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启明笑:“承蒙夸奖。”
离开宿舍来到二层,戒备较之以往更加森严。显然,想到问患者下落的事的不只许文一个,不少医生护士神情严肃,讲明此次事件的恶劣性与严重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至于病人的回应,要么装疯卖傻,要么一言不发,没有一个可信的答案。
许文走进自己负责的区域,发现果然空了几个床位,吴先生不在。那些患者的视线一如既往,盯得人发怵。许文左右看看,走近一个表现还算平常的病人,坐到他身边。
“你好。”
“……”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对方没回应,许文自顾自道,“吴先生,还有其他病人,他们去哪了?”
“……”
“我今天才开始工作,发生这种事很惊讶。医院确实看管挺严,一定程度上我也理解你们。不过半年前发生过那种事故,院方……”
“理解我们?”病人终于开口,言语不屑,“你是没被人这样关过吧?毫无*权可言,还必须被注射镇静剂,电击。十年如一日,就是没病也给逼疯了。”
“但我听说半年前……”
“管理相对自由?谁不会往站理那边说,要真如此,我们一群神经病哪可能那么高行动力拿下他们,都是被逼的。”病人指自己,“你看我,跟那些疯疯癫癫的人一样么。轻度患者跟重症患者关在一起,也就只有这家医院会这么干。我根本就不用住院,可这黑心医院拿一堆莫名其妙的资料忽悠我家人……!”他越说越激动。
病人与医院的说法完全不一致。许文晕了,他无法判别谁说的才是真话。
“医院不允许员工跟我们交流,就是怕我们暴露真相。半年前的事故没有一家媒体报道,站在我们的角度,倒希望媒体曝光增加这家医院的关注度,让它不再敢为所欲为……”
“小王,你说的太多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病人一愣,很快垂下头。许文回头看,一下子站起来:“吴先生。”
男人不知从哪拿到了白大褂,衣冠整洁,一副眼镜,文质彬彬,倒比不少人还像真医师。他竟然就穿着这身衣服大剌剌地在自己的病房转悠,不知该说是胆大还是心大。
许是看出许文的惊讶,吴先生微微一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吗。”
“你的衣服……”
“稍微借用了某个医生的。”
“……”许文不知该说什么,“你们打算怎么办,现在根本逃不出去。”
“光是我们确实不行,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
“只要你帮我们打开所有门锁,之后自会有办法。”
许文摇头:“你们又想把医生关起来?我不太赞同,如果你们只是想逃出去,那我……”他突然想到什么,猛地顿住。如果病人们的真正愿望是逃走,那又何必抓住医生护士关一个月,而不立即离开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想想,你的家人身为一个‘精神病’,竟自己从医院逃出来,你会怎么做?”
“……”
“送回去,对吧?而一旦发现医院有鬼,肯定会报警,那我们的工夫就白费了。”
所以想要保全自己的利益,只能反过来关住他们。
“这是医院,不是监狱。你们病好了,肯定会送你们回去啊。”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吴先生无奈,“大部分人,根本就是正常的。而那些极端想从这里逃离却被抓住打针的病人——是被医院逼疯的。”
“等等,你让我想想……”许文觉得自己几需理清思绪。所以,按照这边的说法,他们一部分人是医院为了钱而强行收押的。又由于医院里有真病人,再加上毫无*的高压管理,倒真逼疯了一些人。家属不会相信病人的话,因为他们是神经病。
“老的医生护士同流合污,新进员工不久也会被他们洗脑。谁不会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吴先生道,“你才进来,所以我相信你。无论你帮不帮忙,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总感觉这次游戏真是纠结又麻烦。看来他现在有三条路可走。一、帮助院方抓到病人。二、帮助病人反抗院方。三、化解医患矛盾。
最后那点是不用想了。二选一,走哪条路才是正确的?还是说都没关系,只是积分奖励不同?
这时,病房略微开始骚动。望向门口,才发现白医生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不苟言笑地看着这边。
“你们在聊什么。”白医生的视线直直戳中吴先生的后脑勺,“那边的医生,我好像没见过你,能回头吗。”
吴先生倒不怎么惊讶,口型说了句“拜托你了”,便悠悠转身。白医生脸色一变,急令人控制住病人,自己则走近许文,面色不善:“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啥?”许文自己都还在犹豫该选哪个,就被硬扣了帽子,“不是,我也才见到他。”
“那他为什么要出面见你,不是要你帮他么?”白医生眯眼。
“是,他确实这么说了,但我没答应他,我们……”
“你也一样,被解雇了。”白医生并不听辩解,“马上收拾东西然后出去,我会让人跟着你。”
白医生丢下这句就带着吴先生离开,看样子是想好好审讯一番。两个年轻力壮的警卫亦步亦趋地跟着许文,一旦他走去不同方向,就会出声制止。
看样子,医院这条线已经断了,只能帮助病人——制造混乱。
许文称还有东西要收拾,带着两个小伙回到宿舍。敲门,穆启明打开,许文站着没动。
“傻站着干什么,快去收拾啊!”一人不耐烦地催促。
许文突然发难,抽出警卫腰间警棍对着脑袋就是一下!那人捂着头后退几步,另一人刚想帮助同伴,却被穆启明击中太阳穴。许文闪进宿舍,穆启明锁住门。
“没时间了,你帮我守下门,我要去梦世界。”
说话间,恢复过来的警卫把门撞得砰砰作响:“混账,给我开门!”
“你堵着,我去拿钥匙!”外边两人也分工合作。
许文闭上眼睛,却因外边的家伙不停撞门根本睡不着,烦躁地坐起来,却又被穆启明一把摁下去:“我帮你。”对方笑眯眯的。
还没反应过来,“砰”——天昏地暗,许文即刻晕厥过去。
几乎同时,又在梦境世界睁了眼,洛莫守在旁边,因长时间呼吸不洁气体,身体已有些许不适。但许文刚一动弹,他马上清醒过来。
现实世界与梦境流逝时间一致,许文来不及多加解释,只说要把所有楼层的门全部打开。洛莫没问原因:“我知道了,许文哥,你在这里等我。”
许文摇头:“我也去,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把医院门的钥匙递给洛莫,“我们直接从这鬼地方出去。”
电梯因上次的酣战已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但万幸还能勉强使用。一路下去,四楼三楼没出现大问题,问题是依然有庞然大物徘徊的二楼……
果不其然,电梯刚一接近二层,便传来巨大的震动。梯厢竟被整个拽了出去。那只被洛莫遛着玩的怪物,饱含比初见更大的怨气,探进粗大指节的手,直直抓向洛莫。
洛莫似有些不耐烦,闪身躲避。那五指竟生生在电梯抓出五个洞来。许文目瞪口呆看着洛莫与这怪物周旋,觉得两个都不是人类。洛莫始终躲避为主,除非攻击袭向许文,才会拿刀切断怪物手指。怪物吃痛后,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竟生生把电梯拆散架。
“许文哥,这边。”洛莫一把揽住许文腋下,拽着他往空空如也的电梯升降区纵身一跃。
第21章 山科精神病院(完)
“啊啊啊啊!”许文吓得叫出声来,该不是要跳下去吧。这里可是二楼啊,不死也半残了。
怪物紧跟其后扑了过来。洛莫另一只手抓住梯绳,顺势给了怪物一脚,把它往下踹。怪物嗷嗷大叫摔了下去,几秒后才传来“啪叽”一声。
许文惊魂甫定地喘着气,一手拉住梯绳,一手死死攀住洛莫肩膀:“我们该不会也要跳下去吧?”
“没关系。”洛莫安慰,“下面有缓冲物。”
“神tm缓冲物,你说的是尸体吧!”
“它体型很大,身上肉多,这才两层高,我们不会有事的。”
“等、等等……”
还没等许文做好心理准备,洛莫就松了手。重力拽着两人往下坠,许文心脏仿佛浮到了嗓子眼,身体重重摔到那一摊血腥上。他已经做好迎接骨折的准备。两人重重摔进肉泥,鲜血四溅。
“……”好像,确实不怎么疼,就是挺恶心的。
从尸体堆里爬起来,洛莫去开电梯门,许文还有些回味不过来。他拍掉黏在身上的血肉,发现自己对这气味都开始适应了,不知是不是好的预兆。
“怎么样,扳得开吗。”许文走过去,深一脚浅一脚,“要不要帮忙?”
洛莫却答:“门一开就跑,别管后面。”他双臂用力,竟生生拉开两扇门。光自一条线展开,映入眼帘的,是虎视眈眈的“护士”。
怪物掉下来的音量太大,它们早就被吸引过来,困在电梯里的许文宛如罐头里的鱼干。
还不待怪物们涌进来,洛莫就冲进护士堆,拿刀刺下几个,砍出一条路。许文马上追上去,紧紧跟在洛莫后边。
怪物虽然量多,速度却不行。两人甩下它们一段距离,直接冲到门口开门。洛莫侧身让许文先走。
外面一片黑暗,整个医院如同被包裹在漆玉之中,不见天日。这不是单纯的黑夜,倒像是用油漆涂黑了所有风景。最远处只看得见几人高的铁丝网,再往外,只有无尽的黑暗。
从这里逃走,就算通关成功了吗,外面根本不像人呆的地方。许文犹疑,可它们还跟在身后,容不得多加思考,只得一路往前跑。
少顷,怪物们从医院喷涌而出。
“……”
大门不出意料上了锁,许文去旁边警卫亭找到钥匙,打开门。门立马浸入黑暗,不见踪影。许文后退一步。
不,不对,肯定不能出去。这不是给他们自己开的门,这是……
怪物近在咫尺,两人躲到警卫亭后面。奇怪的是,那些追出来的怪物不再对他们感兴趣,反而飞蛾扑火般冲入黑暗,一个接着一个。
许文探出脑袋。什么意思?那些怪物离开这家医院,代表着它们被消灭,还是去了其他地方?
随着怪物的消失,眼前景致一点点发生变化。变亮,变狭窄,最后,他又回到了宿舍。然而,屋子里空无一人,既没有洛莫,也没有穆启明。门半敞着,两个警卫也不见了。
梦境发生那么大变化,现实世界也会被影响吗。
走出宿舍,才发现刚才的安静只是假象,外边一片混乱。不如说,正因为外边一片混乱,那些人才没精力去管许文。
医生护士们宛如看见了什么可怕的场景,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尖叫挥舞,或是殴打自己的同事。穿着条纹服装的病人走出病房,在走廊徘徊,没人管他们。所有门敞开着,可以一眼望尽百米远的铁丝网大门。
看来,他在梦境中的所作所为的确影响到了现实,至少病患发生了暴动。可医生们是怎么回事,像是看见了幻觉。许文想起那群闯入黑暗的怪物,难道跟它们有关吗,为什么自己看不见。
这时,身旁站来一个人,吴先生面带笑意:“谢谢,你做的很好。”
许文愣了一下:“那个梦世界……是你搞得鬼吗。”
吴先生似有不解:“什么梦?”
“你不知道?”许文注意到男人眼角的笑纹,突然一阵心凉,“医生们怎么了?为什么又吼又叫的。”
“谁知道,疯了吧。”
“!”
许文还没来得及回应或问出更多东西,一种熟悉感就涌了上来,眼前景色变暗,人影逐渐模糊。
登出游戏?为什么,这就算通关了吗,还是说失败了?
环境变化成熟悉的房间摆设,许文回到了现实。他拿起游戏机,上面闪烁着最新信息。
算通关……只是评价等级这么低,看样子不是真结局,他根本是被两方耍的团团转。到最后,他还是不知道医生和患者哪边说的才是真话。
不,或许站在他们的立场都没有撒谎吧。客观上来说,医院管理过于苛刻是事实,患者反抗医生也是事实。
他把梦境里的怪物引到了现实……或许,吴先生起初就是这个打算,让医生们看见病人们看见的东西——因为对于正常人来说,对着空气大呼小叫,产生幻觉这种行为,就是疯子。
梦境世界似乎与吴先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恐怕不仅仅是吴先生。里面充斥着的怪物是“医生”与“护士”,想必,打针与电击治疗对于那些患者来说就是噩梦。
“……”
啊啊,花这么长时间通关剧情游戏,最后积分才一点点,总觉得有些得不偿失。
很快到周六,许文从游戏里出来时,已经快两点。从家里过去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还有时间准备。
虽然无业游民的颓废现状没法改变,表面工夫还是要做好。他洗了个澡,剃了胡子,换身干净的休闲服。这身衣服还是女友帮忙挑的,没穿过几次。因为他很少出门,比起好看的衣服,更喜欢穿舒服的衣服。所以,当看见镜子前人模狗样的自己,甚至感到陌生。
岁月的痕迹留在脸上,笑起来眼角有淡淡的皱纹。尽管如此,仍然能依稀看见大学时期的影子。那时候比现在有活力,爱运动,人缘好,有不少朋友,不然也泡不到校花学妹。
只是今非昔比。自从负债缠身后,所有朋友都单方面跟他断了联系,借不到钱,没公司愿意聘用,只能打些零工。债款仿佛天文数字压在肩上,一辈子也还清不了。所以,他选择了逃避,成为以前自己都瞧不起的不负责任的大人。
只有小晴陪在身边,鼓励他,支持他,只是前段时间也到了崩溃边缘,所以才选择分手。许文理解她,但并不代表放弃。等还清债款,接回小晴,他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聚会地点在一家高级饭店,许文刚一进去,就被人热情地揽住肩膀,是齐尚。他挺着个啤酒肚,西装革履:“哎、真巧。我也刚从停车场过来,怎么没碰见你啊。”
许文沉默了一会儿:“我坐地铁过来的。”
“地铁?”齐尚恍然大悟,“瞧我,你没车吧,我还是该去接你的。坐地铁不方便吧,要不回去我送你?”
“……不用了。”
“嗨,客气什么,就这么定了啊。”齐尚左右看看,“你一个人来的?怎么没带你校花女友呢,这么多年了,我还挺想看看她怎么样了。”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许文心里不快,实在不想跟这家伙说实话:“她……她在加班。”
齐尚没追问,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
进了包间,里面一片欢颜笑语。男女各聚成一团,多年不见的大家,仿佛有无尽的趣事。见两人进来,几个人立马热情地迎过来。
“齐总,你终于来了,等你好久了。”
“失敬失敬。”齐尚笑着走近餐桌,端起酒杯,“自罚三杯,先干为敬啊。”
几人谈笑奉承了好一会儿,许文默默走到一旁坐下。包厢里的空气很糟糕,烟酒味与浓烈的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充斥着这个密闭空间。
这时,旁边的一个女人凑了过来,红唇轻启:“许大校草,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比起大学时的青春灵动,在场所有人都变化很大。步入社会,磨平棱角。女人们已为人/妻人母,不再能称为女孩。
许文记得她名字,女人最初还挺惊喜,但问清许文现状后,态度逐渐冷淡,最后随便应付几句抽身离开。
虽是饭局,却很少有人动菜,酒瓶倒是空了不少。女人们聚在一起,聊老公聊孩子聊名牌包包。男人们则相互灌酒吹嘘近况,在公司有多高地位,买了几辆车,有多广的人脉。许文两边都融入不了,与大学受追捧的时候大相径庭,如此大的差距让他的自尊心……
自尊心?他还有那种东西吗。
“许文,你怎么不喝啊。来来来,满上。”齐尚不知为何又缠过来,执意要跟许文碰杯。他高举酒杯,醉醺醺的,“咱班一百多个人,结果今天只来了二十几个,这是缘分,也是情分。你们啊,就是我齐尚的兄弟!”他打了个酒嗝,靠在许文身上:“特别是你,许文,找不着工作?不要紧,我在公司还是有点分量的,给你留个位置,一句话的事。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