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稀有动植物。
野兔子瘪狐狸满山跑,花山鸡灰麻雀凑热闹。
荀三觉得麒麟就很好,上古神兽,说出来一定很骄傲,不怕人嫌弃。
说着说着,他又有些忿忿不平,“野兔子精怎么了?钟山的野兔子修成精的,这么几百年来还就我一个呢!”
“我可珍贵了!”
荀三突然笑起来,一双兔儿眼半眯着,“我可是钟山唯一的野兔子精!”
这股子快要炸出来的自信在看到后院里站着的书生时,瞬间蔫了下去。
荀三抱着盆直接绕到了前院,被他弄乱的书小书生已经整理好了。
当小书生端着一盆子洗好的衣物一脸疑惑地从前院回到后院时,荀三躲在墙根后面暗搓搓地期盼小书生说些什么表扬的话来。
小书生说:“咦?我这件衣服里的十文钱没了!”
荀三:“?”
他往墙后探出半个脑袋,见小书生正在盆里翻找,语气十分懊恼,“这里明明有十文钱的,不知是谁将我的衣服端走不说,还拿走了我的钱,光天化日之下岂有这样的蛮理?”
荀三:“!”
十文钱?
他没瞧见有十文钱啊!
难不成是不小心被水冲走了?
荀三靠着墙,暗恼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这十文钱许是小书生过年要用的钱了。
他跑回山里,找到凤兮。
“大王,可不可以借我十文钱?”
“你巡山是应该有工钱,我让玉九渊带你去拿。”
本来说是借,但是荀三居然意外地领到了自己从来没有领过的工钱。
一百年的工钱都在这沉甸甸的锦袋里,荀三又飞快地跑下山。
他这一趟来去极快,小书生都还在晾衣服,荀三便又回到了前院。
他将钱放在前院的案上,想想觉得不妥,便又留下一张纸条。
没剩几根毛的笔是他随身携带的,他写道:“我没有看见十文钱,许是被水冲走了,不是我拿的。”
写完了,他又有些纠结自己的字写得不好,他是自己悄悄跟着老夫子学的,但是他没天分,学到老夫子去世了,他的字也乱七八糟,跟鸡爪刨过似的。
荀三端详了一会儿,要不重写一张吧?
“你是?”
“嗒”的一声,荀三的笔落在地上,笔尖触地,剩下的几根毛被叉得四分五裂。
荀三颤巍巍地抬起头,克制住化形的冲动,镇定地抬起头,看向无声无息走进来的小书生。
书生今天穿的湖蓝衫子,外面套了个短袄,还是看上去还是冷得紧,耳根子都红了。
小书生瞧见那张废掉的纸,怔了一下,不禁失笑,“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位兄台对在下一直照拂有加。”
“我我,这,这……”
小书生一拱手,向荀三鞠了一躬,“那十文钱的话原是在下胡编,本是想着或许帮助在下的人还未走远,听见了折回来,在下才好当面感谢,不想兄台误会了,实是在下的不周到。”
荀三垂着眼,声音微弱,“没,没事。”
小书生又道:“在下柳彦怀,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不尊不尊,”荀三连连摆手,觉得脸烧,蚊子哼哼般,“我,我叫荀三。”
他当然知道小书生叫柳彦怀,私心里也觉得这名字可真好听。
妖怪和人不一样,他们的名字要么冠个姓,要么只取名,姓名都有的,要么是自己取的,要么是有缘人才能取的,自己取的作不得数,有缘人取的才算是。
只是妖怪多,有缘人少,这世间姓名不全的妖怪比比皆是,姓名皆全的倒是百里挑不出一个来。
“可是草字月旬?”
荀三点点头。
“荀”这个姓是一个老头给他的,但是他说他不是野兔子精的有缘人,只能给姓,荀三只好按照自己的排位给自己落了“三”上去。
“荀兄有心,不知为何要将在下的衣物拿去自己洗了?”柳彦怀还是问道。
荀三绞着手指,指头转来转去,偏过脸,不愿回答。
柳彦怀虽是书生,却也并不迂腐,心下明了,却也并不点破,“不知那日腊梅可也是荀兄送与?”
荀三支吾着不肯说话。
柳彦怀这下可算是事事了然。
他案上的墨总是会少,学童们的草纸本也曾丢过好几本,但是更多的是,他门前的野果野花,每次都用芭蕉叶裹着送来,细致尽心。
“腊梅之礼,要多谢荀兄,荀兄周到,在下无以为报。”柳彦怀拱手,满怀感激。
荀三后退一步,又摆手又摇头,就是说不出话来。
柳彦怀倒也不介意,冲他微微一笑,便是玉树朗月,风神俊雅。
“梅香满堂,不知荀兄可否赏脸与在下小酌一二?”
荀三大醉。
作者有话要说:
百思不得其解其实是《阅微草堂笔记》里的一句(首发)
伟大的单相思……
第3章 第三章
丙申年腊月初四 阴
酒是梅子酒,书生酿的我送的梅子。
酒好喝,书生也好看,却没想到我醉了。
今天没有巡山。
——巡山日志
梅子是他七月半时专门去大涂山采的,精挑细选一番之后,选了上品的梅子送去的。
酒是他亲眼看着书生酿的,一道道工序下来,忙活了整一天,最后埋在了院前桃树下。
荀三醉得糊里糊涂,醒来时发现自己和衣躺在书生的床上,而书生却将学童们的书案搬来凑合着睡了。
看着书生在睡梦里也微微皱起的眉头,想来是没睡好了,荀三心怀愧疚,却又搬不动书生,只好留下银钱和纸条,写道:“多谢彦怀好意,小钱沽酒,明日再来。”
荀三自觉这样说不算伤感情,又给自己的再次拜访留了余地,将纸条放好,又给书生搭了条被子才离开。
都已经辰时半了,荀三才开始巡山。
钟山上的大小妖怪都跑出来问发生什么事了,胡老幺嚷嚷说荀三身上有酒香。
大家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荀三揪住胡老幺的耳朵,“要不是你,我会自作多情向书生报恩?你给我记着!”
胡老幺使劲蹬腿,耳根子被揪得生疼,嘴上却不服气,“要不是我,谁来促成你和那书生的好姻缘!”
众妖长长地“哦”了一声。
荀三猛地放开胡老幺的耳朵,脖子和脸红成一片。
“谁说和那书生好姻缘了?”荀三辩解道,“他都还不知道我是什么。”
“荀三,你没和他说啊?”
“没……”
“这怎么行?”
大家议论起来,生怕重蹈阿瑛的覆辙。
“提早说清楚,若是他不喜欢,你便回山上就是,免得吓着人家了,又请来什么道士半仙。”
大家纷纷赞同。
荀三有些丧气,“我会说的,我跟他说了明日还去,我就去说清楚。”
“那便好,荀三是个懂事小子,不会拎不清的。”翠大娘晃晃她的尾巴,挺着圆肚子慢慢走开。
胡老幺趁大家都散去了,这才凑上来悄悄地跟荀三说:“我觉得书生不讨厌妖怪,你放心,如果他欺负你,我们就去吓跑他,让他再也不敢回钟山。”
荀三给他后脑勺一巴掌,“忘恩负义的小子,人家好歹还救过你!”
“你不是已经替我谢过了嘛!”
“……”
胡老幺四脚蹬地,飞快地溜了。
荀三巡到东山时,正碰见凤兮背着他的破布包袱准备出门。
“大王,你要去哪儿?”他招呼道。
“莫汤山的族长寄来书信,说是有要事商谈,”凤兮一边走一边说,“本大王虽记不起以前的事了,但是回去看看说不定能想起点什么。”
“大王你这样不觉得奇怪吗?”荀三问道,“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感觉少了点什么。”
凤兮一脸莫名其妙,“有什么好奇怪的,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都这么多年了,想不起来说明不重要。”
到了岔路口,凤兮跟他摆手,“你仔细巡山,有事你给玉九渊说。”
荀三点点头,“你走过去啊?”
凤兮翻了一个美丽的白眼,“我只是陪你走到这儿,不想走了。”
他想了想,又叮嘱道:“本大王帮你考察过了,柳彦怀人不错,不讨厌妖怪。”
荀三一怔,“大王……”
凤兮的身影瞬间消失。
荀三抿嘴笑了下,继续朝前走。
“嗯?”
荀三突然停下来,方才他恍惚觉得山似乎晃了一下。
山,晃了一下?
林中突然扑棱起一群飞鸟。
山中一下静极了,冬天虫鸣低小,却不至于消停下来,可这下却是连一丝声响也没有了。
荀三心里一时发慌,快走了几步,无端生出一身冷汗,两腿便再无气力。
“荀三!”
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正要回头,荀三发现自己化回了原形。
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极为陌生,荀三眼前一黑,心想今天要完。
第4章 第四章
丙申年腊月初五
我猜是腊月初五,实际上我并不知道我到底晕了多久。
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更不要说我为什么会晕到这里来。
只是这里总感觉有呼噜声。
——巡山日志
巨大的空间,不知从哪里透进来的一点点微弱光亮让荀三可以勉强看清周围事物。
其实什么也没有,凹凸的石壁,一张依势而造的石床,荀三醒来时就睡在那上面,觉得全身酸疼。
其实石室的东侧还有一道狭小仅供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呼噜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荀三在缝隙那儿晃荡了几圈,却始终没有勇气过去看看。
而且越靠近缝隙,荀三就越发觉自己体内小腹坠坠,怪异得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跳脱而出。
荀三摸着自己的小腹,那儿可是自己的丹元所在,莫不是掉进了一个专门吃小妖丹元以助己身修为的大妖怪洞里。
一想到这儿,靠近缝隙的脚又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他盘腿靠在石床上,心里只觉诡异得很,钟山那么多妖怪,他既没修为也没能力,怎么偏偏是他?
他想起来在他晕过去之前,有人喊他,模模糊糊地似乎是玉九渊的声音。
“啊!玉九渊!”
荀三猛地站起来,他想起玉九渊所说的山脉浮动,必有异兆。
莫非这就是异兆?
他又被这异兆给罩中了?
荀三欲哭无泪,这算哪门子动静,只怕玉九渊根本没看见自己,瞎喊了一声,现在连妖也找不见了。
酒醉之后,腹中空空。
偏这石室里什么也没有,连根青草也不见,荀三捂着肚子,又蜷缩在石床一角昏睡过去。
荀三是被刺眼的光射醒的。
睁开眼刺眼的光倒是消失了,昏暗的石室突然变得透亮起来。
“你就是那只野兔。”
一道声音响起,荀三四处张望,最后确定声音是从那边的缝隙传过来的。
他根本不敢靠过去,还警惕地往后挪动了一下。
“你过来!”
那道声音瞬间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荀三觉得他能看到自己,虽然那道缝隙并不对着石床,所以他试着摇了摇头。
“你给我过来!”
气急败坏的情绪又更明显了些。
“你,你是谁?”荀三试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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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三眼珠一转,他一直让自己过去,莫非他自己过不来?
这样想着,荀三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些,试探道:“三爷爷我就不过去,有本事你过来!”
“……”
那边似乎沉默下来,不一会儿,荀三听得一阵悉悉索索声。
片刻之后,荀三瞪大了一双兔儿眼,全身都哆哆嗦嗦起来。
“你抖什么?”
“我,我不知道,”荀三哭丧着脸,“我控制不住!”
好半天,荀三才控制住自己,又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你,你过来了?”
那人怔了一下,突然笑起来,阴测测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能过来?”
荀三心里发毛,赶紧摇头,“没,我就是想和你面谈才邀请你的。”
“那你怎么不过来?”
“……为什么非要我过去?”
“那为什么我又要过来?”
“那你回去啊!”
“……”
那人不再说话,眯了眯眼,荀三只觉石室内光线一暗,莫名冷了几分。
他心里一虚,赔笑道:“诶,不知阁下高姓?”
似乎问到了点子上,那人面容稍霁,“吾名奚故,乃上古真神烛九阴。”
荀三见识短,并不知道烛九阴是什么,只知道面前这个不是人,“你,你是神?”
“你说呢?”
荀三老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你为何会在此吗?”
荀三摇头。
烛九阴走近了,与荀三贴得极近,他方才觉得这个自称烛九阴的男人身上极冷,靠近了荀三轻呼出一口白气。
他伸出一根指头,荀三垂下眼,眼睁睁看着那根指甲圆润修长白皙的食指伸向自己的小腹。
手指碰到他的那一瞬间,荀三几乎觉得内里的丹元猛地要跳出来般剧烈震动了一下。
“你这里放着我的东西,”食指微微弯曲,作出个“抠”的动作,荀三咬住唇,就像是要直接挖出来般,烛九阴轻笑了一下,“现在到了取出来的时候了。”
“不!”
荀三瞪大眼,惊呼出声。
像是被他受到极大惊吓的样子逗笑了,烛九阴的嘴角微微勾起,“小兔子,你的命数是我给你的,现在我要收回了。”
荀三吓得化回了原形,跳起来后腿狠狠蹬了烛九阴一脚,撒腿就跑。
石室内温度骤降,几欲成冰。
石床一角一只灰不溜秋的杂毛野兔子脑袋面向着石壁,肥硕的短尾屁股露在外面,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变回来。”烛九阴的声音也冷得让妖心寒。
野兔子一动不动,只是抖得更厉害了。
一神一兔僵持了好半天,烛九阴突然翻上床,迅速伸手想要将荀三抓住。
野兔机敏,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大危机之下。
耳朵一缩,又踩着烛九阴的脚,从他的下面“嗖”地一下蹿过去。
烛九阴回过头时,石室内空空荡荡,那么大一只野兔子就在他眼皮底下消失了。
“……”
烛九阴觉得自己像个智障,为了一只野兔子,在狭缝里愚蠢地穿来穿去。
但是依然找不到那只野兔子。
“若是一炷香之内,你还不出来,我自由办法找到你,你最好不要等到那个时候。”
威胁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烛九阴仿佛在自言自语。
石室一下又变昏暗了,连方才一点微弱的光也没有了,随着光线变暗,温度也逐渐变冷。
石室内静得可怕,只能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呼吸声,十分缓慢,似乎只是一直在呼气。
荀三躲在石床侧面的一个凹陷里,松软的皮毛都不能再抵抗这非人的酷寒。
荀三心如死灰,想着还没有跟山下的书生说清楚,自己可能就要殒命在此了。
真是可惜可悲。
黑溜溜的兔儿眼里冒出点眼泪,又迅速结了冰。
荀三冷得不行,很没有骨气地向热源靠拢。
烛九阴感觉到小腿边多了一点热气,他停止漫长的呼气,低头一看,肥硕的大野兔四条腿像抱柱子一样死死抱住自己,长长的耳朵温顺地贴伏着它的身子,一副乖巧的模样。
烛九阴几乎都要相信他了,如果不是脸上刚刚被踢的地方还有些疼的话。
他艰难地移动了几步,野兔子也没有放开,更加艰难地抱紧了他。
烛九阴伸手,抓住它的耳朵,将他提起来与自己平视。
“你——”
“阿嚏!”
烛九阴作为上古时期呼风唤雨的神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被一只野兔子蹬了脸又喷了口水。
他也没想过兔子也会打喷嚏,而且对于报复心极重的野兔子来说,这个喷嚏的动静还真不小。
荀三被甩到一边,圆滚滚的身体滚了好几转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