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换掉。
她再次深呼吸,有点后悔刚才没喝上一瓶壮胆药。但这时想什么都晚了,她咬住嘴唇,面色凝重地落了刀。
西瑞尔比刚才挣扎得更厉害了,喝进去的那点麻醉剂根本无法同这样的疼痛抗衡。薇雅一边咆哮着让丈夫按住西瑞尔,一边从匣子里捧出贤者之石。她一手握着红色的石头,另一手碰出西瑞尔跳动的心,眼疾手快地将石头填入了青年的胸膛。
在心脏离开身体的一瞬,西瑞尔抽搐起来,但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那跟木棍从他嘴里滑出,头颅垂下,没了呼吸。
薇雅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眼。她急忙将心脏放回匣子里,双手试探地来回摆放贤者之石,希望自己能快些找到正确的摆放位置。
“我能……我能救活你,相信我,相信我……”她焦急呢喃,强忍着双手的颤抖,咬着牙继续尝试。
当石头被翻过来放置在了西瑞尔的胸膛,它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强光,瞬间盈满整个房间。浸淫在红色之中的维克多与薇雅被这光照得不得不闭上眼睛,薇雅的双手还在摸索,手指贴着石头,突然感觉到——它居然像一颗真正的心脏那样开始跳动起来!
薇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顾不上光芒刺眼,勉强睁开眼睛,立刻伸手探到西瑞尔鼻下。果不其然,西瑞尔恢复了呼吸,不一会儿,他又因为疼痛开始挣扎。
“按住他,亲爱的,我们就要成功了!”眼见希望到来,薇雅暴躁的语气终于软化。她动作利落地为西瑞尔缝合,最后又给他喝了一点万灵药。
换心成功,摘下手套的一瞬,薇雅脚下一软,就这么跌坐在了地上。维克多见状,急忙跳下床想扶起妻子,可刚弯下腰,就被伸过来的一双带血的手臂抱住了脖子,还没反应过来,妻子就热切地吻了上来。
“我成功了……”她用额头抵着丈夫的额头,一边抽噎一边说。男人将她揽入怀中,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在耳边说了些甜蜜的情话。他们在这满是水渍与血迹的房间里紧紧相拥,分享彼此的呼吸与颤抖,直到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玻璃照到他们身上。
外面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
“还真是黎明一到就敲门。”薇雅嘴上虽然抱怨,却还是高高兴兴起身去开了门。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不顾菲利克斯平日里的冷淡,飞扑过去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正着急想问西瑞尔情况的菲利克斯迎面接住了一头撞上来的薇雅,被她扑得后退了好几步。原本一颗焦灼得几乎被焚穿的心在薇雅热情的拥抱之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医生此刻的表现说明了一切,他也终于能安下心来。
“谢谢你,薇雅。”
薇雅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推开,用力抱过之后都打算松手了,没想到菲利克斯忽然用力回拥住了她。
医生在吸血鬼怀中愣了两秒,微笑着接受了他可贵的谢意。
“是我们一起救活了他。”
☆、第60章
一行人带着西瑞尔离开了庄园。走前薇雅仔细辨认了那些尸体, 和男士们一起将无辜的遇难者埋在了庄园后面的花圃中。他们不知这些受难者的名字,无法立碑,薇雅有些难过,只好采了些漂亮的野花放在了每个坟墓前。
至于另外那些尸体,李斯特走前说他会带人回来处理,恐怕是想捞两具尸体回去好好研究一番。
军官看起来斯文讲理,做人正派, 不过由此观之,或许他也没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磊落。为了推翻现在的统治者,革命已经在这个国家起起落落持续了十几年, 然而每一次却都意外地败在了自己人手中。这次李斯特带着邻国的革命同伴们回来,大概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过对软弱的叛徒那么心慈手软。
庄园地处偏僻,他们一时雇不到马车,只好三人轮流背着还在昏迷中的西瑞尔赶路。原本菲利克斯和维克多都不愿让薇雅干这重活, 谁知薇雅二话不说背起西瑞尔就走,一路上倒也威风极了。
他们乘坐火车回了城, 因为主人意外失踪,主人的几个孩子也去世的去世失踪的失踪,政府接管了马珂太太的房子,说是暂时禁止任何人入住。薇雅趁机邀请菲利克斯带着西瑞尔去她家, 虽说是借住,该要的房租还是一分不少。
医生讲义气的时候是真讲义气,可论起钱的问题,也是斤斤计较决不让一分一厘。
“西瑞尔现在还很虚弱, 住在我家的话,也省得我天天外出。我可是还有个两岁的女儿要照顾。”薇雅说得理直气壮,好似早就忘记了她外出这些天都是女佣在照顾两岁女童。维克多在一旁失笑地拽了拽妻子的袖子,薇雅还哼哼得格外起劲。
为朋友们安排好房间,薇雅走下楼,恰好丈夫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萤火虫。
“谁的?”
“分部从今天起暂时执行避世政策。”维克多将萤火虫肚子里的纸条递给妻子,“大概是上次全体出动太招摇,而且布雷死了,大家现在都很消沉,龙先生向总部提起了避世申请,已经通过了。”
薇雅接过纸条略略看了一眼,想起布雷,不由一阵唏嘘。李斯特提出贤者之石也是他从西瑞尔梦中看到的,她简直不敢想西瑞尔得知自己敬重的老师居然也是父亲的鹰犬时的反应。
“他真是个……”薇雅忍不住感叹,说到一半却停下,皱眉思索半晌,居然想不出合适贴切的词汇去形容西瑞尔。
说奇迹似乎太夸张。
西瑞尔是个很好的人,好到会让人误以为他一生顺风顺水,让人错信他有美好家庭,有良师益友,有美满爱情。毕竟人们都坚信只有最好的水土才能培育出最美丽的花。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唏嘘,忍不住抬头朝二楼看去。
西瑞尔虽然生命无虞,但到现在还没醒来。经历了生死劫难,身体虚弱在所难免,可不知为何,薇雅心中总是惴惴,时常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先去处理西瑞尔的心脏。”她说着踮脚在丈夫脸颊上亲了一下,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实验室。
她要把西瑞尔的心脏做脱水处理,然后保存在那个铜匣子里。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可不想把它弄成木乃伊那种东西。
在实验室里忙了一整天,晚餐前听说西瑞尔终于醒了,她大喜过望地冲上二楼,推开房间的门,就见菲利克斯站在床边,西瑞尔坐在床上看着他。薇雅咚咚咚跑进房间,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西瑞尔困惑地问菲利克斯:“那么……你又是谁?”
兴奋的话语涌到嘴边,薇雅惊愕地瞪起眼睛,硬生生把它们给吞了回去。西瑞尔的话着实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可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的是——
“我是你的朋友,我叫菲利克斯。”菲利克斯此时的语气很平静,只是略微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的情绪。他站在床边,距离西瑞尔不远不近,身体微微前倾,却没有继续上前的打算似的,就只是停在那里,好似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拉住。
大概是听见了响动,凝视菲利克斯的西瑞尔扭头朝门这边看过来,就看见了兴奋与错愕同时卡在脸上的薇雅。果不其然,困惑的表情再次浮现在他眼底,青年无奈又羞赧地皱起眉,思索了好一阵,最后只得放弃,求助似的转向菲利克斯,小声询问这又是谁。
“薇雅·克里,也是我们的朋友。”
“啊……”西瑞尔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扭头微笑着看向薇雅,有些尴尬地说道,“抱歉……我一觉醒来就成这样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认识你们……”
青年羞愧歉然的样子叫薇雅难受极了。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言不由衷地打招呼,出声安慰,最后找借口一把抓住菲利克斯拖出了房间。
“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菲利克斯扭头看向房间,不冷不热地说道。
“西瑞尔突然变成这样,你都不着急吗?”像是被菲利克斯的态度激怒,薇雅恶行恶相地竖起眉毛,就差揪着吸血鬼的衣襟质问了。
“他原本快死了,薇雅,现在活过来了,只是想不起以前的事。”菲利克斯伸出食指点在薇雅的嘴唇上,示意她小声,“在他能独自生活之前,我会照顾好他。”
“那要是他一直想不起来怎么办?你怎么办?”
虽然两人从未对别人说过什么,但看他们平日里在意对方的样子,薇雅觉得瞎子才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一开始她当然也震惊过,她自己也分不清两个男人在一起和人与怪物在一起究竟哪个更惊世骇俗。不过日子久了,她也没那么在意了,西瑞尔不像普通人,菲利克斯甚至连人都不是,她想自己根本没必要为他们操心。
可现在,她看菲利克斯的态度好像一点都不着急西瑞尔不记得他了,甚至不在乎西瑞尔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混账?
“薇雅,我们的寿命很长,我的时间很多。一百年后你已经不在了,可那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就算他真的想不起我,这么长的时间里,也总会有新的东西滋生。”
听吸血鬼突然搬出时间来压人,薇雅这就没了脾气。她确实不清楚西瑞尔和菲利克斯之间究竟有过什么,不过她猜,一定不像她和维克多之间那么顺利那么自然而然。菲利克斯说得对,对普通人而言可望不可即的一百年对现在的他们而言不过是普通的一百次四季轮回,可这不代表其间的时间就能被压缩成弹指一挥,一年的期盼仍是一年的长度,一百年的焦灼也还是一百年的时光。
她光是想象就绝望得想给自己放放血。
“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最后他都没想起来,而你们之间好像也没有什么……什么新的东西滋生……你怎么办?”
“他可能会经受很多痛苦,我会和他一起。”
“那要是……有一天他不想要永恒的生命,他知道是你偷了贤者之石给他,是你让他变成永生的人,他责怪你了……怎么办?”
薇雅的问题像一柄剑劈进了菲利克斯心中。
他想起了艾顿和汉斯。
如果真是那样,西瑞尔的怨恨会化成他心中一根新的毒刺,而他已经做好承受的准备。
“和他同归于尽。”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薇雅不禁瞪大了眼睛,而菲利克斯淡然的语气又叫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恐惧感。她想不出菲利克斯究竟是经过了怎样的思考才会有这样的答案,只觉得背心里寒意四溢,一时怔忡,说不出话。
“你是医生,一定会竭力挽救那些濒死却不想投入死亡怀抱的人。而我,面对不想继续活下去的人,会如他们所愿。如果对方是西瑞尔,我也会那么做。”
他会抱着西瑞尔的尸体走进阳光。
那时,他将会成为弟弟眼中的背信弃义之徒。
“那是久远之后的事了,还有转机,不是吗?”菲利克斯这时话锋一转,缓缓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而一身冷汗的薇雅只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一场梦,梦中眼前温文尔雅的吸血鬼变回了怪物的模样,就像要将所有的光与阴影都吞噬殆尽。她困惑而谨慎地回望,觉得这样的菲利克斯很可怕,却又怪异地感觉他似乎有了些变化。
从前的他可说不出这么积极的话来。
还是因为西瑞尔吗?
是西瑞尔改变了菲利克斯吗?
可如果这样,为什么他还能说出那么可怕的话?
千头万绪在脑中缠结,薇雅顿觉额角一阵隐隐作痛。她叹着气摆了摆手,走进房间,正想再给西瑞尔做做检查,不料刚刚醒来的青年此刻已经躺了回去,再一次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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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后来更多的时候, 西瑞尔也总是睡着,总是做梦。梦里他有过很多名字,是男孩,是少女,是中年男人和老妪,但从未有过哪一次,他在梦中的名字是西瑞尔。他也从没梦到过菲利克斯, 没梦到过薇雅或是自己的父母。
每次醒来他都茫然无措,而无论那时是白天还是黑夜,菲利克斯总守在他身边, 仿佛他根本不需睡眠。
“你不用休息吗?”西瑞尔慢吞吞在床上坐起来,没下床——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又会睡去,之前不是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想下楼, 走在旋梯上突然睡着了,再醒来时发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薇雅在家接连发了好几天脾气。
菲利克斯见西瑞尔醒了,从桌上拿了一颗新鲜的水果递过来。
“我可以不睡觉。”
西瑞尔瞪起眼睛。
“我是吸血鬼。”
西瑞尔的双眼瞪得更大了。但他没觉得害怕。每次看到菲利克斯,他就莫名感到悲伤,可是悲伤之中又藏着某种向往, 很多次他都无意识地伸出手想握住菲利克斯的,可最后都忍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青年从吸血鬼手中接过干净的水果咬了一口,酸甜汁水涌入口腔,果肉特有的冰凉顺着舌头一路延伸进了胃里。他讷讷地吃, 不时抬眼去看菲利克斯,想了想,突然没头没脑问他饿不饿。
菲利克斯扬眉,又朝桌上那放着水果的盘子看了一眼,撒谎说自己不饿。
实际上,自从西瑞尔失踪,他就一直没有进食,只靠着薇雅给的红药丸和血罐维持最低的生命所需。薇雅对此颇有微词,大发慈悲说可以贡献自家养的几只鸡,他却拒绝了。能用上血罐算是最后的妥协,既然想和人类一起生活,有些原则是不能破例的。
西瑞尔咬着嘴里的果肉,垂眼像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说道:“你可以……吸我的血……我的血可以给你。”
这句话宛若一颗石子投入了菲利克斯的心湖,溅起水花,漾开涟漪。他想起十年前也就是少年的这句话让他感慨不已,悄悄地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照顾。然而经年久月,时间一长,谁都不知道投入的感情怎么忽的就复杂起来。活了四百年,他对感情仿佛仍是一无所知。
“等你痊愈再说吧。”菲利克斯说着收回视线,却发现西瑞尔嘴里含着果肉,又这么靠着床头睡着了。
虽然对薇雅夸下过那种海口,也做好了西瑞尔会一直如此的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时,他依然会感到挫败与难过。薇雅写信请教过龙先生关于贤者之石的问题,那头火红的龙此刻正守在西方的海域等待爱人醒来,收到信后却也认认真真回了一封,说贤者之石能驱散身体中所有不洁之物与病痛,却需要时间——他也不知具体要等多久。
只有等了。
虽然挫败,虽然迷茫,虽然焦急,如果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他就等待。
过去的事他甚少提起,而西瑞尔好似也看出他不太想说,也很少问。他们待在一起做得最多的居然是他坐在床边为西瑞尔读他收到过的诗集或是游记,无论西瑞尔醒来抑或睡去。虽然不记得过往了,但他还是喜欢那些书的,一首诗读完,他会发出满足的喟叹,轻轻赞美一句“真美”。
菲利克斯从西瑞尔手中拿过那颗还剩一半的果子,扶着他躺好,忽然想起过去曾有过一段于此类似的时光。
是和汉斯在一起的时候。那时汉斯受了很重的伤,虽不致命,却必须卧床。想来大概是汉斯四十多岁的事了。
人一旦意识到时光不复,就会格外在意自己的衰老。
那时他从未想过要离开汉斯,即便爱人年复一年地变老,即便终有一天爱人会寿终正寝,他知道自己会一直陪伴汉斯直到那一天的到来。他爱一个人并不是因为外表美丽,也不是因为身强体健,他是被灵魂吸引,无论外貌如何改变,只要灵魂不变,爱意就不会衰弱。
他看向西瑞尔。
西瑞尔有坚强不屈的灵魂。毫不夸张地说,他是菲利克斯这一生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人,而这种美丽并非来自他的外表,而是他高尚的心。
所以菲利克斯不忍心,他既不忍心让西瑞尔体验为了生存而吸食同类鲜血的卑劣,也不忍心四十年后这美丽的人开始在意自己的衰老。
他应该摆脱家族的宿命,意气风发地过完这一生。
然而经历了那么多,事到如今,他再这么想,就是伪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