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儿欢快地撒着欢过来,商承弼几乎是将手伸到猫儿的嘴里去抠,他一出手,陡然愣住了,也不顾桃儿疼还是不疼,一下就将他嘴里的东西挖出来。晋枢机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方闲印。印上两个字,竟是宜华的阴文,他分明记得当时晋枢机死活不给他看印上刻了什么的。
“喵儿!”桃儿一叫,商承弼打了个抖,那方闲印差点就掉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比较短
如果没有通知的话,以后还是一天《槐杀》一天《叛逆者》,最近太累了,可能更文不是很及时。如果每天十一点之前大家没有看到更文的话,就不要再等了,第二天看也一样。抱~
119一百一十七、无题
“重华!重华!”那一晚,商承弼辗转反侧,叫了一夜的重华。第二日上朝的时候,眼圈是青着的,嗓子是哑着的。虽说天威隆重,没有什么人敢抬起头盯着他的脸看,但龙音沙哑,倒是人人都听得出的。众人屏气敛声,各个憋着一股劲,有不好的消息要报告的官员都决定不是十万火急就拖到明日再说。不过商承弼今天的心情倒好像不错,他原是雷厉风行的人,大权在手,乾纲独断,颓废了一月,再度回魂倒没有误了政事。该发银子就发银子,该免税就免税,皇后的丧仪倒是不怎么提了。他这边不提,大家也乐得不陪他白掉眼泪,就连于家的人,也知道皇上的“朕心甚哀”是个借口。他越情深一往,先皇后就越没面子,他肯办正经事了,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科考是国之盛事,几位爱卿务必尽心。”商承弼是下定了决心选几个自己人的。“子喆,你是武德三年的榜眼吧,正该向耿大人他们学习历练。”皇后死了,于家是不能再太倚重的。要防着他们和靖边王沆瀣一气,自己登基九年来,着力培养的心腹也该扶一两个上位了。
商承弼久未临朝,昨夜又没睡好,今天早晨轰轰烈烈地折腾了一上午,倒也有些累了。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皇上都想退朝了,谁还敢再有事,于是,百官叩谢,今天没降职没充军没死人,皇上的心情看来是不错。
“太傅,朕与先皇后情深意笃,先皇后既逝,后宫无女可以为妻,天下无人堪为国母,未免触景伤情,朕决定,封闭坤和宫。太傅爱女情深,去挑些先皇后的旧物,做个念想吧。”虽然人人都看出了他要冷落于家的意思,但表面工作还是不得不做的。
于同勋自然逊谢不已,感恩戴德。王传喜亲自陪着于同勋到了坤和宫,虽说是父女之亲,但自己的女儿一旦做了皇后,寻常往来的礼物都是御赐的宝物了,如今皇上殊恩,于同勋自然也不会不识趣。挑了于皇后抄的一本《女则》,又在王传喜的指点下顺水推舟地带走了一只黄金龙首衔白珠的簪子。一面谢罪一面感慨皇恩浩荡。
商承弼握着手上那方闲印,蘸着朱泥在白绢上印出一个又一个“宜华”来,鳞次栉比的一排,边印边笑。小顺子伶俐地帮他随时换上新的绢缎,又狐假虎威地吩咐奴才们将印好的挂起来。商承弼想着晋枢机的音容笑貌,仿佛看到了那人一身白衣靠在窗下,偏着头用刻刀细细雕琢的样子。宜华,宜华,这印可不是一下就能刻成的,他每刻一笔,心中是不是就想着我的恩情。商承弼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方青田石,嘴角噙笑,当时明明嘴硬说不肯,还不是给我刻了。
“重华——”他想着想着,一个不留神就叫了出来,仿佛那人还在他身边一样。
奴才们一个个屏住呼吸,想吐气的都恨不得将气息压回肺里去。商承弼叫出了口突然一怔,想到那人居然真的就走了,居然抱着未印完的白绢放声大哭起来。他自幼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哪有如此大悲大喜的时候,可如今,竟仿佛阮步兵穷途之后,一下子悲从中来,再也克制不住。他伸手去抓,那人的衣角却像是秋日里的枯蝶,打了个旋儿就不见了。商承弼想到他如怨如慕的神色,想到他那双慑人心魄的重瞳,眉间那点朱砂,想到那人走后,夜来风冷,庭院乍凉。重华,你是最粘人的,没有我抱着你,是不是睡得着。
至于晋枢机会不会躺在别人怀里,他不去想,就仿佛确定那个人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一样。重华是个最骄傲的人,不会轻易委身于人的。
晋枢机的确没有委身于人,赫连傒也没有逼他,甚至,连提都没有提。游牧之族成亲比中原还早,赫连傒却一直没有娶妻。其实,晋枢机倒是盼着他能有一位正妻的,只是,他却一个字也不敢提。赫连傒不是商承弼,他不会说什么你若生儿为女子,朕必立你为后这样的话。晋枢机清清楚楚,赫连傒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是女人,相反的,那个人需要的是一个盟友,或者,战友。
“重华,练得怎么样了?”赫连傒揭开了帐子进来,在火炉旁坐下烤手,脚边靠着他的斩马刀。
“嗯,暂时练这几个变换就好了,重要的是多操练,要练熟。”晋枢机道。
“你和我想的一样。兵士们这些天也练疲了,我们大狄不似梁国,兵不是练出来的,是战出来的。以战养兵是我们的国策,大家折腾了这几日,也是跃跃欲试,正好,探子来报,就是这几日,土屯坡那里要过一队马队,大概三百匹,都是好马,你要不要亲自坐镇,指挥他们干一场。土屯坡的地势我们是熟的,只带一百人就足够了。”
晋枢机皱眉,“从土屯坡上过——为什么要去那里?”土屯坡一带是去往西成的必经之地。
赫连傒道,“西成多是行船,只有贵族才骑马居奇。那边的马一向能卖得出价钱,马队要去那里,并不奇怪。”
“你的人在这里占山为王已经好久了,三百匹好马,难道他们不会觉得是送羊入虎口吗?”晋枢机问。
赫连傒道,“你认为有诈?”
“我认为,要么是这块骨头不好啃,要么,是有人想钓鱼。至于要钓的是不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晋枢机道。
赫连傒握住了他的斩马刀,“你很谨慎,重华。”
晋枢机看他,“我不得不谨慎。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的命都很值钱!”
赫连傒横刀一笑,“我倒是不信,这里还能有人轻易要了我的命。放心吧,我已经命人去查看了。我既当你是军师,就会尊重你的意思,你觉得不能劫,我们不动也就是了。反正大狄最不缺的就是战马了。”
卫衿冷看沈栖闲,“好端端的,买那么多马干什么?”
“想在这里圈一个马场。反正已经确定了要和你在一起,总不能总花着大成的民脂民膏,自己也该在梁国建一些产业什么的。”沈栖闲道。
“赈灾紧要,忙得天昏地暗的,你还有心想这些。”卫衿冷道。
“知道你们卫家财大气粗,不缺运输的马匹,可是新旸,这救灾毕竟不是做生意,你家里的人未必像你一样当成一件正经事,运那些棉衣粮食,你要人要钱要粮要马,受了不少气吧。我如果还不能帮你,也枉费我们这么多年了。”沈栖闲倒是难得的正经了一次。
卫衿冷心里一热。他其实真的不是木头,栖闲对他的好他都知道。想到他堂堂养尊处优的成国小王爷,这些年跟着自己飘在大梁,还要去做些发米舍药的杂事,一点也没有抱怨。自己还能说是为了大师兄为了风行,他这么辛苦,又是为了谁呢。
“少帅。”风行的疾风二十八骑,领头的是追风,“皇上下令了,叫各署赶制寒衣,又发了米炭,命少将军亲自押送。”
听到商承弼在辍朝一月之后终于想起来了他的百姓都快被冻死了,风行倒也松了口气。其实,他从小学得就是为政之道,用他的眼光看,商承弼从前虽然小节有亏,但也算是勤政爱民。可这一个月,老百姓连粥都喝不上了,他却还只顾着大张旗鼓的祭皇后,几番传旨出来,也只是召集能治癔症的大夫。皇后猝死,临渊王不见影踪,摆明了事有蹊跷,宫里传出的消息,那位新封的临渊王突然不在了,可这不在是什么意思呢?这些天,商承弼莫名以举丧不哀为由贬黜了好几位大臣,又是一副形销骨立的样子。许多人传言,那位宠冠六宫另天下粉黛失色的临渊王怕是不行了,甚至有人说,皇后的陵寝里实际上安放的是临渊王的尸首,皇上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合葬。否则,就凭当今圣上坐视一个男宠堂而皇之的住在后宫里,公然打皇后的脸也打了五年了,怎么人一死反而伉俪情深了,还下诏说绝不再立继后。占了人家的位置,总要给人家一点好处,言之凿凿,不由人不信。
不过风行倒是确定晋枢机一定还活着。一则是因为他忍辱负重五年,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死,二则是因为,二师叔自从回宫之后就再也没有传递过消息,若是晋枢机不好,二师叔总会需要找人帮忙的。只是为何这些天都不再召郎中了呢?风行推断,恐怕是二师叔和当今皇上起了冲突,一怒之下带着那位有一百个心窍的临渊王离开了,这才使得圣心大恸,无心朝政。不过好在如今终于临朝,这位皇上也算是雄才大略,老百姓的日子恐怕就好过多了。
风行守在炭窑口,等着第一炉炭烧出来,前两批运送棉衣的镖队已经回来了,风行逐一问了沿河的景况,就吩咐追风将剩下的银子付清,请他们再辛苦一次。
皇后大行,商衾寒身为宗室,又算是长辈,理应回来主持慰安礼,他轻车简从一路从大漠而来,路上几次遇到风行安排的运送救灾物资的镖队,王将军道,“咱们一路过来,人人称颂小王爷宅心仁厚,颇有王爷之风啊。”
商衾寒面含微笑,“小孩子家,就知道出风头。该同襄的事,他往里凑什么。明日就能到了吧,等到东陵拜过先皇后,一定好好冷他一下,你们谁也不许为他说情。”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自己的废话很多啊,呃~
120一百一十八、救灾
晋枢机一身铠甲,看着满载辎重的兵车碾出深深的辙痕,脊背挺拔,如一只仰起脖颈的鹤。赫连傒望着他,重华握着枪的样子倒是显得没那么单薄了。
晋枢机一伸手,拦住了向前行军的车兵,“每二十乘为一组,每组以半个时辰为限依序进发。最末一组在十八日黎明前赶到柳河营。”
赫连傒看他,“重华,十九日是大梁皇后的百日仪。”赫连傒亲去致祭,他却将自己的人马都安插在百里之外的柳河营。
晋枢机微微一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赫连傒不懂他究竟安排了什么奇计,但想来晋枢机必定是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倒也不算担心。
晋枢机正整顿军容,就听到传令兵的请告声,晋枢机挥了下手,传令兵道,“总司吩咐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赫连傒点头,晋枢机转进了帐子吩咐将人带进来。晋枢机这几日下令收购世面上所有的犀角,要一并送到北狄去。他将这件事交给沉沙去办,沉沙向来干练,几天下来,除了几家老铺子私自留下些好货之外,几乎将药铺中的犀角都囤购一空。晋枢机从头到尾购药都用的是自己的银子,赫连傒要帮他他也不要。
如今沉沙将一切办妥回来复命,晋枢机沉腰坐在交椅上,“把东西藏好了,如今怕是用不上,可是,总有用得到的一天。”
“是。到明年春夏,就用得着了。”沉沙附和。
“那就谨慎些,别露出马脚来。”晋枢机道。
“是。”沉沙像是还有什么话想说,晋枢机看着他,“是不是云舒他们——”
“是。他们都盼着能来服侍世子。”沉沙想到云舒和丢盔云卷的嘱托,请他一定向晋枢机陈情,誓死追随晋枢机到北狄去。
“叫他们暂且忍一下,我暂时不方便带人走。”晋枢机道。
赫连傒掀开帐子进来,“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用惯的人,喜欢就带着。”
晋枢机摇头,“钱庄的生意还需要人打点,更何况,把他们留下人,商承弼便不至于激怒。”
“我们如今还怕激怒他吗?”赫连傒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晋枢机道,“这里的一切,是我五年精心绸缪,全部丢掉,未免舍不得。日后,我们打下京安来,也需要他们作为接应。”
赫连傒常年带兵,是在沙场上用血洗出的韬略,根本不信他的话。他非常清楚,晋枢机并不是真心要和他走,留下这些侍儿恐怕另有他用。说不定,要再和商承弼传递消息也不一定。只是他并不同于商承弼,商承弼要求的感情太纯粹,所以锱铢必较,但赫连傒,太知道晋枢机的野心,只要在他可控范围内,他懒得拆穿罢了。“随你高兴吧。”
晋枢机也知道他不信,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我自然有我的道理,现在还不能说,你以后就知道了。我对商承弼——”
赫连傒看他,“你不必解释。待咱们大军南下,两军对垒,我给你个机会亲手杀了商承弼,以血你这五年来的耻辱。”
“我盼着这一天!”晋枢机太了解他。赫连的性子就像狼,他要的是最直接的结果。他不会听你解释,只会看你怎么做。
风行跟着于同襄亲自查看京安郊外的安置区,当时晋枢机提议在近郊搭上帐篷,用朝廷的兵力将这里控制起来。一则是方便赈灾,二则可以防止民变。可那些禁军几乎是清一色的勋贵子弟,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哪受得了安置区的脏乱。索性不过打个马虎眼,在于同襄面前应个卯就是了。于同襄是于家的嫡系,虽然以前不受重视,但自从拜商衾寒为师后,倒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些禁军里,很多人的家族都与于家有旧,于同襄又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得罪他们,因此,这些灾民的安置区倒几乎都是风行在主事。
大灾之后必有瘟疫,虽说楚衣轻早在之前就交代了防疫的事项,疫情都控制的不错。可是,眼看再过一个月就要由冬转春了,天气回暖的时候,最容易滋生瘟疫。风行思虑诸事极为周到,将集聚在京安的灾民分成三十个区,每两个区分配三个郎中,平日就处理些伤寒,冻疮之类的小伤,一旦发现紧急情况,便立即处理。
前一阵,商承弼抽风撒手大半个江山不管,赈灾的物质跟不上,没有冬衣御寒,安置区又有很多老弱妇孺,体质都不算太好。许多人都得了伤寒。伤寒极易传染,但当时晋枢机就划定了这点地方作为安置区,风行地位尴尬,未免商承弼猜忌,又不敢随意扩展区域,再加上,因为进了安置区每日就有米有粮,无数的灾民都向安置区涌来。帐篷里早都挤不下了,风行无法,只好在每个帐篷中间扯上些毡布搭上顶,挡风是肯定不行的,但好歹算是头上有点东西遮着。
时值隆冬,天气越来越冷,尽管风行命人在整个安置区都熬上了姜汤滚上了醋,又将楚衣轻留下的方子滚出好几个大锅的药汤来,每人每天喝一碗。但是,伤寒的人却越来越多。甚至不用走进安置区,隔着几里就能听到各式咳嗽的声音,翻卷在空气里的醋酸和药腥味夹着炭火的烟味直冲到鼻腔里,再加上灾民身上散发的体味,整个疫区上空仿佛都蒸腾着一股浓烟,别提有多难闻了,也难怪那些禁军谁都不肯来守着这地方。
风行前些日子和于同襄商定誊出几顶帐篷作为治疗区,将患病的灾民全部搬进去。可是,时人愚昧,谁都觉得进了治疗区就是快要死了,倒是闹得厉害。如此一来,传染的人便更多了。
如今风行带着一队郎中到安置区来,这批人是赫连傒绑来为晋枢机治病的,晋枢机用不着他们,便直接通过楚衣轻打发云泽送到了风行这儿。风行倒是对晋枢机很感激的,知道这位重华公子究竟还是心系百姓的人,只是这些年一味自污,可惜了。风行一踏进安置区,众人就纷纷传言着少帅来了,于是,那些几乎要咳出一个肺来的人都连忙攥住了自己的嘴,有忍不住的,便狠狠咬住胳膊,不让自己被分进治疗区去。
“少帅,少帅!”皇上只知道不停地祭皇后,这两三个月,都是风行发粮发药周济他们死活。商衾寒又一向极得民心,大家对这位少帅还是很敬服的。是以知道他要说话,众人竟一一安静下来,若不是这些人面有菜色,无精打采,倒很有几分严整静穆的样子。
“各位叔叔伯伯大婶大姐们,咱们又盼来了几位大夫,大家放心,伤寒是小症,一定能够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