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豫王心里忍不住泛起了些许涟漪,他看向沈奕瑾,等待他的回答。
触到他的视线,沈奕瑾轻声道:“林大哥过得很好。”
“是吗……”将手握成拳,豫王看着沈奕瑾,又问道:“林言,可有向你提及过本王吗?”
沈奕瑾摇了摇头。
“呵。”豫王自嘲一笑,眼里划过些许感伤。
沉默了一会儿,豫王忽然用力握着手中的茶杯,又垂下头盯着杯子里的茶叶,迟疑了许久,开口问道:“那他……可娶妻了?”说话时,他的语气夹杂着些许忐忑和不安。
一眨不眨地盯着豫王看了半晌,沈奕瑾抿着唇,沉默了许久,脑中闪过万千思绪,但最后还是如实告诉他道:“林大哥至今未娶。”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么多年,林大哥拒绝了所有替他说亲的人,一直都是一个人,与草药为伴。”
听到林言至今未娶,豫王松了一口气,他记起多年前他们离别时的那场对话,眼中的悲伤淡去,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抬手摸了摸自己怀中藏着书信的位置,他温柔地笑了笑,接着又轻叹了一声,喃喃道:“原来,他只是还在顾虑……真是傻瓜啊。”
十年前,他们两情相悦,互相爱慕,他曾高兴地邀请林言和他一起来京城,和他永远相伴,可是林言拒绝了,因为他们身份的不对等,林言觉得他的距离太远,无法触及……
同时,也因为他也无法给林言一个‘唯一’的承诺。
——那年,他们相遇时,他已然成亲了。
饮下一口茶水,沈奕瑾斟酌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王爷,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已经想明白林言对自己还有情,只是顾及着他的王妃和地位不同,才始终没有联系自己,豫王心里欢喜,周身的气势也跟着柔和了下来。
闻言,他看了看沈奕瑾,点头道:“嗯,你问。”
凝视着他,沈奕瑾直言问道:“王爷可否告诉我,您与林大哥是什么关系?”
豫王怔了怔,反应过来后,淡淡笑了下,他抬手指了指坐一旁安静的施南钺,说道:“就如同你和施将军之间的关系,本王与林言,也互相喜欢彼此。”
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听到确定的回答,沈奕瑾还是免不了有些惊讶,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本该如此的。
因为尽管林言鲜少提及自己的事,也从来不曾提过豫王,但偶尔闲暇的时候,他便会寻个地方,一个人静静地呆着,遥望着远方,脸上露出有些伤感又夹杂着思念的神情。
过去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林大哥明明那么优秀,却始终不肯娶妻,他见过不少倾心于林大哥的姑娘,其中不乏很好的女子,可却都被委婉拒绝了,如今想来,大概是由于林大哥的心里由始自终都住着一个人,他喜欢那个人,所以才不愿意将就,也不愿辜负那些女子吧。
此时此刻,沈奕瑾终于懂了。
原来,林大哥也是喜欢豫王的啊。
过了一会儿,沈奕瑾忍不住又问道:“那为何您和林大哥,没有在一起?”既是两情相悦,那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豫王都没有出现,他甚至也不曾听林言提过一次。
眼中闪过一丝后悔,豫王轻声叹息,却没有回答了,他偏过头看向施南钺,开口道:“施将军近来一直来找本王,可是受了陛下的嘱托?”
施南钺正襟危坐,他直视着豫王,肃然着脸,沉声道:“王爷您明白,微臣屡次来找您的原因。”
“嗯,本王知道。”豫王点了点头。
施南钺目光灼灼:“那王爷您的回答呢?”
豫王淡声道:“本王以为,你该清楚本王的回答的。”
施南钺严肃道:“王爷不说,微臣与陛下便无法明白您的想法,还请王爷认真给微臣和陛下一个答复。”
看了一眼施南钺,豫王放下茶杯,起身走到竹林下,他负手注视着这满目的绿意,须臾,冷声说道:“本王还不至于与那些祸乱朝纲、不顾百姓之人同流合污,你且回去告诉陛下,让他不必忌惮本王,至于其他的,本王没有兴趣,本王只是想要过得随性随心罢了,至于争权夺利之事,本王不想参与也不愿参与。”
施南钺也站了起来,他质问道:“倘若有一日西北王终于按耐不住,起兵造反,您也不会助陛下一臂之力吗?”
闻言,豫王转过身,他和施南钺对视了一会儿,承诺道:“若有这一日,本王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孰轻孰重,孰是孰非,本王分得清,你让陛下放心吧。”
得了满意的答复,施南钺终于能够放心,他低着头,拱手说道:“微臣定会将王爷的话,如实禀报陛下。”
豫王‘嗯’的应了一声。
重新将视线落到沈奕瑾身上,豫王道:“林言既是将你当做弟弟,托本王照顾你,那么你的安危本王定会负责,今晚本王便会让暗卫过去找你,在国子监时,他们会负责保护你,本王也会交代国子监里的官员,让他们多注意,你放心吧。”
“谢王爷。”沈奕瑾站起身,作揖为礼,又朝豫王感激地笑了笑。
牵着沈奕瑾的手,施南钺也感激说道:“多谢王爷。”
摆了摆手,豫王道:“不必谢了,本王不过是依林言的意,代为照顾罢了,至于回礼,本王自会去找林言要的。”
十年了,他是时候该去找林言了。
他不能再继续被动地等待了,否则以林言的性子,再过十年,也一定还固执着,不会回应自己的感情。
他们之间已经白白错过十年,不能再错过下一个十年了。
第62章
沈奕瑾和施南钺从豫王府离开时, 已经是申时过半, 将近酉时了。
走在路上,沈奕瑾一直沉默不语,还沉浸在方才从豫王那里听到的事情里, 没有回神。
他有些在意, 在意林言和豫王没有在一起的原因。
“小瑾, 小心——”
迅速将沈奕瑾拉到自己身前, 避开了一个骑着马飞驰过来的人, 施南钺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的沈奕瑾, 蹙眉问道:“小瑾,你可有伤到?”
“我没事的。”沈奕瑾终于回过神来, 他抬起头, 对上施南钺略带担忧的视线,对他抱歉地笑了一下,道:“对不起施大哥, 我方才在思考林大哥的事, 有些出神了。”
大概猜到了沈奕瑾在思考什么,施南钺无奈地笑了笑,又轻叹了一声, 说道:“小瑾可是在意他和豫王没有在一起的原因?”
“嗯。”沈奕瑾点了点头:“林大哥至今应该还是喜欢豫王的。”
揉了一把沈奕瑾的头发,施南钺对他温柔一笑,道:“我想我大概是知道的。”
沈奕瑾抬眸看他,“是为什么?”
施南钺牵起他的手, 拉着他一起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开口道:“豫王是成过婚的,他十五岁那年,先帝便给他赐了婚,对象是左丞相的嫡女,而在十六岁时,他便迎娶了那名女子,可他与女子之间并无感情,这场婚事不过是先帝为了巩固权势,促成的一场政治婚姻。”
说着,他停下来想了会儿,才又继续道:“我若没有猜错,豫王遇上小林大夫时,应该是他成亲后的一年,也就是十年前。”
沈奕瑾有些许疑惑:“为何说是十年前?”
施南钺告诉他:“十年前,豫王曾被先帝派去云南办事,但在路过江南时,却遭到了刺客刺杀,不慎跌落山谷,一度生死不明,也寻不到踪迹,一直到半年后,他才安然无恙地重新归来,却绝口不提那半年发生之事,只是敷衍地说是被人救了。”
“而据我所知,小林大夫虽然也会和林大夫一起外出为他人看病,但他们两人从未来过京城,因此小林大夫若要与豫王相遇,只有可能是在这时,或许就是他们救了豫王。”
说完,施南钺偏过头问道:“小瑾,你明白了吗?”
“嗯……我知道了。”沈奕瑾微微点了一下头。
他大概也清楚为何豫王和林言明明是两倩相悦,却没有在一起的原因了。
林言虽然看起来是一个内心强大又十分温柔的人,无论对谁,都温和包容,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的,因为被母亲遗弃的缘故,他其实有些自卑,总是习惯把自己看得很轻,认为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别人。
同样因为这个原因,在感情上,他也只能接受成为彼此的唯一,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
大抵就是这个缘由,所以他虽然知道豫王与豫王妃之间并无爱意,喜欢的是他,可却仍是无法接受豫王,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单单是身份上的不对等,还有一个豫王妃,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纵然仍是喜欢着豫王,但却一直藏在心底,不提,也不碰。
抿了抿唇,沈奕瑾低着头,长长地叹了一声。
反手也握住了施南钺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着,沈奕瑾转过头看着他,轻声道:“施大哥,能遇上你,真好。”
幸好,他喜欢上的,是施南钺。
也幸好,施南钺只是他一个人的。
施南钺闻言,轻轻一笑,又用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鼻尖,温柔道:“嗯,我也是。”
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将军府。
彼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正在渐渐变暗。
见他们回来,杨伯立即迎了上来,压低声音对施南钺说道:“将军,陛下来了。”
施南钺皱了皱眉,问道:“来了多久了?”
杨伯回答:“半个时辰前来的,此时正和主子还有封将军在书房,陛下吩咐了老奴,让您一回来,便让您尽管去书房。”
施南钺颔首:“好,我知晓了。”
松开了沈奕瑾相牵的手,施南钺扭过头看向他,语带歉意道:“抱歉小瑾,我必须要过去一趟,你若是觉得无聊,就让杨伯给你找些书来看,若是饿了,就先用晚膳,不必等我。”
说罢,他就捧起沈奕瑾的脸,吻了吻他的脸颊,而后,又忍不住亲上他的唇瓣。
两人交换了一个甜蜜的吻。
一吻结束,施南钺摸了摸沈奕瑾有些泛红的脸颊,然后留下一个温柔的笑容,便匆匆忙忙朝书房赶过去。
施南钺离开后,沈奕瑾就走到客厅里坐下,坐了一会儿,他又觉得有些冷,想了想,便干脆搬着椅子坐到火盆前,伸出手放在上面烤火。
杨伯给他送了茶和点心上来,看他在烤火,便又退了下去,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暖炉,
将暖炉交给沈奕瑾,杨伯微笑道:“沈公子,您用这个吧。”
接过暖炉,沈奕瑾抬起头,对他感激一笑,说道:“谢谢你,杨伯。”
“您客气了。”杨伯笑眯眯的:“对了,沈公子您可会饿了?老奴去让厨房准备晚膳吧。”
沈奕瑾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不饿,不用那么早准备晚膳,等施大哥出来了,再吩咐厨房做吧,我等施大哥一起。”
杨伯听了,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不少,他说道:“那老奴去给您拿几本书打发时间吧,您稍等片刻。”
“好,劳烦你了。”这一回,沈奕瑾没有推辞。
不过一会儿,杨伯就拿着几本书回来了。
将书放到沈奕瑾面前,杨伯躬了躬身,开口道:“老奴在外头候着,沈公子您若是有需要,再唤老奴一声。”
沈奕瑾‘嗯’地应了一声,又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杨伯出去后,客厅里仅剩下沈奕瑾一个人,他紧了紧手中的暖炉,又拿起一本书,翻开看了起来。
杨伯拿来的,是柏苏曾经读过的兵书,柏苏不知翻了多少遍,书里还有他做的记号,沈奕瑾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地被吸引,入了迷,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
与此同时,另一边,书房里。
年轻的帝王身着一身银色的衣袍正襟坐在书案后头,他紧抿着唇,眉头微皱,显得有些急躁。
转头看了一眼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赵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道:“都已经酉时三刻了,南钺为何还未归来。”
柏苏端着一杯茶慢慢饮着,闻言,不紧不慢道:“钺儿他快回来了,您再等一等。”
赵寅看了看不远处坐着的柏苏,皱起眉问道:“柏将军,你当真不愿归朝?”
柏苏放下茶杯,缓声道:“陛下,微臣这些年过惯的自由闲散的日子,恐怕无法再回到朝里。”顿了顿,他微微一笑道:“何况,陛下您有钺儿,钺儿他做得很好。”
赵寅道:“朕并非不信南钺,南钺护朕十年,朕都看在眼里,只是江南一案后,朕已然和那些老臣撕破脸皮,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若是愿意回来,当然最好。”
“陛下,您身边已然有了足够的人手,即便没有我,也定然不会落败的。”柏苏说着,又笑了下,接着往下说道:“何况,我即便不回朝里,也依旧是会帮助陛下的,而以我如今的身份,有些事,做起来会更加方便。”
“你的意思是……”赵寅一怔,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注视着柏苏,对他笑了下,终于不再劝说。
而这时,施南钺推门进来了。
施南钺躬着身,向赵寅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赵寅应了一声,又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对施南钺说道:“坐下再说吧。”
“是。”施南钺依言坐下,又皱眉道:“陛下,您怎么出宫了,倘若让那些权臣和西北王知道,您会有危险,若是有事,传人唤微臣入宫即可,您不该随便出宫的。”
赵寅道:“朕有要事找你。”
他盯着施南钺,正色道:“南钺,朕今日来找你,是有一事要你去办,朕要你立即派人去寻访各地的名医,将他们带入宫中,越快越好。”
施南钺闻言,沉声问道:“是发生何事?”
赵寅面色难看道:“云汐中毒了,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太医素手无策,只能用药延缓病发时间,但若是无法解-毒,一个月后,云汐便会回天乏术,气绝身亡。”
他说着,又用力握紧双手,声音透着悔意,“云汐是替朕受罪的,那毒,本是要下给朕的。”
云汐是当今皇后,是赵寅青梅竹马,又深爱着的女子。
施南钺的眉头皱地更紧,他问道:“太医可有说皇后娘娘中的是什么毒?”
赵寅颔首,张口说了一个毒-药的名字。
施南钺听了毒-药的名字,微微怔了一下,觉得名字很是耳熟,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须臾,他忽然抬起头,说道:“陛下,微臣知道有一人可以解毒,这毒-药,应该便是出自他之手。”
赵寅目光灼灼:“是何人?你速去请他过来。”
忆起林老头的脾气,施南钺沉吟道:“陛下,倘若想让他来京城,恐怕还需要一人的帮助。”
赵寅急切道:“是谁?”
封白和柏苏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十分了然,又纷纷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们知道,施南钺这是在给沈奕瑾铺路,想让陛下见一见他。
不过,这么做未免也太明显了。
柏苏叹息一声,又无奈一笑,他抢在施南钺说话前,先一步说道:“陛下,钺儿所说之人是沈奕瑾,这制药之人,是他的亲人,那人的脾气古怪,唯独疼爱沈奕瑾,因此,若是想让他来京城为娘娘解毒,还需要让沈奕瑾出面才行。”
赵寅记得沈奕瑾,此时也并没有想到其他,他看向柏苏,问道:“那沈奕瑾如今在何处?”
柏苏答道:“他昨日来了京城,现在就在钺儿的府里,陛下可以召他问上一问,看此毒是否为他那亲人所制。”
赵寅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好,那便传他过来,朕亲自问问他。”
第63章
沈奕瑾没想到皇帝会召见自己, 随着杨伯的脚步朝书房走去时, 心里不禁有些许忐忑,不知皇帝传召自己是为何事。
走至书房外,沈奕瑾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在得了允许后, 推门入内。
入了书房, 沈奕瑾一抬头, 便看见了正襟坐在书案后的年轻帝王, 触及帝王那双威严的双眸,他不卑不吭, 跪下行礼道:“草民沈奕瑾,叩见陛下。”
赵寅微微颔首, 淡声道:“免礼, 起来吧。”
“谢陛下。”沈奕瑾站起身来,又理了理衣摆上的褶皱。
赵寅看着沈奕瑾,见他的态度谦虚恭敬也有礼貌, 丝毫不见胆怯, 心里甚是满意,便道:“朕今日是微服出宫,你也无需拘谨, 先坐下吧。”说罢,他就抬手指了指施南钺身旁的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