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云蔚道:“你这话依旧让人无法信服。纵然你在各种典籍上见过上古之记载,但如今距上古已经过去了千万年,沧海桑田变数无穷,你为何笃定去了上古就可以处置掉三头凶兽?你何来的自信?”
孙溯顿了一顿,沉声道:“你只是不想让你的伴侣随我而去,只想带着他离开,因此才强词夺理步步为难,对吧?”
覃云蔚道:“不,你错了。韩绻毕竟出身玉螺洲,看在他的份上,我也决不会丢下这烂摊子一走了之。我云天有数千年和各种妖兽斗智斗勇的经验,这三头凶兽虽然凶猛,也未必不能杀灭。我作为外域之人,愿意和韩绻一起,以我之全力与尔等联手,共战凶兽。若诸位觉得玉螺洲无法独立应对,我可以云天灵皇的身份出面请云天圣域渡劫大能出手相助,同时我也是魔域星燿宫主的师弟,我若是向他求援,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毕竟此物太过凶悍,若是任其壮大肆虐,对这人界各域都不好。”
言罢他转头望向韩绻:“我替你做了决定,你觉得可行否?”
韩绻点头,答得十分爽快:“我全听你的,我们去打妖兽。我不想去上古,人生地不熟的,谁爱去谁去!”
覃云蔚转头梭巡左右,又郑重问道:“那么诸位是什么意思?”
台上台下再次陷入一片沉寂之中,末了诸人都齐齐望向潋山老祖,潋山老祖道:“那自是再好不过。”
不成想孙溯却厉声道:“不行!”
众人皆惊,又齐齐转头瞪着他,覃云蔚冷冰冰道:“为什么不行?”
孙溯道:“你们打不死,也杀不绝,纵然杀灭了这三头凶兽,还有千千万万头凶兽横空出世,届时这人界,依旧是凶兽肆虐人间地狱!”
覃云蔚道:“哪儿来的千千万万头凶兽,你说。”
孙溯顺手把韩赫扯到身边:“有大量的凶兽残余遗骸在,有阴阳幻生之术,自然有千千万万头凶兽能再次出现。”
韩绻忍不住冷笑,盯着韩赫道:“师父,当时把你从染衣谷诱骗到桫椤海的,就是他吧。这三头凶兽也是孙大师骗着你做出来的,对吗?”
韩赫嗫嚅:“他和我说,那是千年难遇的灵兽遗骸……”
所有人都觉出了不对,方锦容一声低喝,玉螺洲诸人剑拔弩张缓缓逼近来,孙溯环顾左右,傲然不惧,冷冷道:“是我又如何。数十年前,我凑巧桫椤海先发现了这些凶兽遗骸,尔后诱骗韩谷主来此,哄着他将这些凶兽复活的。”
原来这不是天灾竟是人祸,韩绻怒道:“为什么?莫非你是个疯子?”
孙溯狠狠瞪了韩绻一眼,覃云蔚怕他忽然出手袭击,扯着韩绻闪身到了潋山老祖身后,孙溯道:“既如此,就将前因后果明确告知你们。老夫本就来自上古,能回到上古是我毕生之梦想。这答案,你们可满意?”
此言太过震耳发聩,众人皆惊,老一辈也还罢了,年轻一辈的修士除了素性沉稳的方锦容,余者均如看妖孽一般看着他,檀香曳不怕死地直凑到台前来,啧啧连声:“什么?你来自上古,那你多少岁了?”
孙溯森然瞪他一眼:“上古距今多少年,老夫就是多少岁再加六百年。”
檀香曳却是胆大包天,忍不住好奇连连发问:“你为什么来这里?你是怎么来的?”
孙溯一一如实道来:“我当时为着家族与人斗殴,结果被人暗算了一下子,虽然机缘巧合逃过一命,但却被打落至一处绝境中,昏睡良久,醒来后就莫名其妙流落至此。我亲人朋友都在那边,自是要设法回去的,可我一直寻不到归途。为着此念长存,才在这异世之中耽搁至今,否则我早就可以渡劫飞升。
为此事我也蓄谋已久,潋山六子那几把灵剑乃是我亲手所铸,且铸造钩沉的材料是我自上古随身携带而来。至于你们潋山的镇山之宝通天鼓,鼓面所用的上古妖兽之皮,也是我提供的,当时你们老祖可是欢天喜地接了过去,忙忙炼制成法器。这些东西恰可以组成通天法阵送我回去,可我明明算着能操纵法阵的人已经降生人间,却始终找不到他,猜测是有人隐瞒了此事。
因为回到家乡是我一直梦寐以求之事,我踏遍天下寻求回归之路,却始终不能如愿,最后迫不得已以此法相试。”
他转首望向覃云蔚和韩绻:“这位小友,你说得不错,凭空而出之物,背后必定有其缘由。我这般费心运筹,皆为今日之事,算是老夫我自私自利,对不起你们了,但韩绻他必须送我们回去。不然就算你们合力杀灭这三头凶兽,那我也只得再寻个无人处,造出千千万万头这样的凶兽来,至于填多少人命进去才够,我却管不了。”
韩绻气得简直要暴跳,正要与他理论,覃云蔚一摆手制止了他:“你为了一己之私,倒行逆施害死这许多人,还要以各种手段逼着别人送你回去,凭什么?难道只有你留恋自己的亲人朋友,那随你而去之人,他就没有亲人朋友了不成?”
孙溯沉声道:“若我将自己献祭便能回去,又何苦招惹得你们不安生。你说什么都无用,不走就等着这人界彻底毁灭。”
玉螺洲为这三头凶兽,吃尽了苦头,思及此众人不免激愤异常,若不是忌讳他修为太高,恨不得立时上来围殴他。孙溯见他们虎视眈眈,冷笑道:“如今真相大白,你们必定恨我入骨。可我一个即将飞升上界之人,凭你们就想杀了我?”
他身周骤然升起数道光幕,灵力流转间将他防护得密不透风。他此话绝非妄言,他如今的修为已经超脱了一般修士的范围,这些人纵然可以合力与他一战,但他若是不战而走,却是谁都捉不住。届时躲在哪里几十年功夫,再有千千万万头凶兽凭空而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潋山老祖也是一脸震惊之色,末了终于无奈叹道:“是我交友不慎。”
孙溯冷冷盯着韩绻:“走不走?”又将手中韩赫的身躯抖了一抖,不言自喻,只要韩赫在手,万千凶兽我有。
韩赫在他淫威之下瑟瑟发抖:“乖徒儿,乖徒儿,大师他、他好像真疯了,师父我还不想死……”
韩绻脸色苍白,片刻后道:“走!你说何时走,我们就何时走!”
孙溯道:“好,摆通天鼓阵!”
潋山老祖满脸无奈之色,良久后终于叹道:“锦容,摆阵吧。”
那高耸之祭台下一处暗门,在他施法之下被打开,方锦容带领澹台颂等人,依次从中推出八面大鼓,暗红色鼓身,兽皮鼓面,其中最大的一面被抬到祭台之上,余下的七面在祭台之下分七个方位摆好。
这鼓从前覃云蔚见过一次,程澂曾经伙同澹台颂、恽穹川和曹若耶动用过四面,甫一动用,立时就重伤了他。韩绻亦无心看他们忙碌,只靠在覃云蔚身边颤声道:“师弟,对不起,我刚才一不小心就答应了他。你纵然因此而生气,也别生太久……稍微气一气也就算了……”
覃云蔚不语,只把他汗湿冰凉且抖个不住的手合在掌中慢慢捂着,韩绻想了想,又颓丧无比道:“看来我是真的欠了玉螺洲的,纵然我不想承认,不肯面对,又有什么用,迫不得已还是要还债。不过这次大约也能还清了,以后再无瓜葛也好。”
覃云蔚缓缓道:“那我呢?你难道不欠我的?准备什么时候还?”他语气冰凉而低沉,要债要得一本正经。
第117章 穿越
韩绻叹道:“那只好以后再说, 回头你仔细找一找, 看能否找到投胎转世的我。不不不,也许我侥幸能回来, 你可千万别急着又寻个伴儿,好歹等我十年,若是十年后还见不到我,那就随你的便吧。”
覃云蔚道:“投胎转世什么的,太过虚无缥缈,你欠我的也必须还, 为了防止你赖账,我和你一起去上古。”
韩绻果断拒绝:“不!你不要去!他说的好听,他能处置掉几头凶兽, 可谁知他究竟能不能。况且那边状况也不明, 万一是末世呢?”
覃云蔚坚持道:“他能不能我却不管,我只是个跟着你去讨债的。”
韩绻怒道:“不行!我就是不还,你怎么着吧!”忽然又想自己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临别还如此恶声恶气对他,不免后悔不已:“我不是不肯还, 师弟,如果我在上古回不来, 我就努力努力争取飞升,你将来也飞升了,在上界或许也可以找到我……”
覃云蔚打断他:“你一会儿工夫说了这许多地方,究竟让我去哪儿找?不如跟着你妥当。”
玉螺洲诸人已经忙碌起来, 之前似已经商议好如何行事,潋山老祖带领两位渡劫好友向着东南方光遁而去。孙溯只管抓着韩赫伫立台角,默默监督着诸人,特别是韩绻和覃云蔚两人。
两人对他警惕的目光视若无睹,正窃窃私语腻歪个不住,韩绻身侧不远虚空之处,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韩绻吓得一跳,忙往后趔趄一下。覃云蔚盯着那虚空之处,蹙眉不语。
孙溯却是脸色微沉:“这位道友,你既已来了许久,却迟迟不肯现身,不知有何意图?”
那发声之处忽然显出一个人影,倏然间由虚变实,聂云葭一身银袍耀然生辉,覃云蔚道:“大师兄,你说你不来,怎么又来了?”
聂云葭笑吟吟道:“我就是来看个热闹,结果竟如此九曲八折出人意料,也算看得酣畅淋漓。”他转头道:“小绻绻,你可不止欠了我师弟的,我的好东西也给你拿走了不少。他的你可以不还,我的你总得还了吧。现下我要带你去星燿宫给我做侍从,先做他个百八十年的,然后再跟着这老儿去上古,你觉得如何?”
他此言显然是成心捣乱,韩绻无奈道:“大师兄,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孙前辈,自然不能食言。去就去吧,从前的欠账一并还清也好。”
聂云葭道:“哎,你这是硬赶着去送死,如此我也无计可施。可怜我的小师弟,才成亲没多久就成了鳏夫,可怜啊可怜!”
覃云蔚和韩绻同时脸色一沉,韩绻怒道:“大师兄,我还没死呢!”
孙溯自从聂云葭现身,目光就一直绕着他打量个不停,此时忽然插话道:“这位道友,你可是主修星辰之术和空间之术?”
聂云葭:“啧啧啧,这位上古来的大能,果然不同凡响。那我穿什么颜色的里裤,你可曾看到了?”
孙溯随口道:“白色。”他扯着韩赫,缓缓凑近了些,“主修星辰之术,又是渡劫期修为,如此就好办了许多。”
聂云葭拧眉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连我也要弄去上古?听说你们上古穷得很,我可不去。”他耳尖忽然微微一动,原来孙溯以传音之术和他说了几句话,聂云葭唇角慢慢浮起一丝笑容,瞥了孙溯一眼,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方锦容看到这边忽然多了个人,但见是星燿宫主后,也就不曾多管。檀香曳想上来拜见宫主,但见他忙个不停,于是也不曾凑过来,二凤甫一见他出现,立时缩了方锦容身后去,半晌后忽然省悟,聂云葭怎能不知他就在这里,然而他一句话都不曾对自己说,且一眼也不曾看自己。思及此,他脸色骤然间涨得通红,满心里皆是不甘,酸苦交织滋味难言。
方锦容见他神色怪异,在他肩头上轻拍一记:“二凤,不要走神,启动通天法阵,你也要参与的。”
此时通天鼓已经各自按方位摆好,方锦容沉吟片刻,终于过去道:“聂前辈,覃师弟,且容我打搅一下。通天鼓阵若要启动,我们人手却是不够,可否请覃师弟援手?”
恽穹川遥遥道:“容哥,你随便寻个元婴修士即可,做什么非要他来?你不让人家亲手把爱侣送上天,你就不甘心是吧?”
方锦容道:“不,事关重大,他很可靠。这八面鼓均得用我们手中灵剑启动,这灵剑我一人却是拿了三把,需要另寻两人驱使翠眉和重岚。不知覃师弟可否援手?”
覃云蔚颔首道:“你详细道来。”
方锦容道:“钩沉主金,翠眉主木,重岚主土,烟雨主水,吹影主冰,暮行主风,夷然主火,苍狱主阴阳,八面通天鼓需用八把灵剑启动,钩沉主祭,余者辅助。”他祭出重岚和翠眉:“覃师弟若不反对,且挑一把灵剑使用。”
覃云蔚顺手拿了重岚过来,聂云葭见状也跟着凑过来:“用完之后,这把剑是否就归我师弟所有?总不会白干活吧。”
方锦容道:“若是覃师弟不嫌弃,自可拿走。”
聂云葭闻言,索性将翠眉抢了过去:“如此这便宜可不能不占,让我们小檀也来参一手,这把剑用完后归他。”
那檀香曳闻言,欢天喜地跑了过来,两只小辫子激动得一抖一抖:“多谢宫主提携,早就听说方少盟主这几把剑不错,嘿嘿嘿嘿。”
他二人连一位合体后辈的灵剑都不肯放过,果然魔修这雁过拔毛的名声不是白传的,方锦容呆怔,也只得道:“多谢两位,剑诀在剑柄之中,用手一握自可知道。另有法诀一篇,记熟即可。待启动法阵之时,孙前辈会亲自指挥我们。”将法诀注入两人识海之中。
韩绻见状,一脸哀恸绝望之色:“大师兄为了让我早些滚走,竟是如此迫不及待。”
孙溯却忽然道:“凶兽即将到来,各自就位。”果然东南天边,似有暗色岚气隐隐翻滚而来。他冲着韩绻招手:“孩子,你过来。”
韩绻无奈,又侧头斜觑覃云蔚,嘱咐道:“你可不许跟我去,且记得一定要等我十年,莫要急着另觅新欢!”
覃云蔚沉吟不语,手执翠眉于一面鼓后默默望着他。韩绻磨蹭着过去,孙溯一把扯了他左手手腕,如铁箍般紧紧扣住,方才甩开了韩赫。韩绻转头望望韩赫,温声道:“师父,我这就跟着他走了,你以后,也千万别再胡闹了。”尔后被孙溯扯着,踉踉跄跄上了祭台。
韩赫羞愧掩面,喃喃道:“乖徒儿,是我害了你……”
遥远的天际,已是风起云涌滚滚而来。祭台之上也随之起风了,风声呼啸回旋,俄而天上云生,自薄云淡雾,渐转厚重苍茫,最终悬垂九野。孙溯一只手搭在韩绻肩上,灵力到处,体内禁制立解,他把钩沉塞入韩绻手中,冷冷道:“你师尊下的禁制,我顺手即可解开。所以别动什么歪心思,也别想着逃走,听我之令行事!”
韩绻咬牙承诺:“不走!”
孙溯道:“很好,起阵!”
台下七人驱动灵剑,插入通天鼓下一处金环之内,各自默念法诀,便有鼓槌自鼓身两侧冉冉升起,自行擂响了鼓面,轰隆隆鼓声响起,上达九天下至九泉。孙溯在韩绻肩头一推道:“去吧,迷神引。”
韩绻微微颔首,紧握钩沉,灵力贯注之处,钩沉一阵嗡嗡轻响,竟似悲泣之声,他依法启动通天鼓,尔后心中默念钩沉之剑诀驱动灵剑,剑锋纵横处恢弘大气凝重端严。随着剑意激荡而出,钩沉之刃自乌沉沉光华内敛渐趋亮丽耀然,骤然一道紫色电闪破开云层,直直劈在钩沉之上,细碎电弧跳动不已,韩绻跟着全身一震,胸臆之间剧痛无比,原来被天打雷劈是这般滋味,也只得咬牙忍着。
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天上之云层骤然翻滚起来,渐渐往祭台这边聚拢,末了形成一处深不可测之旋涡黑洞,自九天悬垂而下。
东南之天际,三位渡劫前辈引着那三头凶兽,携苍茫浩大之妖气咆哮而来。梼杌、青蜚、穷奇,梼杌形如猛虎人面长发;青蜚其状如牛白首蛇尾,而穷奇长相颇为奇特,虽然也有些类虎,但色做嫣红背生双翼,竟然颇有几分看头。这三头凶兽果然如典籍中所记载,是为上古凶兽。
潋山老祖三人虽然在玉螺洲已是顶级修士,但为了引得这三头凶兽来此,已经将灵力耗了个七七八八,此时个个脸色难看,却仍旧调动残余之灵力,竭力与身后凶兽周旋,带着它们直奔祭台而来。
韩绻怔怔望着那奔腾咆哮的三头凶兽,听孙溯喃喃道:“我要回家了,我终于可以回家了!韩绻,前面带路!”
他茫然叹息:“你终于回家了,可我却被迫要去异世之中孤独漂流,唉……”仗剑纵身而起,投入那深不可测的黑洞之中。
那浓云暗雾形成的黑洞旋涡之内气流诡异,令他甫一入内就灵力顿失,身不由己被吸向穹洞之身处。韩绻忍不住挣扎回望,见自己离得祭台越来越远,祭台下覃云蔚等人更是已经彻底看不清楚,须臾后,陷入一片迷茫虚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