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他们紧张的心还来不及放下,就看到皇陵内里有一个挺着肚子的胖太监颤巍巍地小跑过来。看到那半抽出的剑身忙吓了一跳,低声斥道:“收起来都收起来!冲撞了太子殿下和国师大人,要了你们的脑袋!”
胡迟感觉自己手心被轻轻捏了捏,他反手握上也捏了捏那指腹带着薄茧的手心。
最开始发现异样的侍卫被身边的同伴轻轻推了一下手臂,他才微微皱眉把剑收回剑鞘中,视线却依旧盯着这里。
“看什么看什么!”胖太监不满地说,“玩忽职守,要了你的脑袋!”
那侍卫看了这狗仗人势的胖太监一眼,胖太监被这一眼吓得猛后退一步,哪知道这一步却踩到了一枚碎石上,就在众人的视线中张开手尖叫着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你们!”胖太监看着周围居高临下的冷漠视线,咽了咽口水,却还是恨恨地说,“早晚要了你们的脑袋!”
“福公公这是想要谁的脑袋?”
从皇陵中走出来一人,一身黑发用白玉发冠束起,白色衣袍外披着一件同色的坠地披风。当他缓缓走出,站在月光之下的时候,身上的威压不由让福公公呼吸一滞。
这个胖太监也顾不得什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在了这人面前,惶恐地八把额头抵在了碎石之上:“国……国师大人……”
胡迟正在感慨这太监的变脸招数,却听有人在他身边如此传音。
想到白忌之前对国师的评价,不由好笑地回应。
胡迟说的倒是真心话,同样是算师,这一位至少比上重天的玄算子要好上十万八千倍。不过被囚禁的国师和即将篡位的太子怎么会这个时候出现在皇陵中?胡迟刚一思考,只看到那国师的视线同样向这边看过来,表情冷淡好似随意一看,然而胡迟却注意到他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随后便扭头看向之前怀疑的侍卫,他什么都没说,侍卫却是解下了佩剑单膝跪地。
“吵。”国师沉声道,话音中并没有什么厌烦或不满,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这个字说完,之前还推过那侍卫手臂的同伴便一声不吱地把这个侍卫带了下去,也不知道带去什么地方,又要做些什么。
而太子便是在此刻走出来,一身朝袍未换。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只神色莫名地看着国师:“我倒是不知道,我的兵竟然对国师您言听计从。”
国师则非常出色的表现了一个对篡位逆贼的不齿,别说是回应了,甚至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很好。”太子怒极反笑,“我倒要看看,这皇帝我当得不当得。”
说罢,他对着默不作声的侍卫们喝道:“国师感怀,自请在皇陵为先帝诵往生咒,你们可要好心照顾,别怠慢了国师。”
“是!”
太子看着仍旧面色冷淡的国师,终是咬牙甩袖而去。
那原本跪在地上的福公公也忙站起来,弯着腰垂着头,衣服上的沙石也不敢去抖掉,小跑着跟在太子身后。
在经过国师身边的时候甚至连呼吸都不敢,一把年纪了腰也弯得更低。
太子还未走远,国师便转身走进皇陵,在进入之前手掌好似无意的挥动了一下,除了在不远处浓雾中的几人,那些侍卫并未察觉到。
还是鬼老低声对罗秀秀说道:“不知现在还有什么不对?”
而罗秀秀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很半天才缓过神,第一反应却不是去试探那阵法,而是转头看向胡迟。
胡迟也正巧在看着她,轻轻点了头。
罗秀秀捂着突然猛烈跳动的心脏,看着前面,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没问题。”
是那个人。
曾经出现在她的梦里。
令她魂牵梦绕的人。
有了鬼老的帮助,他们正大光明经过门口守护的侍卫时根本就无人察觉。
“怎么了?”白忌依旧和胡迟走在最后,然而这一次两人的角色却仿佛有了变换,白忌看了眼最前方,沉声道,“和罗秀秀有关系?”
胡迟扭头夸张地说:“这你都能看得出来,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国师还是太子?”白忌没理会他,自顾自地问。
唉,和太聪明的人说话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无趣。
胡迟摇摇头,跟着大部队慢慢往前走,“国师年纪不小了吧。”
“和我差不多。”白忌回答,并且恰到好处的来了一个反问,“你觉得大还是小?”
胡迟瞥了他一眼,白忌在他心中哪怕八千岁了也都是个襁褓里的孩子。
不过这么说来,自己也没什么道理用年龄来说话,毕竟他的年龄能抵得上白忌十个。
在修真界年龄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国师修行资质不行到现在仍旧是出窍期,甚至不及他那徒弟,但是专研太乙一道,和罗秀秀倒是有些相似。”一如往常,胡迟未开口的话白忌似乎总能猜得到,“我不清楚国师有没有心上人,不过应该没有吧。”
胡迟点头。
毕竟要装作一个合格的国师,无情无欲似乎是多数人通常的想法。
他和白忌并没有再继续讨论国师的心上人。
胡迟是觉得反正见到真人之后再仔细看看就好,而白忌却是不愿意和胡迟过多的讨论别的男人。
因此他自然的挡在了胡迟前面,也挡住了罗秀秀频繁看过来的视线。
罗秀秀再一次回头却只能看到白忌冷漠的面容后,习惯性转头继续往前走,脚步刚刚抬起来,就停顿在半空中。
走在她身边的罗信也随着她停住了脚步,罗信先是疑惑地看向周围,完全看不出什么,只好疑惑地低声问道:“……怎么了?”
罗秀秀没有开口,她放慢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脚收回去,却并未完全踩实。
“虽然这皇陵冷清,但到底是一国之主的陵墓。”白忌从后面走过来,不同于大家的警惕,他十分冷静地走到了罗秀秀身边,认真看过去就会发现他的脚尖与罗秀秀脚尖的位置并成一条直线。“任何陵墓建造的时候,都少不了陷阱暗器。”
“胡迟。”白忌侧头叫了一声,刚准备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胡迟停在原地。
“嗯?”
“向左三步,后退一步。”
胡迟也没犹豫,应声向左走了三步,又后退了一步。
“向左一步,后退两步,向右两步。”
胡迟依次这般走着,并随着白忌之后毫不停顿的声音继续走在那个位置上。罗秀秀越看则眼睛瞪得越大,胡迟走过的每一步都印在了她的脑海里,每一步之间仿佛以线连接在一起,越来越玄妙莫测,让她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
“左三进一右二……”白忌看着胡迟的步子,慢慢收了声音。
而胡迟却好像无师自通,后面应如何走都记在了脑袋里,甚至走得比白忌指挥的时候更加顺畅。
从前在上重天,玄算子就靠着这么一个诡阵把他锁在了西边的荒凉区整整三年,还美其名曰是在和他玩游戏,最后他恨不得把西边的土都翻过来,玄算子才过来把他领出去。
领回去的时候故意走了一遍,还贱兮兮地告诉他,其实这个阵法很容易破,只要走出一个形状……
胡迟恶狠狠地迈下了最后一步。
几乎是同时,罗秀秀轻声喃喃道:“狐狸。”
在她的视野中,那一条条看似杂乱的线最后却仿佛活了一般,围成一个形状。那是一只通体火红好似在燃烧的火狐,却长着异常耀眼夺目的九尾,那双眼是她从未见过的黑,待那火狐微微偏过头的时候,眼中也似有金光浮现。
美丽而强大。
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臣服。
“小心。”
有人轻轻托起她的腰,罗秀秀这才猛地从之前的幻境中清醒过来,她在看向前方的时候哪还有什么火狐,只是胡迟慢悠悠地走过来和迎上去白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你要摔下去了。”
扶住她腰的人慢慢说到,声音毫无起伏,仿佛把手放在罗秀秀腰间的另有其人。
罗秀秀这时才发现,从她和白忌的脚尖位置往前,那一块看似平常的地面这时已经凹陷下去,形成了一阶阶深不可测的台阶,而她半只脚踩空,若不是有人搀扶,这时恐怕已经掉了下去。
她慌忙上前一步,这时候也生出一些后怕来。
罗秀秀慢慢平稳呼吸,当她双脚站在实处的时候,虚放在她腰间的手就已经放开。她转过头,真心实意对身后救了她的人道谢。
“多谢……”
却是在抬头的时候愣在原地,那扶住她的人,赫然就是之前远远见过的国师大人。国师大人站在她身侧,面色如玉,嘴唇略薄,此刻微微抿起泛着毫无血色的苍白。
“无事。”大约是见惯了这样的目光,国师只向着罗秀秀微微颔首,便缓步从她身边经过,走到了鬼老面前。
“师傅!”一路上感觉自己脑袋都悬在刀刃上的白文林,这时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忙哭叫着扑过去,“师傅,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国师对待自己徒弟看起来却是比任何人都态度和缓,面对他这么吵吵闹闹也不过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不准大喊大叫。”
“国师怎么会从下面出来?”胡迟笑着看了一眼那白色披风衣摆处沾着的灰尘,“本以为国师就在前面,这样出现倒是让我们有些意外了。”
“对啊。”白文林傻呵呵的就被胡迟带歪了话题,“没想到师傅你这么厉害,竟然悄悄躲到了下面,那下面看起来好黑啊。”
白文林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忙把视线收回来,打了一个哆嗦:“好黑啊,师傅我害怕。”
……为师也怕得要死还以为自己真要葬在这了。
内心虽然在打哆嗦,但国师路子宣面不改色很能唬人。
他看向胡迟,又看着胡迟身边的白忌,点头道:“人既然聚齐了,那便随我来。”
说着他又郑重的对鬼老点头道:“鬼老,也还烦请您到时候能开口解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情人节,基友说应该开个车。
然而我家这两个孩子可能还没到拿驾照的时候。
我只能微微粗长一下来应景。
不过解完惑,选个新皇帝,差不多就可以认真逛花楼了。
第43章
由开国皇帝庆安帝亲自设计建造的皇陵, 内里有阵法九九八十一套, 暗器三千二百种,白忌也不可能每种都有印象。
而刚才的阵法他会记得, 也是因为庆安帝那时笑着提起过。
“借了一位老朋友的阵法玩, ”庆安帝用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头,话是对着当时正抱着白忌的娴雅女人说,“这要是被他知道了,恐怕又该恼了。”
白忌一直以为这个老朋友和庆安帝口中的‘他’为一个人,但是……他看了一眼身边虽然笑着但明显情绪不高的胡迟, 大概也能知道胡迟并非是父亲说的那个老朋友。
但两人的关系从父亲的态度上来看,却带着一种亲昵。
不过白忌却并不想问,并不仅仅是因为问了胡迟恐怕也只是继续编出漏洞满满的谎言,还有他内心深处的那种排斥。
他那神秘并且有一群稀奇古怪朋友的父亲, 让他不想去深思。
“刚才那个阵法,若非没有秀秀和大师兄, 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罗信现在想到那个一直延伸到黑暗中的台阶仍旧有些后怕, 连带着对引他们进来的国师态度也十分冷淡, “也不知道国师明明邀请我们入内, 为何对这个阵法却没有一句提醒。”
“皇陵内结构复杂, 我与太子也不过仅在门口停留。”国师目视前方面不改色,“我们现在却不得不深入皇陵内部, 找到皇子陵墓。”
“皇子?”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的罗信当即停住脚步,“我们闲的没事为什么……”
“罗信,闭嘴。”白忌皱眉打断他。
罗信却还有有些固执的想要知道其中的原因:“大师兄, 这……”
“你这个孩子。”一旁的鬼老笑着摇摇头,“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大师兄就是皇子?他是庆安帝的大儿子。”
鬼老说完这话,除了早就知道的胡迟和国师,在场的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罗信扭头看向白忌的时候都差点儿把自己的头给扭下来,他张大嘴看着白忌,好半天也没有说出来一个子。
白忌并没有解释或者直接承认,他微微扬起下巴对着罗信:“好好看路。”
“我大师兄,不是,”罗信拧着眉,满脸纠结,“我大师兄怎么能是皇子呢?他明明从小就被我父亲收养在无道山上长大……”
“庆安帝膝下仅有两子,”鬼老慢悠悠地解释,“大儿子三岁因体弱多病,便被游历到此的剑修收为徒弟,至此走上了修真一途,与凡尘世俗再无联系,而二儿子小他一岁,却在出生不久后夭折。”
“在小皇子夭折而大皇子又离家之后,皇后忧思成疾重病不起,庆安帝在当时广招天下名医,许下了丰厚的报酬,我那时不过是个胆大妄为的金丹鬼修,就想着我如果能让皇子死而复生,说不定皇后这病也就不治而愈。”
鬼老想起了那时的荒唐想法,也摇头轻笑。
“我把这一切也想得太简单,人死哪是那么容易便会复生,更何况当时那小皇子的魂魄也早就入了轮回根本找不到。我也就动了个歪脑筋,引了一个去世不久的孩子魂魄,入了小皇子的身。”
鬼老说到这的时候,微微停顿。
他当时以为庆安帝不过就是个凡间皇帝,哪怕被世人再如何称颂也不过就是一介凡人,自己这种引魂入身死而复生的功法在修真界都无人能看出其中的破绽。
然而当他抱着哇哇哭的小皇子去了皇宫,却被庆安帝一眼识破。
“假的就是假的。”当时庆安帝不知被谁献了一命换命的法子,虚耗了心头血,脸色惨白。说出来的话却是沉稳而有力道,“我总不能为了一个皮相,便如此自欺欺人。”
当时鬼老还参不透庆安帝这么一番话的意思,一直到他夫人意外离世之后,他才真正明白。
鬼老握住身后那白骨女的手,隐去了这其中的故事,只轻描淡写地说:“后来被庆安帝发现,他把那孩子过继到了同姓兄弟名下,成了王爷的儿子。”
白文林猛地停下了脚步。
鬼老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一样,伸手推开面前金漆已经暗淡的大门,侧身让开了位置:“应该是这里了。”
皇子的陵墓和皇帝并不在一起,但也总归是金银碧玉陪葬,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陵墓却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太相似。
很大的墓室里面,却只有一个小小精致的木棺。
“你还要去看看吗?”
胡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的时候,白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那墓室门口,而白文林则已经走到了木棺旁边,国师在他身后一步远静静地看着。
“算了。”白忌摇摇头,“本来也没有什么。”
他之前还猜想过白文林会不会真是他弟弟,不过现在看来那小小夭折的孩子,早就已经不知道投胎到了谁家。
胡迟拍了拍白忌的肩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白忌现在应该不怎么舒服。虽然没提起,但是从当初看到了那枚一模一样玉佩时候的激动能猜出,他应该很希望自己的弟弟还在世。
“那样看起来傻呵呵的弟弟,其实我们不要也罢。”胡迟焦急地思考安慰的话,“再说了就算没有弟弟,你身边不是还有很多人关心吗?啰里啰嗦的罗信啊,你那个不怎么靠谱的师傅啊,养了只鹰的师弟啊,一堆我没见过的师弟师妹啊……”
“有时间会让你一一见的。”白忌拍了怕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什么,轻声有些遗憾地说,“不过我在这世上再也没有真正的亲人了。”
“胡说。”胡迟脱口而出,却马上意识到了什么闭上嘴。
“难道想说你是?”白忌轻笑,依旧是嘴角微不可见的一个小弧度,转瞬抹平,“我现在若还能有的亲人,恐怕只剩下道侣了。”
胡迟抽着嘴角:“……道侣个胡说八道。”
你亲爹还在上重天看笑话,你养父!老子是站在你面前养了你六世的养父!
还道侣。
胡迟把手从白忌的肩膀上拿下来,和另一只手抱在一起。
道侣。
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呸,忘了爹……呸,哪来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