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摇摇晃晃的飘过来几只小船儿,或坐着姑娘貌美如花、身段妖娆,或站着公子温润如玉,举世无双。
“离哥哥这身白衣好美啊!比这些女妖精美多了。”薛耳舒坦的躺在精致的小船上,宝蓝色的小袍子,银色的丝线绣的祥云花纹,腰间挂着佩玉,活脱脱一个人间小富公子的模样,明眸皓齿,唇角带笑的调皮的说着檀苏离。
“等你化境了,定不输于我。”
“我会比离哥哥还好看吗?”
檀苏离不答,也就随他胡话,谁要承认会有人比自己还要好看?他抬手掀起船帘,小道士安静的坐在小桌前,不知在想什么,他没以前那样喜欢跟自己讲话了,或许因为那件事,小呆子真是讨厌自己了。
可他也没办法,现在想了想,如果可以重来,看到小呆子眼睛红红的样子,他还是会忍不住扑上去的。
食色性也,贪图安逸与温情,这本来就是狐的本性。
船内只有一盏小灯,朦朦胧胧的灯光微弱的照亮着狭小的空间,他们俩的影子斜斜的落下。檀苏离想薛耳还真的挺识趣的,躲到船头去吹风,不然自己一定没有空闲这么好好看看小呆子。他的伤好了大半,强行把小道士带在身上,已经不单单是九玄珠奇妙的治愈能力了。一切事情脱离了轨道,他本来只想护着小道士平安,如今,却想成全他的每一个念想。
到底,狐也是贪婪的。
檀苏离拎起茶壶,斟了大半杯的茶水,递到小道士手边,“喝点茶水吧?”
“我不渴。”
“花果茶,甜的。”檀苏离温柔无比的看着他,深邃的眸子里映着暖色调的烛光,仿佛倾入了所有的深情,迷人到危险,也让人奋不顾身去追随,可这一切,对于小道士而言,是空无,也是无尽的黑暗。
小道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杯子,轻轻的啜了一口,狐狸不会骗他,甜甜的味道却一点都不腻,蔓延过唇齿咽喉,余香犹存。
“甜的。”他垂下脑袋,乖巧的回道。
“嗯。”檀苏离还是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脑袋,可伸手的刹那,却还是放弃了,算了吧。
长街的红灯笼一直亮到了巷尾,食物的浓郁香气也随之飘摇到了巷尾,妖精们仿照人间的节日形式做了很多的美食,稀罕的调料食材使之更加丰富,更加诱人垂涎欲滴。女妖的清歌欢唱,声声轻柔,带着柔情蜜意,似要酥进雄妖的骨子里一般,配上绝艳的舞姿,更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听说二长老去人间了。”
“哎,不是说二长老辞去了长老身份吗?”
“肿么回事?虽然二长老很多时候不着调子,可为妖处事方面,原则性还是很强的,不偏袒不护短,就是太能吃了,额……他咋就辞了长老身份了?”他本来是想夸夸二长老的,结果变成吐槽了?
“谁知道呢?反正跟我们也没多大关系。”
“……也是哦。”
“每次都唱这些黄梅戏,好尼玛无聊哦。”
“就是,先回去睡会吧。”
……
隐狐的人还真是特别好认呢,檀苏离默默想道,他的确有些时间没有二长老的消息了,虽然平时无比嫌弃,却还是有些担心的,回首对薛耳交代道:“小耳,你先带着他到处转转,我一会就来。”
“放心吧放心吧,走走走,我们去玩儿。”说着,薛耳拉着小道士的手就没入了人群里。
“狐狸……”
“你放心啦,离哥哥可是最厉害的隐狐。”
“是吗?”
薛耳早就迫不及待了,迅速的买了大批好吃的,带着小道士轻车熟路的占了一个空桌,准备就地解决了,顺便等等檀苏离。
“我是离哥哥捡来的,离哥哥对我特别好,所以他有些事情我还是知道的。在我们隐狐一族里,三大长老都对离哥哥很客气,”薛耳边吃边给小道士安利,边塞给他好吃的烤土豆,边说着:“其实离哥哥是狐族法师团里最出众的法师,防御极强,术法强大,但是因为心性太过淡泊平静,不喜争斗,才回到了隐狐一族,落草为寇,也不能这么说吧,至少他过得还不错,没事的时候基本上就是躺着。”
是这样吗?
小道士吃着土豆,味道好极了,狐狸似乎都没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难怪他给自己的感觉,一直都是温润如玉,淡漠疏离的。
“你们妖,一定很寂寞吧?”
第11章 黑夜里开出花,灿烂又温馨
美人美景美食,香气绕鼻,久久不曾离去,熙攘的妖群来来往往,愈发的热闹起来。
小道士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也只是一闪而过,再没有停留,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依旧是一片空白,一片无人问津的黑暗。
不曾经历过黑暗的人,想必一辈子都不会懂,被黑暗笼罩的感觉是多么痛苦,多么绝望,多么冰冷而又多么凄凉。因为你的不懂,所以想要把他从那片死寂的黑暗里拉出来,于身处痛苦绝望的他而言,又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悲哀。
他生来就是个瞎子,才被父母抛弃,在这大千世界中彷徨流转,看不见又怎么样,习惯了就好了,不会撞到树,不会磕到头,习惯了被别人欺负戏耍,习惯了别人嘲笑他的蠢笨与狼狈,为什么呢,因为他是瞎子啊,他都看不到他们的嘲笑是什么样的,难过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庆幸,如果可以看到,才真的会觉得特别难过吧。
薛耳不懂观察别人的情绪,只是很开心的吃着点心,桂花糕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香甜无比。
“离哥哥,你回来了!”
“诶?”檀苏离稳稳的接住了扑倒自己怀里的薛耳,任着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把手上的油啊什么的擦在自己的衣袖上,“好吃吗?”
“好吃!”
“嗯,小道士呢?”
薛耳回头看去,原本一直乖乖坐着的人此刻却不见了,满桌的点心也全是薛耳喜欢吃的。
檀苏离愣了神,是吗?和他呆在一起,真的会那么不愉快吗?让他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是…这样吗?
“离哥哥,他刚刚还在的,我想…我想他可能……”
“你一会儿直接去狐族大典的宴会。”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怒气,也不算是怒气,狐狸周身的气息变得无比凌厉,这种情况下他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术法,一旦暴走将会造成不小的恐慌。
“离哥哥!”
檀苏离没有再搭理薛耳,修长的身影如鬼魅般渐渐远去。
清冷的风撩起他的银发,又一点一点的放下,感应到九玄珠的存在,大概能找到小道士。可他怕自己来不及,毕竟人在妖群里是一种多么让人胆寒的一件事,可值得庆幸的是九玄珠能保护小道士。
檀苏离平静下来,他觉得还是说了吧,告诉小道士自己对他的感觉,哪怕小道士不认可,从此不见他也无所谓,他还可以等下辈子。
二长老下山去找凛清门了,他只留了张纸条给檀苏离,字条里写着:思念太长了,勿念。
思念能有多长,会比他们狐的一生还要长吗?
冤孽。
原来劫的意义,在于知而难解,难解是因为对方是你。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没人,也不热闹,还挺凉的。”
高傲冷清的狐,脱下自己的长袍,轻柔的搭在少年肩上,少年坐在岸前,抬起头,明明看不见,却还是想要抬头。一轮明月在黑色的夜幕里散发出皎洁的光芒,淡淡的笼罩着每一个人,沐浴在月光下,感觉整个人也会变的冷冷清清的。
“你不说话,就让我来说?”
檀苏离在他身侧坐下,狭长的双眸认真的看着小道士,手指勾起他的墨发,在指尖绕着圈圈,“在我们隐狐一族,每只隐狐只要能顺利解开自己的命中大劫,便可飞升成仙,是不是很简单就可以脱离苦海了,把千年的寿命延伸的更长,在数不尽的时间里,一分一秒孤独而又凄凉的熬过去,在别人眼里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小道士的手指猛地抓紧了袍子,这样示弱的檀苏离,这样对他坦诚的檀苏离,他无法拒绝的檀苏离,他想拥抱想要靠近的檀苏离,而此时,他连伸出手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如你所想,我能遇到你,是因为长老们为我占了卜,占卜纸上写了一个道。那时候我还特别不屑一顾,我可是檀苏离,以一敌百的檀苏离,狐族呼风唤雨、放肆高傲的檀苏离,连王都对我礼遇三分,一个区区占卜算的了什么?可我如今才明白,不管是人是妖,一旦有了软肋,就懦弱的不行。”
最后一句话,檀苏离凑近了小道士的耳畔轻语呢喃,唇瓣轻轻的暧昧的擦过他的皮肤,狐狸的气息很温柔,总是那么悄无声息的靠近他。
“走吧。”
哎?小道士还没反应过来,檀苏离拉起他的手,牵着他在这片无人问津的黑暗里,一步一步,黑暗里开出花,灿烂而又温馨。
“狐狸,你…”小道士很想问问他,可又不知从何问起,事实上,他都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但就是想问他。
“你说。”
“你…你把…薛耳当什么……”话一出口,他就特别后悔,这种问题,也轮不到他来问吧,但他又很想知道,檀苏离对薛耳很好,薛耳又知道檀苏离的过往事迹,当薛耳开心的和自己讲起檀苏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这个不止一次救过自己的妖,一无所知。
檀苏离以前也没有想过他和薛耳是什么关系,总之薛耳是他看着长大的,读的书写的字都是他教的,连好吃懒做的性格都是他惯出来的,每每惹了麻烦,也全是自己给他解决的。这种相处模式,在他们人间,好像是父子关系吧?
于是乎,他仔细的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经的告诉小道士:“儿子,我把他当儿子。”
这个答案还真是够呛,小道士却没有在意,接着问道:“你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吃的东西还真说不上来,除了陪你吃点,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吃什么。”
“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呢?”
“特别喜欢的东西?”这就有的深思了,檀苏离自己都讲不上来这些零碎的事情,这千年如一场梦,他真的还有喜欢的东西吗?
“就比如饰品啊,或者喜欢谁的诗啊一类的。”
“这个啊,”檀苏离还真是想不出来了。
“你之前有拿过一把骨扇。”
“我是挺喜欢骨扇的。”
“好!”小道士想送他一份礼物,檀苏离送给了他太多值得珍贵的东西,所以他也想送他一件东西。
“怎么了?”檀苏离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温柔宠溺的问出来。
“我要刻一面画扇给你。”
“可你……”
“没关系,反正我时间多,一次不行,多刻几次就好了。”
“那……好,我喜欢诗经,你就写段诗经在扇面上就好。”他开心就让他做吧,檀苏离只能降低一下难度。
“好。”小道士点点头,淡淡的微笑,纤细的手指被檀苏离牢牢的牵住,这种感觉,就像带着一个流浪孤儿回家。
第12章 以前不会要的东西现在也不会要
狐族大典,除了举办此次奢侈盛大的宴会之外,就是召集狐族里比较重要的狐在一起聚聚。
檀苏离牵着小道士到的时候,在座各位已经全部到齐了,没错,狐王都在等他,大家等的菜都凉差不多了。可没想到,一向嚣张冷艳的檀苏离居然面色温和,还特码带着笑意过来了,等等,那个凡人是谁?
“参见狐王。”檀苏离微微躬身,对着高高在上的狐王行礼。
雕栏玉砌的大殿里,金贵奢侈的装饰品镶嵌的完美,安静的饮酒吃菜的路人甲乙丙丁戊们自顾自,与殿外的热闹喧哗几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狐王倒是完全不介意,毕竟这么多年了,檀苏离来的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他有些好奇檀苏离带来的是何人,可这是檀苏离私人的事情,他也不好直接去问,也只能作罢,“檀卿不必多礼,入座吧。”
“听说苏离大人最近遇上了有趣的事情。”
檀苏离牵着小道士还没有入座,调侃的声音就响起,有趣的事情吗?呵呵看来等着看他笑话的人不少呢。
“祭司大人可真爱说笑。”
“说笑?那你带着一个凡人来参加狐族大典是几个意思?”而且那凡人身上有檀苏离的九玄珠,这可就不是一般的交情了。
檀苏离抬手搂住小道士的肩,袒护的表现太明显了。狭长的眸看着那挑衅的祭司大人,划过凌厉的精光,但也只是刹那间,然后渐渐温柔下来,雍容华丽的光彩夺目,微微眨了下眸子,声音也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如各位所见的意思,可能以后狐族法师里最强的就不是檀苏离了,不过,也没关系。”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小道士说的,没关系,即使没有那颗九玄珠,他檀苏离也是毫无畏惧。
“苏离大人动情了?”坐在檀苏离身旁的雪狐姑娘盈盈一笑,倾城之姿竟也入不了檀苏离的眼睛,而檀苏离最终选择了这个相貌平平一无是处毫无出挑的凡人?甚至还是个瞎子?
“雪狐姑娘可死心?”檀苏离妖娆一笑,银色的长发落在胸前,白袍俊美,更衬得风华绝代。明明温和如玉,却是毫无感情。
檀苏离是什么样的妖,谁不知道。
“你!”原本只是想嘲笑他一番,没想到!
狐王并不说话,只是饮着酒看着他们吵闹,老檀依旧,却又好像变了,妖到底和人一样的,遇到感情的时候,会生气,会暴躁,会温柔。
贵重的酒杯,手指上贵重的王的象征戒指,额头眉间金色的印记是身份的象征。
有些东西舍不下,所以有些东西就得不到。
所以檀苏离……
你是来,与他道别的吗?
舞姬个个身段婀娜,清透的薄纱裹住纤细的身姿,舞的精彩,也无比动情。
狐王忽然就想到第一次遇到檀苏离的时候,那时候,檀苏离还没现在那么淡然。后来的很多事情,为妖处事,立世与生存之道,都是自己教他的,告诉他妖和人一样都不可信;告诉他没有谁能陪着妖到老,要习惯孤身在这冗长的岁月里;告诉他如果不愿意被别人剥削,就必须使自己比别人强大……
檀苏离如他所愿的变得强大,变得嚣张,变得目中无人,变得名震一方,成为他手下最具实力的法师,战无不胜,他族再也不敢来犯。
然后他发现了檀苏离的身份居然是狐族里最卑贱的隐狐,下贱的隐狐,有什么资格得到他的青睐与培养?
“滚!”
帘内,他面色冷若冰霜,摔了一地的奏章情报,一旁伺候的妖仆吓得跪在一旁,众所周知王从来不对檀法师发脾气的,看来,狐族要变天了。
檀苏离从来不用对他下跪的。
但那一次,檀苏离什么也没有说,甚至都没有问他为什么,僵直的身体猛地跪下。
他甚至看不清檀苏离的表情,看不清檀苏离的喜怒悲乐,这个隐狐的所有心机城府,全部是自己教出来的,而自己,却看不透他了。
高傲的狐王随手抓了一个壶,向檀苏离扔了过去,声音里的坚定扎心了:“滚。”
檀苏离抬手,挥开迎面而来的瓷壶,摔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响。白色的身影直直的站起,转身离去。
他有些气愤,或许,已经不是有些,而是十分气愤,一个几百年修为的隐狐敢在他面前那么嚣张,掐死简直轻而易举,可他忘记了,檀苏离已经不再是当初那只不懂人情世故的隐狐了,他也忘记了,檀苏离是他亲自教出来的。
然后,再亲自赶走了他。
再相见,就是在战场,那时候,檀苏离得到了九玄珠,无往不利,可他却并不杀一个敌,只是废了那些敌的术法,一身胜雪的白衣,再也不会为自己染上鲜艳的血色了。
眉目如画,温润如玉,不动声色,甚至不近人情。
战役稳赢,那样的檀苏离跪在他的面前,说着:“罪臣参见狐王。”
一切都是假的,檀苏离也是假的。
檀苏离留了五十年,为他清理了贪图狐族的外敌,也是那时,檀苏离的名声大噪,同时,他退出了狐族,回到了自己的故乡——隐狐的地盘上。
他不甘心哪,这么一个妖,自己曾经对他那么残酷,而他却云淡风轻,仿佛曾经的交情都只是一场幻觉,可他真的放弃了,有些东西可以没有,但是得到了就不能再放手,比如说这每个狐都想要的地位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