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生玉放下手里看的兵书,对上顾惜朝探究的目光,悠然笑道:“想看?”指指桌面上的书籍。
顾惜朝这才发现顾生玉看的书册是自己从没听说过的名字。
顾惜朝:“为何帮我?”
顾生玉:“你姓顾?”
顾惜朝点头:“是。”并不意外对方会知道自己。
科举中被贬为贱籍的探花也就他一个了。
顾生玉又一次笑了。
“巧了,我也姓顾。”
顾惜朝神情微动,张张嘴刚想说什么,便见顾生玉指着桌面上的兵书道:“看吧,看完,告诉我你的想法。”
顾生玉都这么说了,顾惜朝不得不静下心来将那本书拿到手里,从头开始看起。越是看,他越觉得书中所言句句犀利,字字珠玑。有许多他还未完善的构想,在这本书中已经有了战略雏形。
不知不觉间入了迷,等到晨光初初从窗外洒了满室,顾惜朝这才如梦初醒,揉揉鼻翼两端,苦笑的想道:“若贵人们平日看的都是这等密传,那看不上自己写的七略也毫不奇怪了。”
回想起自己投书自荐,却无门而归的情况,顾惜朝整整心神,决定以慎重的心态拜见这位赏识自己的“贵人”。
顾生玉当时看的兵法书是位面里一位狂人所著,此人虽是宗师,却也是兵家学派的代表人物——韩信。
兵家四圣在历史中留下了绝对享誉的名声,韩信和张良整理出的兵法《韩信》三篇更是传于后人。
他想不出韩信为什么会出现在位面里,还想找个徒弟,但事实上,他确实成了人家的徒弟,还需要整天拿着韩信写的兵法书背加看,偶尔还要悟。
总之,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苦逼,但在外人眼里,却是“顾生玉”博学多才,著书自娱。
偶尔心情好了,还把自己写的东西拿给客人看,使其入迷到留宿。
顾生玉一觉醒来,估摸着对方应该是看完了,便不紧不慢的洗漱起来。
深衣披发,姿容极佳,吴带当风,神/韵无形中散于形体其外。
出现在顾惜朝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位魏晋名士。
自少年起颠沛流离,顾惜朝自认也见过不少人,但像面前人这样出色的,却从未见过。
这就是赏识自己的贵人吗?无形中,顾惜朝有种被认可的骄傲。
顾生玉坐到昨夜的位置上,倚在软塌扶手,神情漫不经心。
“看得怎么样?”
顾惜朝抱拳叹道:“自愧不如!”
顾生玉这次没笑,淡淡吩咐道:“等会把晨食吃了,去我的书房看书,什么时候看完了,什么时候你就能离开了。”
顾惜朝愣愣的望着他。
顾生玉托腮,如同欣赏一幅名画般欣赏着把青衣穿出不同风味的顾惜朝。
“觉得我说的话很奇怪?”
顾惜朝诚实的点点头。
顾生玉说道:“既然都知道自己不够优秀了,为何不变的更优秀一些?”
顾惜朝:“……可是,无人欣赏也……”
“笑话,”顾生玉翻身坐起,语气张狂:“现在的你不能被人认可,焉知未来的你?更何况——若你真是无人可及,那孤芳自赏又如何!”
顾惜朝嘴唇翕动,神情看起来也是动容的。
顾生玉指着顾惜朝道:“一顾惜朝误终身,不顾惜朝终身误,顾惜朝,若有一日,我能听到世人这般评判你,骤时,功名利禄,你又有何要不得的?”
顾惜朝大为感动,“为何您要……”帮助我。
话没有说完,顾惜朝自己停了下来,神情坚定道:“有劳先生了!”
看其姿态,俨然是把顾生玉当做另一个老师来尊敬。
顾生玉随意的笑笑,淡道:“不过缘分而已。”
有缘有分,世间之事就是这般奇怪。能够莫名其妙的把两个陌生的人联系到一起,也能够莫名其妙的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接下来在和二小园的学习生涯,让顾惜朝越发赞叹起顾生玉这个人,也越发感叹起自己。
本以为一生就此蹉跎,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当得知自己在书房里看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珍惜古籍,全是出自一人之手时,他不禁为自己的傲慢自大感到羞愧。
在他郁郁不得志的时候,有个人早已淡泊功名利禄。在他自喻天资出众的时候,有个和自己年纪一般大小的人如同神物自晦,尽敛锋芒。在他为七略无人赏识而愤懑的时候,此人随手著就的书册,张张都可流传千古,却满不在意的扔到书房,偶尔自赏。
乍一看上去和自己完全不同,却又有着让自己羡慕的气度成就。
越是相处,越是明白,这个人到底是如何让人连嫉妒都生不起,只留有满满的敬慕。
顾惜朝也发现了顾生玉不时的性格变化,他只以为是奇人都有的习惯,甚至还颇为配合。也因此,他得到了更多不自知的照顾。
顾生玉有时看的都要嫉妒了,空间里的大佬们对顾惜朝就是言辞和蔼,对他就是各种暴力。
个别脾气诡异如医圣的,也语气平和的和顾惜朝讲讲医道,对自己则除了冷嘲热讽就剩下热讽冷嘲。
仿佛当他们徒弟的不是自己,而是顾惜朝。
顾生玉忍不住幽怨的给大佬们发信息。
“你们确定我的天赋比惜朝好吗?”
要真的好,你们怎么会舍得!
然后系统传回来的留言画风十分相同。
……
一串呵呵,顾生玉仿佛看到这两个字儿背后的电闪雷鸣。
摸摸鼻子,他觉得自己最近要乖点儿,省得被抓到小辫子然后往死里折腾。
又一天早上,顾惜朝起来打算练武,发现顾生玉正坐在亭子里若有所思,手里还拿着一架琴。
没等顾惜朝出声问好,一曲雪化春风,春风入雪的雪竹琳琅之音顷刻间征服了他的听觉。
阳春白雪本为琵琶曲,走铿锵有力,华丽乱耳之风,但古琴所奏的白雪之曲,软化了春风,突出了春雪。
恍惚间,好似有白雪落下,缀到春花的叶尾,点上冬的娇艳。其清寒彻骨,凛冽无双,随着弦震音起,散入园中传入园外,引得行人痴痴停驻。
一曲完毕,顾惜朝迟迟从意境中回神,出声赞道:“不愧是先生!”
顾生玉不过是摸着新得来的好琴手痒,想着皇帝出手的东西果然不是凡品。(朱珵珺:解决水患的奖励!)然后拨拨弦,随手弹了曲阳春白雪,倒是没想到会惹来顾惜朝。
说起来,惜朝最近是不是越来越觉得我无所不能了?
顾生玉分神的想着,面上仍是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好似整个人都融入阳春白雪的曲调之中。
顾惜朝轻声吟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先生的古琴曲也不差这琵琶行分毫了!”
顾生玉回神过来,淡淡说道:“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用诗经中的小雅·鹿鸣回复,顾惜朝一愣,立刻说道:“先生有客来?”
目前没人,那就是要有客来了。
顾生玉笑道:“然。”
顾惜朝欣然叹道:“不知是谁能让顾先生这样的人鼓琴相迎。”
顾生玉不答反提起一句江湖中流传甚广的词。
“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顾惜朝眉头蹙了起来。
“六分半堂?”
在这长安境内,六分半堂竟然也敢插手进来?
顾生玉不咸不淡的道:“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早有心思把势力入驻长安,他们守着的汴梁原是国都,天子所在,本是最繁华的地界,但迁都过后这一切辉煌也都不在了,哪怕长安里的老人们都爱说京中京中的,但时日一长,长安早晚是第二个京城,谁还记得汴梁?所以转移势力势在必行。”
顾惜朝闻一知二,迅速反应道:“这一探是探长安本土势力?”
顾生玉点头:“没错。”
“那为何会来找先生?”
顾生玉漫不经心的拨着弦,不紧不慢的道:“可能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成了不得不拜访的对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要我一直很犹豫,不知道是佛祖拈花一笑那句好,还是这句更合适。
选择障碍症没救了。
有人说我卖萌卖的很高冷,我冷吗?
第8章 顾盼白首
狄飞惊像任何时候一样穿着一身白衣,没有戴上玉佩,甚至连时下年轻人都爱拿的折扇都没有。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出现在和二小园门口。
他没有装饰物品,也自然没有人能认出他就是狄飞惊,这在往常时候是个便利,但在这种想要见人的时候,不能证明他是谁,又怎么会有人去相信他说的话呢?
这原本是个烦恼,但狄飞惊却没有这个烦恼,因为他好看的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狄飞惊。
年轻,孤寞,潇洒中带着一股怡然出尘的气质,这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人,更别说狄飞惊最会讨人喜欢。
他能够看透任何一个人的心思,且不会让人心生警惕,他可以做任何一个人的朋友,且也是最忠诚的朋友,他可以说服任何一个人,且之后那个人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违背他的话。
“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就是这样一个人,是和金风细雨楼共分黑白两道势力的六分半堂的副堂主。
他会出现在长安,目的有且只有一个。
六分半堂希望先金风细雨楼一步涉足长安。
有所动作,就有所警惕,做好其势必会触动长安本土势力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不腹背受敌,六分半堂派出人来挨个拜访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在神侯府,有桥集团等诸多势力中,副堂主狄飞惊却挑了一点儿也不起眼的和二小园。
这处在几月前连个人都不在的院落,住着的,也不是个有多大名声的人。
唯一值得江湖人注意的墨玉梅花,代表移花宫势力的梅花,这半月也很少出现了。
也不知道狄飞惊是察觉了什么,会千里赶来只为和对方见上一面。
婢女有序的出入,狄飞惊被一路引了过去。
园子不大,却很精细,看得出主人遍布府内的痕迹。
流连过廊边开的茂盛的花草,直到排排假山岩石闪过,一座小亭出现在眼前。
坐在亭中的小园主人此时被狄飞惊看清了。
他来时雷纯问过,此人有何能力需要你亲自去见一面。
当时他的回答是,和二小园为皇家私产,此人数月前突然出现就能住在此地,焉知不是第二个蔡京?
当朝权相,蔡京的名声何人不知?
凭着这一句话亲自拜访,又在见到顾生玉时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长发披散,深衣不桀,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零碎的音一丁一点的响起,气势无形中铺散开来,是脉脉流动而过的小河,是铺天盖地的雾气,是悄无声息涌动在四面八方的空气,亦或者,单单只是坐着就以惊心动魄的画面——一眼惊艳,再看人世共沦!
狄飞惊想,此人有能力,来此仅仅是为了看他一眼。
顾生玉停下拨指的动作,望了过去。
狄飞惊行礼道:“贸然来访,还请先生莫怪。”
顾生玉笑着说:“狄飞惊?”
狄飞惊应是。
他没有抬头,好似见不得人的羞羞大姑娘,但想必这样问他,狄飞惊会诚实的告诉你,他的颈骨断了,头部艰难的垂在胸前,不是因为见不得人,而是抬不起头。
一个抬不起头的人如何惊战他人?这是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但狄飞惊做到了。
二十几年托着抬不起头的头,看着面前三寸的土地。日复一日,耐心,沉着,冷静的当着六分半堂的副堂主,当着天下唯有狄飞惊的狄飞惊。
顾生玉没像其他人那么好奇,甚至不需要狄飞惊解释,在狄飞惊开口之前笑着道:“把你的来意说清之前,我先问你一问——顾生玉是江湖人吗?”
狄飞惊神色不变,周身的气质也让人瞧不出他的心有没有动。
小亭旁边的景色并不美,为了顾惜朝练武还扩出了一块空地,总体来说,风吹过也就拂过些花花草草全无阻碍。
此时这风撞入这两个人沉默中无形对峙起的气氛,吹动了衣角,也引来顾生玉的笑声。
“江湖人管江湖事,在狄飞惊眼中,顾生玉难道是江湖人吗?”
无论是暗指他现在是皇上的人的身份,还是他并未展露出武功的和二小园园主的身份,可都当不得一句江湖人。
不知道,狄飞惊能不能听出来。
顾生玉又一次弹起古琴,能把顾惜朝惊艳的阳春白雪未再拨起,而是一曲广为人知的高山流水。
山亦重重,水亦匆匆。
山亦轻轻,水亦漫漫。
山亦稳稳,水亦惶惶。
山亦淡淡,水亦淙淙。
有山有水,山中有水,水围山耸,沧海桑田。
千年古曲,讲述的何不是这潮起潮落的人生?
一曲终了,狄飞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世上又有何处不在江湖?”
顾生玉又一次笑了。
“那便江湖人做江湖事。”
狄飞惊目色好似有了变化,但他低下的头完全断绝了对视的可能。
“顾先生有这样的能力?”
顾生玉再次笑道:“有。”
……静默。
这次不是刻意的沉默,而是无话可说的沉默。
短短几句话,顾生玉泄露出的信息惹人心惊。
如今世道,江湖早已和朝堂联系到一起,不然也不会有四大名捕名震黑白两道。但是顾生玉几句话,透露出的俨然是整改朝堂,约束江湖的意思。
再联想到他是皇帝客卿的身份,难道这是上面那一位未曾表明的心思?
因为想不明白,所以狄飞惊沉默。
因为不想继续下去,所以顾生玉沉默。
狄飞惊半响后主动开口:“先生,是有名的人。”
也是江湖的人。
顾生玉回道:“我出名在何处?”
狄飞惊道:“顾先生一卦惊神,狄飞惊早有耳闻。”
顾生玉笑了:“数月前,孤身入长安分文也无,随意拉了个人算上一卦,这也算是惊神之卦?”
狄飞惊淡道:“此人之后名列二甲六位,与先生所说无差,能揣测上意者,怎么不是惊神之人?怎么不是惊神之卦?”
“不愧是狄飞惊,”顾生玉拍拍手,“会说话的我都想和你做朋友了。”
狄飞惊在进入和二小园后,第一次笑了起来,他安静的时候总能被所有人遗忘,他笑了起来却惊艳绝伦。
“狄飞惊是最好的朋友。”
他不是称赞自己,而是诉说事实。
狄飞惊是最好的,最忠诚的朋友,从来无错。
顾生玉给了他个机会,“说明你的来意吧。”
狄飞惊原本是有另一个目的的,但现在他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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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生玉喜欢听这样的声音,也就听了下去。
狄飞惊说:“想请先生算一卦。”
顾生玉为这声音没有拒绝。
“好。”
狄飞惊又说:“想请先生随我去六分半堂。”
顾生玉又笑了:“好。”
为了这个人,他没有拒绝。
狄飞惊先离开去准备回程所需的马车人力,顾生玉则坐在小亭里,冲此时才出来的顾惜朝嘱咐道:“记得看书,练武也莫要过头,志向再高,人也是活在当下的。”
顾惜朝点头应诺,但随即便眉头紧蹙的道:“先生您真的要去?”
顾生玉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顾惜朝不赞同的说道:“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曾势同水火,是京城两方大势,但六分半堂堂主雷损身死,六分半堂早不是过去的六分半堂,先生您这一去,势必会被金风细雨楼敌视。”
顾生玉听到他这么说,波澜不惊的敲敲桌面。
“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顾惜朝疑惑道:“难道惜朝说的不对吗?”
顾生玉道:“还有狄飞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