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一直沉默着的好朋友出声打断她。
“嗯?对不起,这个剧情以前从来没见过,就忍不住滔滔不绝了……”
好朋友向她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没关系。”
“……”
“……”
两人默默走路,沉默像胶布粘住了星野的嘴,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即使聊天也会只剩下尴尬。
次日,再次在路上遇到好朋友,除了打一声招呼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一天一天,每次在她忍不住谈起有关游戏的话题,说到兴头上,都会看到好朋友不耐烦的侧脸。直到她终于失去了继续来往的信心。
“对不起,明天开始,我还是一个人吃饭吧。”
“……”
“别想多,我只是想早点回教室而已,一个人会比较灵活。”
现在想起来,好像那次是她最后一次和好友对话。
以前的“好朋友”,在路上见到只能匆匆绕道避开,实在避不开,一定要打照面的时候,点点头就从身边走过,也不知道自己那可以忽略不计的示意对方有没有注意到。然而,也不再有直视对方的勇气了。
反正没有人能理解,自己发起的话题,自己迷恋的游戏,很多时候都不被现实中的同龄人所熟知。熟悉的人或许还会忍耐她的喋喋不休,不熟悉的人更是连发起话题都做不到。
“今天又没有跟同学说过一句话。”
某一天快要放学的时候,星野在课桌下面刻了一道划痕,“以后有哪一天没有跟同学说话的话,就在这里做一个记号吧。”
一个人行动也没有什么不好啊,不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吗?
朋友……不需要了。
“唉……”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星野趴在课桌上假装睡觉,把脸埋在臂弯里睁着眼睛数课桌下面的陈年划痕。
每天早上上学、开小差、假装听课、放学回家打游戏……
无限循环的无聊日子究竟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或者……
什么时候会出现一个真正了解她、理解她的人呢?像游戏里女主角宿命注定的另一半一样,从天而降的神秘少年,向被困在孤独中的她伸出手,承诺:“以后,你不再是孤独的一个人了。”
“如果我是游戏里的角色就好了,只需要脚本作者动一动笔,就能让我的命定之人来到身边。”星野日常天花乱坠地想。
……
上课铃响了。
这节课是班主任的课,而当她站在讲台上时,并没有争分夺秒地立刻打开ppt,而是拍了拍手,将全班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今天有一位新同学转入我们班,她非常优秀,之前一直在外国读书,坐今天早上的飞机回国,刚刚赶到学校。在正式开始上课之前,我们请她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星野的思绪顺着操场上的篮球拍击声飘荡在风中。
所谓从天而降的命定之人,如果是魔幻背景的游戏,那就一定是出现故障的魔法阵错误召唤出的异世界少年;如果是都市背景的游戏,那就一定是突然回国的女配;如果是校园背景的游戏,那就一定是突然到来或回来的转学生、休学生……
转学生?刚回国?
等等,老师刚才说有一个转学生来到了班上?
星野立刻将目光聚焦到正跨上讲台的少女身上。
高高扎在脑后的单马尾,银白色的发梢处显然留有染发的痕迹,左眼下面有一颗泪痣。她身高大约在一米七五左右,身材瘦削,单肩挎着一个巨大的双肩包。走起路来,长长的双色马尾在身后摇摇晃晃。
“我叫白默。白色的白,沉默的默。”她向台下鞠了一躬。
教室里稍稍沉寂了一会,似乎在等待下文。
白默静静看着台下,一言不发,周身围绕着一种名为高冷的气场。
“教室里只有最后一排有空位,以你的身高应该没有问题吧?先坐在那里吧。”老师指向星野的后方。
星野回头,那是一张堆放着杂物的桌子,全班发下来的多余卷子和练习册都放在这张桌子上,空出来的地方还叠放着自己几天前的零食盒子。
白默的目光瞟到那堆谜之杂物上,紧接着扫过星野的脸。
可能是出于心虚,星野向前桌大兄弟的身后缩了一下。
白默把耽美文库“哐”地敲在椅子上,连带着桌上的试卷和盒子都跳跃了一下。
“……”星野收回原本对着她走过的方向的视线,缩了缩脖子。
这个转学生,给人很不好相处的感觉。
星野脸上,慢慢浮现了一个微笑。
不过这和游戏剧情如出一辙的出现方式,让她觉得,对方带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极夜轨迹
见星野迟迟没有动作,白默干脆转过身来,向她勾了勾手指。
“……”神秘转学生美少女的意外邀约,对玩遍galgame的星野来说再常见不过了。只不过现在被邀请的从不良少年男主角变成了自己这个吊车尾少女而已。她仿佛能够看到面前屏幕下方出现的两个选项:
跟上她。
自己回家。
选择跟上当然是进入神秘美少女线,自己回家可能转入其他目标攻略线或者面对孤独终生结局。
所以她当然是选择……
“跟上。”在星野疯狂脑内的时候,白默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边。此时教室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白默用略微压低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不然的话。”
就杀了她?
用余光瞥到突然抵在脖子上,用校服领子遮住的东西竟然是刀片,星野僵直脊背,拿起空瘪的耽美文库,装作十分自然的样子道:“我们走吧。”
见星野站起后,白默收回手,转身走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踏上了通往楼上的阶梯。
楼道里回荡着脚步声。
“她这是要带我去天文台的节奏?”星野飞速在心里回忆自己从幼儿园到高中得罪过的同学里面有没有姓白的,然并卵。她又拼命回忆自己从幼儿园到高中有印象的同学中有没有人有出国经历的,然又并卵,只有一个小学时候肥头大耳的男同学。
“除非他先去泰国来了一刀,又去韩国来了一刀,否则是不可能长成……这样的。”星野安慰自己,“不对,我根本没和他说几句话啊。”
两人在三楼转了一个弯,走上通往天台的最后一层楼梯。
星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白默停下脚步:“想跑的话,就试试看。”
“……”星野立刻表明立场,“我才不会……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她左手迅速握上扶手,三格三格向楼底下跳。
“咣!”
刀片是擦着星野的脖子划过去的,斜线向下,直直□□对面的墙面里。星野脖颈处顿时渗出一些液滴,先是有一丝丝的痒意,之后才传来细微的疼痛。虽然不用摸也知道是血,但她还是用手指抹了一下。
星野把整个身体向后转,稍稍抬头看着上方背光的白默。
“只要对准你的后颈,我相信它会至少有四分之三进入你的皮下。”白默缓缓抬起手,不知是怎么虚晃了一下,五根手指间夹着的四个刀片以四个角度反映着夕阳。
星野攥住扶手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了,垂到腰侧。
“不用这么紧张,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任何伤害你人身安全的事情。”白默甩了一下马尾辫,“理解的话就向上走两格。”
星野照做。
“现在去把刀片拔下来。”白默抬了抬下巴。
“……”
看到刀片□□墙面的深度时,星野确定了刚才那句四分之三绝对是谦虚得不能再谦虚了。只要学校的墙不是豆腐渣,只要白默想要伤害自己,刚才的一瞬间就可以达到目的。绝对是穿透而过,丝毫不拖泥带水。
“拿着它能放松一点了吧。”
“反而更紧张了。”星野并不直视白默的眼睛,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我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意思。”白默打开了天台的门,“你讲个笑话缓解一下气氛。”
“……”那个在教室里众星拱月温柔得体的人和现在这个尬聊狂魔真的是同一个人吗?星野想笑一笑,却只牵动一边嘴唇抖了抖。
白默好像真的想听笑话,安静地等着。斜阳映着她的脸,与身体成角度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像画师笔下的人物。
星野咽了一口口水:“……诚哥战斗过的地方?”
“嗯?”
“那个,你想要哔哩哔哩吗?”
白默的表情告诉星野,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星野看着她的脸色道:“都是游戏里的梗,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其实我也觉得一点也不好笑,毕竟……我是个游戏宅啊。”
“一个人说着没有人听得懂的笑话,是很寂寞的一件事。”
“啊?”
白默的头仰视着斜前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人,露出怀念的微笑:“我以前的一个同学也算是个沉迷游戏的家伙,思考的方式和其他人完全不同。因为知道这一点,他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惊讶。因为,让他知道自己是孤独的,那样太残忍了。”
从门里漏进来的阳光给白默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
在这样的气氛下,星野提前两步走上台阶,把白默甩在身后,遮掩了自己微微湿润的眼眶。
这种孤独,原来有人能懂啊。
不知道白默是怎么看待她的,也不知道白默为什么叫她出来。不过,她有了一种想和对方成为朋友的冲动。
两个尴尬无比的笑话似乎真的起到了缓解气氛的作用。白默是这样的人的话,或许真的能成为她的朋友。
夕阳西下时分,操场上打篮球的男生的笑闹声从教学楼另一面传过来。从天台这头望下去是一片湖泊,湖上的石桥和湖边的绿竹伫在琥珀色的水上。
“下午四五点,在这里可以看到学校最漂亮的景色。”白默从耽美文库里取出照相机和折叠三脚架,“我想请你帮我拍一张照片。”
“一张照片而已?”
“一张是个虚数。当然要多拍几张。”
星野觉得她自称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意思完全没错,除此之外,还不擅长接收别人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这个只是因为想让我拍照片?”她摸了摸开始凝血的伤口。
白默解释道:“我性子很急,别人不照我说的做我会特别着急。”
“这就是你拿刀威胁我的理由?”
白默默默亮出指间的刀片:“拍照。”
“……”好吧,性子不仅急,而且还很耿直。
两人调整了站位,白默站在栏杆前,凝神望着天空,星野扶住相机问:“这个姿势就行了吗?”
“等一下。”白默思考了一会,转身把撑住栏杆,用背影对着镜头,“可以了。”
“嗯?要背对着我拍吗?”
“再不拍的话,就请你吃刀片。”
星野用打地鼠噩梦级难度的手速连续按下快门,照相机发出一连串“咔咔咔咔”声。
“够了。”白默回过头来。
星野呼出一口气,招招手让她过来:“手指都麻了,你自己看看吧。”
白默用手指扣住旋钮,照片很快地一张张翻过去。几十张照片像动画一样,把白默回头的动作完整地记录下来。
“拍多了?”
白默摇摇头,再次从头看了一遍:“我会把照片洗给你的。”
“我没听错吧?洗给我干什么?”
“送给你啊。”
“为什么?”
“……”白默沉默了一下,似乎有意避开了这个话题,“当做送给以前同学的礼物吧。”
星野干笑两声:“是不是因为国家不同,我觉得我跟你思考的方式不太一样。”
“也可能是因为你游戏玩多了。”
“……好吧。当做是替你的老同学收着。”星野拍了拍自己的耽美文库,“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们走吧。”
一起……一起走。
没有说出一起这个词,不过这句话应该自带这个意思吧?
星野的心忐忑地跳着。到底能不能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呢?一句不经意的话,她都要说得这么小心翼翼。
凝神看着天台下方路过的学生的白默回过头:“你先走吧,我再待一会。”
“嗯,好吧。”星野抿了抿嘴,转身走了。
要不要向她招招手呢?这样没有任何表示地走了,白默或许会感受不到她的善意。
星野在楼梯口回头看去,白默独自站在原地,保持着告别的姿势,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
在星野看不到的角度,她轻轻说了些什么。
“极夜……快要到来了。”
极夜轨迹
参天密林中,衣衫褴褛的少女手脚并用地朝未知的前方逃窜。尖锐的石块和植物短茎上的倒刺挂满斑斑点点的血迹。她的喘息声越来越大,手脚越来越沉重,到后来,几乎是匍匐在地面上不停地向前爬行。透过树叶间隙,可以看见正逐渐昏暗的天幕,像被一只下压的大手,掠夺了所有光线。入夜后,这里将变得难以预料的危险。前方等待她的可能就是死亡,但她绝不能停止前进,绝对不能,因为……她能感应到“它们”就在身后疯狂地追赶自己。
“它们”,是比未知的前方更加未知的恐怖存在。
就在一瞬间,原本还相隔很远距离的“它们”,突然逼近了她!
没有用的吗?假想的敌人有比自己更快的速度,绝对不会劳累的形体和必杀的天性。自己是必死无疑的,不久,这个名叫“星野”的少女就要永远倒在昏暗的丛林里。
在确定自己即将面临毁灭的时刻,人们心里想的会是什么呢?
在所有赖以生存的观念都被推翻的时刻,人们心里想的会是什么呢?
星野操作的游戏角色就叫做“星野”。现在,“星野”正在她的眼前倒下去,电脑屏幕变成一片暗红色。
她闭上了眼睛,长时间盯着屏幕的眼球酸涩不已。
……
她的心里慢慢升起一个奇异的念头。
“假如有这样一个游戏,操作的游戏角色死亡,玩家本身也会死亡,那游戏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家会像现实世界中那样小心翼翼,恪守规矩,还是到处弥漫硝烟战火,满脑子都是“kill!kill kill!”,尸横遍野?
漆黑一片的房间,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过拉上的窗帘幽幽射进来。在星野对面的那面镜子上折过千百个角度。
星野的床头有一面镜子。
在众多小说和剧作中,镜子都被视为连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在床头放置镜子,比在床头对面放置镜子,给予夜半惊醒者的恐怖感,有过之而无不及。
镜子本身带来的未知,和视线盲区带来的未知感相叠加,足以将处于无知中的人带入迷途。
今晚……不,是昨晚。星野瞟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2:34。昨晚睡觉之前,她像往常一样关了门,躺在床上,脑海中回荡着白默的话:“让他知道自己是孤独的,那样太残忍了。”
不知为什么,星野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共鸣。
在游戏中得到快乐,退出后心里却一阵阵空虚。
游戏改变了自己很多的东西。视野、思维方式、兴趣爱好,还让自己成为了一个不再被人注意的透明人。
“是因为玩了游戏而导致孤独,继而更加依赖游戏,造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全都是沉迷于游戏的她自己的错。
可是,白默却说了那样的话。
“让他知道自己是孤独的,那样太残忍了。”
让她知道自己是孤独的,是她的父母还有曾经的好朋友。换言之,对于还是学生的她来说,这些人就是她所能接触的全部。
父母看起来对她的成绩持接受态度,这接受的背后,其实是对她的漠不关心。
朋友对她报以的沉默,让她一天比一天更深地知道,自己是不被理解的异类。
如果孤独不只是她的错……
白默的话,不就相当于告诉她:“你之所以孤独,是这个世界的错。”
“那么,是世界的错吗?”
“我的成绩这么水,明明一直都有可以谈得来的朋友,却觉得没有一个能真正理解我的,高中之前还很努力,高中之后一直都装作很努力。每天早上起来都想着要改变,但是不愿付出哪怕一点点行动……总结起来,我的人生还真是乱七八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