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鼓起嘴:“什么溜须拍马!这是临行前文姜姐姐给我的。”
张泽涎着笑脸:“那也给我来一勺呗!”
桑林白他一眼,直接把陶罐重新封上,塞进包袱里。
贺融没理会他们的小打小闹。
他对薛潭道:“陈巍不是管不了,他只是知道,自己在灵州待不了多长时间,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事情跟世家与勋贵同时闹翻。”
薛潭扬眉:“这么说,您是打算管了?”
贺融执起茶杯喝茶。
“那就要看他们会不会影响灵州的长治久安,会不会影响我在灵州要做的事了。”
这话说得平淡无波,却又暗藏杀气。
薛潭一笑。
……
灵州刺史余丰又何尝能料到,自己刚刚送走陈巍这一尊大佛,就又要迎来一尊比陈巍更大的佛。
一品亲王,兼灵州都督,天潢贵胄,身份显赫。
你说堂堂皇子,哪怕不留在京城,去哪里不好,居然会跑到边城来?
只要一想到这里以后即将变成安王的封地,余丰就觉得心情很堵。
听说安王还是主动请缨来灵州的,陛下本来想赐给他的是江南膏腴之地。
你说这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当然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腹诽一二,面对姗姗来迟的安王,他还得打起精神,带着灵州大小官员,亲自跑到灵州城外去迎候。
安王带来的仪仗亲兵不多,但也不少,一千来人,这里头应该有禁军的人马,个个杀气腾腾的,说不定还上过战场。余丰暗暗琢磨着,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对下马过来的为首之人行礼。
“下官灵州刺史余丰,拜见安王殿下!”
一众官员跟着齐齐行礼,末了不免抬起头打量这位传闻中身有足疾的殿下。
也还好,面容俊秀无害,看着不像是跑过那么多地方的,也不像是个心狠手辣的。
余丰笑道:“殿下旅途跋涉,一路劳顿,甚为辛苦,下官早已将命人驿站准备好了,还请殿下与各位先入城歇息,今晚下官设宴为殿下洗尘,还请殿下赏光。”
贺融:“那就有劳余刺史了。”
做派斯斯文文,温和有礼。
不管内心如何,但起码这位殿下第一印象让人放下了一半的心,余丰忙道:“不敢当殿下赞赏,若殿下不嫌弃,称呼下官表字茂林即可。”
贺融颔首:“那好吧,茂林,为何我是住在官驿?”
见余丰微怔,他又道:“我是来就封,并非来出公差,应该是住在王府,或都督府才对,这个规矩,茂林你不应该不懂吧?”
余丰笑道:“殿下恕罪,从朝廷赐封,到殿下过来,还不出两个月,时日上有些匆忙,我们实在是来不及准备啊!”
贺融一笑:“那好办,我住在你的刺史府就好。”
余丰愣住。
贺融:“什么时候你把都督府建好,我就从刺史府搬出去。”
余丰:“这、这不妥吧?”
贺融冷下脸:“有何不妥?难不成你要我堂堂安王,在自己的封地上去住官驿?!”
这翻脸就跟翻书一样,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
余丰依旧笑道:“殿下,刺史府规格有限,恐怕配不起您的身份。官驿一应布置,下官都是按照您的喜好来的,还请殿下谅解,都督府一事,下官已加紧督造,应该很快就能完工!”
贺融点点头:“你说得也不错。”
还没等余丰高兴,他又话锋一转:“那就把官驿的布置都搬刺史府去好了,都督府建好之前,就委屈茂林在官驿住几天了。”
饶是余丰笑功了得,也禁不住笑容一僵。
“殿下……”
贺融回头对桑林道:“将我在马车里的那个匣子拿来。”
桑林应是,很快捧来长匣子。
“茂林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贺融问余丰。
“这,下官猜不出。”余丰还以为是贺融送给他的见面礼。
谁知里面打开,却是一把长剑。
贺融将剑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将其出鞘三分。
剑光耀眼,在场官员都不由自主眨了一下眼睛。
“这把剑,是先帝赐予我的含光剑,我甚为喜爱,一直带在身边,一天不摸,就像少了点什么,让茂林见笑了。”贺融朝余丰笑了一下,回剑入鞘,铮的一声,仿佛也撞在余丰的心口。
贺融回身上马,抬袖扬手。
“入城!”
又朝余丰看去:“茂林,还不带路?”
余丰的笑容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
他现在已经完全推翻了先前的想法。
这安王,就是看他日子过得太舒坦,特地来添堵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三哥好帅,边写边笑!
第114章
安王一行浩浩荡荡入城, 没有按照余丰事先安排好的路线去官驿,反倒直接往刺史府而去。
余丰没有办法,值得骑上马追在后头,最终在刺史府门前拦下贺融。
“殿下, 殿下!刺史府乃朝廷给刺史的官邸, 要是您把下官赶出去,下官可就无家可归了,还请您高抬贵手,下官一定加紧督造都督府, 务必让殿下早日能够搬进新居!”
此地人来人往, 余丰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软身段, 苦笑哀求,堂堂刺史如此可怜作态,不由令人心生同情, 难免也在心里对初来乍到的安王产生疑惑畏惧。
薛潭笑道:“安王殿下没让你大兴土木, 重新建造新都督府,就算你接到朝廷诏令至今, 为时尚短, 仓促来不及准备,那么找一间空无人住的宅子, 先暂作都督府,也是可以的吧?可你倒好,这里是殿下的封地,你居然要将殿下赶去官驿睡觉, 被别人知道了,说不定还以为你故意给殿下难堪和下马威吧?”
张泽也道:“余刺史,快把鼻涕眼泪收一收吧,别被人看了笑话,你看刚那小孩儿还笑你来着!”
余丰一噎,生生挤出来的苦瓜脸再也维持不下去。
“殿下……”
贺融拍拍他的肩膀,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本王到了自己的封地上,却找不到家,心里比你更苦啊,你还是赶紧把都督府建起来,这样大家都轻松,要不然,我委屈一点,将刺史府的匾额换一换,将就一下也成,你就另外换个地方住吧。”
看来这位主儿是铁了心不会去住官驿的了,余丰忙道:“下官有一处私宅,景致胜过此处百倍,殿下不如先往那里去稍住几日,待下官加紧将都督府营造好了,立马将殿下迎入新居,您看如何?”
贺融微微一笑:“那岂不是正好,既然你有私宅,那就先去私宅住几日吧,我虽然来此就封,也不能鸠占鹊巢。”
那你现在就不是鸠占鹊巢了?!余丰差点骂出声,好歹忍住了。
贺融却没有再与他啰嗦,直接一扬手,机灵的张泽会意,带着桑林和一干随从兵马就闯了进去。
刺史府的仆从闻声跑出,管家嚷嚷起来,甚至还上前阻拦,却直接一把被推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如狼似虎闯进去,抄家似的架势。
余丰气得浑身发抖。
初来乍到就直接撕破脸,这安王明显一点儿都没将他放在眼里!
但他也不想想,若不是他自己先怠慢对方,又何来今日这一场?
灵州的官员们跟在余丰后面,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余丰自己没有开口,他们自然也不会跑出来当出头鸟,但心里难免滋生出各种各样的想法。
贺融举步入内,没往正厅去,而是一路穿过花厅,往后院而去。
一边漫步,还一边点评:“茂林,你这刺史府装点得不错啊,不比我在京城的安王府差!”
饶是心里已经怄得要死,余丰也得勉强笑道:“殿下说笑了,区区一个刺史府,如何比得上王府,再说此处还是前任给留下来的,下官上任时就是这模样了,只因当时觉得拆了重建太费钱财,便没有去动它,若殿下觉得违制,下官这就找人来拆了。”
贺融摆摆手:“就算先前违制,现在也不违了,因为我已经住进来了。”
“……”余丰嘴角抽了又抽,最终好歹保持住面部表情的平和,以免泄露了一丁点狰狞,让安王又找到借口发作。
但走在余丰旁边的人,隐约可以察见这位灵州刺史周身燃起熊熊火焰,几欲灼人,忙不着痕迹避远一些,免得被两尊大佛给烧着。
却听得一声惊叫,余丰眼皮一跳,赶忙疾步上前,可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看见桑林拉扯着一名少年跑出来。
那少年上身罩了件长袍,下身赤条条的,两条白嫩的腿□□在外,连头发也披散着,乍看还有些雌雄莫辩。
余丰脸色大变。
“安王殿下,您太过了!您想要这府邸,我搬出去就是,何必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要知道我余丰也是朝廷命官,一身清白,怎么就得受这样的折辱!”
“哦——”贺融似笑非笑,拉长了调子,“一、身、清、白——啊!”
余丰的气势多了一丝狐疑,他不知道贺融是否意有所指。
贺融走到那名惊慌失措,瑟瑟发抖的少年面前,打量了一眼,笑道:“茂林为何忽然之间如此激动?据我所知,你家里只有两名千金,一个九岁,一个六岁,他应该不是余家公子吧?”
余丰心头一凛,他似乎捕捉到什么,气势又短了一截。
贺融平时很少无缘无故笑,今天跟余丰打了一回交道,就已经笑了好几次。
余丰不知道贺融以往的行止作风,但他有种下意识的毛骨悚然,总觉得对方的笑容里藏着什么东西。
“没想到茂林还好这一口啊!”贺融意味深长道。
余丰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到嘴边却又变成:“怎敢劳殿下亲自动手,我这就让他们赶紧搬出来,为殿下您腾出地方!”
“那就有劳茂林了。”贺融见好就收,没有继续在那少年的身份上打转。
“不敢当,应该的,应该的!”余丰干笑一声,暗自松了口气。
两人头一回交锋,余丰败下阵来。
但贺融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
一切尘埃落定,刺史府被“鸠占鹊巢”,余丰的人马物件悉数搬走,贺融连侍女仆从都没要,一个不落让对方带走,只留下一些家具陈设,毕竟他还要在这里住。
余丰修为了得,先前还大义凛然说自己一身清白,不惜跟贺融翻脸,下一刻就又恢复了热情笑容,变脸之快,让见惯了京城官场各色人精的薛潭也叹为观止。
“这个余茂林可真是胆大包天,还想来个下马威,估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反倒被赶出刺史府了吧!”
张泽把行李往屋里一扔,留给随从去收拾,自己则兴冲冲跑去与贺融薛潭他们在花厅小歇说话。
长途跋涉非但没有消磨他的精气神,反倒让他比在京城时更加活蹦乱跳了,北方边境的风沙与辽阔彻底打开了张泽的眼界,他觉得长安就像一座华丽的牢笼,日久天长,让人没了斗志,心甘情愿被囚禁在里面。从前没出来时,以为外面一切都比不上长安,如今离开长安,才发现外头也没那么可怕,长安再好,待久了,也只是在坐井观天。
薛潭摇摇头:“这余丰在灵州多年,连陈巍都被他变相撵走,不可轻易小觑,今日他是因为毫无防备,才会如此被动。”
张泽嘿嘿一笑,满脸好奇:“殿下怎么会知道余丰好娈童?”
薛潭见贺融微微颔首,这才道:“两年前,殿下就让人在这里开了铺子。”
张泽仔细一琢磨这里头的话意,只觉得话里有话,一团迷雾,越想越是糊涂。
“难道……您两年前就已经料到自己会来灵州?”
贺融摇摇头:“那时候我只是认为,灵州是边境重镇,事有可为。”
高长宁到灵州开茶铺与布铺,起初有杨钧照拂,后来她渐渐熟悉,杨钧就离开灵州,继续自己各地的买卖,高长宁则继续留下来,据说生意越来越好,这里也就成为贺融的一处据点。打从他即将前往灵州起,高长宁就将自己这两年收集到的,与灵州有关的信息都源源不断寄过来。
因此贺融对余丰的了解,可能比余丰想象中的还要多。
张泽在武力上不长进,没有继承张家的传统,但脑子还是灵光的,一点就透,恍然大悟。
贺融:“他要是不下这个马威,我本来还不想与他撕破脸,现在也好,杀一只鸡,来儆儆猴。”
薛潭道:“会不会打草惊蛇?”
贺融:“在许多人眼里,长安与江南才是繁华之地,谁知道像灵州这等地方,也有许多人视为肥肉,他们自然不会愿意看到我过来,若我愿意乖乖当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空头都督也就罢了,不然迟早也会对我出手的。”
他来到这里,必然要掌兵,绝不可能让兵权落入别人手里,但灵州府兵问题重重,涉及许多势力,想要破开一个口子,肯定就会触及别人的既得利益,所以太平不是长久的,冲突则是早晚的。
薛潭道:“余丰是灵州刺史,更是明面上看得见摸得着的存在,让他动一动,可以看见其他人的动静,我们也就能找到下嘴的地方了,不然初来乍到,还真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
第二天一大早,张泽还没在被窝里赖够,就被薛潭亲自过来喊起。
虽然对方官衔比他高,官位比他大,但一路上张泽没大没小惯了,此时也不急着起来,而是先懒洋洋打了个呵欠。
“我说薛大哥,这才什么时辰啊,都还没日上三竿呢,再让我睡会儿吧!”
“哟呵,你还想睡到日上三竿?想得美,殿下要出门,让你陪同,赶紧起来!”
本来也用不着薛潭亲自过来叫起,但他心眼坏,故意过来逗人玩儿。
“什么事这么急啊,难道余丰那家伙打上门了?”张泽不情不愿爬起来,慢吞吞穿衣。
“他要有这个胆就好了,殿下那把含光剑可不是带着玩的,他是真敢砍人。”
张泽缩了缩脖子:“那我要是迟到,他会不会砍我?”
薛潭照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做梦吧,还想含光剑用在你身上,想砍你,随便拿把杀猪刀就行了!快起来,殿下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啊?”他兴趣缺缺。
薛潭:“美人。”
张泽登时眼睛一亮,旋即狐疑道:“别是在骗我吧?”
薛潭:“骗你作甚?这美人姓高,闺名长宁,不过等会儿你可别一见面就唐突人家,直呼其名。”
自打离开长安,张泽就没见过什么像样的美人了,这会儿简直全身汗毛都快活起来,连穿衣服的速度都比方才快了许多,简直是动作迅猛了。
“人如其名,一听就是个美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事,迟到了些,么么哒!
第115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高长宁就喜欢着素衣。
也并非是素洁如雪的白衣,而是带了点浅灰,浅绿,浅蓝的衣裙, 头上也不作多余修饰, 直接若男子一般,将发丝堆到头顶挽成一髻,用玉簪固定,清爽利落, 四处走动或谈买卖的时候尤其方便。
今日也习惯性地如此打扮, 不多时便整装妥当走出家门, 这才想起等会儿要见的人,低头一看,不由踌躇。
“娘子?”婢女玉山以为她忘了什么, 忙问。
“我这一身, 会不会太素了?”高长宁难得面露犹豫。
玉山从未见过她对一场见面如此忐忑,如此看重。
高长宁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轻咳一声, 走向马车:“算了,不换了, 不能让客人久等!”
不知是否被主人的着急感染,上马车时,玉山不小心踩空,身体一歪摔在马车旁边, 连脚也崴了。
高长宁探头一看,玉山的脚肿了一大块。
“你别跟着我去了,赶紧回去上药歇着吧!”
玉山急道:“但您身边总不能没个人跟着打下手。”
高长宁沉吟片刻,她今天去见贺融,其实也用不着什么婢女,但说不定需要个人跑跑腿之类,就道:“那你去将孙翎叫来。”
玉山是高长宁一到灵州就收的人,忠心耿耿,可以推心置腹,孙翎则是被杨钧收留在铺子里的人,原先在杨钧那里帮忙,后来高长宁这里缺人,杨钧就让孙翎跟着高长宁。
玉山善于计数,孙翎则更适合琐碎杂务,许多文书看一眼就有大致印象,这两人在高长宁身边深得重用,她的铺子能慢慢铺开,在灵州站稳脚跟,除了贺融与杨钧给予的那些帮助之外,也离不开她身边这些人的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