冥,只见段鸿冥身上竟换上了寻常人家家里少爷的衣裳。
「……你无需知道。」
段鸿冥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声音里略带几分不耐。
「可是……无泫会担心……」
「若是担心,你自己去换身衣裳跟来便是。」
「是。」
害怕费的时间久了段鸿冥会径自离去,无泫赶忙跑向了自己的房里换上了一身小厮的衣裳。
这些日子以来,段鸿冥的性子变了很多,那是即便无泫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的巨变。
无泫还清楚记得一直到去御花园游玩时,段鸿冥也不过是有些忧愁,可在那一日,段鸿冥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逸乐宫后,他就变了,变得与以往判若两人。
段鸿冥不再笑了,言语也不多了,只是一个劲地饮酒。
每每无泫劝得他烦了,他甚至会乱砸东西,朝着无泫发尽脾气。
如无泫所猜想的,段鸿冥是要出宫。
此时已经有些夜深了,皇城外的夜市也开始收摊回家了,此时外出,怎么想都不会有什么好去处的。
不知道段鸿冥是要去哪,无泫也不敢问,只好快步跟在那一点不照顾他的脚步的后头。
走了要有一阵子,段鸿冥便在一个楼阁前驻步,那楼阁的牌匾上写着大大的几个字:浮香苑。
都已是这个时辰了,却偏偏只有这个浮香苑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无泫不解这是为何。
待到进入浮香苑里,大厅内所有的场景惊得无泫忘了呼吸,刷得红透了他那一张白皙俏脸。
灯火通亮的大厅里头一阵阵脂粉香味尽混于空气之中,甜腻香味浓重得教人觉得不适。
大厅最前头摆着一个台子,上头一年轻貌美的女子愁眉轻敛,手抱琵琶清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儿,声音婉转宛若黄莺。
再看台下摆着几张桌子,上面摆有酒菜鲜果。桌边女子们身上仅着一块肚兜长裙,外披一件轻薄丝纱袍子不知羞耻地依偎在身旁男子们的怀中,任由那些男人上下其手。即便如此,那有着一张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的姑娘们仍能巧笑盈盈地撒娇发嗲,纤纤素手挥摇丝帕挑逗着身侧男人们。
「哟,这位小公子可是面生得很呐!瞧公子这个年纪……」摇摆着腰肢,画着浓妆的中年女子挥着她手中那块红色丝帕,打量了一下段鸿冥而后掩嘴轻笑道,「呵呵,莫不会还是个童子鸡吧?」
鸨母笑中带着掩不去的下流。
虽不懂童子鸡的意思,可无泫却还是莫名地红了脸。再看他身旁的段鸿冥,脸上却是没有一点表情,瞧着神态自若。
「是与不是都与妳无关。我要个干净的伺候我。」
说罢,段鸿冥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塞与了那名鸨母。
收下那锭银子,鸨母用牙咬了一下,一见咬不动,鸨母连忙喜笑颜开地引着段鸿冥走向了楼上。
无泫虽有不祥的预感而不想随段鸿冥上楼,可察觉到有不少男客正用着下流的目光打量着他时,无泫一阵慌乱,他忙不迭地便追着段鸿冥一同去到了楼上。
经过几间房间的时候,房里传来了一阵阵女子的娇喘声音,间而还有一些宛若讨饶般又好似性命垂危时呼喊的声音,可又不知为何这动静这样大却没一个人前来搭救。
无泫觉得这当中有些异样,可瞧前头走着的那位妇人与段鸿冥又没有一点表示,奇怪的现象直教无泫感到莫名其妙。
那老鸨带段鸿冥去的是位于角落里的一间厢房,推门进去时,那房里似乎没有人。
「蓝儿,有贵客。」
老鸨一声叫唤后,只见一名同样衣着暴露的女子掀开了垂下的粉色帐子,自里头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