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英擦擦冷汗,试图推拒道:“纳罗姐姐,我觉得我不用的,这点儿小伤舔舔就能好。”
纳罗伸出自己浅紫色的舌头,似笑非笑道:“要不我舔,要不喝。”
叶琦菲不开心的戳戳穆玄英绑上绷带的腰腹,鼓起嘴巴道:“毛毛听话。”
莫雨沉默一阵,主动接过纳罗手里的药碗一口喝干。
眼瞅着紫色液体逐步消失在莫雨口中,穆玄英嘴巴大张,等到那足有脸大的海碗干干净净一滴都没剩下他都惊呆了,怯怯的问道:“小雨哥哥你没事吧?”
莫雨没有出声。
穆玄英试着在莫雨眼前挥挥手,接着可怕的一幕发生了。
莫雨倒下了!
直直倒在穆玄英怀里,连眼睛都闭上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雨哥哥!!!!!!”
“叫什么叫,正常反应,你喝完你也睡!”
纳罗二话不说抓住少盟主尖俏的下巴,一海碗灌下去。
穆玄英死命挣扎:“唔唔!!唔呕……唔……”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再没声音,纳罗拿开海碗,看着两个互相依靠着睡到一起的兄弟,两张俊容睡起来都十分孩子气,安详的不可思议。
拍拍手,纳罗满意点头。
“两只蠢蛋,拼命到连觉都不睡,真以为自己是顾生玉吗?”
叶琦菲闻言忧心起来:“先生没问题吗?据我所知,先生已经大半个月没有休息过了啊。”
纳罗听到先生两个字就想发火,她磨牙道:“你以为我没试过?能把这俩大小伙子迷昏过去的药,我端到顾生玉面前他半点儿没犹豫就喝下去了,然后屁用没有!”
一向被严禁的粗话终于在顾生玉身上失去效用,纳罗很暴躁啊。
“他真以为自己成仙儿了不成?”
在他人眼中已经快成仙儿的人凝望天际,阴沉天色之中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又看出了什么。
总之,他面色凝重望着藏剑方向的眼神格外不明。
此时黑云压城,大雨磅礴隐在不安的天气之后,是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这力量曾在大荒时期掠犁大地,曾在证道之时敲山毁海,曾数次现身人前,但没有一次草草收场,次次给人类留下刻入灵魂的震撼与敬畏。
这——
便是天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只虎哥,一只虎弟,就是木珠子(泪目)我感觉我不会有五花刀了。
我对天策真的是真爱=-=,信我!
第142章
藏剑山庄抱剑观花悟道之中的叶英莫名惊醒, 他无意识攥紧手中轻剑,心生不安的预感。
“生玉……”
清清冷冷的声音,透出不明焦虑,不知这苍惶来自何处, 只知道片刻心惊肉跳。
眼前花雨纷飞不停,落英一如往日, 他却难以恢复平和的心境。
既然“观”亦观不下去, 那便起身离去。
这一日, 藏剑弟子久违的看到大庄主出天泽楼, 过九溪十八涧, 迎着接近秋阳的天色,步履慢移停在人迹罕见的桥头。
侧耳听去,水声叮咚,轻抬下颚, 风中芙蓉花摇曳。
他伸手捞起一朵被吹到空中的白色芙蓉送到鼻间。
无色无味,却色皎月白,树高枝茂,艳似菡萏展瓣,盛开之时, 满园花飞, 飘零若颖。
这一处景色本就很少有人来,也就没人发现这里生着一株十分高大的芙蓉树,而芙蓉花居然提早开了。
翠色的花枝探出头来,雪白的花朵娇俏可人, 犹如女子敷面拂纱,清风就是那调皮的手掌,唤来女子娇羞的垂眸。
远远观去,独自站在桥中心的人也是不逊色芙蓉花的精致相貌,清冷疏淡的颜色因眉边火红格外艳丽。
不同于寻常人的心境超然使他的气质比起面容反倒更胜一筹,是一位看着就该超凡脱俗的人物。
观之息止,望之屏气,瞧之惊艳,视之绝伦。
一观一望,一瞧一视,几道眼神间,修长手指松开,雪白花瓣随之落于河面,随水流行,顺之而下,不知飘往何处。
点点涟漪留在河面,还有许多新落的花瓣浮于水上,映着桥上人的影子,有一星芙蓉花的落花点在他的眼角,平添声色。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心慢慢安静下来,叶英歪着头想起顾生玉离开时的情景。
他的表情应是没有变化的,也没有拉着自己的手,语气隐隐带着怅然,不像往日那般调笑。
自己知道他心中沉重,所以叮嘱他早些回来,可是现在想来,是否反映太淡了呢?
“望”着自己的手,叶英阖起的双眸反而为他带来菩萨佛祖超性的安详,格外生花生香的那种平和。
可他的心底却生出失落,或许是愧疚的吧。
因为不知不觉间,就连自己也对他少了一句关心。
顾生玉再强,自己也应该是怕的。
怕他从此不再回来。
右手无声落在桥拦边缘,轻轻收合,叶英心中有一股情绪,那是歉疚。
他想着,请你一定要回来,到时……
“一声歉意,叶英还是想告诉你的。”
徐徐风声,将这声担忧送往远方,不知和哪处的风交融再度飞远。
潼关的战场依旧那般惨烈,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每一天都有人受伤,大家心知战争开始就不存在团圆,就该记住同袍的信念继续战斗下去,可难过的人难免一日多过一日。
尤其是各大派弟子,有不少人在这战场上交到过命交情的友人,而在下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带着好友的尸身回来。
痛哭失声者有之,强忍悲恸者有之。
数不清的痛苦凝聚成相当强大的意志,顾生玉望之……叹息。
“长歌弟子,借你的琴一用?”
被他借琴的人微微一愣,舒朗的脸上露出一道清逸洒脱的笑容,他将自己手里的爱琴双手奉上。
“请。”
“多谢。”
顾生玉淡淡道谢,然后对其他人吩咐道,将人们都集中起来,不论生死。
漫不经心拨弄着琴弦,在长歌弟子疑问的目光中,他轻声道:“生前死后,与子同袍。”
就算人已魂归地府,但大家聚集的那刻“人”仍是在的。
说出来是一句话,写出来是一行字,玲珑心思的人何止面前人一个。
附近听闻的人强忍哽咽,纷纷点头去将自己“离开”的好友带来。
长歌弟子尊敬的退到他身后,将众人视线的焦点拱手交给顾生玉一人。
他从未怯过场,但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却难免停顿。
顾生玉抬眸望向众人,将每一张脸一个一个看过,倒地的尸身也不例外,多么残缺不全也不例外,此时此地,具是同胞。
“人虽死去,但心仍在,一曲安魂送上,以生者的信念令他们安然离去。”
说罢,撩袍席地盘坐,手指勾动琴弦——“嗡!”
古琴震动,声送远扬。
一曲送葬,送走生者的悼念,亡者的执念,一声安魂,歌曰战场的凄凉,马革裹尸的悲恸。
当琴声响起,所有人都安静听着,但当琴音一个转折,远古风啸人立的悲壮惹得众人忍不住合起战歌。
一声一声,好似不绝,男性的嗓音,沙哑,低沉,充满蓄势待发的魄力,女性的嗓音,温婉,柔媚,满载坚定不屈的意志。
歌声之中分不出是谁的声音,一声声组合成仿佛出自一人口的凄然曲调。
顾生玉垂目,全心全意的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融入到琴声之中,眼前闪过一幕幕情景。
是为同胞挡箭的决绝,是□□立马永不放弃的坚持,是渗出暗地仰望光明的暗夜忠义,是不死不休追杀不绝的千机信念。
在场之人,在座之人,救过人,被他人救过,今日救过自己的人可能明日就会死在自己怀里,明日被自己所救的人可能会挡在自己身后不知不觉含笑九泉。
不尽的悲歌化作战场的盲目,无尽的凄凉点燃蓬蓬战火。
燃烧吧,送葬的安魂曲。
离开吧,我继承信念的挚友。
当火焰燃烧而起,冲天烈焰送走那些死得忠义的战士,他们生前或为恶或为善,但在此刻无疑都是值得人用心送走的烈士。
琴声就这样连续弹了一天一夜,全程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开,他们肃穆的望着火焰完全消失,最后一点儿余恢燃尽,然后是静默,静默过后是沉寂,沉寂之后是爆发,是坚定,是百炼成钢的意志。
相信在这一刻,再没有人能打得过这这支军队,他们无比强大。
把最后一个音奏响,顾生玉两手放在琴面神情还略为怔忪。
“先生,多谢你。”
也有一位朋友消失在火焰中的长歌弟子低低说道,打动了顾生玉陷入琴曲之中的心神。
顾生玉仰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一直到现在肩染薄露的男子。
“你是谁?”
长歌弟子轻轻道:“薄名杨逸飞。”
四指流云杨逸飞,相信长歌门的人都不会没听过这个名字。
顾生玉既然有诗仙做友人,自然也听说过他,至于他天生四指一事这个人曾笑道:“幸事。”
类如杨逸飞这样的人入仕岂不是和李白一般,都是狂人装相,早晚真相大白。
旁人不知,都在遗憾长歌门主天生残疾,而唯有少部分人懂这“残”的可贵。
有一种人就算身不便利,也足以惊绝天下。
花满楼是,原随云是,而这里有杨逸飞和……叶英。
随着战况持久,越来越多的人赶往现场,有一面容残缺,披头散发之人双手挥刀一次次救下大唐将士,跟在他旁边的是一名长歌门女弟子,弟子长相俏丽,模样周正,要是放在洛阳花乡恐怕又是一位风流之人。然而她紧紧追随身前不顾生死杀敌的男人,双目紧闭以墨带覆之,却听身辨位,琴声一响,震绝沙场。
两人为一组,不知收割多少狼牙军,又用相知心法救了多少人。
可是偶尔,女子冲着前方之人所在位置扬扬下颚,神情虽淡却是苦的。
这全都是因为救再多的人,面残之人的罪都赎不清。
康雪烛在被毁容逐出万花谷之后一直隐姓埋名藏身在边境外地,期间以教书先生的身份教导那些懵懂稚子,直到战争打响,他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来到潼关,混入恶人谷一众杀上战场。
每次杀人奋不顾身,屡次被救下的恶人们也习惯对他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都说了,自战场下来的人都是有着过命交情,只要不是狼牙军的奸细,他们不在乎多个人杀敌。
而长歌女弟子是之后找来的,也不知道和这个邋邋遢遢,杀起人来很有些癫狂之态的人有何关系。
这一次战势出乎意料的漫长,从早上接连不断的援军涌入,愣是持续到晌午还不见收兵鸣锣。
后方朱剑秋等人已经聚集到一起紧急研究起狼牙军到底是何处弄来的人,还是剑圣弟子可人前来禀报,说奚与辽在不久前赶来加入狼牙军,也不知安禄山许以怎样的利益能趋势他们不远千里来此投奔。
“早年太宗灭掉的突厥残部也在近日归顺,吐谷浑虽是败将但草原民族素来善战,持续下去,容不得潼关不破。”
听到臣下这么说,安禄山哈哈大笑,有这数万人加入,潼关破关之日近在眼前!
至于代价,哼,不过是开放北地城市供他们抢掠,同时划分一部分地盘罢了。
大势就在眼前,谁还在意有多少平民会为此丧生,又有多少女人被抢离故土。
一望无际的潼关之外,沙场惊声不绝于耳。
持续三天的苦战,粮草尚未跟上,援军几近寥寥,面对徒增万人的狼牙军,守关的诸多将士格外悲壮。
关内休息的天策擦拭□□,扯下吸饱血液而格外映红的流苏,面目刚毅,诉说永不屈服的意志。藏剑仰头摊手,重剑斜在腿间,往日整齐的长发如今凌乱之上夹杂不少红白之物。万花花间游素来片叶不沾身,然而今日这些贵公子持笔造杀衣衫不整,却个个谈笑自若……诸如此类的人不少。
拿着空酒壶的丐帮,换下双扇的七秀,操纵蛊虫的五毒,贵气挂身的长歌……心怀慈悲的大师脱下□□拿起禅棍,一击不成远遁千里的唐门与敌军硬碰硬,大漠烽烟中生活的明教,心如琉璃净心焚秽,还有那纯阳雪深的道长,不修天道,罔顾超脱,操着两仪,演化生机……
恶人谷,浩气盟这两大组织也在今日联手,最大的敌人也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他们组合到一起硬是守住北边防线,每日都能看到不少浩气的人和恶人谷的人战死沙场。
顾生玉静静看着这一幕幕,心底有情绪在不断萌生,那原本被强制压抑下去,如古井深潭的心境轻微的荡起一点儿涟漪,仅仅是一点儿就已经意味着水深寒彻,动则滔天之势。
就在守将精疲力尽,弓箭几近于无的时候,未曾入关的将士突然放声大笑。
笑声悲凉,豪迈,充满不屈的战火,点燃每一个人心中的斗志。
听到这个笑声,顾生玉懂得。
他们下定了死守的决心,就算全员战死,潼关的门也绝不能开!
城墙上的一名丐帮弟子忍不住放声大叫,然后猛的蹲在地上用力捶砸地面,潼关这不知道建立多少年,经历过多少风霜的石面浸染过不知多少人的鲜血,而今日丐帮弟子愤怒的捶砸使它记下了这一战的不甘悲愤,也让这叫声异常苍凉。
就在这绝望的一刻,夕阳边末突然亮起一道白线,白线最初只像是落日余晖的错觉,但随着它的越发扩大,一队队军备整齐,身穿玄甲的战士手持陌刀,冲着狼牙军后方的位置猛地甩出盾牌。
歌起征思芦管怨,透穿玄甲朔风寒。
长孙忘情怒吼:“儿郎们,让他们尝尝苍云之怒!”
“是!”
众声百齐。
继怒气满满的盾牌飞袭之后,陌刀染血,夕阳烈日。
黄泉作酒酬兄弟,战尽狂沙血未干。
刀刃森然恍若被覆盖上一层血光,然而整齐出列的苍云战士毫不吝啬自己的力气,一刀一式,顷刻间掉转局面,狼牙军措手不及接下这两击顿时损失惨重。
长孙忘情骑着快马跑在前面,身后的人不需要她出声自发跟上。
由于苍云一身重甲,少有坐骑能够承受,不远千里赶来全靠步行也因此耗费不少时间,但幸好来的及时!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援军,天策一方略为茫然,但是在一声笛音乍响之时,他们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面带血气,狰狞狠辣的开始向敌军扑杀过去。
同属大唐军制的天策将士一个个化身为狼,狠狠在狼牙军身上撕开一大道口子与对面苍云军会合。
长孙忘情第一时间与李承恩接洽,两人相见之后,没有半句多言,无声中的眼神交流就已诉说了一切。
看到大唐一方形势大好,顾生玉方松开紧紧握起的拳头,无声松了口气。
就在刚才,他差点儿忍不住出手了,幸好长孙忘情来的及时。
然后他转头看向居然会来到这里的王遗风,一身潇洒遗世的恶人谷谷主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旁,手里一支笛子犹有余音回荡,显示刚刚的笛音出自他之手。
顾生玉道:“原来你也会吹正常调子。”
王遗风不置可否。
顾生玉:“你来干什么?”
王遗风倒是不隐瞒,淡淡道:“看你怎么与天斗。”
顾生玉闻言,勾起嘴角,弧度中霸气侧漏,气势恍然冲天。
“与天斗其乐无穷。”他意味深长。
王遗风侧目微挑唇角。
“我拭目以待。”
等到苍云支援,局面依旧在僵持,两方实力不相上下,只等一个打破的机会。
最先发现不同的,是潼关一位普通的小将,他今早刚刚和守夜的将士换班,一抬头就发现天色不同寻常的暗沉,黑压压的一片,好似有暴雨袭来。
朱剑秋望着远处天光,黑暗之后一丝灿白异象,惹得他下意识生出不祥的预感。
这黑云压城的天象已经持续数日,每一日都在扩大,时至今朝已有方圆百里大小,黑沉沉的一眼看去,仿佛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和寻常乌云相比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东西。
和后知后觉的众人不同,顾生玉是亲眼看着它怎么成形的。
缓慢聚合成漩涡形状的天空充满风雨欲来的威势,顾生玉身姿笔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场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