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皙的手攀上那条手臂拔出了剪刀。侧卧在床上的男人缓缓坐了起来,将凌乱的长发捋向脑后,垂眼斜斜看向一旁已经抖得说不出话的男孩。
“阳光和银器才能杀死我。”菲利克斯把剪刀扔到西瑞尔脚边,视线移向他沾满灰尘的肮脏双脚,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别乱打主意。我死了,赫肯,还有你,甚至你的父亲,也都会陪着我一起惨死。”
吸血鬼的话让西瑞尔倒吸了一口气,他看看脚边那把带血的剪刀,又看了看衬衫染血的衣袖,嚅嗫着,拼命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破碎的“我不会相信你的”。
男人闻言不置可否,一双绿眼睛盯着男孩看了许久,最后抬手指了指门让他出去。
西瑞尔不想就这么认输。可他实在没有勇气再与菲利克斯对视,他不敢看吸血鬼的眼睛,也不敢看他血红的手臂,他怕极了,双手宛若迎春花的枝条般柔软无力。看到菲利克斯抬起手时,他仿佛看到父亲高举起握着手杖的手,下意识紧闭双眼等待着落在脸颊或是身体任何部位的疼痛,哪知迎来的只有菲利克斯一句不冷不热的“出去”。
诧异地睁眼,菲利克斯依然盯着他,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漠然表情。不知为何,胸膛里忽然传来揪紧的感觉,男孩低头爬下床,缩着肩朝门口走出两步,忽然又转身跑到床边,拿起玛丽的剪刀飞快地跑出了房间。
☆、第6章
三天后赫肯回来时西瑞尔正坐在他和玛丽喝茶的房间里发呆。小圆桌上没有茶壶也没有点心,他扭头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想起与玛丽的约定,又难过又茫然。是时,怒气冲冲的男人抓着马鞭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扯下,不由分说地举鞭抽向他。
第一下落在了脸上。
宛若被火舌舔过的疼痛自颊边蔓延,西瑞尔痛得狠狠抖了一下,下意识想逃,却被赫肯一脚踢中后背,踉跄着仆倒在地。盛怒之中的男人跟过来,狠狠踩住他的脚踝,举着鞭子不知轻重地责罚。
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心思去想赫肯叔叔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能哭着缩紧身体,下意识用胳膊护着自己的头,口齿不清地求饶。狠心的男人却置若罔闻,一边咆哮着“我要杀了你”一边愈发疯狂地举鞭抽打。
肢体每一次都叫嚣着痛楚,男孩哭得声嘶力竭,双手不再遮挡头部了,只是发了疯似的抓挠着地面,妄图逃离这无妄之灾。他不住讨饶,不住祈祷,拿着马鞭的男人却暴跳如雷地让他住嘴,最后索性一脚踢晕了他。
血痕渐渐浮出布料表面,不动声色地在经纬之间浸漫延伸。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西瑞尔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赫肯喘得厉害,在意识到侄子晕过去后,这才终于恨恨收了马鞭,迈着满是怒意的步伐离开。
他得给兄长写封信。
告密的老杰克在赫肯回到房间后踱着步子走到那房间门外,看着被打晕的西瑞尔趴在满室阳光里,终于露出快意的笑容,这才迈开满足的步伐走出宅邸继续他的工作。
他和妻子玛丽从四十年前就在这庄园里工作了,那时这里的主人叫金缇,是个矮胖的男人,性格很懦弱,却很善良。是他收容了他们。后来这里的主人变成了崔斯特、莫莉,然后才是赫肯。玛丽怀孕过三次,可是都流产了,最后一次得知孩子又死在了肚子里时,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她哭得像天塌了一样。后来他们就再也没要过孩子了。
庄园的新主人总在十八九岁的时候才被父亲送来这里,第一次见到五岁的西瑞尔时,玛丽惊得说不出话,把那孩子的东西放回房间后,她就拎这裙角找到他,双手飞快地比划着,那高兴的表情,让他想起她十五岁那年在田间捡到一只兔子时的模样。妻子趁着男孩睡着时为他整理好衣柜摆好了书,他搬了木柴去小少爷的房间,为他生了火。不识字的妻子为男孩整理书时显得很苦恼,手忙脚乱弄了半天,但他看得出来,她很快乐。
玛丽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照顾男孩上。她每天下午都会把厨子赶出厨房,自己一个人忙进忙出地做了点心,烧好水沏了茶,去那个满是阳光的房间陪着男孩,一坐就是一下午。她还拜托他去镇上买些鲜花种子回来,那天正好菲利克斯回来了,他捆完柴回来就发现男孩被咬伤了。玛丽守在房间里,哭得伤心欲绝。主人刚刚到家,他不忍心再让妻子劳碌,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忙碌,但干完活之后他还是趁着傍晚的夕阳去了镇上。玛丽喜欢郁金香,他把带上的钱全换了郁金香种子。
可是回来时就发现妻子倒在门口,身下全是血。
身体已经冷透。
主人大概在房间里,菲利克斯也是。
没人知道他坐在冷风里哭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他独自背着妻子的尸体去了庄园后面的山上。泥土和矮草是湿的,也许它们昨晚也为玛丽哭过。此刻她正伏在他背上,他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老了,她瘦小的身体竟那么重。
他把她埋在了湖边的树林里,还把刚刚买来的花种都倒进了墓里,一边哭一边祈祷它们还能为妻子开出最好看的花。
回去时,主人醒了,叫他把还在昏迷中的男孩抱去菲利克斯的房间。他那时才知道是主人打死了妻子,原因是她想带着昏迷的男孩逃走。
他们是仆人,没资格憎恨主人。要不是那五岁的孩子,玛丽也不会死在主人的马鞭之下。
老杰克推开门,低头看向那块残留在地面上的血迹。
他想过掐死那孩子,想过摔死他,可最后还是决定把惩戒的权利交还给主人。他虽然老迈,还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可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那孩子不安分,迟早会闯下让主人无法忍受的祸。
苦等了两个月,他终于看到男孩拿着带血的剪刀从菲利克斯的房间出来。他趁男孩躲回房间后偷溜到菲利克斯房间门1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口张望,躺在床上的男人穿了一件袖子带血的衬衫。
他不能说话,也不会写字,但想一想办法,总能让主人知道这些的。
他又抬头看看高悬于天空的太阳,久违地露出一丝舒心的笑容。
而他也知道,这不会是终结。那孩子的怯懦只是表面,他还会持续地做一些让主人难以容忍的事。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观察,只需要等。
而他也相信,今天过后,那该死的男孩再也不会去那个该死的房间。他多么希望玛丽从没爱过那个男孩,多希望玛丽从未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孩子;他多希望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夜晚,他不去买花了,要留下来守着妻子。
笑容自堆满皱纹的脸上垮塌,老杰克缓缓低下头,难堪地伸手揉了揉酸涩发痒的眼睛。
不过多时,赫肯走出宅邸,将一封写好的信交给老杰克,让他找人送去伯爵府。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结果主人手中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直到赫肯不耐烦地开始咆哮催促,他这才急忙把信揣进怀中,大步走出了庄园。
第二天下午又一辆马车来到庄园,一位戴着高礼帽的绅士从车上下来,绷着一张瘦削的脸大步走进宅邸。他戴着单片眼镜,衣饰考究衣料昂贵,戴着手套的右手里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宝石的手杖。跟在绅士身后下车的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她穿得很朴素,站在马车旁显得紧张而局促。
老杰克见有陌生人来了,急急忙忙冲过去想拦下,待看清来人是谁时,他惊讶地瞪起浑浊的双眼,一双正欲拉住对方的手忽地就退缩了。中年人倨傲地斜睨了他一眼,用手杖敲了敲地面,皱起眉头让他把赫肯叫来。
老杰克此前见过这个人。就见过一面,在十七年前。那时对方也是乘着马车而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不满二十岁的赫肯。当年的他还没有如此瘦削,深邃的眉骨与鹰钩鼻让他看起来精明又莫测,两颊比现在丰满,宽阔的下巴和唇下的一捋胡须颇有男子气概。
老杰克知道他。他是赫肯的兄长,穆勒伯爵。
赫肯闻声而来,神情泰然自若,步履慢慢悠悠。见到兄长他也没有问安,只是朝楼梯抬了抬下巴,说老杰克会带他去房间。伯爵沉默地看了弟弟一眼,见他如此邋遢不修边幅,忍下怒意冷哼一声,只说钱放在马车上便抬脚跨上台阶大步走向二楼。
在赫肯跑进马车抱出两袋钱时伯爵已经走进了小儿子的房间,他回头以眼神示意老杰克离开。老人配合地为他关上了门。
楼下传来赫肯的叫声,老杰克抓着扶手慢慢下了楼,只见赫肯一手抱着钱袋一手拽着刚刚站在马车旁的那女人进了屋。
“这是新来的女仆,我问不出名字,你先带她去洗衣房把衣服洗了。”拿到钱的赫肯面有喜色,开口随意吩咐了两句便躲进房间数钱去了。
老杰克领着年轻的女仆往洗衣房去,他们一边走一边用手势交谈。女仆在老人的手心里写下自己的名字,她叫多丽丝,和他一样,除了会拼自己的名字就什么单词都不会了。这个家族有秘密,来庄园的仆人都是不识字的哑巴,如此一来,主人才不用担心秘密会被这群仆人泄露给别人。
他帮多丽丝打了水,在多丽丝洗床单时便去了马厩,之后又去修补了在冬天之前就打算补好的屋顶。直到穆勒伯爵乘着马车离开后,他这才终于忙完今天的活。主人大概还躲在房间里抱着钱做着美梦,他轻手轻脚上了楼,摸到西瑞尔的房间外,怀着一丝期待的心悄悄推开门,却惊诧地发现男孩根本不在房间里。
倒吸了一口气,他慌慌张张跑下楼,咚咚捶响主人的房门。主人带着一脸不耐烦地开了门,质问的语气恶劣。他着急地比划着,告诉主人西瑞尔又不见了。主人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抬脚狠狠踢了他的膝盖。
“那臭小子在菲利克斯房里,做什么梦,滚!”
门砰一声关上了,砸中了他的鼻尖。老人捂着鼻子呜呜叫了两声,但转念想想那可恶的男孩没能逃出去,心中顿时又充满快慰。他拖着疼痛的腿一瘸一拐走进厨房,推醒偷懒打盹的胖厨子,问他还剩了什么吃的。哑巴们躲在厨房里狼吞虎咽地吃了点剩下的面包,吃饱的老杰克拿了几片面包,又往盘子里舀了点煮豆子。胖厨子比划着问他这是给谁吃的,他告诉厨子说今天来了新女仆,这时大概还在洗衣房里洗床单,他得给她送点吃的过去。
老杰克还是这么热心肠。
吃饱又开始犯困的胖厨子揉了揉几乎睁不开的眼睛,无精打采地想道。小少爷今天又没吃东西,特地准备的点心也没了用武之地。他自己偷吃了一点,剩下的本想留到明天再吃,看看身旁正为新来的女仆忙得不亦乐乎的老杰克,他不好意思地叹了一口气。犹犹豫豫从柜子里端出藏起的点心,他拿了两块放进盘子里,又迟疑了一下,最后把剩下的都塞给了老杰克。
玛丽被打死的那个夜晚他一直躲在厨房里不敢出去,玛丽凄厉的惨叫像墓地里爬出的鬼魂一直缠着他,甚至追进了梦里。他在半夜里被噩梦吓醒,窗外的风声像幽灵哭嚎。他缩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披着衣服绕到宅邸前想看看玛丽怎么样了。可还没走近门口就听见断续破碎的哭声,他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慌慌张张一头扎进旁边的矮灌木里,只敢露出一对小眼睛紧张地张望。
而他借着月光,看见老杰克正坐在妻子的尸体旁呜呜地哭。
☆、第7章
赫肯在伯爵离开后的第二天跟着又离开了庄园,早餐都没吃。老杰克和胖厨子习以为常,他们打着手语向多丽丝解释,庄园里住着无能的主人老爷和白天里基本不露面的吸血鬼,据说伯爵老爷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靠吸血鬼私下为穆勒家族干了不少脏活。多丽丝是穆勒伯爵从家里带来的,此前从没听过这些事,甚至不知道伯爵还有个叫赫肯的弟弟。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着。
胖厨子洋洋得意比划了几下,转身走进厨房开始为他们三人准备早餐。主人不在,吸血鬼也不用吃东西,那些平时里吃不到的好东西全都是他们的了。
多丽丝勤快地打扫起屋子,老杰克背着手上了楼,又到西瑞尔房间外偷窥。男孩依然不在房间。
大概还在菲利克斯的房间里。
忘记是什么时候听来的,主人打着哈欠走进早餐室,看到恭恭敬敬等在那里的小男孩,扭头朝他诡秘一笑,说菲利克斯大概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他是个哑巴,又是仆人,主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纵使好奇像猫爪挠着心脏,他也忍着不敢问。或许是少了人的应和,主人瞬间就变了脸色,他惶恐极了,抬手比划着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却依然没能挽回什么。
菲利克斯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是主人知道而他们不知道的?
要说见不得人,菲利克斯的身份本身就是秘密,可庄园里人人都知道。
或是菲利克斯每隔一阵都会在主人房间里过夜,仆人们虽然都是哑巴,好歹也不是聋子,三个老人,一对夫妻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也都不是不谙世事的蠢孩子,用听的都知道他们在房间里做什么。
那可够见不得人了。
但主人说的明显不是那档子事。
老杰克转而走向菲利克斯的房间。
主人诡秘的笑容在脑中盘旋不去,他寻思着究竟还能有什么更加见不得人的事。
他轻轻将房门推开一条缝,布满血丝的一只眼贴着门往里面张望。本该安寝的吸血鬼盘腿坐在床上,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一团乱。他低头看着床上还在昏睡的男孩,苍白修长的手指像抚摸一只刚出生的羊羔那般抚摸着男孩青肿带伤的脸颊。
噢,抚摸羊羔。
菲利克斯大概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嗜好。
老杰克的心忽然一紧。他忐忑地合上门,站在门外不住搓手。他不知这件事究竟值不值得告诉主人,说不定主人早就知道,因而才会同他说那些话。
正在他左右摇摆之际,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他下意识反手扇了身后那人一巴掌,转身时才看清原来是厨子。胖胖的老人瞪起豆子大小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两颊垂下的肥肉因为震惊而抖动不停,一张脸不知是愤怒还是难过而涨得通红。
手掌因太过用力,此时正弥漫着虫咬般的疼痛。老杰克心虚地把手藏到背后,堆起尴尬的假笑凑过去,眼神讨好地看着老朋友。胖厨子举起双手飞快比划着,感情脆弱地红了一双眼。老杰克赔着笑,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老哑巴们在吸血鬼的房门口对峙了一会儿,孰料紧闭的门这时却忽然开了。
仆人们被开门的声音吓得险些跳起来,老杰克心虚地站到胖厨子身后,生怕被菲利克斯发现自己偷看的事。厨子困惑地看了穿上了黑斗篷的男人一眼,又用更加困惑的眼神看向被他抱在怀中的西瑞尔,比划了两下,伸手想抱过看起来还没睡醒的小少爷去早餐室。
从黑斗篷下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菲利克斯拉紧斗篷盖住西瑞尔,对厨子说道:“他发烧了,我去叫医生。”
厨子闻言扭头看看身后的老杰克。两人面面相觑。
平日里,主人生病的话会叫他们去请道格拉斯医生过来,很少自己去他那里。如果小少爷病了,吩咐一声,他们也会骑马去把医生请来的,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虽然看出二人的困惑,菲利克斯也不打算解释。抱着西瑞尔去了他自己的房间。推开门,不出所料地被照进房间里的耀眼阳光刺得下意识紧闭双目。拉起斗篷遮住眼睛,他把男孩放上床,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盯着老杰克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说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准备好热水和茶叶。”说完他便下楼出了门。
胖厨子向来听话,菲利克斯刚离开他就拖着滚圆的身子跑进厨房烧水,多丽丝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就站在门口,一脸羞赧。意识到她可能饿了,厨子匆匆给她切了点面包,又倒了一碗羊杂碎汤,自己这才囫囵吞了两口面包,老杰克又跟了进来,告诉他说医生来了。
水还没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