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云蔚双目微垂,终于破釜沉舟道:“是大师兄说我有病,说会耽搁了人家姑娘,说不会有人想嫁给我。我自己也觉得我不适合娶妻,因此还请师尊做主替我拒绝了亲事。”这祸水引到聂云葭身上再合适不过,他的确说过这话且不说,他离得也远,师尊再生气也鞭长莫及。
禅寂明王忽然转身,死死盯着他:“你竟然又和那孽障有了来往?为师从前是怎么和你说的,让你学什么都不要学他,你却私底下和他拉扯不清。他当年和落英宗的靳姑娘闹成那样,还四处闯祸害人,害得为师无颜见人,只得躲出了云天圣域,如今两个宗门才有一点缓和的余地,你却要重蹈覆辙么?你想置为师于何地?”
第70章 贵客
覃云蔚道:“师尊,我如今的状况和大师兄当年大相径庭。我与那龙姑娘虽然见过两面, 却素无交情, 并不曾负了任何人。师尊若是怕伤了落英宗的面子, 觉得由我们提出退亲不妥, 可和落英宗私下商议,让对方出面说看不上我,解除婚约,也未尝不可。”
韩绻在一侧斜眼偷瞧,暗自腹诽:“纵然不解除婚约, 他还不一定能人道呢,哼!”
禅寂明王沉默不语,片刻后忽然道:“云蔚, 你可知你今生无法进阶合体之事?”
覃云蔚点头:“知道一点。”
禅寂明王道:“所以有个大宗门依靠着, 纵然以后师父陨落了,或者不在云天了, 别人也会忌惮一二,懂吗?为师言尽于此,今日就当你一时糊涂, 不曾听到你的胡言乱语, 你这就回青柳巷去,好好待承那位龙施主, 若敢胡作非为,定不饶你。去吧。”
覃云蔚还想辩解:“师尊,我并非一时糊涂……”
禅寂明王忽然打断他:“闭嘴!你莫要再说了, 也不要杵在为师眼前,这就回覃家闭关去,想清楚了再来见我。”身形微微一晃,瞬间在原地消失,竟是被徒弟气走了。
覃云蔚呆了片刻,想起韩绻还在旁边,转头去看,见他站在殿门一侧怔怔出神。韩绻见他看过来,就对着他笑了笑,苦涩又无奈,想这位尊者也是运道不好,辛苦把徒弟们拉扯大,却一个学一个的忤逆他。
覃云蔚见师尊已经离开,再跪下去也没什么用,于是起身道:“走。”
二人出了金乌宫,韩绻问道:“去哪儿?”
覃云蔚道:“去青柳巷。”
韩绻想起来青柳巷那一家子所作所为,简直要作呕,且覃夫人上次驱逐过他,又道:“我不想去你家,不如我先回莲华真境去吧。”
覃云蔚转首盯着他:“你又要做什么?我既然承诺你退亲,那就一定会退,你是不信我的话?恰龙青煜就在我家,我去找他说。况且那龙姑娘,不见得真想嫁给我。”
韩绻默然,见覃云蔚一径前行,忽然在他身后道:“你不怕尊者把你也逐出师门?”
覃云蔚背影微微一僵,驻步不前。
当年禅寂明王曾经拯救覃云蔚于水深火热进退无路之中,若是师尊不肯再要自己,又怎能不惶恐,思及此他脸色渐渐沉寂下去。韩绻凝神望着他,暗暗担心他再犯了心疾,不敢再接着逼问,只缓声道:“你莫要轻举妄动,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过一段时日尊者忽然就想通了,不再强人所难了呢。我不想去覃家却是别有缘由,并非为此事和你怄气。”
覃云蔚道:“我知道,我和母亲说过此事,她若是再撵你,我也不回家了。”
韩绻看覃云蔚处处退让包容,却是又愧疚起来,在心中深刻反省了一番,暗道我带着两个拖油瓶寄人篱下,哪有资格和你指手画脚的耍脾气,真是被惯得不轻,于是挥挥手:“好吧,我们回你家去。”
青柳巷覃家为着龙青煜入住,也已忙碌紧张了许久,覃夫人亲自带着覃惜琴出面相待这位贵客,待听说覃云蔚终于回了金乌城,早早就派人在巷子口等着,恭敬接了二人进去。
龙青煜竟是在此专程等着覃云蔚回来,三人互相见了礼,龙青煜想起上次失手败在韩绻手中之事,又抽空瞪了他一眼,覃云蔚道:“闻听龙师兄是为令妹婚事而来,师弟我鲁钝,却是怕耽搁了龙姑娘,还请师兄斟酌。”
龙青煜顿时听出别扭来,拧眉道:“我需要斟酌什么?你所言何意?你是瞧不上舍妹?”他本想着覃云蔚闻听此事,难道不该上赶着来跟自己这未来的大舅哥搭讪几句?至少也不能说出这狗屁不通的话来。
韩绻见势头不对,忙插言道:“龙前辈莫要生气,龙姑娘花容月貌又活泼伶俐,古境中我们都是见过的,怎么可能会瞧不上。只是他不善言辞……唉,不善言辞……”
他私心里并不想帮衬,所以后继无力支吾起来。
龙青煜唇角微微一撇,他见过钱雁衡和覃云蔚吵架,并不觉得他不善言辞,怼起人来言简意赅一剑封喉,大约只是不会跟人好好说话。但他对妹妹迷之自信,想她定能将这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因此索性道:“不善言辞就少开口。我等了这许久,只是要跟你说一声,虽然在古境中许多人看你不顺眼,我却觉得你还行。以后你只要好好待承我家小妹,什么都好说,九天明寂宗那边我替你说情,以后两家和平共处。按着云天俗礼,舍妹的庚帖已经和覃夫人换过,我这就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他言罢说走就走,覃云蔚忙追上去,还想接着再跟他理论几句,但龙青煜约莫在这里也住的有些不耐烦,竟然化成一道流光,飞驰天际而去,走得堪称干脆利落。
韩绻目送他二人背影,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他想并非自己慧眼独具,覃云蔚只要以后多出现于众人面前,他的好处迟早会被更多人发现,譬如这位先知先觉的龙大哥,竟然不计前嫌亲自来替胞妹敲定亲事,反应堪称敏捷之极。
这边覃惜琴却趁机过来和韩绻搭讪:“韩郎君和这位龙前辈似乎很熟悉?可是从前见过?”
韩绻斜了她一眼,见她脸颊微红,神色似有些羞涩,想来是动了什么心思,那龙青煜从外形看确是挺招人,易惹得小娘子们春心萌动。可他不想说话,于是冷冷地不理覃惜琴。
覃惜琴却不肯放过他:“韩郎君怎么不理小妹?可是因为上次之事,小妹和母亲当时也是为着哥哥好,急躁了些,这里给你赔礼,还请莫要计较。”
韩绻听不得她那“为着哥哥好”几个字,转身冲着覃惜琴一本正经道:“见过,也熟悉。这位龙大哥虽然性情高傲目下无尘,但内里其实是个好人,他对妹妹的爱护是发自内心的,不像有的人趋炎附势见风使舵,此一时彼一时,泼出去的水她都能给你收回来,说出去的话也能吞下去,还妄图瞒天过海掩耳盗铃,却不知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早晚得给人知道。”
覃惜琴脸色大变,勉强笑道:“韩郎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绻道:“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罢了。”他见覃云蔚怏怏回转,想是没追上龙青煜,于是丢下覃惜琴迎了上去:“师弟,我几时能去莲华真境?这金乌城中没什么灵气,且都是些俗不可耐之人晃来晃去,委实不利于我们修行。”
覃云蔚道:“等我明日再去见一见师尊,你等着我一起,不许自己去。”
他第二日一大早又跑去金乌宫拜见师尊,却听族长说尊者已经离开了金乌城,不知道哪儿去了,只留下一道传音符给他,却未曾发给他,只委托族长转交。
师尊这是生气了,被自己活活气走了,覃云蔚怅然打开那道传音符,听禅寂明王语气倒也恢复了正常,言道自己去各洲见一见久别的诸位老友,嘱咐他暂且留在金乌域好好修行,若是有事就发传音符,另不许和那个孽障再私下来往,若再违令定不轻饶。
二人在古境中进阶太快,确实需要巩固一下当前之境界,但和盛二郎约定的交接灵兽的时间也将要到来,不能直接离开金乌域。
结果覃云蔚才从金乌宫折返覃家,又被覃夫人叫了去,为着覃惜琴昨晚哭了一夜,说是韩绻对她无礼,如今还偎依在覃夫人身边饮泣不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覃云蔚终于彻底不耐烦了:“能怎么无礼?是动手动脚了还是出言调戏了?如果没有的话,以后男女有别,少说话即可。昨日谁先主动搭讪的?”
覃惜琴闻言脸色一滞,哭声顿止。覃云蔚接着冷声逼问:“谁先搭讪的?说。”
覃夫人大怒:“你给我出去,出去!”
出去就出去,覃云蔚立时转身离开,却听覃夫人厉声道:“你回来!你弟弟妹妹的死活你究竟管是不管?他二人不过是筑基修为,难道就这么一直不进阶了?届时寿限到了,你让我怎么活?”
若是筑基期无法进阶,不过二三百年寿命,可覃惜琴只比覃云蔚小不到十岁,再这么拖延下去,连容貌都无法维持。覃云蔚想了想,反身回来将两只玉匣放在案上,是上次他在莲华真境带着韩绻结婴遗留的部分灵丹:“拿这个试试,让族长给他们安排地方修炼,不要打莲华真境的主意。”
他再次转身大踏步离开,只把覃夫人气了个倒仰。
数日后,盛明狐带着大批的灵兽和盛长骅驾临金乌城,其中各种飞禽如金雕、丹鹤、长尾鸾等共计六个品种四十八只,走兽如雪虎、赤云豹、乌蛇等共计八个品种六十四只。各种灵兽袋几十只,一本如何驯养兽类的典籍。另有一对盛明狐从海上得来的紫色小蛟,虽然品相和金金相去甚远,但也算是不可多得,他一并送了来。
盛长骅好心提醒韩绻:“韩师兄,你将来若是驱兽,打算用什么法器?”
韩绻道:“用口令吧,我看你不是用口令吗?"
盛长骅傻乎乎地笑了:“我们木兰洲用口令指挥灵兽的只有我一人,我阿爹阿娘说我是天生的兽灵之体,你呢?你也是兽灵之体吗?”
韩绻顿时气馁:“我不是,我是吃货之体。”
盛长骅疑惑:“吃货之体?这个倒是没听说过。”
盛明狐闻言哈哈大笑,递过来一只短短的笛子,通体淡白色,末端垂一挂紫色明玉流苏:“这是鹤骨笛,为一只顶阶灵禽丹鹤腿骨所制,你们将此物炼化试试,至于驱兽之法,这典籍里都有。”
双方正式签订了契约,约好十年以后韩绻按约定翻倍交货,韩绻又陪着盛长骅在金乌城中玩了十几天,方才将这兄弟二人送走。
覃云蔚早就不愿让韩绻再留恋红尘之中,见终于清静下来,无情拒绝了母亲和胞妹的各种纠缠挽留,迫不及待把他拖回了莲华真境。
韩绻本有些不乐意,但见他一看到自己,眉心间就会拧起两个小疙瘩,目中隐隐的担忧愁闷,仿佛自己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拔不出来又消融不掉。他自觉罪孽深重,不得收起各种花花肠子,扎入他覃家的墓地之中,一门心思参详各种灵兽驯养之术,同时利用阴阳幻生之术开始大批繁殖灵兽。
第71章 人皇
这莲华真境地域广大且地脉灵气丰沛, 意外地极其适合各类灵兽生长, 韩绻在覃云蔚的嘱咐之下,将阴阳幻生之术之术悉数传授于师弟师妹,令两人作为繁殖灵兽灵禽的主力, 而自己主攻驯兽之术。
在此间隙中, 两人不时抽空进入禁地中修炼那日月双焰功法,巩固本身修为境界。
偶有闲暇时光,韩绻总时不时想到覃云蔚已经定亲的事实。他心中对此事认知明白, 知晓虽然覃云蔚一门心思要退婚,但只要禅寂明王不吐口,这亲事他就别想退掉。若最后果然退不掉,那么将来就不能委屈了龙青葵。至于自己,既然一时片刻离不开云天, 那就趁早安分守己吧, 免得届时双方都进退两难。因此他对覃云蔚开始以礼相待,再不曾多说过一句调侃戏谑之言。
覃云蔚曾数次邀请韩绻随着自己在金乌域做短途游历, 但被他无情拒绝后, 似乎也觉察到了他态度之转变。他素来沉稳自持, 并不曾为此有半分怨怼之意,亦不再主动去招惹韩绻, 只要韩绻肯老实待在自己可控范围内即可。
十年时光倏然而过, 到了和盛明狐约定交接灵兽的时间,盛家兄弟如期赶来,寒暄之时, 却告知两人一个不算好的消息。与云天洲陆南侧边缘海域接壤的千碣沧海和万黛荒川之中,盘踞各种海妖兽和陆妖兽,近期似有异动之相。
云天修行界已经和域外之妖兽斗智斗勇万年之久,妖兽每次来袭皆有缘由,不外乎天灾地祸兽不聊生,但天灾地祸数年一次隐隐似有规律,所以每次禅妖战的时间也循着这个规律走,约莫百多年一次。
覃云蔚之生父陨落于上次禅妖战扫尾之时,当时他八九岁年纪,如此算来不过六七十年,难道这次的禅妖战要提前发动了?但是韩绻这边驯养繁殖出的灵兽数量却和他预想要带去参战的数量相去甚远。
他心中正默默计算时间,盛明狐道:“覃师弟,你不用算了,我跟你说说为什么吧。我们木兰洲离得那边稍微近些,我又喜欢去海上捉禽兽,倒是依稀听到一些消息。据说两三年前,千碣沧海最南边的海域深处发生地动,引起一场海啸,波及范围过大,毁掉许多海妖赖以生存的区域,导致一部分海妖兽无处容身,爬上了万黛荒川大陆。为争夺有限活命资源,互相残杀严重。所以那几个妖皇就动了歪心思,饭不够,人来凑,打算提前怂恿那些孽畜们发动战争。如今的异动不过是试探,若是云天不及时应战,怕是接下来要大局进攻。他们当然不会直接挑战修行之人,恐会先冲着云天这数万亿人族来。”
盛长骅在一边旁听,忍不住插嘴:“人族,很好吃吗?”
盛明狐伸出一根手指狠狠捅他肩膀:“云天修行之人,往上翻几十代哪个不是世俗中人出身?你可以吃了你自己尝尝。不过不用担心,我既然已经知道这许多消息,想必上层比我更清楚,估计几个渡劫前辈很快就要出来商议此事,我们静候消息即可。”
韩绻问道:“那些个妖兽品阶很高吗?”
盛明狐冷笑:“一群杂种罢了!纵是那几个妖皇,也不过带着几丝上古妖兽的血统,就敢妄称什么神兽之后,不过是仗着他们那狗窝地域广大荒凉没人去,胡天胡地瞎长而已。”
他虽然说得轻松,但浓眉紧蹙,眉间微有忧色,瞧来形势应是有些严峻。
两人再次送别盛家兄弟离开,覃云蔚盯着山下河边饮水闲逛的各路灵兽灵禽看,恨不得将之一变十十变百,瞬间再变出千千万万来。韩绻知悉他心思,安慰道:“我这就加紧一点,你莫要急。”
覃云蔚沉默片刻,忽然道:“都怪大师兄,若不是他骗着我们去古境中一趟,至少能省下十几年的时间,灵兽数量自能再翻两倍。”
韩绻竟是无言以对,但见他忧急此事,把韩缃和韩纾督促得更紧了,搞得两人叫苦连天,也只得没日没夜浸淫在那庄园之中忙碌。
但这灵兽繁殖亦有时间限制,再快也得几年才能出一批成品,且灵兽也和人族修士一般,牵涉进阶之事,需要大量的资源来辅助,覃云蔚手中除了有许多灵石,别的资源哪里够这么多灵兽用。
二人正忧心此事,覃云蔚忽然收到了天南尊者的传音符,让他携同韩绻去一趟无极洲灵皇府。韩绻心中一动:“尊者手中,有没有能让灵兽快速进阶的灵草灵丹等资源?”
覃云蔚从未操过这份心思,自不知师尊的身家究竟有多少。韩绻提醒道:“你看你们云天别的渡劫前辈,带一个宗门几万的弟子都带得起。尊者他却只有四个弟子,这省下来的资源必定很多。你大师兄那时候还经常四处坑蒙拐骗的,他后来慌着逃命去了,这些东西未必都带得走,不如去问问?”
一语点醒梦中人,覃云蔚点头:“嗯,问问。”
灵皇府坐落于天京第三层的半山腰之中,辉煌巍峨占地极广,云天八大渡劫大能均有一处临时居处在其中,若是路过无极洲,一般都下榻在这灵皇府中,只是大半时间无人来居住。天南尊者虽然被弟子们拖累得凄惨,但作为渡劫前辈之一,各种应有待遇其实并没有降低半点,只是他本身热爱游历又羞于见故人,因此才久久不肯回转云天。
二人匆忙赶到无极洲灵皇府,禅寂明王在自己的居处见了二人。他伫立于长殿之中,僧袍宽袖随风飞扬,竟有几分孑然孤寂之感,覃云蔚心中微微一窒,忙带着韩绻给师尊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