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落雁走的有些累了,拽了拽沉鱼衣角。那沉鱼马上明白,一把抱起落雁,便跟上叶决脚步。叶决见他两人都略带倦容,加上也炫耀够了,便亲自带他们去客房就住。本来备了两间,那落雁却非要同沉鱼同房,说是独个儿睡好生孤寂。
沉鱼本来怕落雁撞见他发病,还悄悄的交代过叶决,叫他把落雁的房间安排的离他远些;又见落雁渴望的神情,也不想开了叫他失望的先例,也便勉强允了,便安顿下,一同整理行装不提。直到日落西山,有个小厮敲门,说叶决备了西湖晚宴,才各自换了衣服,去正厅同叶决会合。
叶决见落雁着了件水色短衫,下搭胭脂色裤子,同大红发带遥相呼应,衬的好不巧妙。看似简单的一身,衣料却十分上乘,又浆的笔挺,一看便知非富则贵,绝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儿。反观他身旁的沉鱼,衣着换汤不换药,还是一件褐色直裰,实在寒酸,便特意命人取来新造的桃红绢丝贴里,月白杭罗道袍;见沉鱼的头巾也旧了,又唤人取来一顶漆纱黑方巾,统统教他换上,又教小厮先带落雁上车等候。
待个小厮拿来衣帽,沉鱼便要回房换,突然教叶决一把拉住。只见那叶决遣走了小厮,顺手关了厅门,一边解沉鱼衣带,一边柔声道:「来,我同你换。」见沉鱼似乎不愿,又道:「咱家都将你看遍了,你还怕羞做甚?何况又不用脱光。」话间便同他宽衣。
话虽如此,可叶决同他着上贴里,他已经热的一身是汗,忙道:「叶兄,咱家还是脱了自家里衣罢,裹三四层的好热哩。」语毕便转身脱衣。叶决又把他一把转过来,笑道:「原来你也会羞耻么?」便顺手把他里衣扒了,麻利的同他穿戴。叶决方才一言,窒的沉鱼如鲠在喉,他正想着如何辩驳,对方已同他着好衣衫。
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只见那沉鱼换了新衣,俨然是个玉树临风的男儿;加上洋人生的老相,虽然他才二十出头,打扮一番之后,居然煞是老成持重,颇有些学究的味道。叶决把沉鱼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满意,便同他整好衣领,顺便亲了亲他唇,又隔着罗衣爱`抚他胸膛,见沉鱼无意反抗,一路摸到腰间,又附到他耳际柔声道:「你看你,被那身旧衣埋没了,多可惜。」
虽然古语有云「衣莫若新,人莫若故」,着得这般翩翩君子,却教沉鱼浑身不自在。见叶决终于放手,沉鱼便道:「等等,我回房去取阮。」叶决见他闪闪缩缩,故意一把挽住他道:「莫去了,咱们是去听曲食饭的,又不劳烦你奏。」沉鱼拗不过他,只好一同出门。
这酒楼名叫观浪亭,听起来风雅清高,其实又是家相公堂子。若东堂的相公卖座的是床上功夫,此地则是琴棋书画驰名。若果硬要买春,只要花得起钱,也未尝不可,但比起东堂毫不遮掩的风尘味,更多一分只可远观的仙气。
叶决一早遣人订了湖景雅座,这时一进门,迎客的小厮便满面堆笑,一声声「官人」唤得柔情似水,把他簇拥了进去。沉鱼拉着落雁,紧跟在叶决身后,眼看着叶决左拥右抱,想叫他在小孩子面前检点些,又想这是烟花之地,也不便诸多抱怨。
一行穿过大厅,进了个昏暗的长廊。只见长廊两旁镶着假窗,窗纸上尽是些春画,姿势无奇不有。屋梁上每隔三尺便有一盏宫灯,本身已不够光了,透过挂在梁上垂落的白色薄纱,层层叠叠,飘飘忽忽,蓬莱仙境一般的地儿,两旁淫靡不堪的画却若隐若现。沉鱼见此,不禁腹诽:明知有小孩子,怎带来这等地方?又转眼看看落雁,见他左顾右盼,只怕污了他眼,又不好去说什么,心中总有些不快。
好不容易行到尽头,迎面走来个公子哥儿,似乎醉了,有两个小厮左右搀扶,还行的摇摇晃晃。叶决见是个不速之客,只想假装不见他,见他迎面走来,便转而同沉鱼谈天。那人却眼尖得很,远远便认出叶决,故意挡住他去路道:「景岷,数月不见,如今居然好洋人了?」叶决见他胡言乱语,也不想搭理他。
那人见叶决一脸冷傲,碰了一鼻子灰,便转而对沈鱼道:「你是番僧么?」沉鱼教他喷的一脸酒气,心里厌恶,也不动声色道:「我是东京教坊的伶人。」那人又将沉鱼重新打量了一番,恍然大悟道:「喔?我识得你!你便是上次入宫独奏的沉鱼?」沉鱼也不想理他,又不想过于冷傲,哼了一声便当是应了。那人见沉鱼正正经经的,一脸待人欺凌的模样,便拿把折扇挑起他下巴,嬉笑道:「听问你入宫后不久,那小王爷便病了哩!莫非是你害的?」
不等沉鱼应答,那人又凑近他脸,神秘兮兮道:「其实他卧病在床是假,下落不明是真,你可晓得?」沉鱼最恨不自重的家伙,见他如此轻佻无礼,差点便按不住脾气。不等沉鱼开口,叶决见那人得寸进尺,忙打发他道:「你个醉猫,快去休息,莫失礼人!」
那公子哥儿无心之言,叶决丝毫不以为然,带着他两人便上楼去了,倒教那落雁大吃一惊,不禁抓了抓沉鱼手臂。沉鱼也自知不妙,这可是偷拐王爷的重罪,若是东窗事发,项上人头那保得住?当下便警觉起来,先是安抚落雁,随即瞄了瞄方才那人背影,见他跌跌撞撞,还同身旁的小厮调笑,笑得当真失礼,醉得好生彻底,才稍稍安心,若无其事的跟叶决走。那落雁也算有些小聪明,晓得怕了,便继续装他的小师弟,挽住那沉鱼手臂,欢天喜地的跟上楼。
这湖景雅座果然名不虚传,外头西湖游船,灯火璀璨,天上郎月,湖面繁星,好一幅江山如画,一览无余。落雁见湖面五光十色,热闹非凡,忙拉着沉鱼去看。那两个对着画舫指指点点,有些驶的近的,见到里头笙歌燕舞,又是一顿品评,两个小声讲,大声笑,好不快乐。
叶决不觉湖景新奇,倒是关心那行首何时来到,唤小厮催了几次未果,便命人先上着酒菜。食到半饱,那行首才姗姗来迟。
只见他不过十六七岁,一身青布长衫,两緺童子垂髻,俏脸儿不施粉黛,五弦阮背在身后,本以为是个阴柔的风尘中人,见得庐山真面,才发觉是个清冷的美人儿。见多了庸脂俗粉,突然眼前一亮,等的再久也值得。叶决似乎看出了沉鱼惊喜,不禁一脸得意。
沉鱼细细端详了他一阵,只觉好生眼熟,想不起在那里见过。未猜得出来,那少年把阮放到饭桌旁榻上,便开口道:「奴家泽玉,见过诸位官人。」叶决唤他同坐,又请他饮酒。泽玉却婉拒了酒,又怕叶决介怀,便柔声问:「官人今日想听什么?」叶决笑道:「我随意,你问这两位。」
落雁迟疑了一下,转头望望沉鱼。沉鱼便道:「咱家不熟音律,便弹你最拿手的罢。」那泽玉应了,坐到榻上,抱起那阮,轻拨琴弦,正是沉鱼谱的醉花阴。
沉鱼写这曲时,正是刚被逐出师门,满心不忿无处可诉,加上手又负伤,只好写曲发泄,调子里自然有些虎落平阳的怨气。可由泽玉弹出,却是满腔哀怨,不知受了何等冤屈,才奏的出拗哭般的音色。沉鱼看他面容,一如方才冷艳,悲愤却从五弦间倾泻而出,不禁为之动容。
一曲奏罢,泽玉微微颔首,便放下阮,不等众人叫好,忽地啜泣起来:「多谢诸位官人赏面,过了今晚,咱家便不再奏阮了。」叶决问: 「此话怎解?」泽玉边说,边簌簌的落泪:「咱家上有一兄,名叫灵玉。本来大哥要来探我,顺便同我一同奏阮,可惜却为人所害,那凶手正是个奏阮的乐师……」
一听「灵玉」,那沉鱼顿时心里头凉了半截。若落雁不在场,他定会同泽玉道明原委,即便是泽玉要他以命抵命,以那沉鱼性子,恐怕也在所不辞,可如今多了个落雁,自然是先保颜面,免得在他面前毁了清誉。
叶决见沉鱼按兵不动,趁机拥那泽玉入怀,安抚道:「生死有命,请节哀罢。你看人生苦短,该及时行乐才是。」他这一番轻描淡写,似乎并不奏效,只见那泽玉挣开他怀抱,以袖掩面,抱起阮急急的跑将出门。外头的小厮要追,叶决也说罢了,还留了一大笔赏钱,说与他同灵玉办后事。
这边落雁险些穿帮,那边泽玉有苦难言,教沉鱼顿时没了兴致。叶决望了望沉鱼,又望了望不知所措的落雁,同沉鱼打趣道:「早知便由你带阮来助兴。」沉鱼只笑了笑,也不说话。
泽玉一事,教三人心中都不是滋味,也没了通宵玩乐的心情,便只在湖边散步了一阵,匆匆打道回府,而后叶决只说同沉鱼谈些正事,打发了落雁回房。落雁离了沉鱼,顿觉无所事事,加上夜已深了,便梳洗上床,躺在个白玉的枕头上,却对奇珍毫不在意,眼见枕边空空,随之也空虚寂寞起来。
这落雁还是个稚子,那晓得情爱之事?每次听沉鱼奏曲,莫名欢喜,却道不出所以然来。平时长辈的情爱之事见的多了,便道他对沈鱼也是那般的情意。眼见那阮倚在床头,想起沉鱼奏阮的神情,心头不禁泛起一阵涟漪。
此时,窗外淅淅的开始下雨,虽然漆黑一片,却更是教人驰思遐想。那落雁等了许久,还不见沉鱼回来,见着夜雨蒙蒙,竟似个诗人一般,眼见雨涨秋池,心盼剪烛西窗,沉默了一阵子,竟幽幽的轻叹了一声。正要起身去窗旁张望,不觉碰到了沉鱼那阮,激起一串圆润温柔的声音。
落雁先是一惊,却觉琴声伴着雨声,居然格外好听,若是如今沉鱼在旁,一同倚楼听雨,该是何等美妙,不禁又拨了一下。正当那落雁浮想联翩,听到沉鱼开门,却来不及缩手,教他抓了个正着。
沉鱼平日最忌讳旁人碰他的阮,可见是落雁,既不敢生他气,也着实气不起来。落雁见沉鱼过来,急急缩了手,怕沉鱼生他气,便抢先问道:「师兄怎去了这般久?」见他脸庞红晕未散,气息还有些浅促,又问:「你怎么了?可有不适?」沉鱼怕他看出端倪,勉强喘顺了气,上前便亲他前额,柔声道:「无事。」松开口时,又觉得冒犯了,正要开口道歉,那落雁环住他脖颈,轻道:「师兄,你奏阮我听可好?」怕沉鱼不应承,又撒娇道:「只一曲如梦令!」
本来沉鱼睡意已浓,教他这般一求,又似乎忘了疲累,便同他放下罗帐,抱起阮坐到桌旁同他奏曲。好在沈鱼做梦都记得那曲儿,虽然疲累不堪,但好歹还出不了差错;奏完一曲,见落雁不做声,想必已入睡了,便收好那阮,熄灯与之同眠。
沉鱼自知奇疾难医,可难得落雁尚不知情,又不嫌弃他身份,自然把落雁当是归宿,决心日后便守着他一人,再不同旁人有染。至于病情,只要准时服药,瞒的一时是一时,等落雁成人了再作打算。这沉鱼如意算盘打的响当,又是否能如愿?下回便见分晓。
第七回 闯锦城八方受敌 赴巫山四面楚歌
又说恭州昊天镖局。那浮笙不知昏睡了多久,微微睁眼,迎面阳光普照,刺的他赶紧合眼,过了许久才适应些,缓缓坐起身来。只见身旁围了六七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蹲或坐,一个个目光如炬,直要将他烧成灰。那浮笙刚教太阳伤了眼,又教这么一群人盯着,似又要昏将过去,却觉太丢人了,便勉强撑起了身。
当中一个绿衫少年见他醒了,往后头大声唤道:「当家!那厮儿醒了!」急急来了一个女子,约莫二十五六,穿了件牙白袄儿,下着藕色裙子,十分素静,奔过来时,酡红内裙若隐若现,似富人家的小姐多过镖师。
浮笙又揉了揉眼,再睁眼时,那女子已来到面前,只见周围众人还是看热闹的,连忙打发了去:「去去去,没什好看,莫要吓着人家!」又扶浮笙起身,坐到树荫里去,见他神情还有些迷糊,唤人取来糕点茶水,与他食了,又问他身世,见他年纪轻轻,无家可归,标行又缺人,便有意挽留。
当晚的晚饭多了个人,就是只有七张椅,要搬别处的椅子来,又放不下。正为难时,若霜问:「若晓那里去了?」绿衫少年道:「你那宝贝弟弟身体不适,不出来食饭了。」若霜便对浮笙道:「那你先坐若晓这儿。」便拉出那椅子,招呼浮笙来坐,「等他两个一走,便有位置与你。」话间狠瞪了身旁的两个标师一眼,那两人只好陪笑。
浮笙刚坐定,大家互通姓名,在座的人便开始打听他身世,你一言我一语,浮笙顾着答话,筷子就未碰过口。一人道:「你是谁?从那里来?」浮笙答:「我是广东端州人,从东京来。」另一人道:「你多大年岁?」浮笙答:「十九。」又一人道:「你怎流浪到此处?你家人哪里去了?」浮笙叹道:「说来话长。」便把师承清风八咏楼,同沉鱼青梅竹马,最后不知何故反目成仇,闹得比武收场,他有心道歉,对方却不闻不问,于是便决意离家出走一事,粗略说了一遍,说到沉鱼同他形同陌路时,居然险些落泪。
若霜也曾听闻清风八咏楼的比武,只想这浮笙外表煞气是重了些,可本性不坏,决定留他做标师。这一着正中下怀,浮笙立即应承,拜谢了若霜,于是皆大欢喜,一同饮酒食肉不提。
浮笙休息了几日,便开始随众标师习武。晨练晚修,切磋比试,虽然比以前同沉鱼二人练习时候辛苦得多,可他却乐在其中。过了半个月,终于盼到若霜带他去走标,乐得他摩拳擦掌,一夜未眠。
往东行的,大都是长途,若霜只想带浮笙去见识下,便同他去押往成都府的短途标。由恭州往成都,说近不近,说远也不太远。虽说成都城里尚算安定,可周围都是贼寇,个个知成都城里有钱人多,随便抢一个都够过冬了,自然日日守株待兔,乐此不疲。
这浮笙年少气盛,一身武功无处发泄,头一次走标,只想若见了贼寇,便杀他个七零八落,想着便觉得畅快淋漓,听着若霜喊标,只觉窝囊得很,听着听着闷了,便抱胸坐到一旁,梦他的刀光剑影去。不知过了多久,若霜低声道:「你睡着了?」浮笙只道有事可做,顿时打起精神应道:「没。」若霜便道:「这林子不太平,你当心些。」
朗月当空,和风拂面,还未有机会一展身手,教浮笙多少有些失望。更教他失望的,是如此美景,身旁的居然不是沉鱼。若沉鱼在此,两个在林间把酒赏月,谈天说地,该是何等美妙?可那沉鱼真是铁了心肠,先前还如胶似漆,说离了就离了。
突然周围杀出几个山贼,个个绑着红头巾,生怕人认不出是抢钱的,人手一把大砍刀,虽然四周黑暗,月下刀光闪闪,甚是慑人。那浮笙还在思念沉鱼,却教这群不速之客打断,借着怒气未散,不等若霜出声,提刀便跳下车,瞬间击倒了几人;想必那几个山贼也想标师不会轻易出手,便摆着架势吓人,不想那浮笙真动了手,加上他身法又快,一时无人还击,只见一条鬼影掠过,竟都教他伤了。浮笙还觉不够本,抓住那山贼头子,正要一刀刺去,听的身后一声喝令:「你在做甚?快快放手!」见浮笙停了手,却还不肯放,又厉声道:「上车!」
那浮笙好生不愿,又捏了那强盗衣襟一阵,才狠狠把他摔回地上,一边往标车走去,一边不时回头望那几个强盗,见他们真的伤得无力再追,才攀上车,忿忿不平,抱着双臂不语。若霜见此,忙上前抱拳打圆场道:「诸位,小孩子不懂规矩,咱家教导无方,请多包涵。」又赔了些汤药费,这才打发了那群山贼。
若霜见刚闯了祸,便不教浮笙喊标了,两个静悄悄的穿过丛林。若霜等走远了些,便开始说教:「你性情怎同我大哥一样?又冲动又暴戾,如今是走标还是行刺了?」浮笙依旧坐在一旁,不理他。若霜又道:「你便不做声罢!连这点都同他一样!日后你若遭了不测,也是自食其果!」
浮笙咬了咬唇,好久才挤出一句:「谨遵教诲。」那两个默不作声,又匆匆赶了好几里路。若霜气也消了些,见浮笙还是环抱双臂,一动不动,也想方才语气重了,便道:「阿浮,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强盗也要过活,何必赶尽杀绝?教训过便罢了。」
浮笙一听「阿浮」,顿时心头一震。从前只有沉鱼才这般唤他,恩恩怨怨又涌上心头。他又忽然想起个事情,急问:「师姐,未知你大哥是那位?」若霜道:「柳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天朔,字追月。」浮笙略加思索,才道:「……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