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儿脸上的笑容凝固,眼帘垂下去。
黄单说,“今年三月份,戴老板出过一趟门,蜘蛛岭一带常有土||匪出没,她早就死了,从外地回来的不是她,是妖幻化的。”
“妖喝血吃肉,身上有味儿,所以才喷那么浓的香水,是吗?”
娟儿的手指抖了一下。
黄单将那一丝细微的变化收进眼底,“娟儿,愿不愿意说一个故事给我听?”
娟儿没有反应。
黄单坐回去,右腿抬起来,架在左腿上面,“你不说,那我给你说一个。”
他撑着头,将刚才通过试探娟儿得到证实的几个信息整理整理,结合从叶府管家那儿听来的,不快不慢的讲起一段往事。
十六年前,田家搬来钺山镇,变成镇上的大户。
两年后,田家的产业越来越多,东大街最好的地段全是田家的,吃的穿的用的,一律都是田家领头。
当时宋叶两家完全被田家压制,一些新客户不愿意跟他们合作,连老客户都被田老爷子的一套经营方式给收服,他们生意越来越难做。
不止是宋叶两家,还有镇上几个商户的财路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夏天里,镇子里死了好几个人,宋叶两家和商户们都觉得时机来了,他们就在背地里联手谋划,死掉的几个人家属拉着尸体去田家,说是他们家施的药有问题,害死了人。
一些流言就传来了。
田家人去找仵作,当着众人的面验||尸,说是一种流传病。
因为很多人在场,所以这验出来的结果影响极大,大家都慌了,他们不明白,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就出现流传病了呢?
在那时,流传病对人们来说,就是天灾。
没过多久,镇上来了一个巫|师,他在大街小巷走了一圈,最后停在田家大宅门口,说是这家人把妖灵之气带到镇上来了,损伤了镇上的龙气,才会带来厄运和灾难。
起初只是有个别人相信,但是流言扩散的很快,许多人议论说以前镇子里一直相安无事,唯一外来的就是田家。
人群真正恐慌,是在又接连死了十几个人之后,他们什么也想不了,只想按照巫师说的去做。
只要镇上的龙气恢复了,天灾就会消失的。
三更半夜,那些人去把田家围住,绕着外墙一捆捆的放柴草,点火。
镇上有一些人不赞成他们的做法,觉得那么做,会遭到天谴。
但是那些人的力量太弱,争吵和劝说,阻止都起不到半点作用,最后还被人群给围起来打了一顿,关起来了。
火越烧越猛,田家的下人发现有烟,大喊着着火了,田老爷和田夫人抱着孩子,所有人往门口去跑,有火把从墙外丢进来,拦住他们的脚步。
门外有大锁套在门环上面,周围是熊熊大火,所有人都被困在里面。
有痛苦的惨叫声从火里传了出来。
巫师说那不是田家人叫的,是他们身体里的妖灵在挣扎,再等一等,就能将妖灵全部烧死。
宅子四周都有人把守,只要看到哪个人形火球试图翻墙,就会用棍子给打回墙里。
大火把豪华的宅子烧成一堆废墟。
镇上的人终于放下心来,妖灵一除,龙气就会恢复了。
收尸的工作落在叶家,叶叶父让管家去处理。
管家一个人在废墟里清理出三十一具尸|体,有田家嫡系,旁支,下人,他发现尸体少了两具,在废墟里仔细寻找,还是没发现什么,犹豫过后选择了隐瞒。
田家人被烧死后,宋叶两家开救助站,免费给人们看病的同时,还施药三个月。
流传病得到控制,人们不禁感到庆幸,还好他们把田家人都烧死了,不然死的就是他们。
那场大火,和田家这两个字,都成为镇上所有人的禁忌,谁也没有再去提过一个字。
田家的产业被宋叶两家和商户们瓜分。
宋叶两家分的大头。
田宅改建成酒楼,戴老板用田家的钱,把酒楼开的风生水起。
至于药材铺,自然是落到了张老板手里。
日子过的很安宁,除了叶府的管家,没有人知道,田家少了两具尸体。
那少的两具尸体就是书生和娟儿,他们几年后分别以不同的方式回到镇上,在宋家潜伏,伺机报复,要当初害他们家破人亡的那些人血债血偿。
书生和娟儿利用人心的欲||望,贪婪,狡诈,自私,从中推波助澜。
宋邧氏,叶父,二姨太,张老板,卖货郎,戴老板……这些人都死于他们的算计当中。
赵老头没有参与,所以他活着。
宋大伯对书生很好,所以书生用计让他去了外地,逃过一劫。
叶蓝目睹过叶父带人去烧田家,她极力反对,跟叶父闹的很凶,甚至冲开人群往火里跑,要去救田家的人,最后被打晕了才消停。
在那之后没几天,叶蓝被叶父送出国,她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就去庙里请主持为田家人念经超度。
这是黄单从管家那儿得知的。
叶蓝心善,所以哪怕她是叶家的千金大小姐,也没事。
黄单扮演的宋家少爷原本是要死的。
他平时待娟儿不薄,从不打码欺辱,得到一次考验的机会,就是在山洞的天坑里面。
如果黄单抛下坑里的妖,自己走了,那他会死在山里,被啃的骨头都不剩。
那次神婆说黄单身上有妖气,确实是有,他跟妖待过,但是只需要修养几天就可以了,不需要丟锅里煮。
至于黄单昏睡不醒的原因,不是娟儿在药里做的手脚,是宋家旁支,想借刀杀人。
在那之后,黄单又从宋老太太手里救下娟儿,最终给自己争取到一条活路。
书生和娟儿的心里都有一个账本,一笔笔的记着,谁欠了田家,谁是无辜的,他们很清楚,不会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妖没有杀人,或许对它而言,活人是生命,死人是食物,它跟在后面吃肉喝血,长长能量。
人类的恩怨情仇,跟它没关系,救田家的后人,已经报了恩情,所以它可以说是参与了,也可以说是一直在某个地方旁观。
屋内的声音停下来,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响,下雨了。
有凄厉的哭声夹在雨声里。
黄单还有几点没有想明白,“当年骑楼倒塌,是那只妖救的叶蓝吧?”
娟儿模糊不清的说,“世人都说妖残忍。”
“殊不知人才是最残忍的。”将那句话接下句,黄单又问,“书生为什么会在我面前吞口水?”
刘楚哼哼,“这不是废话吗?对你有意思呗。”
黄单说,“你别说话。”
刘楚吃瘪,偏过头翻了个白眼。
黄单说,“我猜测,书生当年命悬一线,是妖损耗修为将他救活,他沾染了妖的一些习性。”
这也可以解释,妖不是很厉害的原因。
娟儿呜咽,“有什么办法……哥哥活的太累了……”
看来还真是那样。
黄单拍拍小姑娘的后背,没说安慰的话,显得太苍白。
换成是他家里遭遇那种不幸,他也不可能放下过去,放下仇恨,往前看。
娟儿哭的很厉害,单薄的身子颤动不止,仿佛要把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悲伤和绝望全部发泄出来。
刘楚把人拽开,低声在他耳边说,“你当我是死的啊?”
黄单说,“我就是拍了两下。”
刘楚咬牙,“我两只眼睛都看见她紧紧抱着你了!”
黄单,“……”
从小屋离开,黄单跟刘楚在街上的一个饭馆里吃饭,他们都饿的前胸贴后背。
饭馆里没什么人,街上也是,都还没有田家的事里面走出来。
伙计很快就上了酒菜。
黄单拿起筷子,在一盘土豆丝里拨拨,夹一筷子到嘴里,他蹙眉,“没你烧的好吃。”
刘楚的唇角一勾,“那是。”
他倒一杯酒,“大少爷,你凑合凑合,等这件事告一段落,我天天给你烧饭做菜。”
黄单的声音模糊,“好哦。”
刘楚喝口酒,“你在试探娟儿的时候,做的很不错。”
黄单说,“还可以吧,如果你做,会更好。”
刘楚一怔,随即坏坏的笑道,“你这么夸我,我会骄傲的。”
黄单,“……”
俩人安静的吃菜喝酒,像一对老夫妻。
片刻左后,黄单说,“妖对田家已经是仁至义尽,它晚上还会以身犯险吗?”
刘楚啧一声,“书生不会不管娟儿,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
黄单明白了。
书生会有法子求动那只妖的。
饭后,黄单跟刘楚在街上闲逛一圈,回了府里。
这个时间点,离天黑还早。
刘楚在院里练刀。
黄单坐在石桌边喝茶吃点心,嘴里就没停过,等到刘楚歇下来,他刚吃完两盘点心。
刘楚一边拽着布巾擦汗,一边喘气,“你不是吃过午饭吗?还吃了两碗饭,怎么回来就一直在吃?”
黄单说,“我在想事情。”
刘楚见四周无人,就把布巾扔桌上,弯腰去拍青年的肚子,“至少有五六个月了。”
黄单问道,“你想当爹?”
刘楚摇头说不想,在他耳边说,“我只想当你的相公。”
黄单说,“你已经是了。”
刘楚坐在他的腿上,“还不是,我们没拜堂成亲。”
黄单推推男人的后背,“你先从我腿上离开,我们再聊。”
刘楚的发梢有汗滴落,他快速在青年的唇上亲一口,“让我坐一会儿。”
黄单很无语,“这边不是有好几个凳子吗?”
刘楚没皮没脸,“凳子哪儿有你的大腿舒服。”
黄单,“……”
他又去推男人,“起来,我腿疼。”
刘楚耍赖,“不起。”
黄单腿上的份量特别沉,不是一个人,是一只大猩猩,他就想赶紧让男人起来,结果不假思索的说出一句,“我想做。”
这三个字是万能的,在什么时候都管用。
刘楚一听,就立刻起身,拽着黄单回房,脚把门踢上了。
房门打开的时候,已是黄昏。
刘楚出去了,又回来,手里端着一盆温水,脚步飞快,引起下人们的侧目。
等那房门又一次关上,下人们在走廊交头接耳。
“你们说,两个大老爷们在房里,能干什么啊?一干就是一整个下午。”
“不知道哎,应该是在干很大的事情吧。”
“我听厨房那边说出门买个菜,匆匆忙忙的就回来了,说是外头传的那么厉害,大家都很害怕,少爷和刘捕头十有八||九是在谈上午的事。”
“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我什么都没做,妖来了,也不会害我。”
“你这话说的,好像姐妹几个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一样。”
“就是!”
“好了,都别说了,真是的,你们是想把妖招来吗?”
下人们都是脸色一变,加快脚步离开。
房里,刘楚在给黄单擦洗过后,找干净衣衫给他换,活儿干的很麻利。
黄单奄奄一息,眼角还挂着泪水。
他任由男人给自己穿里衣,再套外衣,扣扣子,套上袜子,整个过程都处于半死不活状态。
刘楚给青年穿上第二只袜子,“你这爱哭的毛病……”
黄单的声音哑哑的,“不是爱哭,我只是怕疼。”
刘楚皱眉,“没理由啊,我们都好多次了,你应该不会疼的。”
黄单偏头,伸手去比划,“你是这样的,我能不疼吗?”
刘楚的面部抽搐,说那没办法,天生就是那样子,没法变小了,他俯身,在青年的鼻尖上|咬||一口,“大少爷,你只有疼?不快活?”
黄单抿嘴,“越快活,越疼,越疼,就越快活。”
刘楚的呼吸猝然一顿,变的粗重起来,他直勾勾的盯着青年,目光灼热,能把人烫到,“你敢说你这不是在勾||引我?”
黄单说,“出去,把门带上,我要睡觉了。”
刘楚往青年脖子里蹭,“不出去,我要跟你睡。”
黄单说,“那你听话,别无理取闹。”
刘楚的眉毛顿时往上一挑,眼角吊着,凶巴巴的低问,“我无理取闹?”
黄单说,“现在就是。”
刘楚,“……”
黄单趴的浑身都疼,“你给我翻个身。”
刘楚也不气无理取闹的事儿了,他关心的问,“要侧躺,还是平躺?”
黄单说,“侧躺吧,不压着屁股。”
刘楚抱着青年的腰,“下次我轻着点。”
黄单也不去挑他撒谎的前科了,要是挑起来,都不知道从哪年哪月挑起,“好哦。”
房里静下来,俩人依偎着躺在床上,一个累的睡着了,一个浑身是劲,压着体内的热血,亲亲这亲亲那,玩的挺高兴。
亲了好一会儿,刘楚就凝视着怀里的青年,他抑制不住的笑出来,独自傻乐,满脸的幸福,“真好啊。”
我的大少爷,能遇见你,喜欢上你,你也喜欢我,真好。
当天夜里,小院发生打斗。
刘楚带着四毛他们把前来救娟儿的妖围住。
妖还是那身斗篷,脸也是戴老板的脸,它没有喷香水,那股子腥臭味令人作呕。
四毛他们吓的不轻,手里的刀都在抖,好半天才缓过来。
刘楚说,“你往后站,找个地方躲着,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说着,他就提刀挥向那只妖。
黄单四处看看,躲在一处角落,扒开灌木去看战况。
他的双眼微微一睁,没想到刘楚一个普通人,竟然能跟一只可以化形的妖不分上下。
四毛被扇飞,砸在黄单旁边,他捂着胸口,哇哇吐两口血。
黄单问道,“没事吧?”
四毛说死不了,他手握紧刀柄,往地上一撑,又趴下了。
黄单把他扶起来。
四毛拿手背擦擦嘴边的血,“宋少爷,披着戴老板那皮||相的妖太可怕了,我们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
黄单说,“没有啊,刘捕头占上风。”
“不可能……”
看到老大的长刀横扫,在妖胳膊上划出一道口子时,四毛嘴里的那个吧字冻结在舌尖上。
黄单说,“妖伤口流出来的血不是红的,是乳||白色的,它是椰子精?”
四毛好奇的问,“什么是椰子?”
黄单说,“一种水果。”
“……”
四毛心想,他还是去帮老大吧,“宋少爷,你再往后面去点,要是你有什么事,老大会哭死的。”
这句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
四毛已经发觉老大跟宋少爷有着不单纯的关系,他之前没说,这次是怕出意外,才一时嘴快,就给蹦出来了。
黄单一愣,就赶紧重新找地儿躲,一下都没耽搁。
自己没有什么武力,不能出来傻站着,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有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宋家的下人和祠堂的教员们都过来了,他们还没打,闻着味儿就干呕。
黄单看出来了,能跟妖打的,只有刘楚。
妖就是妖,黄单藏那么隐蔽,还是被它发现了。
它在确定一时半会对付不了刘楚后,就将目标锁定刘楚唯一的弱点,也是致命的弱点。
黄单的背后是墙,他已经没退路了。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刘楚踢黄单挡下妖的那一击。
妖趁机伸爪抓向刘楚的命门,突然就有一道白光乍现,在场的人都被刺的闭上眼睛。
他们的视野恢复,刘楚倒在地上,妖不知所踪。
那晚的一幕,在镇上传开。
刘捕头英勇神武,借助神明之力将妖打死了,他为此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大家伙都说刘捕头是镇上的福星,还给他打造了一尊石像,和镇子入口的石碑放在一起。
刘楚的情况,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黄单的任务完成了,他每天做着三件事,一是等刘楚醒来,二是等着脱离这个世界,三是整理宋老太太的遗物。
一天下午,黄单在烧老太太身前穿过的一些衣物,掉出来一个小簿子,他翻开来看,还没解开的一个迷惑得到了答案。
原来田家被烧时,原主就在田家附近,他看见了妖,直接吓昏了过去。
因为受到惊吓,原主生了场大病,忘掉了那晚的事。
当时老太太也在场,所以她是知道世上有妖的,也知道跟田家有一层关系,却没看清妖飞出田家时,怀里搂着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