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谨玉摸着光溜溜没半根毛的下巴笑,“明白了,原来你是越先生放在王爷身边的奸细啊。”
“不敢。小人倒是听说大人此行带了百十名细作,跟大人比,小人哪里够看呢。”小兵伶牙俐齿的反驳。
“哪里,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是不知道小兵哥喜欢啥,否则得提前备重礼孝敬您呢。”
“我啥都不喜欢,就是爱黄白之物,林大人若瞧得起小的,随意赏几两也是小的造化。”
林谨玉笑叹,“别提了,我想着,跟着瑞王一道,咱好歹算半个钦差。出门时叫我媳妇缝了只装大米的大口袋,就等着用来收银子了,哪里料想到平安州还有小兵哥这样的人才。可见跟瑞王是没前途的啊,你们越先生还要不要亲卫,干脆收下我得了,这一年下来不得比在朝廷赚得多么。”
“朝廷里的官儿都像大人这样不实在吗?”
“哪儿啊,我是顶实在的人了。”看人家这口气,朝廷里的官儿,看来平安州不属于朝廷范畴了,你家王爷不是朝廷的官儿么?
七拐八绕的,总算到了栖凤院。
林谨玉皇宫王府都走过,这个栖凤院还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花草繁茂些,一溜五间正房,院里两个小厮在收拾草木,见到林谨玉都垂手见礼,请了进去。
越安是个很……让人难以形容的人,他的容貌只能算平平,蓄着短须,四十岁上下,身量不高不矮,一七三左右,穿的衣服也不甚讲究,只是一般的细棉布,待人亲切和善,亲自把盏。
“不敢,还是我为先生斟酒。”林谨玉接过温烫过的银酒壶,倾倒了两杯酒,酒是琥珀色,衬着白玉盏,非常漂亮。
越安微笑着举起酒盏,温声道,“铭昇与睿卓向来不睦,难免说几句不顺耳的话,这杯酒算我替他赔个不是。”
“越先生太客气了,王爷何等尊贵,但有训示,下官自当敬领。今日能得到第一银庄的老板,我三生有幸,此杯,我敬越先生。”林谨玉笑领了一盏,顿了顿,道,“我是个实在人,越先生是生意人,也当以诚信为先,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越安眼尾已经有些细小的纹络,眼睛清明柔和,有一种长者特有的包容,问的话却是不留情面,“林大人能做得了主吗?”
单薄身子微向前倾,林谨玉轻勾起唇角,眸光更加冷冽,淡淡地道,“如今平安州尽在越先生与王爷之手,我们此行也受了越先生照看,以越先生手眼通天的本事,应该知道我们此行的用意。既然我们顺遂到了,想必越先生是想和平解决这件事的。”
“不过,王爷、越先生与我家先生不睦,看我不顺眼也是情真的。”林谨玉道,“平安州的事我能猜出大半,我不知道越先生与王爷的计划,不过,缉察司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您与王爷自然越早脱身越好,我说得可对?”
“吴忧手下的那些人,我还不看在眼里,平安州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易主。”
林谨玉酒盖住了脸,笑道,“以您的智慧,自然看透了这天下,打打杀杀的,实在是失了先生的格调。越先生即与我家先生为故交,我想,先生命我们来,自然有一定的道理。若是越先生有反意,先生绝不会让我等前来送死。不过,虽不至于要了命,瞧西宁郡王独留下了瑞王同吴尚书,想来是要为难我一番。”
“你刚来就能想到这些,殊为不易,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越安道,“许二收了个好弟子。你不担心我将你们扣下做人质,瑞王也有些份量。”
这是一张方桌,桌上六个小菜,林谨玉坐在下首,背光,看过去眼睛黑黢黢的不可见底,林谨玉浅笑,抿了口身旁的酒水道,“任何人、任何东西,都无法与江山相提并论。瑞王并不在平安州,如今郡王驾尚于许州巡视河工,水土不服也是有的。陛下不是可以威胁的,要我说,跟谁结怨也不要与陛下结怨,做皇帝的,向来是别人百依百顺,哪里吃过亏,乍一被人要胁算计,怕要小心眼儿的记恨一辈子的,别再做下心病来。”
越安仰头干了一小盏酒,笑道,“说得好,透彻。徒景辰那个心眼儿的确不大,许二的心眼儿更小,他们俩是乌龟配王八,门当户对,半斤对八两,天生一对。”
“这话可是越先生说的。”林谨玉先撇干净自个儿。
“没出息,这是我的地盘儿,怕什么。”
第138章 道士观贾敬成神仙
西宁郡王喝得有些多,不过远没到醉的地步。
脸上有些发烧,他常年养尊处优,正当盛年,肌肤依旧细腻,两颊添了些红晕,眼珠儿似两丸黑水银,带了几分水汽。
重洗了脸,西宁郡王倚在榻上,见越安进屋,嘴角泛起一抹笑,“来了,同林谨玉谈得如何?”
“嗯,跟许二有得一比,”越安坐在榻沿,笑望着西宁郡王,轻声问,“很开心?”
“子玉的孩子。”西宁郡王咂摸了一会儿,道,“临走时,总要见见,跟他们的母亲很像。明天我命人带他们去矿场,至于那个林谨玉,留他一条狗命就是了。”
“都依你。”
薛姨妈依依不舍的为儿子打点行装,因着忠顺王府选侍妾的事儿,薛姨妈到哥哥家打听了一番后,叫过儿子敲打了一番。薛蟠没啥心思,对母亲妹妹向来是好的,见母亲舅舅都不乐意,便息了此心。倒是夏金桂深觉失了攀附忠顺王的机会,与薛蟠大吵了一架,回娘家去了。
薛宝钗瞧着家里实在不像,想着那蒋玉函是忠顺王面前红人儿,不如仍往他处打点。送了礼,蒋玉函果真是个信人,如今薛家的生意仍能支撑,因有件要紧的差事,还要薛蟠亲往平安州一趟,王爷也派了妥当的人在旁提点。
薛姨妈便是为儿子远行准备衣物行礼,心疼儿子自小未离身畔,冷热的一千个不放心,薛宝钗劝道,“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妈,怎么着还是忠顺王府的人看着呢,有王府的招牌,谁不得让哥哥三分呢。多出去几回,哥哥得以历练,日后给王爷办差,也是咱们一家子的指望呢。”
听了女儿的劝靠,薛姨妈方一千一万个不舍的应了。
如今薛姨妈更有一桩心事,就是薛宝钗的婚姻。薛宝钗今年十八,着实不能再拖了,可是近些日子,来得那些官媒,说得没一门子好亲事。大都是商家子,就是如此,嫡子都少,多是庶子,薛姨妈向来拿薛宝钗当心肝子一般,再忖度着女儿的品貌,怎能应允?只是回绝的次数多了,媒人也不乐意来了,知道这薛家挑剔的紧。
更有嘴酸的对薛姨妈道,“薛太太,您是个心气儿足的。这天下父母,但凡涉及到子女的婚事,哪个不是心气儿足的。自个儿子,恨不能娶了公主?自个儿女儿,恨不能配了皇子?可是自古就有门当户对四个字,薛太太,您家说开了,也就是商贾门第,还有个爱惹官司的儿子,谁不知道呢?恕我直言吧,您家这闺女,年纪也不小了,难道要留成老姑娘不成?您虽在人家国公府住着,到底不姓贾呢。您瞧瞧您开的这条件,要有爵人家儿,要嫡子,要孩子长进,薛太太,您自个儿掂量掂量,人家这样有出息的门户,会不会娶一个商家女孩儿为妻?罢了,我也赚不着您这谢媒银子了,您自个儿琢磨去吧。”扭摆着身子走了,把薛姨妈气个仰倒。
薛宝钗在里间儿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对着珠帘垂泪。
薛姨妈追出去骂道,“琢磨什么,我女儿自是有造化的,也不劳你操心!”
“成,贵小姐自有造化,您继续留着养家里吧,这样会给人送毒燕窝的好姑娘,造化自从天降呢。”摇着团扇,李媒婆遮住嫣红的唇,回头冷笑的睇了目瞪口呆的薛姨妈一眼,见薛姨妈再无言语较量,一步三摇的去了。
这些媒婆子在京都,消息最是灵通不过。何况当年荣国府那场惊天动地的闹腾,大家都当话本子听,何况林大爷直接找到工部说理,官司经了御前的,这薛家的名声早就出去了,也就是冷了一二年不显而已,不过做为京都小道消息流通的主要人群,李媒婆还是一清二楚的。薛家有的是银子,李媒婆只是想赚银子糊口,心里对这薛家也不怎么看得上,不管这事儿是不是薛家姑娘所为,也太不入流了。
薛姨妈想跟媒婆在话头儿争长道短,一句话便败下阵来,气得脸色灰白,心肝儿疼。
越挑越没好的,薛姨妈咬咬牙又去了趟王府,话里话外的打听以前王子腾提过的陈翰林的事儿。王子腾先问了薛家的生意,得知薛蟠得了忠顺王的“器重”,便未多说,只道,“人家儿已经过了小定,冯翰林家的女儿。”说话时眼睛盯了薛姨妈一会儿,只命史氏陪着说话儿,自行离去。
自此,薛宝钗的婚事真真成了薛姨妈的一块心病。
薛宝钗的婚事不解决,薛蝌也跟着为难,薛宝琴也芨茾了,早订了梅翰林家的亲事,该是商量着日子小定、大定、迎娶呢。
薛蠑笑道,“如今都分家了,两不相干,还管这些做什么?那母女二人心比天还高,再者,谁不知道她们曾经给林家送毒燕窝的事儿呢,这也算不得什么好声名,远着还来不及呢。我与你去梅家提提琴妹的事儿吧,女孩儿可耽搁不起。”
薛蝌薛蠑携了礼品登门,薛蠑阅历深远,先是装作不经意的提了薛蝌如今是金陵薛氏族长,再邹了一通薛蝌经高僧算过,二十五方好结亲,当时薛父如何如何留下遗命,不令长子早婚的事;又再三的捧了梅翰林如何有学识,如何重信义,之前如何与薛父交好;之后就是薛蝌请教梅翰林一些文章典故啥的。
两人配合得当,把梅翰林哄乐呵了,当下便说了,先换帖子小定,差人算日子,他儿子也不小了,想着尽快迎娶才是。
薛姨妈接到薛宝琴小定的帖子,心中更添了三分病出来,想着若不是受了荣国府的逛骗,女儿何至耽搁至此。这些天因宝钗婚事所受的苦楚汇集到一处儿,真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薛姨妈咬咬牙,心内大恨。
荣国府。
王熙凤这两月忙得脚不沾地,迎春出嫁,宝玉定亲,娘娘有妊摆酒唱戏,一出出的俱是喜事,只是有一喜便有一愁。
王熙凤与贾琏,一个外管家,一个内管家,老太太又不大理事,荣国府便在此夫妻二人的手里。王熙凤虽自幼不曾念书,不过在荣国府当家久了,也认得些字,看看帐篇子总不会差。
“这给娘娘的孝敬又多了一笔支出,到年根子还有半年呢,帐上只剩二百两了,等庄子上的秋收也得一个半月呢。”王熙凤叹口气,合上帐本子。管家自然是体面风光,令出即行,众人奉迎,端得是威风八面,她又是个好卖弄才干的,求之不得呢。只是荣国府这个家着实不大好当,要堵的窟窿实在太大了。早便寅吃卯粮了,还处处铺派,时时讲究,生怕堕了国公府的名头儿。
“你那利银还没收上来么?”贾琏问。夫妻一体,贾琏就算迟钝些,也有察觉的,早时他一问,王熙凤便直接将家里的难处跟丈夫讲了。只是府里日子紧巴,贾琏也无甚好说的。
“噤声。”王熙凤压低了嗓子道,“早今年林表弟大婚时我去帮忙,林表弟劝我收手,我哪儿敢不听。你想想,因着前儿他们姐弟在咱府上住时,咱们行了针尖儿大小的善心。你我寿日,林表弟从不曾断了礼。这事,林表弟即闻了风声,可见旺儿做事不密。再不收手,传扬出去,一家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如今娘娘有孕,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出了事,一家子都得赔进去。罢了。另想别的法子吧。”
贾琏上前扣住王熙凤滑腻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着两瓣红唇,直到熙凤脸颊泛红,才笑道,“林表弟的话你倒是听得紧哪。”
“胡吣什么。”打掉贾琏的手,王熙凤笑叹,“说起来还得多谢当初二爷提醒,我没跟二太太走到一条道儿上去。唉,不说二太太,就是老太太心里也后悔呢,当初得罪了林表弟。林表弟这才多大,都成钦差了。”
贾琏往后一仰倒在炕上,笑道,“人家自个儿有本事,又结了门好岳家,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一般人能比的?”还是有些酸滴。
“行了,我跟你商量一下,娘娘省亲的园子只住了大嫂子三妹妹四妹妹邢姑娘,如今怡红院潇湘馆蘅鞠苑都空着。宝玉今年大婚,若是在府里娶,院里装修又是一笔子花销,不如就在怡红院办喜事,一来园子里宽敞;二来也体面;三则,娶了亲再到园子里住,也就无妨碍了。你说呢。”王熙凤笑问。
“这事,你只跟老太太说就是。”贾琏打了个哈欠,拉了个软枕搁脖子底下。
王熙凤望着丈夫笑,“那可不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传来,王熙凤拍了贾琏一下,拉着他起身坐好。平儿自外头挑帘子,快步进来,脸色焦急,福身道,“回二爷、二奶奶,东府过来传话儿,东府太爷没了!”
贾琏手一撑,下炕来,叠声问,“怎么回事?细细说来,东府太爷不是在观里炼丹么,怎么好好儿的没了?”
“说是东府太爷七七四十九天才炼了这一炉子金丹,吃了就上天做神仙去了。”传话的那人也说不甚明了,平儿只得如实照答。
“放屁!操他娘的混帐话!”贾琏一挥手,对王熙凤道,“我先过去看看,你去稳住老太太,缓缓的跟老太太说,劝着些。”
“我知道了,你且回来,换了衣裳再走。”王熙凤唤住贾琏,平儿找了素色衣衫出来,两人一同伺候着贾琏换妥,王熙凤皱眉道,“但有信儿打发人过来说一声,老太太没个不惦记呢。”贾琏应了,匆匆离去。
王熙凤主仆也都要换了素服,吩咐道,“平儿,你先过去请四姑娘到老太太跟前儿来。”
平儿叹口气,“四姑娘真是命苦。”
想到惜春的身世,王熙凤也是一叹。
第139章 事从权谨玉起杀心
贾母骤闻贾敬去逝,心内大悲,啼哭不止,执意要备了车马去宁国府。只是还没等贾母动身,贾珍贾蓉父子、尤氏胡氏婆媳俱都嚎哭着来了。
屋里主子丫环婆子媳妇各自垂泪,贾母年迈,遭此丧事,心内大伤,诸人强劝着,才稍收了泪,又问贾珍原由。
其实也简单,说起来就是贾敬自个儿炼丹,自个儿服用。服用前人家道士还再三劝他,你别吃,有毒,无奈贾敬不听人劝,这前脚儿吃了金丹,没请来仙童引路,倒招来黑白无常,赴了阎王爷盛筵。
这不是个有理儿的事,宁国府也不欲嚷嚷出去,查清了真相,便将那一干子道士给放了,接下来就是办理丧事。
贾敬这一死,他辈份又高,荣国府是未出五服的亲戚,此时辈份低的都得戴孝守孝,如贾宝玉吧,起码婚事不能办了,得拖到明年去。探春的亲事现在也不好提了,这倒是让王熙凤舒了口气。
皇上还念宁国公当年的功勋,因贾敬白衣无职,丧事上不好看,追赐了贾敬五品之职,众人皆欢呼称颂皇上仁慈圣德,连近日上皇对徒景辰不大好看的脸色都缓和了许多,起码在徒景辰请安时没称病不见。
上皇成天在宫里,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想把忠顺王家的女儿许与甄家,还装贤明的跟徒景辰商量赐婚的事儿,恰好许子文也在,听了个齐全,许子文见徒景辰为难,直接就给了上皇几句好听的,把上皇气得直翻白眼儿,将两人轰出仁寿宫。许子文拍拍屁股不肯去仁寿宫了,可徒景辰得天天请安哪,一连坐了大半个月的冷板凳。
如今见徒景辰还知顾惜老臣,上皇心情好,心病也就有痊愈的征兆,问道,“睿卓呢,怎么也不见他进宫陪朕说话儿,还要叫朕三延五请才肯露脸儿啊,他架子够大的。”
“哪能呢,”徒景辰道,“上次他惹您老人家生气,回家叫姑丈教训了,想来,又怕您气没消呢。”
“朕哪回真生过他的气。”上皇道,“叫他来吧,朕又写了几幅字,给你看,你也瞧不出好歹来,还得睿卓帮着掌眼。那个,汶斐什么时候回来,他头一回当差,又是河工这等重中之重的事,你给他配两个小毛孩子帮衬,朕实在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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