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澄是又郁猝又嫌弃祁钺,总觉得祁钺从花街中走了一回之后,身上就沾上了他不喜欢的味道。
宋澄一路沉默着回去了,祁钺更是一头雾水。可是让祁钺更惨的事,还在后头。祁钺刚刚进门,就被鼻子尖的祁娘子闻出了味道,祁娘子气急,逮着戒尺就是好一顿收拾。
平日里祁娘子不过是拿着扫帚打几下,终究是手下留情的。可是今日,祁娘子牵着祁钺的耳朵,就将祁钺逮到了父亲的灵位前。
祁娘子对着祁钺喝道:“跪下!”
祁钺哪见过他娘被气成这样,一下子就跪在了他爹的灵位前。祁娘子双手颤抖得指着祁父的灵位质问道:“祁钺,你认得这灵位上的字吗?你知道这是谁吗?”
祁钺不敢开口,只连连点头,祁娘子伸手向着祁钺的背上就是一戒尺:“他是你父亲,他是大宋的将士,保家卫国忠贞良俭,他一辈子都没去过花街。你是他的儿子,你说说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祁钺只觉得脸上灼热,羞愧的无颜面对自己已经战死的父亲,他嗫喏道:“娘,我没进去,就站在外面看了看,真的。”
祁娘子又是一戒尺,一下不停住又接了两戒尺,她问道:“小时候徐大哥给你说的见微知著的故事,可还记得?”
“记得。”祁钺惭愧地5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低下了头。
“今日你才十三,就敢去花街外面张望,想要窥窃其中奢靡淫|乱,等你三十岁呢,是不是想要在楚馆安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就是做不到大的,修身总是要做的吧?你说你怎么就这般没出息,去那放荡之地!”
祁娘子手下半点没留情,打在祁钺的身上,也打在自己的心上,祁娘子的眼泪是不住的流:“你爹去的早,就你这么一个独子,全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不学好,你没出息,你让娘百年之后有何脸面去见你爹?有何脸面去见祁家的列祖列宗!平日里闯祸都是小事,小孩子难免调皮捣蛋些,娘想着你长大了就会好了,可是你竟然去青楼楚馆之地,祁钺啊,你这是在将娘的心挖出来揉碎!”
祁娘子的戒尺是半点没留情,一下下落在祁钺的肉上,可是祁钺不敢想平日里那样大哭大叫,他娘在哭啊,他从没见过他娘的眼泪。
第26章 第二十六本书
“娘,我知错了。”祁钺咬着牙忍者痛道,“儿知错了!”
祁娘子气的将戒尺掷在了地上,转身掩面出去了,回房将门反栓上,坐在床上一阵痛哭,直到半夜。
祁钺跪在父亲灵前,默默擦了眼泪,听他娘哭了半夜。自己生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要做什么?自己已经十三了,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祁钺沉思。
祁钺抬眸看见父亲的灵位在一晃一晃的灯光下仿佛蒙着夜色,沾着沙场上的血迹。他生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母亲也从不会提起,因为他从小就没有父亲,所以一直想变得强大,能保护、照顾母亲。可是自己一直在追求的,难道就是带着一群所谓的手下每日去打架?徐夫子的门口不是辽国的毡帐,被欺负的弱小,也不是契丹人的铁蹄。
祁钺在父亲灵前跪了整整一夜,听着母亲哭声哽咽渐渐停止,直到中天的星空换上朝霞,背上的被戒尺打的地方渐渐肿起,又痛又痒。祁钺没有在意这些,整夜的沉思让他仿佛在一夜之内脱胎换骨。
祁钺记得自己曾问过徐夫子,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徐夫子笑着道,自己的名字是一个有缘之人为自己取的。钺为重兵,象征着征战,代表着威严。钺,豁也,所向莫敢当前,豁然破散也。
东方天明了,在一声声鸡鸣中,祁钺笑了,他双拳紧握。
忽而身后的门被推开了,祁娘子红肿着眼睛打开了门,嗓子有些微哑:“出来。”
祁钺没敢违抗,他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跪了一夜,早就站不起来,他伸手扶了一把桌子才站了起来,艰难地跟着祁娘子出去了。祁娘子也不知何时起来的,祁钺完全没听见,只见木盆里盛着一盆清水,院中石桌上放着一碟小菜和两个馒头。
“洗把脸,吃早饭吧。”祁娘子仿佛昨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像平日里嘱咐的一样。祁钺乖乖去洗了脸,只是跪了一夜,腿脚上有些不方便,走的也慢些,一瘸一拐的。祁娘子看着祁钺吃完饭,才将祁钺唤进了屋子里,让祁钺除下衣袍,露出了少年尚且单薄、青红纵横的脊背。
祁娘子伸手轻抚着祁钺身上的一道道疤又落泪了,祁钺似是察觉了祁娘子的眼泪,他转身拉起祁娘子的手笑着道:“娘,别哭了,收拾儿子的错,往后不会再这样了。”
祁娘子本就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正是新妇却忽然丧夫,留下呱呱坠地的儿子。为母则强,这些年来她泼辣的外表下,藏着什么样的悲戚,没人能替她尝,也从没有人替她扛。儿子忽然懂事了,祁娘子只觉得以往数十年的酸甜苦辣,都化作了这一刻的喜极而泣,她忽而笑了,眼泪却是簌簌而下。
“祁钺,祁钺,你起来了吗?”本来每天都是祁钺起来的早,唤宋澄上学,可是今日祁钺竟没来,宋澄以为祁钺睡过了头,这会儿正站在门口敲门。祁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了。”
“先擦药,让澄子在外面等一会儿。”祁娘子抹了眼泪,快速从床头拿过一盒药膏,在祁钺的身上涂了起来。祁钺只觉他娘的指甲过处,分外清凉,舒服了很多。祁娘子手下动作快,不一会儿就上好了药。祁钺几下将衣裳穿了起来,匆匆忙忙出去了。
宋澄见祁钺眼睛有些肿,咧嘴就笑了:“又被你娘打了?”
祁钺想起他娘昨日落在肉上的戒尺,难免缩了一下,宋澄当即就笑了,他道:“让你去那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活该!”
祁钺伸手揉了揉宋澄的头道:“不会再去了。”
宋澄“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昨日是初四考试,今日要发卷子的,祁钺忽而记起如今他们考试的卷子,大多是宋澄代徐夫子发的,今日早晨他的小书箧里就应当有试卷才对,祁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澄的身后,他问道:“我考的怎么样?”
宋澄躲了一下道:“我还没来得及看呢,等到了书院发下来你就知道了。”
祁钺勾着宋澄的脖子,脚下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书院。宋澄将卷子发了下来,只见祁钺的卷首,清清楚楚写着一个“甲”,祁钺当场就跳了起来。这一跳搁在平日那就是小意思,可是昨夜祁钺跪了一晚上,登时双膝酸软,就撞在了桌上,祁钺哀叫一声。
站在一边的学生都笑了起来,再看见祁钺卷首的那个“甲”字,大家笑得愈加厉害了,祁忱也跟着起哄:“哥,你这是乐极生悲!”
祁钺挥了一把道:“去去,一边去,你得过甲么?”
祁忱默默抹了一把鼻子,徐夫子的甲可不是俺么容易得的,自己得个乙就不错了。宋澄笑着道:“恭喜恭喜!”
祁钺笑得欢喜,却并无傲意,宋澄也是暗暗点头,这种情况若是换了其他的学生,难免不骄傲,可是祁钺却只是欢喜。
孟夫子考完试,总会例行将徐夫子教的甲等试卷带去给自己的学生观摩,平日里只宋澄一人,没想到今日竟多了祁钺,孟夫子连连咂舌,简直是不敢相信,他特地将祁钺唤去了给自己的学生做了个示范。从前宋澄是标准的好学生,正面教育的典范。那祁钺就是典型的奋斗模范,浪子回头。
夏日早晨天气清爽,夫子大多喜欢在院子里的柳树下,与学生围个半圆授课,孟夫子正是其中的一个。他将祁钺叫了过去,站在大树下,手里捏着自己的卷子,孟夫子谆谆教诲:“浪子回头金不换,悬崖勒马不算迟,你们都知道徐夫子的甲等有多难得,但是祁钺都能得到,这就证明,只要好好学习,专心致志,皇天不负有心人,你们定然能比祁钺做的更好!”
双手抱着试卷的祁钺:……
为什么感觉自己是反面教材?祁钺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偷偷含笑的宋澄,摆了一个不屑的表情,宋澄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宋澄一笑,孟夫子就敏锐地抓着了宋澄,他向着学生道:“你们要学习澄,寒来暑往,始终如一……”
孟夫子洋洋洒洒夸了一篇锦绣文章的字数,其间引经据典慷慨激昂,宋澄从头至尾只是浅笑,最后一句夫子谬赞了,便又得了一句不骄不躁的表扬。
祁钺无语了,孟夫子,我还站着呢!可是孟夫子是听不见祁钺的腹诽的。
第27章 第二十七本书
此时的祁钺更加想不到的是,从今以后,只要他越优秀,就越能证明孟夫子那句名言,“浪子回头金不换,悬崖勒马不算迟”。终祁钺这一辈子,都没洗掉这么个浪子回头的名声。
等到了旬假的时候,宋父照旧来接宋游。每次到这天,宋澄不是早早离开,就是等宋父带着宋游回去了再往家里走。这天宋澄稍微磨蹭了一下,就见宋游出去了,宋澄也就不着急了,他与祁钺笑着开了几句玩笑,估摸着宋父和宋游走了,这才出门。
“澄儿。”
宋澄刚出门就听见宋父叫自己,宋澄转身只见宋父怀里不知道抱着些什么,鼓鼓的揣在衣襟里,宋游背着小书箧黑着脸站在一旁。宋澄装作没听见,转身想要走,却又听见宋父唤自己:“澄儿你等等。”
宋澄被叫了两次,也不好意思直接走了,他转身不说话看着宋父,只见宋父笑得有些尴尬,他伸手将怀里的东西捧在宋澄面前,宋澄低头一看,只见是些青青黄黄的杏子。
“你吃。”宋父咧嘴笑着道,他连晒得黑黝黝的,额头上还有些汗,“我今日下山的时候见路上的杏子熟了,想着你从小爱吃,就给你摘了些。”
宋澄看着大小不一的杏子,心头忽而有些酸涩,他抬头道:“叔、不,我不要这些,你拿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找我了。”说着便转身带着祁钺走了,宋父连叫了几声澄子,宋澄没有回头,直走到完全看不见的地方才死死换了一口气。既然已经卖了自己,那就各走各的路吧,别在打扰了。
宋澄黯然。
此事本来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此后只要山上有什么果子熟了,有什么好吃的,只要能有,宋父都会给宋澄带一份,哪怕宋澄从未收下过,宋父也是绝不间断。
对于宋澄来说,是一段已经摒弃的亲情,可是对于宋游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古人常说嫡庶有别,放在小户人家,也就不说什么高贵与卑贱了。可是村里的人说起来的时候,总会说自己是续弦生的。宋澄从前是个不说话的傻子倒也罢了,可是如今他是老师捧在手心上的宠儿,就连从小疼爱自己,对宋澄不理不睬的父亲也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宋澄,宋游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头憋屈又难受。
李畅是宋游的好朋友,家中也是做生意的,颇有几分钱财。平日里与宋游也是对口的很,宋游有什么苦头也就都对着这位李小公子吐。
“宋澄其实是我爹以前的妻子生的儿子,他小时候一把火将我们家在京郊的房子都烧了,连他娘都烧死在了屋子里。”宋游悄悄嚼舌根,李畅一听,这可是一出大戏,登时怂恿着宋游多说些出来。宋澄在这个小书院也算是风云人物,谁不好奇他的底细?
“前几日父亲带着果子给他他还不理,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他还对着别人说我爹是他叔叔。他就是嫌贫爱富,傍上了徐夫子,就连自己的亲爹也不认了。”
宋游这些话被传了好些天,直到传的人尽皆知,宋澄才从祁忱那里听出点风声来。祁忱也不敢直接对着宋澄说,生怕戳着宋澄的心,又忍不住好奇。祁钺听了登时要赤手空拳跟宋游干一架。
宋澄连忙拦下了,说什么也不让祁钺上去抽宋游。宋游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可是祁钺已经十三了,站在宋游身边,且不论是谁有理,旁观的人肯定都会以为是祁钺仗势欺人。
祁钺脸色铁青,被宋澄拦下了。
这日是最后一日,便又要放田假了。住的远的孩子,已经有家长早早站在书院外面等着接孩子回家。
宋澄没什么好收拾的,他坐在位置上发呆,只是又想起去年郁慈也在,他一个人收拾书箧,还笑着邀自己去他家玩耍,可是一转眼便过去一年了,怕是他坟头的草都长高了吧。
“澄子,走,回家!”祁钺收拾好东西,站在宋澄书桌前。宋澄没抬头便应了一声,他匆匆收拾好,便跟着祁钺出去了,没想到正好与宋父撞了个迎面。宋父背着宋游的书箧,向着宋澄唤了句:“澄儿。”
宋澄照旧无视了,正要走,忽而听见身后的小孩子叽叽喳喳跟自己的父母科普,什么这就是那个学习很好,但是烧死了自己的娘,又不理自己的爹,还不照顾自己的异母弟弟,有才无德的宋澄。
祁钺脾气冲,哪里忍得住,转身冲着也不知是谁吼了一句:“你给老子闭嘴,滚!”
祁钺素来凶,小孩子们都有几分怕,可是今日不同往日,旁边站着人家爹呢,那小孩儿也丝毫未怕,向着祁钺吼了回来:“大魔王,你以为今天我会怕你吗,我就说了怎么着?烧死亲娘,抛弃亲爹,不孝无德!宋澄做的出,还怕我们说不成?还有你,仗着自己长得大,就欺负我们这些弱小的,算什么本事?”
“何冲你给我住嘴!”祁钺火上来了,哪管那孩子的爹在不在身边,登时就吼了回去,“你知道什么,整天和妇人一般嚼耳根子,你有德行了?”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说话呢?真是养不教父之过!”何父很是不屑地道,“走,冲儿,我们回家,不跟这些没见识没品德的白费口舌。”
“你说谁没爹教?”祁钺一听这话登时红了眼,冲上去就朝着何父来了一拳,祁钺生的比同岁的人大些,何父也不高,一看就是个弱苗儿,没想到竟给祁钺打中了脸。
何父登时喝了一声:“你竟然打我!”说着就将祁钺的胳膊抓住要打祁钺。
祁钺是谁,那是天天打群架的小滑头,怎么会任旁人抓住打?登时扭着身子想要挣开,何父抓的紧,祁钺无法又向着何父打了过去,登时两人扭做了一团。旁边看热闹的不闲事情大,竟然没人上前去拦住。
何父挣了半晌,终于抽出了手,一巴掌扬起就要落在祁钺脸上,却不料此时忽然横空过来一只手,将何父的巴掌格挡在了祁钺的头上,生生没落在祁钺的脸上。
祁钺也是个机灵的,登时从何父的手下挣扎了出来,临跑开还给何父肚子上结结实实来了一拳,打的何父弯腰“哎呦”一声。
第28章 第二十八本书
“小孩儿不懂事,您莫要跟他一般见识。”来人浓眉大眼,敦厚温和,手上的劲又极大,何父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胳膊纹丝未动,他气急败坏吼道:“你是谁啊?多管闲事!”
“您怎么知道是多管闲事呢?”来人笑了,看不出一点戾气,抓着何父的手微微一转,便将祁钺和宋澄都护在了身后。
“崔大哥!”宋澄欢喜地叫道,“你怎么来了?”
“父亲和夫子聊天,我无聊就出来接你放学了。”崔平之笑着道,他将何父的手松开,笑着还了一礼,何父甩了袖子就想走,祁钺被宋澄拦着却仍向着何父吼道:“你道歉!你道歉!”
何父牵着何冲就要走,他向着地下吐了一口骂道:“小子,我放你一马,你就学乖些,不要自不量力!”
祁钺红着眼睛就要冲上去,却被宋澄拦下了,宋澄一直没有说什么,此时嘴角也带着笑意,可是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盛怒之下要发狠的痕迹,他向着何父高声道了句:“你站住。”
何父一看又出来一个青衫小书生,比方才的白净瘦弱多了,语气也没对着祁钺那么冲了,他不耐烦道:“还要做什么?”
“爹,他就是宋澄。”何冲在自己爹身边轻声道。
“原来你就是宋澄,不错嘛,小小年纪有出息,什么都敢做,以后定是国家的栋梁之才。”何父笑了,话中的鄙夷嘲讽却是露了出来。
崔平之默默向前走了一步,何父方才被他钳制在手中收了惊吓,此时见崔平之向前,身子却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他似是有些防备:“你做什么?要动手?”