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过去,国内没再经历任何灾害,甚至连年收的稻谷都翻了几倍,国库渐渐充实,跟随着新颁布的法令,更多新鲜血液涌入朝堂,全然不同于先前的惨淡。
而这一切,他至始至终看在眼里。
三年前祁帝在登基大典上许他掌管禁军之权,并共持有见君不下跪、佩剑上朝等种种特权,直接将他推上了“权臣”的位置。若换做别人,在受宠若惊之后定是要怀疑几分,可他偏偏却明白,那少年皇帝不过是想给他最好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所以他毅然承受了朝中的流言蜚语,也暗中操控着绝对不让这些话传到皇帝耳中……祁帝再有天赋也不过还未及冠,加上儿时不受宠爱,如今虽被迫登基,却在朝中孤立无援,他便是他最大的靠山和支柱。
只要杨家帅旗还挂一天,只要他手中还捏着虎符,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他不是不怕功高盖主——他只是相信那人会相信他。
来到御书房时已是深夜,室内点着暖黄的烛光,他叫住门口想要通报的下人,进屋一看,小皇帝正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他不自主笑了下,放轻步伐悄悄上前,替人披上一件外袍,又重新回到门口,让下人置备些吃食过来。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祁帝晃晃悠悠的直起腰来,看了眼身上的外袍,会心一笑。
“将军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朕起来?”
“臣看陛下睡得香甜,不忍打扰。”他走上前,替那人端上一杯泡好的热茶,“陛下先喝口水,臣让御膳房做了些粥,待会便送来。”
祁帝闻言眉目舒展,像是撒娇的拽了拽他的衣服,“还是将军懂朕。”
少年正值变声时期,说话时声音微哑,比起先前稚嫩倒是要威严许多。他看着对方眼下乌青,颇有些心疼,主动替他按摩起太阳穴来,“陛下这么晚还不休息,是因为……那些旧臣?”
祁帝上位三年,虽名望甚高,却终究还是有不臣之音,其中最属激烈的便是秦王一派——原本正儿八经名正言顺的太子,被兄弟谋反不说,重伤昏迷至今未醒,却让祁王这么个毛头小儿夺得渔翁之利……
祁帝虽天赋异禀,但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此时在他面前,更是半分不曾隐藏,“那群老不死的东西总是给朕使绊子,先前发到下面的文书在路上误了两天,差点酿成大错……”
他越说越气,将桌子拍的砰砰作响,“这些家伙,满脑子都想着如何分权……哼,朕又不傻,就偏偏不给他们,他们手中无兵,谅也是翻不出什么花来。”
祁帝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朕封你个镇国公如何?这几年若不是你一直站在朕的身后,若没有你……”
“若没有我,陛下也是天子,有苍天护佑。”他笑着接下后半句话,反握住少年沾着些黑墨的手指,按摩着僵硬的指节,“至于那些人,只要我还活一天,他们便休想伤到陛下分毫。”
三天后,一道圣旨送到他所居住的别院,惊动整个朝廷。
祁帝此举,几乎是将他送上了风口浪尖,杨家旧部的老将甚至从外地赶来,抓着他质问为何接受。
镇守边疆的那五年里,他与父亲的旧部结下深刻的友谊,此时面对这些他真情实意尊敬的人,不得不说出自己的考量,包括那些旧部恩怨,宫中情况都一一说明,极为老将互看一眼,最终有一人叹道:“杨家向来不参朝政……如今你却身居高位,甚至弃甲卸枪,做那个什劳子的权臣,日后若下黄泉,要如何面对你杨家上下的列祖列宗1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魏伯伯,我尊称您一声伯伯,是因为当年是你带着父亲找到了被压在尸体下面的我。”他望着老人苍老却不曾浑浊的眼,轻轻一笑,“您知道杨家的家训……知道我父亲教我练武的第一天,说了什么吗?”
“他告诉我为了这个国家,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就像当年义无反顾压在我身上的弟兄们,他们牺牲性命换来我的明天,如今我不过是牺牲了一点名声,便换来一代明君的安危,换来天下太平……”他轻轻吐了口气,“我知道镇国公是一把双刃剑,只要陛下愿意,将来随时可以用功高盖主的罪名将我取缔。
他想起书房里那少年皇帝清澈的眼睛,想起他时不时孩子气的举动,目光有一瞬间的柔和,又很快变得坚毅。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后悔。”他闭了闭眼,“我们都知道……现在需要有这么一个人,站出来,替陛下镇住局面,让那些死而不僵的蛆虫无法行动,让陛下有扶持培养自己势力的时间。”
“可是那个人可以不是你。”
“……那个人必须是我,因为只有我有如此忠心,只有我敢赌上身家性命甚至杨家千古名声,替陛下走这一棋。”他双手抱拳,朝着在场众人深深一拜,“杨某有负各位伯伯所期,还请成全!”
终于是有人叹道:“杨将军年纪轻轻竟有此觉悟……我等自愧不如,只是祁帝如今还未及冠,正是容易冲动的少年心性,这等承诺……”摇摇头,就此打住。
他笑了笑,“就算日后我被一道圣旨打入死狱,好歹也换来了这些年的太平……不亏了。”
嘴上虽如此说着,却又心知肚明如果真有那天,那么杨家数代忠良的名声也就此截住,所有的罪名都会落在他一人头上,白纸黑墨载入史册,刻上碑铭,供后人批斗评说。
可是……那又如何?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他这一生不求名利、不求高位、只求一个不悔。
无论那日祁帝之言是否处于少年心性的冲动,可在他跪下发誓的那一刻,他这一生便只忠于一个人。
为此,他可以牺牲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包括……杨家。
镇国公乃一等公爵,是扎扎实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朝中自然传来不少反对之声,可祁帝一意孤行,这封礼,到底是发下去了。
也就是从披上那身华服开始,他一脚陷入这朝堂暗流的旋涡之中,再爬不出来。
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依靠着杨家旧部的人脉,暗地里以祁帝的名义扶持党羽、拉拢人心……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事情他都做了,做的决绝,但始终维持着一丝名为良心的底线。
可就算如此,他也再不是当年那个纵横沙场的少年将军,他这双被权势污了的手,再没摸过杨家的银枪。
不是有愧,而是他自觉不配。
曾几何时他还梦回沙场,梦里的少年人站在金黄的沙丘边,沾血的长枪垂地,未干的鲜血顺着红缨淌下,英姿飒飒。
然后他便醒了,躺在铺着一层绸缎的床上,没有床垫,木质的床板铬地他后背生疼。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拎上先前行军时随身携带的酒壶,走到后院里望着北漠的方向,静静喝一壶酒。
辛辣的酒液入喉,烧得身体发烫,仿佛当年的热血依稀未冷。
祁帝在一日日长大。
曾经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早已不在,舒展开来的身骨架起明黄的龙袍,就连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也少了些稚气,多出了几分帝王的气势。
如今那人已经长得与他一般高了,再不是先前能被他搂进怀里的孩子……每每他这么想着,又会觉得有些心疼,那人的成长世人有目共睹——如今不过刚刚及冠,便要一肩担起这整座河山的重量。
可他也无法否认,对方的确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
偶尔有闲暇之余,他们也会面对面下棋,他棋艺不算太精,但却喜欢棋盘上厮杀之感,那些年征战沙场学来的狡诈兵法,也只有在这棋盘之上,才能难得肆意一回。
祁帝向来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偏偏不通这博弈之道,每每快要输了,便用那双水灵灵的眼默默望着他,望得他心软了,放水了,才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祁帝生的太过精致,所以平日上朝几乎是不苟言笑的,唯有在他面前,会偶尔流露出天真的孩子气,着实可爱得紧。
有时候他甚至忍不住想,这样一个美好的孩子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定是会被家人捧在掌心、娇生惯养长大……
“将军。”耳畔传来呼唤,他猛然回神,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凑了过来,好奇的看着他,“将军在想什么?”
他们凑得太近了些,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吐息喷洒在脸上,有些痒。
不知怎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本能想要后退,却撞上了身后的椅背。
年轻的皇帝杏眼弯弯,却是得寸进尺的逼近一步,几乎要将他卡在椅子里。
“臣,”他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臣在想,今日早朝上那本奏折……”
他致力将所有见不得光的事情划分在自己的范围内,不让小皇帝沾染一分半毫,这些年来难免锋芒毕露,参他的本子能堆满整个御书房,祁帝虽然向来无视,今早却有人将奏折摊开在朝前……
“嘘……”一根微凉的手指压在他的唇上,本能一抖,“朕登基时承诺过,会信任一直将军。”
这句话像是一剂定心丸,瞬间平复了心里隐隐冒头的不安,反倒有些脸颊发烫,随口找了个话茬道:“陛下也到了结亲的年龄,不知可否有什么心仪的女子?”
他慌不择路下随口一问,却不自觉踩到了雷区,祁帝的脸几乎立刻耷拉了下来,眼中透着一层浓浓的失望,“将军就这么想看朕成亲?”
他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可也没有细想,真情实意道:“陛下尊为天子,自然是要替皇家传宗接代的……当、当然若是陛下不想,臣……”
“朕不想。”祁帝皱着眉,干脆利落的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事情用不着将军操心……倒是将军已经二十有五,怎么不想想成亲一事?嗯?”
“这……”他支吾半天,只得苦笑,“是臣多管闲事了。”
祁帝轻哼一声,摆出一副不愿与你计较的姿态,看得他心头一软,“臣错了,还请陛下恕罪。”
“将军何错之有?”
他犹豫道:“臣……不该对过问陛下家事。”
祁帝闻言,眉心却簇得更紧,“将军认为朕是在气这个?朕明明气得是你……你总想将朕推开。”最后一句声音极小,可他还是听见了。
像是有什么说不出的情愫在心中一闪而逝,连带着心跳都漏了一拍——他轻轻抽了口气,表情彻底柔和下来,“臣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想让陛下好。”
祁帝眨了眨眼,笑了起来。
那时的阳光正好,细碎的光芒落进年轻皇帝的眼里,干净透彻,漂亮得叫人眩晕。
“朕现在就很好。”
第27章 27
27.
近几日来,他有些心神不宁。
由于从小便被父亲严格教育,从只有男人和鬼的沙场回来之后,又转而投入暗流四伏的朝堂,禅精竭虑这么几年下来,根本无暇儿女情长之事……如今却破天荒的做了春梦。
梦里的光线都是暧昧的红,香炉氤氲,纱帐垂下,只留一个令人瞎想的影子。
他恍惚站在床头,不过跨前两步,便被一只玉白的手拽到床上——那只手很漂亮,手指纤长又不失骨感,带着他无法挣脱的力道。
身下的床铺很软,像是陷在一团棉花里,他有些不适应的抬起头,眼睛却被那只手蒙住,接着一个吻落了下来……
余下的内容,不谈也罢,最终他被吻的兴起,翻身压到对方身上,还不等做些什么,就听见一声软绵的“将军”。
他早已不是什么大将军了,这世上唯有一个人还会这么叫他——
猛然睁眼时心悸异常,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弯下腰去。
梦里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他居然对……对陛下怀有这种龌蹉的心思,他迷迷糊糊的想着,恨不得撞死在这床头,向梦里那位恕罪。
可到底不能这么做……他便自我安慰道自己是太累魇着了,休息一下便好。
结果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梦里的小皇帝褪下一身龙袍,穿着初见时他亲手为他穿上的睡服,雪白的布料贴在身上,半露出胸口白皙的皮肤……
他每次惊醒时心跳的都像要冲出胸膛,只得大口嗅着屋里的熏香,那是一股很淡的檀香味,他非常喜欢,便唤来下人问是从哪来的。
“……这是陛下过年批的赐赏里的,刚好先前的用完了,奴婢听说檀香有安神之效,加上国公近日气色不好,便自作主张的换了……”
小婢女有些慌乱的说着,殊不知他从陛下二字过后,什么也没听进去。
由于心中有愧,这几日里除去早朝,他可以说是足不出户,就连祁帝的传召也以身体抱恙等理由推拒……
直到丞相的拜帖送到他手里,却是有上门提亲之意。
祁帝听了消息,二话不说杀到他府上,那会儿他正提笔写回帖,听见门被重重踹开,笔尖一颤,黑墨落到纸上。
“陛下……”
“原来你近几日躲着朕,就是为了这个!”年轻的皇帝咬着牙,眼睛有些微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连忙挥退下人,亲自迎上去,却在触碰到对方的前一秒想起梦里的场景,手中动作一顿,却被那人一把抓住,拽进怀里。
“将军说好一直陪着朕的……”祁帝埋在他肩头,声音有些闷闷的,尾音发颤,“你不许离开我……”
他身体僵硬,一颗心却被对方两句软语给听化了,苦笑道:“臣没有,只是近日有些风寒,不想走动而已……”
“那为什么要躲着朕?”
“臣怕传染给陛下,又怕陛下担心,只好瞒着了。”
祁帝顿了顿,话锋一转,“你就这么喜欢丞相家的女儿?”
“这……”他一时语塞,违心道:“臣年龄也大了,总该……该要传宗接代。”
这话说得太过含糊,完全不是他的风格——可是到如今也想不了太多了,他不能让那份感情继续发酵,扼杀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才是最好的方法。
……结局自然是两人不欢而散。
小皇帝红着眼跑了,他回到案前,看着桌上被墨水糊住了的回帖,长叹一声。
提亲的事情最终还是暂且放置不谈了,祁帝自打那日起便再没找过他,平日上朝时也冷着一张脸,他有心过去赔礼,却又被下人以身体抱恙的理由拦在门外,让人哭笑不得。
转眼半月过去,到了一年一次的庆典,他作为镇国公落座于祁帝之下,挨得很近。
整场歌舞他半分没听进去,只借着饮酒的动作偷瞄对方的表情,以及那张灯火下俊美无匹的脸。
看着看着,不自主多喝了几杯,这酒入口微甜,带着一股微涩的酸意,后劲却是足的很,到后半场时他有些眼花,偏偏强撑着挺直腰背,木头似的坐在那儿。
有人上来敬酒,他就举杯,无人时便微微垂眼,一言不发。
就这么一场坚持下来,他看人都带了些重影,迷糊间听见有谁道了一句:送镇国公下去休息。
那声音他熟得很,只一听便放松下来。
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那酒的烈性,只隐约觉得被谁扶到了床边,被褥极软,像是卧在云端,让他不适应的翻了个身。
就这么躺了不知过了多久,隐约觉得有人进来,压的床铺塌了一块。
本能的戒心让他不得不皱眉,奈何醉酒后四肢无力,连眼皮都只掀开了一点,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东西。
身上微微一重,他本能抬手想推,却又再一次被按住……
接下来的事情一如被掐断的线一样,直到第二天睁眼时头痛无比,他压着跳动的太阳穴,缓了好一会才摇摇晃晃的支起身。
随着视力逐渐恢复,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宽敞的房间,明黄的幔帐垂下,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檀香。
他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穿,赤裸的身体从温暖的被褥中探出来,有些冷。
这……这到底是……
他还未想个明白,就觉身下的床垫突然震动了下。
“唔……”
有谁呓语似的呻吟一声。
那声音他太过熟悉,几乎是瞬间僵硬起来,待鼓起勇气转过头去,看清对方的脸时……他恨不得就此晕过去。
“陛、陛下……”
这是他的声音在剧烈的颤抖,几乎不成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